作者:起飞的东君
始皇帝点了点头,接着又冷笑起来:“项氏……好一个项氏啊!当初项燕在荆楚为上柱国,击败李信二十万大军。又与其子项渠领兵,阻挡我大秦灭楚。朕统一天下后,没有追究他们项氏一族的罪责,保留其宗族,让他们留居故地,何等恩德啊!”
“没想到这些六国余孽,不念朕的恩德,竟然还勾结逆贼张良行刺和谋反。赵高啊,你说朕是不是对这些六国遗族太好了啊,当初若是全杀干净,就不会有这刺杀的事情。”
听到始皇帝话中透露出来的杀气,哪怕赵高心智坚韧,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六国遗族,可不仅是指各国的宗室,还有像楚国屈、景、昭、项这样的大贵族,延伸到六国范围,数量加起来怕是得有几十万吧。
这皇帝,不会是想全部杀光吧?
这事情影响太大,赵高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乱发言,万一始皇帝一怒之下真杀了,最后惹出什么麻烦来,他可是得背锅的。
赵高忙转圜道:“依臣来看,还是武功侯说的对,六国遗族心怀叵测,放在诸侯故地,难免生出祸事,还是迁入关中,安置在六国城里,由我关中秦人进行监视督查,才能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做顺民。”
听到赵高将话题转到赵佗昔日所献纳的策略上,始皇帝再度点了点头。
“是啊,武功侯所献的迁徙之策确实不错,这一次朕东巡韩、魏、齐三地,就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这楚地的六国之人,要是早迁入关中,也就没这些事情了。等到朕回关中之后,就要立刻着手迁徙之事。”
见始皇帝被自己引导了思维,赵高暗暗松了口气,拱手道:“陛下圣明,如此做法,则诸侯故地可平安稳定也。”
就在这时,有宦者禀报,说刚刚离去不久的右丞相隗状前来求见。
“隗状?”
始皇帝皱了皱眉,请右丞相进来。
隗状年岁颇大,平日走路都是一摇一晃,上个台阶还得让人搀扶,现在却是大步走了进来。
他边走边激动的唾沫乱飞:“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武功侯已经平定项氏之乱,斩杀叛乱主谋项梁、项缠二人,擒获项氏全族!”
始皇帝怔了怔,接着大笑起来:“好!好!好!”
三声叫好之后,始皇帝更是激动地一掌拍在床榻上,叫道:“不愧是朕之婿,朕果然没有看错他!”
这个一动作牵动始皇帝身上的伤口,痛的他龇牙咧嘴,但眼中的喜色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赵佗,从未让朕失望过!
不知道是不是好运到来。
在收到赵佗平定项氏叛乱的当天晚上。
来自沛县的加急消息,送到了始皇帝的案前。
沛县司马王陵,发现刺客踪迹,率领县卒追捕,斩杀刺客三人,擒获三人。
第六百八十章 :后怕
“什么,沛县司马王陵抓住了刺客?”
当赵佗率领中郎骑兵押送项襄等重犯,携带项氏兄弟的首级回到彭城时,就听到了这个让人感到震惊的消息。
不过,赵佗暂时没有时间对此事过多的询问,因为不管于公于私,他回到彭城后,都必须要第一个去见皇帝。
一来是汇报他的平叛状况。
二来自然是关心皇帝的伤势。
“君侯神机妙算,提前笃定项氏与刺客有联系,速平此番叛乱,真不愧是我大秦武功侯。若无君侯,楚地将乱矣。”
两位丞相亲自迎接赵佗凯旋,在前往行宫的路上,他们一口一个称赞。
赵佗对这些称赞之语早已经免疫,他关心的是皇帝。
“两位丞相,皇帝伤势如何?”
