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我齐地方数千里,带甲数百万。虽有大司马甄城小败,然不伤国之筋骨。今秦军兵近我临淄城下,纵有巨砲逞威,然终不能破城,只能在此空耗粮秣。待到我齐地七十城之兵来援,便能得百万之众,以十攻一,岂有不赢之理?”
“如今便是那赵佗眼见破城无望,故而遣这说士入城,意图鼓动唇舌,空口白牙便骗我齐国归降。何其可笑,试问自古以来,天下之间,可有举千里之国而降人者乎?”
田朗脸色涌起一抹血色,双目直盯榻上齐王。
“大王和相邦勿要忧虑,如今秦虽灭五国,但三晋之豪杰壮士,皆不降秦,入我齐境者数千之众,大王驱逐秦寇,便可收三晋之士为己用,与之十万之众,则临晋之关可以入矣。”
“夫荆楚之大夫公卿,不欲为秦者亦众,在我杞、莒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十万之师,使收楚之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
“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夫舍南面之称制,乃西面而降秦,为大王不取也!”
田朗话语掷地有声,震得满朝皆惊。
他的好友太史文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就连号称善辩的郦食其,也被这即墨大夫的话狠狠震慑了一把。
都到这时候了,此人竟还能想出“灭秦之策”,真是让人佩服的很。
郦食其呵呵冷笑:“虚妄之语,自欺欺人。如今即墨大夫强要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岂不闻俗语所云:顺者昌,逆者亡?今我大秦带甲百万,良将千员。谅尔等腐草之荧光,如何比得上天空之皓月?”
说着,郦食其站起来。
他对着榻上的齐王建一拱手,笑道:“既然即墨大夫有灭秦强齐之策,那还请大王施之,以立齐威。郦食其便不打扰了,只回营中,劝说赵将军把军中巨砲尽数移于西南,如此便可日夜问候于大王也。”
齐王建还未从两人的舌战中回过味来,便听到郦食其要劝说赵佗砲击齐宫的话,顿时吓得亡魂四散。
即墨大夫的救国之策,如同放屁。
但郦食其的话,那可是实打实的威胁。
齐王建也不待诸公卿说话,便叫道:“郦先生且慢,降秦之事,还且待寡人思之!思之!”
郦食其双眼一亮。
这事,果然有戏。
“大王,我齐与秦当为仇雠死敌,安能降秦!大王不可思也!”
田朗大叫出声。
但殿中附和他的人,除了太史文外,并无多少。
整个殿中近百齐国公卿,皆和齐王建一样,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田朗感觉不好,对田假叫道:“秦王伐齐,其诏书上可是点名要相邦与诸公问罪,若是举国降秦,诸公岂不是要沦为囚徒,岂能存命乎?”
田假点点头,向郦食其问道:“正如即墨大夫所言,秦王听信小人谗言,欲要问罪于吾等,若是降秦,岂非让吾等自陷囹圄?”
郦食其淡淡道:“若相邦与诸公降秦,自是有献降大功,当保全财富地位。至于小人谗言之事,秦王英明神武,想来定会分辨,绝不会让功臣寒心。但若诸公真要反抗到底,待到城破之日,此事恐怕就不好说了。”
听到郦食其的暗示和威胁。
田假和众多公卿反倒松了口气。
他们是政坛老手,转念之间,便能想到秦王政之前的问罪诏书,不过是开战借口,其目的便是逼他们投降。
只要投降,便可凭借献降之功,免除灾罪,且还能保留财富。
如果不投降,那城破之后,可就真的是彻底完蛋了。
“降秦之事,关系重大,还请先生与赵将军给吾等时间思虑之。”
田假开口。
郦食其会意点头,举国投降之事何等重大,本就不可能让人当场答应。
不过看眼前情况,经过他一番诱惑加威胁,此事已是成了大半。
“既如此,鄙人便先告退,按赵将军言,当留三日时间。三日之后,将军若是未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当发兵攻城,再无和谈之机,还请相邦思虑。”
郦食其微笑着拱手告辞,不过在离去前,他还要再加一码。
他望向齐王建,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昔时我秦军灭五国,五王因罪叛秦国,或死或囚。大王却是不同,若是愿意举国降秦,吾王念大王不动刀兵,存念生民之德。当有五百里之地送上,可让大王富贵一生也。”
“五百里地?”
