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暴秦啊!反了他的!”
项梁的这一声呐喊和号召,将统一后这两年秦国与六国遗族间的矛盾彻底激化和点燃。
他们这些世代过惯了自由生活的贵族老爷们,早就对秦人的严苛统治十分不满,只是畏惧于秦皇之威,畏惧秦军强大的战斗力,这才一直缩着脑袋,将这份怨恨压在心里。
但现在,皇帝死了!
“烈日已陨,吾等当改换新天!”
“项氏说得对,皇帝一死,秦人大乱,跟随他的公卿百官全在彭城,守卫的人只有数千,只要咱们打下彭城,就能将秦人公卿全部俘获,如此秦人必乱,我楚国可趁势复起!”
这就是项梁给他们抛出来的一个可以成功的希望。
皇帝已经死了,秦国众臣大乱,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皇帝在彭城的守卫只有数千人,其中有一部分都是泗水郡本地的郡兵,是可以争取的,他们若是举兵攻打彭城,还真的有可能一举将彭城攻下,俘虏跟随皇帝东巡的众多公卿大臣后,则复国有望!
除了这般利益之外,项氏世代忠良,项燕、项渠父子为国殉难的行为早就为项氏刷下了巨大的声望,在这个崇尚血脉与名声的时代,光凭这些就能引来一些人的效死。
好几个荆楚大族相信了项梁的话,认为这是一个摆脱秦人统治,恢复旧国的大好机会,竟真的举旗响应。
如下相西南的僮县申氏,东南的徐县徐氏等原本的楚国豪贵,全都被项氏派来的使者所惑,发动势力欲要攻打官府,然后与项氏汇合,一起杀向彭城。
除却这些楚地豪族之外。
位于下相以西,睢水附近的符离。
身穿布衣的葛婴,对聚集过来的上百人吼道:“秦人残虐,不仅灭亡我荆楚社稷,更以秦法禁侠士之行,压制尔等,使得昔日豪侠之士,被迫为庸保、贩夫,此等世道,可是尔等所愿!”
“非我所愿!”
“秦人毁我生计,我当与他们不共戴天!”
“我与人相斗,本是寻常。却被秦人以私斗罪逮捕入狱,罚我钱财,并做苦役,如此酷刑苛法,闻所未闻,我恨秦法!”
这些呼喊之人是曾经的楚地轻侠,许多人平日里都是跟着当地豪贵当食客,吃肉饮酒之余,最爱的就是打架斗狠。
一言不合,拔剑相向,可谓十分潇洒自由,远远比那些地里刨食的农夫好上太多。
哪知道秦人一来,他们的金主一个个倒了大霉,没人养他们,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后来喝酒还成了犯法事,打架也要入刑,甚至前年皇帝大收天下兵器,把这些轻侠手里的剑全部收到了咸阳。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去给人做庸保,给人打工当下人,或者成为了以前最爱欺负的那些贩夫,一切都只为了混口饭吃。
这样的落差,让曾经显赫一时的轻侠们如何能忍得下,如今听说皇帝在彭城被刺客杀死,楚国大英雄项燕的儿子项梁举义而起,欲要光复楚国,他们自然是举双手赞同了。
“吾等宁死,也不做秦人豢养的狗彘!”
“跟他们拼了,为了吾等侠士的荣光!”
轻侠们纷纷振臂高呼,士气高昂。
葛婴看的直点头。
相比于拥有家眷田产,只要还有活着的希望就不会轻易叛乱的农人,这些没落的轻侠无疑是最好的起事兵员。
上百个会拳脚功夫,好斗的轻侠之士,足以帮助他在符离举起一杆反秦大旗。
“只可惜还有一些轻侠去年跟着秦军北伐胡人,立下功劳,得了爵位和田地奖赏,竟不愿响应吾等,否则此番能召集的就不止百人了。那些人为了秦人的爵位和田产堕落,丝毫无恩义报国之心,真是可恶,楚国若能光复,定不能放过他们,全部都要清算!”
葛婴心中暗恨一声,看着眼前上百人折木为兵的场景,眼中又冒出熊熊烈焰来。
他本是符离塞中一小兵,被左司马昭平看中,收为亲信,一路追随昭平。直至泗水之战后,昭平自刎,他和其他短兵护送昭平的尸身回国。
葛婴跟随昭平的时间虽然短,但颇得昭平赏识。
士为知己者死,他心中有很强的报答之心,对于秦人更是充满了怨念。
如今,张良刺杀皇帝,项氏举旗而反,他葛婴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在这符离煽动轻侠叛乱,杀官造反,激起楚人反秦之心,以响应下相的项氏。
“左司马,我葛婴必不负楚国!”