隗状和王绾相视一眼。
王绾苦笑道:“此事吾等可不好说。”
隗状则是转了个话题:“皇帝听闻君侯大胜叛军的消息后,非常高兴。”
赵佗默然。
他知道这两人是为了避嫌,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好随意说出来,他刚才是关心之下有些唐突了。
只是,从两位丞相的态度来看,情况恐怕不是很好啊。否则皇帝身体无恙的话,他们不需要如此。
接下来的路程里,赵佗和两个丞相相互说了几句,便抵达皇帝的行宫外。
“宣武功侯入殿觐见。”
随着宦者传达皇帝诏令,赵佗深吸口气,脱下鞋履,走入殿中。
至于两位丞相,因为皇帝未宣,只能在殿外等候,看上去皇帝是想单独和赵佗谈话。
“臣赵佗,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赵佗走到殿中,立刻下拜行礼。
“起来吧。”
随着始皇帝开口,赵佗起身,这才看清了这位天下之主现在的模样。
始皇帝一身宽松的袍服,跪坐在榻上,眼神依旧明亮。
只是赵佗敏锐的发现,皇帝的坐姿明显松垮了许多,不像他之前所见到坐的笔直,神态庄重的模样。
让赵佗坐下后,始皇帝打量着自家女婿,颔首道:“项氏之事,你做得很好。不过朕很好奇,你是如何笃定项氏和刺客有关的?”
在屋中侍立的赵高和诸多宦者立刻竖起了耳朵。
赵佗说道:“张良此人,臣和他打过数次交道,知晓其手段计谋。在行刺之事发生后,臣立刻就想到了泗水宝鼎的传言必定是此人故意放出来的。而张良是韩人,在楚地并无势力,他想做成这一切,必须要有当地大族的助力才行。所以臣便想到了项氏身上。”
“项氏一族,乃荆楚死忠。昔日项燕、项渠皆为楚国死战,被臣所败。项梁虽然为了保全宗族投降我大秦,但其心中怨愤憎恨之意绝不会少,再加上我大秦统一天下后,推行秦法,钳制六国旧族,对他们利益多有折损。”
“如此种种,项氏绝不会束手待毙,中间若有张良一撺掇,他们必定一拍即合,行谋逆之举。故臣认为张良谋刺,罪大恶极,但刺客不过数人,相比与此,盘据下相的项氏一族才是必须要马上控制的心腹大患。”
赵佗声音清朗,听得始皇帝点头。
道理听着很简单,从泗水宝鼎传言的这条线入手,就可怀疑到秦国有大恨的项氏身上。
只是事后说着容易,但在当时张良行刺,皇帝重伤,随从公卿尽数混乱的情况下,还能将这事情一条条理清,并当机立断,率兵前往下相,这中间表现出来的推理和决断能力,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朕的儿子,若能有你这般智谋决断就好了。”
始皇帝幽幽叹了一声。
听皇帝提到自己儿子,赵佗不好接口。
旁侧的赵高却是眉头微动,眼中若有所思。
之后始皇帝又问了一些平叛之事,当听到赵佗利用兵势发出消息,逼迫项梁率兵交战,最终一战而破时,更是赞口不绝。
只是到了最后,他的神色终究是冷冽了下来。
“项氏谋反,不可饶恕,全族腰斩,以震慑天下。”
“僮县、徐县平叛之后,叛乱之人,皆以此处置。”
“将项梁、项缠、葛婴等贼首传视天下各郡,以儆效尤。”
“景同、项籍等人,除去赏金之外,天下若有擒捕者,皆赐爵五大夫。五大夫以上,则升爵一级。”
始皇帝一口气定下了对叛乱之人的惩罚,同时追加了对项籍、景同等人的悬赏。
赵佗暗暗点头,抓一人,就能升爵为五大夫,绝对能让不少人心动,可以大大增加捕获的可能性。
做完这一切,始皇帝像是累了,他面色疲倦的挥挥手。
“朕累了,你且下去吧。”
到了这时,赵佗才大着胆子问道:“臣一路担心陛下龙体,不知陛下伤势……”
“伤势?呵呵,小疾罢了,对朕来说无甚影响。”
始皇帝笑了笑,声音变得有力起来。
赵佗见到他额头上已经出现了汗水,担心的看了一眼,但这种事可不好多说,只能行礼退下。
始皇帝坐在榻上,见到赵佗的身影在门口消失后,他脸上的血色一下退去,整个身子像是支撑不住,向旁边歪去。
“陛下。”
赵高和旁边的宦者们吓了一跳,忙冲过去,将始皇帝扶住。
“嘶……”
始皇帝吸着冷气,额头上汗水不停的流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低语着:“扶朕躺下。”