齐王建眼睛直了。
他的脑海里想到被杀掉的韩王安,被流放的赵王迁,被幽禁的楚王负刍和魏王假,以及刚被擒拿的燕王喜和代王嘉。
那六王,或被杀,或被流放,或是尚处于监禁之中。
而他齐王建若是投降,竟能有五百里之地可得,这待遇可真是完全不同。
没有对比,就没有诱惑。
齐王建的心,动了。
第四百七十章 :王欲先降
“秦使郦食其劝说大王和相邦举国投降,大王并未当场拒绝,众臣皆有降秦之意?”
临淄城头,当田儋听到其弟田荣的汇报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紧接着惊讶后,便是无边的愤怒。
田儋惊怒道:“满城将士正欲和秦人死战,与临淄共存亡,大王和相邦怎能有投降之意?莫非这齐国满朝公卿竟无一血性之人乎!”
田荣愤道:“吾在殿外,曾听即墨大夫和太史君与秦使争辩,然大王不听即墨大夫之语,相邦回答亦是心存降意。可怜我齐国空有忠臣在朝,亦难救国危啊。”
他想到殿前大鼎之事,不由懊悔道:“早知如此,我便该不顾一切,将那郦食其扔入鼎中煮死才是。”
田荣心中很懊悔。
之前秦军以巨砲轰城数日,田荣作为守城的将领,被打的十分憋屈。
所以他不顾田假的命令,执意将郦食其拖向大鼎,目的其实是想要恐吓一番,杀一杀这秦使的威风,发泄一下这几日挨砲的怨气,等到郦食其俯首求饶的时候,他再放开。
哪料到郦食其不仅不惧,反而用他儿子田广和狄城田氏进行威胁,倒是让田荣心中升起畏惧,反而先行服软。
如今想来,他如果当时真的将郦食其煮死的话,则秦齐之间再没有和谈的机会,更别说是让他劝说齐国投降了。
后面郦食其离去的时候,田假似乎也考虑到田荣等人会坏事的可能,让自己的亲信护送郦食其从其他城门离去,更让田荣没有动手的机会。
就在田荣满心后悔时。
田儋低声道:“怪不得这段时间我总觉得相邦有些不对劲,没想到他竟然心存降秦之意。”
“不过好在,他和大王都没有马上答应下来,想来事情还有转机,吾当亲自去劝说,让相邦和大王放弃投降的想法才是。”
“阿荣,你且代我坐镇守城,谨防秦人意欲趁机攻城。吾当亲至相府,求见相邦!”
田儋咬牙,大步往城下走去。
……
临淄城,相邦府邸中。
田儋黑着脸求见,待见到齐相田假后,便沉声询问今日秦使说降之事。
“降秦之事,一切都要看大王的意思。毕竟这齐国,是大王的齐国,吾虽是齐国相邦,在此事上也难以插手啊。”
田假脸带微笑,面对田儋的质问,他只将一切全推到齐王建的头上。
这般回答,反倒让田儋更加愤怒。
他斥责道:“相邦此话甚无理也!你不仅是齐国相邦,亦是大王胞弟,是妫姓田氏的子孙,这齐国社稷也是相邦的祖宗传下,何谈不能插手?”
“相邦,你值此社稷存亡时刻,更当劝阻大王,勿要向秦人投降才是!”
田假问道:“若是不降,将军可有胜敌之策?”
田儋怔了怔,他不想撒谎,声音低沉道:“时至今日,大势已去,吾等唯有死战殉国而已。”
“将军壮哉!将军且先去守城,吾稍后便入宫与大王分说此事。”
田假平静开口。
田儋看了相邦一眼,见其神色从容,看不出心思。
他拱手告辞,临行前再次请求道:“还请相邦定要劝阻大王降秦。只要大王坚守临淄,吾田氏子弟,自当为了祖宗社稷血战到最后一刻!与临淄共存亡!”
