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她一直记得,赵佗曾说母乳喂养的孩子,会和母亲有更深厚的感情,对孩子的成长发育也会更好。
所以哪怕公主府中备有好几个乳母,但嬴阴嫚还是坚持自己喂养。
她看着放到自己怀中的小小婴儿,看着那好似赵佗的小小五官,眼神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等长大了,你也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是。”
……
在秦军塞外大胜的消息传播后。
左更涉间的府上,数位高爵者正举行着一场旧友聚会。
“啊啊啊!上将军又打了一场大胜,我黑臀也好想跟着上将军去塞外征战啊!”
右庶长黑臀当着一众好友的面,喝干了杯中酒水后,捶胸顿足,嚎啕干哭。
涉间、钟离眛、卢绾等人见状,翻了个白眼。
郦商年纪尚轻,又是游侠出身,出口调笑道:“我可听说黑臀兄前几天才纳了一妾,如今整日喝美酒食佳肴,大宅之中坐拥娇妻美妾,日子过得让人羡慕的很,怎么还想去苦寒的塞外打仗呢。”
黑臀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什么!你以为这天天抱着漂亮女人,喝酒吃肉的日子是我黑臀想要的吗?我告诉你,我黑臀这辈子最快乐的,就是尚在微末,跟着上将军攻打燕国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虽然只是个无名小卒,连爵位都没有,但能跟上将军住一个营帐,天天听着上将军教诲,如今想来,那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涉间,你说是不是啊,我可还记得你那会儿穷的连被褥都没有,上将军怜惜你,还让你进了他的被窝。”
黑臀说着,吃味的看向涉间。
涉间面色如常,但眼神有些发红起来,耳边似乎能听到模糊的“与子同袍”的声音。
他淡淡道:“好了,上将军北伐大胜,此乃值得欣喜之事,吾等聚集在此,亦是为上将军贺,何必说这些话语。”
“吾等皆为上将军旧部,如今身居京师诸尉官职,自是不能轻易求战,以免落人口实。你们看,此番除了赵广兄以郡尉之职押送士卒参军随征外,西乞、白荣、张贺等人皆为外郡司马、兵曹,也没有参战的机会,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好抱怨的。”
黑臀撇了撇嘴,不再多说。
反而钟离眛饮下一卮酒水后,向涉间问起了一个话题:“涉兄,我听闻通往陇西的驰道修建成功后,今上有意再修一条通往北边的大道,以方便向北胡之地运输粮秣和兵员?”
听到这话,众人皆将目光望向涉间。
他们几人主要在中尉和卫尉系统任职,负责京师和秦宫护卫,在消息上,不如在太尉府任职的涉间灵通。
涉间略一思索,想到这事情并不算绝密,许多部门都已经知晓,便颔首道:“是有这事,今岁上将军征伐胡人,出动大军数十万,所需粮秣辎重甚多,而沿途所经的道路或是戈壁荒漠,或是山岭谷道,险峻难行,导致运输损耗很大。”
“今上有意在收复北疆后,巩固防线,并移民实边的打算,故命太尉和几位公卿商议修建一条大道,堑山堙谷,直通北疆,以方便后续的军事行动和移民计划。此条大道的路线还在商议中,尚未定下。”
卢绾赞道:“堑山堙谷,直通北疆,皇帝这是又要干一件大事啊。如今除了战争之外,吾等想要的立功升爵十分困难,修建这条大道,主事者应该也算是一场大功,只是不知修路者为谁?”
涉间摇头道:“尚未决定,不说这些了,咱们干一杯,为上将军贺!”
“好,咱们为上将军贺!”
众人举起酒卮,相互为上将军在塞外的大胜干杯庆贺。
……
廷尉李斯的宅邸中。
今年已过六旬的李斯坐在屋中,面前的案上摆满了金黄色的橘子。
现在正是秋季九月初,正是他最喜欢的橘子成熟的季节,在橘子旁边还摆满了各种滋味的蘸酱和面食,看上去颇为美味。
只是此刻的李斯,没有丝毫想要大快朵颐的意思。
他看着刚从府外回来的李于,神色严肃道:“长公子放弃向皇帝谏言了吧?”
