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虽然赵佗爵位比王离高得多,但在私下里,他还是让王离以兄弟相称,这也是他和王氏的渊源,关系不能太过疏远。
王离摇头道:“赵兄亦是我秦国大将,比之我父、祖也丝毫不差,何必过谦。且我父言军争之事当以实际为稳,切不可虚妄而谈,他说自己虽然曾征战三晋和楚国,但从来没和北方胡人交手过,提出的建议不符合实际,唯有赵兄这般与胡人厮杀,并亲自击破了三部月氏的名将,方可为我指点方向。”
“至于大父……”
说到这里,王离露出一抹苦笑,道:“大父前些日子摔了一跤,虽然没什么大事,但精神不太好,不想多提征战之事,只让我来问赵兄。”
“什么,武城侯摔了一跤!”
赵佗大惊失色,忙向王离询问具体情况。
片刻后,了解到王翦伤的并不重,赵佗便松了口气,同时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王翦摔跤的日子就在坑杀方士的第二天。
算算时间,发生在咸阳的事情也差不多刚好传到频阳。
“他不会被我吃药暴病的事吓到了吧,真以为是皇帝下的手?”
赵佗基于对王翦性格上的了解,做出了一个合理的推测,对此有些无语。
既然王翦都这样了,赵佗也不好推却王离的请求,就针对当前形势提出了一些建议。
攻心为上。
利用投降的月氏人做文章,分化瓦解位于河西之地的两部月氏和月氏王之间的关系,这样秦军夺取河西就能事半功倍。
“王兄当用苏迦莎。此女聪慧,有归附我大秦之心,以其为攻取河西之核心,则此战问题不大。然其非我族类,终归要多一分提防,王兄在任用之时,也要捎带一些防备才是。”
“多谢赵兄,我当重用此女,以立功勋。”
王离拜谢而去。
送走王离之后,赵佗还有些感叹。
他已经不能再上战场了,除了是他自己希望留在咸阳多注意皇帝外,更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才二十多岁就战功彪炳,爵封伦侯。
如果再立下一场大功,成为了列侯,那赵佗可就真的是爬到了秦国爵位制度的顶层,年纪轻轻便封无可封,下场可不一定会很好。
就算始皇帝霸道自信,容得下他,那日后的二世皇帝呢?
三世皇帝呢?
等待他的将是高处不胜寒啊。
看看人家王翦,那可多聪明啊。
“回咸阳之后,因为避嫌还没去拜访过武城侯,这一次他摔了跤,刚好借口去看看才是,顺便学学韬光养晦之道。”
赵佗心中下了决定。
但他并没有立刻出行,因为这几日的咸阳暗潮涌动。
在方士事件结束后,就有许多人在私下里开始吹嘘始皇帝统一天下,剿服四方蛮夷的功劳,又说他前阵子减免黔首赋税的德行,提议请皇帝效仿古之圣王,行封禅泰山的大礼。
这些人大都是之前被始皇帝贬斥的儒生博士,他们被封禁上朝参政之权后萎靡不振,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封禅这个机会来重新赢得皇帝的信用,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发挥,将始皇帝简直是吹成了天下地上唯一的圣君。
除了儒生之外,大力吹嘘的还有阴阳家和那些主张出海寻仙的方士,他们帮助儒生散发舆论,影响朝中公卿。
然后那些有意讨好皇帝的公卿也加入了进来,比如左丞相王绾,治粟内史王戊,他们四处串联,开始倡议封禅大事。
法家领袖廷尉李斯,则对此事保持静默态度,并未发表意见,使得这股暗流越来越大。
终于,在王离接受始皇帝任命,率军离去之后的第三天。
封禅之事,正式在朝会上拉开了大幕。
由左丞相王绾牵头,治粟内史王戊等人跟随,正式提出了请求始皇帝行封禅大礼的建议。
“自上古以来,天下纷扰,三皇五帝号为圣明,然其所治之土不过千里,夏商周三代统御四方,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
“唯我大秦东出征伐,赖陛下神灵,翦灭六国,匡平海内,并剿服四方蛮夷,胡王授首,诸夏之威震于胡夷之间,此乃亘古唯有之大功。臣王绾,奏请陛下行封禅之礼,以告命于天,宣德于天下!”