“嗯。”
在田假的敷衍声中,田儋叹着气离开相邦府邸。
眼见田儋离去,府中仆役关上大门,田假这才道:“请陈君来此。”
片刻后,一个身着华服的精瘦男子便走入此屋中,施礼道:“陈驰见过相邦,那位田儋将军走了?”
“走了。”
田假应了一声,双目紧盯着眼前的男子,急切道:“今日郦食其所言和陈君之语相差不多,但我还是想再向陈君确认一次,只要吾等降秦,秦王真的能保吾等富贵,并且不以昔日四国之人的事情发难吗?”
陈驰哈哈大笑,说道:“相邦无需疑惧。我秦国即将一统天下,吾王将成为天下间唯一的君王。天下万民,生杀予夺不过是吾王一语之间的事情。”
“相邦此时只需表现优异,得宠王心,日后富贵权势还会少的了吗?所以相邦所担心的事情,其实都要看相邦的表现了。”
“此事相邦可要抓紧了,整个临淄城中,可是有许多公卿已经与吾等联系,商约了降秦之事哦。”
田假咬牙道:“好,既是如此,吾将立刻入宫,力劝大王降秦!”
“嗯。不过据吾所知,刚才那位田儋将军,反秦之心颇为坚决,相邦可要好好处理才是。”陈驰淡淡道。
田假应道:“陈君放心,吾自有处置。他田儋是由我扶持上去的,解除其兵权,不过由我和大王一句话的事情。”
……
一个时辰后。
田假走入齐宫,还未入殿,便听到里面传来上卿太史文和即墨大夫的声音。
“大王,今日那个郦食其口称大王降秦,便送王五百里地。可世间岂有舍数千里之国,而贪人五百里地之事,舍大逐小,何其可笑哉?”
“然也,且那秦人虎狼之心,素无信义,大王怎能轻信他们的言语。不见昔日张仪欺哄楚怀王之事乎?”
“当年楚怀王听信张仪之言,为了六百里地而与吾齐国绝交。结果派人入秦索要之时,却只闻‘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之语,此事真乃天下之笑柄也!”
“今日大王若信郦食其之言,因这五百里地而以社稷降秦,就不怕那郦食其到时候也来一句‘郦生与王约五里,不闻五百里’吗?”
即墨大夫和太史文连番谏言,甚至举出昔日张仪欺哄楚怀王之事作为例子。
两人这话倒是让屋中的齐王建忐忑不安起来,有先例在前,那还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齐王建嘴里嘀咕道:“是啊,万一到时候秦人不认账,只给寡人五里地又如何?”
田假听到这里,大步走进屋中。
只见齐王建正坐在榻上,愁眉苦脸。
太史文和即墨大夫则是立在殿中,不停劝谏。
田假道:“大王,臣有要事相禀,还请大王屏退左右。”
“相邦有何事不可告诉吾等?”
“相邦莫非是欲要劝大王降秦乎?”
太史文和即墨大夫立刻怒斥出口。
田假也不理他们,事到如今,双方态度基本摆明了。
他田假想降秦,这两人却愿意死战到底,不是一路人,没什么话好说。
他相信,齐王建会做出选择。
果然,齐王建略一犹豫,便对太史文和即墨大夫道:“尔等先下去吧,寡人与相邦商议国家大事。”
太史文和即墨大夫心有所感。
两人伏在地上,哭泣道:“大王,田氏社稷,万不可轻舍啊!臣等愿为大王死战,还望大王勿降!”
齐王建脸上的肉抖了下,他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寡人自会思虑。”
太史文和即墨大夫无奈,只能含泪告退。
两人一走,齐王建便苦着脸望向田假,问道:“寡人看太史文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果寡人真的降秦,到时候秦人不认这五百里之约又该如何?岂不是又成昔日张仪楚王之事。”
田假看着眼前的齐王建,也不以君臣相称了,自顾冷笑道:“兄长啊兄长,你我乃是同胞兄弟,我也不和你说假话。”
“只言事到如今,吾等兄弟如果不降秦国,待到秦人打破城池,将你我俘虏,如同韩安、赵迁、魏假一般押送咸阳,或死或囚之时,你还能想着所谓的五百里地吗?”
“届时别说是只有五里地,说不定你连命都没了。或者说,你还真的指望田朗那灭秦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