待到赵高和两个宦者轻手轻脚的将他扶着侧躺后,始皇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赵高小声道:“陛下伤势未愈,靠在床榻上接见武功侯便是,无需如此对待。”
“哼,你懂什么。”
始皇帝瞪了赵高一眼。
刺客在云龙山扔出来的大铁锥足足有一百二十斤之重,虽然没有砸中始皇帝当时所坐的位置,但在砸中金根车的前半部分后,巨力轰击下各种碎木和金属碎屑四处乱射,其中就有不少射进了始皇帝的身体中。
肩膀、手臂、腰部、腹部……
有些地方只是破了表皮,有些地方却是插入的很深,几可入骨。
其中以腰部和手臂最为严重,这段时间下来,虽然大部分伤势已经愈合结疤,但腰间的疼痛并未减轻。
始皇帝难以久坐,他一旦坐久了,腰部就会十分的疼痛,必须要躺着才能舒服些。
面对赵高等近臣,甚至隗状、王绾等重臣,始皇帝没有隐瞒,直接是靠坐,或是斜躺着接见他们。
但对于赵佗。
他却不想表现出自己虚弱的一面,执意正坐接见。
“赵佗虽非朕子,但他是朕之婿,也是朕最为宠信的臣子。朕在他心中,当是威严的君王与长辈,怎可于他面前露出虚弱之态。”
始皇帝有着属于他自己的高傲与尊严。
哪怕难以久坐,他也要在赵佗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形象。
赵高暗叹一声,有些明白始皇帝的心思,这时他又想起刺杀那一日的场景。
之前皇帝伤势没好,加上刺客没抓住,下相项氏又造反,使得始皇帝心情一直很恶劣,故而赵高一直闭嘴不谈。
如今项氏被剿灭,听说刺客也在沛县被县司马抓住,正在送来的路上,始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赵高觉得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说出来了。
“陛下,臣这些天听闻外面多有传言,让人闻之惶恐,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高做出犹豫之态,借此挑逗皇帝。
始皇帝来了兴趣:“什么传言?”
赵高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最终低头道:“臣听闻众中郎说,廷尉之子之前做尚书仆射,随陛下登泰山行封禅之礼,结果负责主持祭礼的奉常就在泰山上摔断了腿。”
始皇帝脸色一下就变了。
被赵高一提醒,他也想起了这事情,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赵高接着说道:“而这一次,陛下在泗水边将其任为中郎,随侍于身侧。李中郎在刺客行刺时,英勇无比,忠心可嘉,不惜以身为陛下阻挡那一椎,但……”
说到这里,赵高哭丧着脸:“臣害怕啊。”
赵高是真的怕。
那个数奇的谣言最早是由他禀报给皇帝的,赵高本身不是很相信,但保不住后面发生在李由身上的种种事项太吓人了。
特别是这一次,当那个大铁锥从山坡上飞射下来,带着巨力轰击在金根车上时,他赵高作为驾车的御者,可是离那铁椎只差一点点啊。
大铁锥就砸在始皇帝和赵高的中间。
要是那大铁椎稍微往前偏一点点,就能直接轰到赵高的脑袋上。
事后想起来,赵高简直是半夜睡觉都能被吓醒。
而且那场刺杀,不只是始皇帝和李由受了伤。
赵高作为御者,在大铁椎轰中金根车的时候,同样被那些碎木射了许多伤。好在他身上是穿了层皮甲的,多了一些防护,伤势没始皇帝那么重,但左肩到现在都还有些用不起力。
赵高有心和廷尉李斯交好,但他也是真怕了李斯那个儿子。
太可怕了!
赵高完全不想再靠近李由,所以他今天必须要趁着机会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才行。
始皇帝斜躺在床榻上,听着赵高那一句句扎入心里的话,呼吸是越来越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