此话一出,众公卿纷纷拱手附和。
“陛下之功,亘古未有,臣隗状附议。”
“臣王戊,附议。”
“臣赵亥,附议。”
……
始皇帝坐在帝榻上,看着朝中众公卿皆赞同王绾提出的封禅之事,嘴角的笑容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来。
封禅。
这是所有帝王最向往的事情,代表着他要向上天昭示自己的功绩。
按照那些儒生说的,最后一个封禅的君王是周成王,其平定三监之乱,营造成周,安定天下之后,便前往东方,封泰山,禅社首,以功绩告命于天。
周成王之后,八百年的时间里都无人再行封禅之事。
不过有封禅之心的人并不少。
据说当初齐桓公建立霸业后,自称:“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
封禅之心在齐桓公心中膨胀,然后就被管仲一阵怼,问他为什么你功劳这么大,而凤皇麒麟不来,嘉谷不生,反倒是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让齐桓公好好检讨下,这是什么原因。
齐桓公默默低下脑袋,不敢再提封禅之事。
“齐桓之业,号称霸主,然与朕相比,不过是烛火与太阳所争辉耳!故昔日有管仲谏阻齐桓封禅之心,而今日却是满朝公卿,皆劝朕行封禅之事。”
“这就是差距啊!”
始皇帝心中骄傲滋生,目光盯着殿中的两人。
一人是廷尉李斯,一人是武功侯赵佗。
封禅之议,乃是儒家所倡,那些儒生的目的,始皇帝很清楚,李斯也一定很清楚。
李斯脸上带着微笑,在始皇帝的注视下,同样附和道:“陛下德兼三皇,功盖五帝,行封禅之事,乃是天命所归也,臣李斯附议!”
始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期待的看向自己的女婿。
赵佗心中苦笑,别说之前皇帝就已经和他通过气了,就算没有说过,在这种情况下谁敢反对?
敢提出反对的意见,岂不就是在说始皇帝的功劳还比不过之前那些封禅的帝王吗?
这可是政治立场问题,远比之前反对赐爵的事情要严重的多,站错了队,下场就会很惨。
始皇帝不是齐桓公。
而他们也不是那位贤相管仲。
这大概就是当朝所有公卿都支持赞同的原因,能混到这个位置上,没几个人会是傻子。
赵佗深吸口气,拱手道:“臣赵佗,附议。”
始皇帝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满朝公卿,在这一日的大朝会上,尽数奏请始皇帝行封禅之事,以皇帝并一宇内,威服蛮夷的功绩告命于天。
在这样的盛情下,始皇帝没有推辞。
诏曰:可。
第六百三十八章 :英雄暮年
内史,频阳县。
这里虽然不是皇帝所修驰道经过的地方,但因为是武城侯王翦的故乡,也是其退休养老的所居之处,故而这个小县通往咸阳的道路,经过专门的整修,路面平整,颇为宽阔。
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正行于此条道路上。
马车周围有数十个骑马的侍从护卫,人人佩剑,挺胸抬头,显得排场很大,让在道路两侧田地中耕种的农人看到,都面露惊讶,暗道这又是哪位咸阳的贵人来看望武城侯了。
一匹马奔到车舆旁侧。
马上的骑士对着车内之人拱手道:“君侯,我刚才问过了,这片土地也是武城侯的。从刚才溪水流过的地方,一直到频阳方向,连绵数万亩的田地,皆归武城侯所有。除了这里外,频阳以北和以东尚有数万亩良田也是今上赐给武城侯的,田宅广大,难以计数。”
说到最后,这骑士也不由咋舌惊叹。
赵佗点了点头,让这骑士去前方领路,然后他看着路边那一望无际的良田好地,以及田中无数躬身耕种的农人,感叹起来。
“武城侯啊武城侯,你这退休后的小日子过得挺好啊,这整个频阳县的田,都快被你王家占了一大半。”
赵佗嘴里叹着,脸上有些羡慕。