李于忙点头道:“我已将父亲的话转告给长公子,他觉得父亲说的是,不准备谏言了。”
听到这话,李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事情源于来自东方的燕、齐方术士。
燕、齐靠海,素有海中仙岛,仙神长生不死之类的传说,向来为人所相信。
燕王、齐王等都曾是这群方术士的忠实粉丝,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随着秦灭六国,这群方术士也被招揽到了咸阳,其中鼎鼎大名的有侯生、卢生等人。
这些人自有讨好君王的手段,瞅准了始皇帝有渴求长生,向往仙神的心思。
他们便常宣传玄奇之事,又使出了一些怪力乱神,让人难以说清原理的把戏,使得始皇帝对他们颇有信赖。
随着上将军带大军出征,以及渭北的齐国宫殿即将收尾。
卢生等人抓住这个机会,站出来给皇帝建言,说在渭南修建宫殿,象征天极紫薇垣,以渭水对应天上银河,可将咸阳与天宫对标,应证秦之天命,显皇帝至尊之位。
秦始皇向来好这一口,对此深以为然。
便在六国宫殿的修建尚未结束的时候,再次征召徭役,于关中大修新的宫殿,以象征天上的“帝星”。
同时因为渭水对应银河的关系,他还要将昭襄王时代于渭河上修建的复道横桥进行扩建,以象天极阁道。
这又是一项大兴土木的工程。
李斯虽然知道修这些宫殿对国家没什么好处,但他更清楚的知道,这是始皇帝的意志。
法家一向是以皇帝为尊。
而在秦国统一之后,皇权更是达到了极点。
皇帝的意志就是一切。
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更别说此事还关系到天极帝星,对应天命之类的敏感东西,他李斯可不敢在这事情上发言。
秦国朝堂上,群臣都是历经风雨的老江湖,在这种情况下,各自闭嘴不言,任由皇帝修他的新宫殿。
群臣不言,则徭役再起,关中大兴土木,四处征召黔首服役。
这样的场景让身为长公子的扶苏感到不妥。
他站在秦国长公子的位置上,觉得如今帝国在外以数十万大军征伐胡人,内有各郡召集民众修建驰道,同时还在推行各种统一工程,已经是使得民不安息,黔首疲于奔命,死于道路,可谓凄惨。
且六国故地初定,民心不稳,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还要大修土木,修建这种高规格的宫殿,对国无益,完全是在损害秦国的利益。
扶苏认为自己身为秦国的长公子,在父皇做出这种举动的时候,是有责任劝谏的。
但扶苏被赵佗提点过,不再那么鲁莽,赵佗不在,他不好商量。
经常找自己玩耍的妻弟李于,却是另一条路径。
扶苏便将他有心劝谏皇帝的事情告知了李于,以此来获取自家妇翁的意见。
李斯听到李于的传话后,当时就吓了一跳。
他的嫡女嫁给了长公子,他们是翁婿,两者是天然的盟友,李斯对于扶苏自然是十分上心。
李斯连忙通过李于转告了自己的许多话语,将扶苏给劝了下来。
他估计要是扶苏真硬着脑袋去劝谏皇帝,多半要挨一顿呵斥,在皇帝心中分量得减一减了。
“六国宫殿都修了,再修一个信宫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皇帝喜欢,没必要为了些许小民前去触怒。”
李斯心中自语,他知道扶苏颇有悲悯之心,如果留在咸阳,日后恐怕还会和始皇帝再起冲突,真的伤脑筋。
李于看到自家父亲的模样,眼珠子一转,便猜了个大概。
他嘿嘿一笑,说道:“父亲,我听说皇帝要修一条大道,一路堑山堙谷,直通北疆,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修完之后必有功勋。”
“而我秦国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长公子如今虽已加冠,但尚无功勋可言。”
“不如劝说长公子请命,向皇帝请求主持这个大道工程,如此既可让长公子得到功勋,日后能远胜诸公子,同时也让长公子远离咸阳,避免再做出谏言之事。”
李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望向自己的儿子,颔首笑道:“你这想法譬如一箭射二鸟,确实不错。”
“让长公子离开咸阳,去主持这项修道的大工程。不仅能为他积攒功勋,还能让他一路多看看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等他见多了黔首暴尸荒野,人命如草芥的场面,想来也就会习惯,正好改一改他的性子。”
“黔首庶民,不过是统治者的工具。”
“帝国的皇帝,可不能有悲悯之心。”
李斯淡淡说着,眼中闪过一抹无情的光。
第五百七十二章 :秦宫决策
巍峨高耸的秦宫中。
秦始皇跪坐在木案前,眼睛微眯,似在思索。
“赵佗此番大破月氏,为朕夺取河南地,甚好!”