……
就在以下相为中心的荆楚故地,在收到项氏派使者连夜传播的消息,使得许多人心中摇动,纷纷要进行叛乱,呼应项氏的时候。
在下相以北二十余里的一处乡里,率军来到此地的武功侯赵佗,也收到了项梁举兵造反,突袭县城,夺取下相的消息。
“君侯,郡尉。县令听说项梁召集项氏族人,便派人前去探查,结果被项氏斩杀。”
“项梁此人带着其项氏青壮,以及僮仆、奴隶携兵刃突入县中,斩杀县令、县尉等人,小人彼时正在乡里布置搜捕刺客张良的事宜,听闻此事,立刻前来向君侯禀报。”
下相县丞趴在赵佗面前,哭哭戚戚的说着。
赵佗听到这消息后,也是大吃了一惊。
“项梁居然反了?”
赵佗这一次虽然是想着带兵来下相包围项氏,但消息并没有泄露出去,此行的真实目的只有上层的将吏才知道,就连赵佗手下的这一千郡兵都不清楚他们这些人来下相是要做什么。
甚至因为怕项氏在下相的消息灵通,他甚至都没有提前通知下相的县令,就是为了保密。
在这种情况下,项梁直接杀官造反,夺取县城。
“这只能说明,你项氏果然和张良有关!”
“这步棋,我走对了!”
赵佗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第六百七十二章 :以势压人
下相以北二十余里,在收到项氏杀官造反的消息后,一千两百余人的秦军便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在各级军吏的号令下,扎营立寨。
“君侯,我听下相县丞说,项氏举族青壮加上家中的僮仆和奴隶起码有六百人。如今他们夺取了下相武库,得到大量兵甲,一定还会借此机会席裹其他大族和黔首,兵力定然在千人以上。”
“下相是昔日项氏的封地,他们在此地颇有声誉和势力,给项梁时间,他召集的人数恐怕会直逼两千。”
郡尉赵广跪坐在赵佗下首,满脸忧心,整个帐中只有他们两人。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我们此行只有郡兵一千人以及君侯所带的两百郎卫骑兵。一旦时间拖久,对方人数增多那就麻烦了,不如今日夜袭下相,打项氏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赵广提出的破敌建议。
赵佗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他叹道:“你也是随我征战多年,打过六国和胡人的老将了,怎么在这种时候乱了心。我知道你是怕叛乱扩大,让你罪责加重,所以才想速破叛军,敉平这场战乱。”
“但为将者,一旦进入战争状态,就要一心都投入整个战场胜负中,莫要轻易被战场外的因素影响才是。我军一路奔驰数日,士卒疲惫,加上皇帝遇刺后,郡兵军心不稳,而项梁面对我军兵临,你觉得他会不会有准备?这时候攻打被叛军占据的下相合不合适呢?”
被赵佗这么一问,赵广顿时羞红了脸。
他确实是因为着急而乱了阵脚,但没办法啊,他现在一想到这短短数日间发生的事情,就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先是泗水宝鼎的事变成了骗局,他得担一部分责任。紧接着出现张良刺杀之事,他这个负责治安的郡尉是全责,结果刺客都还没抓到呢,下相又闹出了杀官造反的反贼。
刺客,反贼。
还要不要人活了。
这些事情一下子全落到赵广脑袋上,他怎么可能冷静思考,整个人早就乱了。
赵广深吸了口气,拱手道:“君侯说的是,我军长途跋涉来此,军心疲惫,士气不稳,确实不宜前去进攻下相。不如我军假意撤回彭城,于半道埋伏,引项梁来追,届时便可将其伏杀,然而便可反攻下相。”
赵佗笑了笑,然后摇头。
“你可不要小看项氏的人,项梁是项燕之子,自小熟读兵书,不会上这个当的。还是学习武城侯的战法比较好,堂堂正正,以势压人。”
“以势压人?”