他虽有六千户的食邑,但在田宅上,数量却不是很多,远远无法和王翦相比。
王翦在伐楚的时候,不停往咸阳写信向秦王政要宅要地,来来往往的使者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当时众人看在眼中,只道王翦贪得无厌,挟大功而要酬劳。
赵佗则知道王翦是有自污之意,好让皇帝放心将兵权交给他。
但谁也没想到,王翦所要的地竟然有这么多。
哪怕不算列侯的食邑,光凭这近十万亩的田地,他王家也是当今秦国最大的地主之一,简直是羡煞旁人。
不过赵佗的羡慕在进入武城侯府后,就一下子都散去了。
因为王翦的身体状况,有些出乎赵佗的想象。
赵佗在王翦幼孙王开的带领下,走进了王翦的卧室,看到了床榻上那个面色发白,精神萎靡的老人。
“上将军。”
赵佗立刻上前,走到王翦榻前跪坐而下。
他没有用君侯的称呼来叫王翦,只以当年在灭燕和伐楚时的职务相称。
王翦摇了摇头:“我一个退隐老朽,你还叫什么上将军。而且你赵佗不也当过一个上将军吗?”
赵佗微笑道:“不管上将军是否退隐,赵佗永远都是上将军麾下的兵将,上将军也永远是赵佗心中的上将军,若无上将军教诲,也不会有今日之赵佗。”
王翦噗呲一笑:“好一个武功侯,这拍马屁倒是一把好手,不去做一个谄臣真是可惜了。”
笑着笑着,王翦就开始咳嗽起来。
“大父。”
旁侧的王开立刻上前,将早有准备的绢布递给王翦。
不一会儿,王翦便咳了一大堆浓痰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赵佗更是看的清楚,那绢布中隐隐带有血迹,这让他身体一震。
王翦的模样,似乎并不是装病啊。
“你先出去吧,我和武功侯许久未见,好好聊一聊。”
王翦咳出痰液后舒服了不少,对自己的孙儿挥了挥手,王开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拱手退下。
待到屋中只剩两人后。
赵佗便担忧的问道:“上将军,为何病的如此之重?我之前听王兄言,上将军并无大事啊。”
王翦撇了撇嘴,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听说你吃了皇帝的药而暴病,所以才故意摔了一跤,以避祸患?”
赵佗没想到王翦问的这么直白,一时间倒不好回答。
反倒是王翦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否认。我确实是被你暴病的消息吓了一跳,想着摔一跤避险,哪知道这一摔下去,前几天还没什么,跟王离说话都有精神。结果越到后面状况越差,这两日都已经下不了榻了。”
赵佗脸色一变。
想起前世听过的一些老人摔倒后,当时表现没什么,但其实内里或是已经出血,或是骨裂,或是引起各种并发症的情况。
他颤声道:“上将军,医者怎么说?”
王翦嘿笑道:“能怎么说,就说年纪大了,摔伤了根本,让老夫卧榻休息,顺便喝些草药,把命吊住,看看能不能恢复。”
说着,他又自顾叹起来:“想当年我年轻那会儿,在地上随意翻几十个筋斗一点事儿没有,哪怕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去,拍拍屁股又能爬起来,哪里想到了现在,轻轻一摔就成了这副模样。唉呀,老了啊,放到以前,就跟玩儿一样。”
赵佗无语了。
这老王啊,假摔变真摔。
一跤摔下去,还真就爬不起来了。
赵佗这次来频阳,本来是听说王翦摔倒后,来看望一下,同时也向王翦解释一下,他之所以暴病并非是因为皇帝有杀心,纯粹是方士的问题,免得王翦整日担惊受怕,吓得睡不着觉。
结果一看王翦的情况,他反倒不好解释了。
总不能说您老这一跤是白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