“他和诸位将军都说塞北几处草原水土丰茂,不仅能够畜牧牛马,还适宜耕种农田,可移六国旧民实边,屯田开垦。如此则其土地粮产可自给自足,且能输运牛马于中土,远胜与胡人交易,此乃大利。”
“朕欲治一大道,堑山堙谷,直通北疆。故此道,可名为直道!”
始皇帝自感满意。
觉得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名字可真是简单好记,听上去又颇有档次,真是不错。
取好了直道的名字,他头颅低垂,看向面前摆放的高档黄纸。
纸上的文字很工整,但字数不多,也很简练。
纸的发明大大降低了写字的成本,但大多数人还是保持着过往惜字如金的习惯。
能一个字说清楚的事情,绝不会用两个字。
始皇帝再次扫了一遍纸上的内容,赞许的点头:“扶苏不错,还知道为我大秦出力。知晓朕想要修建一条通达北疆的直道,便主动请命,和以前相比,算是大有长进了。”
“出去也好,亲眼看看世间百象,做一些实际的事情,这孩子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始皇帝想到他以前经历过的许多苦难,有些经历虽然不堪回首,但对他的成长确实很有帮助。
始皇帝提笔润墨,在纸上批了一个“可”字。
他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满意了。
如果换成以前,始皇帝这样发动战争,大修宫殿,扶苏定然会凑上来说一些什么损伤民力,要与民休息之类的话。
如今却是只字不提,想来是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儿子像父亲,能理解父亲。
这才是每个做父亲,感到高兴的事情。
“不过直道的修筑很重要,日后移民实边,输运牛马,派遣军队护卫边疆都需从此道通行。”
“扶苏未经政事,经验尚浅,难以担当主持大任,让他做个监军,观摩学习一下还行。主事之人,当选个有经验的良将。”
始皇帝闭上眼,脑海中思索着合适的人选。
最终定格在一个刚从齐地回来复命的功勋将领上。
当初始皇帝看好的几个年轻郎卫,赵佗和王离正在塞外攻取河南地,李信在收复辽东与东胡交战,李由则在征伐西南夷。
如今空闲下来的,也就只剩刚回到咸阳不久的蒙恬。
蒙恬参与过伐楚灭代之战,在攻齐的时候还当过一路偏师主帅,之后又代替屠睢在齐地主持了一段时间的军务,已经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可以用一用。
“赵高,为朕拟诏,以右更蒙恬为将军,长公子扶苏为监军,征发各郡刑徒、隶臣、黔首服役者共十万,为朕修建大道,直通塞北边疆。”
“唯。”
赵高立刻恭声应诺,连忙铺纸拟招,为始皇帝代笔。
只是当赵高下笔写到“蒙”字的时候,手掌微微颤了颤,素来握笔稳健的手竟有些晃动。
蒙氏。
那是他赵高的仇敌。
他常常做梦。
梦到他昔日跪在殿中,瑟瑟发抖,被蒙毅判处死刑的场景。
绝望,窒息。
那是赵高这一生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刻。
每次赵高听到蒙氏之人的名字,都感觉像是有一万个蒙毅在他的身上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