赵广一愣。
赵佗淡淡道:“暂且寻一宽敞处下寨,作为战场。这两日广放斥候,以防止敌人偷袭。同时内抚士卒,以赏赐稳定郡卒之心,又以秦法株连,防止他们被蛊惑投敌,如此养精蓄锐,耐心等待他项梁来战。”
赵广咬牙:“要是项梁不来攻,而是坐守下相,呼应四周城邑的楚人反叛怎么办。”
赵佗笑道:“放心吧,项梁会来的,他可耗不过我们。”
……
下相城中,满是肃杀之气。
项梁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身上穿了一副赤红色的甲胄,从县寺中走了出来,身后的侍从手上,还拿着从县寺中寻获的许多珍贵文书。
刚走出门外,就有一股浓稠的血腥气往项梁鼻中飞来。
他略一侧目,便看到县寺的右侧正有一个狰狞的尸体堆,是由十余具无头尸体所堆成,看上去十分可怖。
那些尸体里面,就包括下相县令和县尉两人的尸身,漫天蚊蝇飞舞,正在叮咬着那曾经主宰这个县邑的秦吏。
至于这两位县中长吏的脑袋,早就被项氏族人砍了下来,传首全城后,挂到了城门口,向满城楚人昭示着下相的天已经变了。
“兄长,城中所有秦人尽数被杀死,是吾等带人逼迫着各大宗族和黔首青壮动的手,他们现在手上沾染了秦人的血,就只能跟着我项氏一路反秦下去了!”
项缠大步走过来,脸色激动的开口。
项梁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是的,秦法十分严酷,城中楚人被项氏逼着亲手杀死过城中秦人后,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哪怕这些人想要临阵倒戈,也得顾忌着秦人事后会不会给他们算一算附贼从逆的账。
此等逼迫手段,项梁本是不屑于使用的。
他心中最理想的情况,是项氏振臂一呼,下相诸族争相响应,为了复兴楚国而与他们共同对抗暴秦。
然而事实上,却是当项梁率领项氏子弟和僮仆们突袭杀入县寺,斩杀县令、县尉后,城中诸多大族竟然没几个愿意响应他们的,更别说是那些黔首了。
这让项梁十分失望。
想想也很正常,如果不是因为张良这件事情牵扯到项氏身上,他项梁脑子进水了才会在这种秦国占据大势的情况下举兵反秦,这完全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但项梁没有办法,项缠牵扯刺杀之事太深,项氏完全脱不出这个旋涡,再加上那时候赵广已经带兵前来,如果不反,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束手就擒是死,造反也是死,那还不如反了这个暴秦,算是从死路中博一条生路出来。
项氏之所以反是因为落入了死境,而下相其他宗族和黔首们可没这个处境,自然不可能抛妻弃子跟着他项氏一起造反。
所以项梁只能出此下策,强行将那些人裹挟上项氏的战船,并用复兴六国的大义来驱动他们与秦人作战。
“皇帝已经被刺杀,号召天下共复六国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响应,热血豪侠之士肯定有,但更多的人恐怕都会处于观望状态吧。”
“除非我能击破一支秦军,告诉他们秦军不足畏,这样才能给他们信心,才会一呼百应,真正的打出一条生路来。”
项梁很清醒,也很现实,知道项氏想要活下去,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如此方能真正得到六国遗民的助力。
项氏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把这场刺杀之事,变成整个六国遗民和秦国的对抗。
“如今整个下相可用之人有多少?”
项梁转头看向项缠。
项缠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但项氏之中,能当大任者也并不多,他必须要依靠这个从弟。
项缠兴奋道:“有了这些宗族和城中黔首的帮助,吾等可用之人足足有近三千人!”
三千!
项梁眼中也冒出一抹光,虽然这里面大部分是被项氏裹挟,内心不情不愿的青壮男子,但这数量可不少啊。
据情报说,郡尉赵广带来的郡兵也不过千余人。
“很好,将这些青壮聚集起来,分发武器,练习军阵,只等那赵广带人来攻打下相,吾等就以逸待劳,将其一击而破,然后趁势追击,席卷楚地!”
项梁定下决策,眼中冒出希望的光彩。
只是到了傍晚时分,负责斥候侦查的侯五便带回来了让项梁脸色微变的消息。
“赵广屯兵在下相以北二十余里的小原处,扎营落寨,并未前进,只是在遣人在四周传播消息。”
“秦军言我项氏勾结张良,行刺皇帝,所以兴兵讨伐,如今他们正在从各郡调集大军,让各县邑不得附从吾等,否则待到秦军一至,便将族灭。若是与我项氏交战,杀我项氏一人,便可升爵一级,赐田百亩,从罪不究。”
侯五说到这里,身体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坐在议事厅中的项氏之人也都脸色不好。
秦人正在调集大军前来!
那可是灭六国,击胡夷,横扫天下的秦军啊!
真要是大军来了,他们怎么打得过!
像项苍等老者更是哆哆嗦嗦,眼中已浮现绝望之色。
项梁将这一切收于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