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他田冲曾在秦宫中,以兵术推演,大败秦国诸多名将,号称无敌不败,经过齐人和秦人的宣传后,此事更是传遍天下。
而如今,他却在战场上被击败,作为俘虏押送回咸阳。
这让田冲,如何去面对昔日秦宫中击败的那些秦将。
这样的屈辱,他岂能接受?
“君子受刑不受辱,我田冲纵死,亦不愿受此侮辱。”
田冲低语着,同时回头看向东方,双眼已是模糊。
除了不愿受辱外,他也不想亲眼看着齐国灭亡。
“楚人曾说,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败则覆军杀将,以赎其罪。”
“田冲无能,丧师辱国,终至于今日大败。此皆我无能之罪,又岂能存偷生之意?”
田冲抬起头,眼中已充满决然。
他望着城下的少年秦将,忽而大笑道:“赵将军,你能忍受各方压力,给我两月时间进行征兵整军,让我能与你在沙场上堂堂正正一战,施展毕生所学,田冲已是得偿所愿,心中甚为感激。”
“田冲,在此谢过赵将军!”
说着,田冲再次向城下的赵佗一礼。
城下,赵佗身体一颤,他已经知道田冲要做什么了,忍不住劝道:“大司马万不可作过激之举。”
这一次,田冲没有回答赵佗。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城下的赵佗、秦军、营寨,一直望向远方。
青山耸立,苍穹辽阔。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田冲轻轻念叨着古老的诗句。
他伸手抽剑,横于颈上。
望着远处,双眼再次模糊起来。
他仿佛看到,一个少年在简牍之间,阅览观摩,手握一卷《齐孙子》,看的摇头摆首,如痴如醉的模样。
他仿佛又看到,一个青年人手操棋子,在棋盘地图上,一个人推演拨弄,时而皱眉深思,时而拍手大笑的场景。
那是他田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远比战场上的厮杀算计,更让他感到快乐与开心。
“战场,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这个时代,亦不是我田冲的舞台。”
田冲幽幽一叹,临到最后,他已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再犹豫,横剑而过脖颈。
热血飞溅,洒于甄城上。
第四百六十三章 :田氏兄弟
城中有齐卒将城门打开。
赵广立刻派人入城,开始接管城池,同时将城中的齐军缴械,分批送至城外的俘虏营地看押。
或许是大司马已将城中的齐卒安抚妥当,也或许是赵佗这几日三管齐下,恐惧诱降加上威慑的力量,城中的齐人面对秦军入城,都表现的十分温驯,并没有发生反抗的事情。
但流血之事,却是少不了。
“将军,城中齐卒闻大司马死,有数百人言愿随大司马离去,皆自刎而亡。”
郦商收到城中传来的消息后,走过来,向赵佗禀报。
“此皆乃守节慕义之士,当收敛其尸,不可轻辱。”
赵佗立在城下,目光上望。
那里,殷红的血顺着墙面缓缓流下。
“大司马乃世之君子,只可惜生错了时代。”
赵佗轻轻感叹。
天下进入战国之世以来,战争皆是尔虞我诈,为了胜利,各种奇谋诡计迭出,就没有人会去遵守所谓的古之军礼。
也只有齐国这种几十年没有战乱的国家,在这种安逸化的环境中,方才能诞生出田冲这种充满理想主义的贵族君子。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的战场早已不是他们这类人的舞台。
“以礼收葬大司马,随从死节之士,葬于其侧,以全忠义。”
赵佗开口,声音略带伤感。
说完后,他转身回营。
不过就在这转身之间,赵佗眼中已是伤感尽去,有精光闪烁。
大司马既以身殉国,甄城举城投降,齐军主力算是尽数落入他的手中。
他将安排好此地要务后,立刻兵发临淄,携此战大胜之威,恐吓齐王建,一举而建灭国之功。
“立刻清点好俘虏数量,分批关押,没有反抗者,不得杀戮刑虐。”
“传令阿邑的蒙恬,尽快收集济水船只,好输运我大军东进之辎重。”
“三日之后,吾当率大军,兵发临淄,立灭国虏王之大功!”
……
狄城,位于济水之畔。
从此处过济水后,一路南下便可直抵齐都临淄。
“兄长,大司马真要举城向秦军投降?他手中尚有十万大军守城啊,怎能轻易向秦人投降!”
“之前荣兄经此过时,可是说大司马要据城死战,等待大王援兵的!”
城中田氏豪宅,一个年约二十的年轻人满脸震惊,盯着案侧大口吃食的男子。
田儋抬起头,看着自己年轻的堂弟。
田横。
经过数日疾驰,田儋已是满面风霜,脸上尽是脏污。
他几口吞下嘴中烂肉,低语道:“阿横啊,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阿邑尚未失守,甄城里的士卒军心尚在,我们还有和秦人一战之力。”
“但随着阿邑落入秦军手中,甄城后路断绝,同时赵佗以诡计坏我军心,城中战卒加上辅兵虽然还有十万之众,却已经是兵无战心,人人思降。只要秦军一攻,必定城破。”
“在这种必败的情况下,大司马怜惜士卒性命,不惜担负投降骂名,举城而相降,这是不想我齐人再多死伤。此等作为,乃是君子之行。”
田横却是冷笑道:“君子?呵,什么破烂君子,他田冲手握三十万大军,打不过秦人就算了,如今被秦人围困,自当死战到最后一刻,为大王征召新兵拖延时间才是。依我来看,他这投降,不过是为秦人立功,以保全富贵性命……”
“田横竖子,安得胡言!”
田儋一拍案几,轰的一声站起来。
他须发皆张,如同怒狮咆哮,死死瞪着眼前的田横。
田横打了个寒颤,忙低头道:“兄长勿怒,我只是愤恨于战败之事。如今甄城一败,秦军必定东进,我齐国没有时间再招新军,恐怕社稷危矣!”
听到这话,田儋怒气稍减。
略微沉默后,田儋沉声道:“以我在战场所见,那个秦将赵佗,不管是战场拼杀,还是施展阴谋诡计,都绝非吾等齐人能敌。如今大司马一败,他定然会抓住时机,进逼临淄。”
“彼时秦军过狄城时,你万不可聚族人对敌,只需跟着族中长者归顺秦国便是。他秦国覆灭其余五国,皆没有滥施杀戮,赵佗也非残虐之将,只要你不反抗,绝不会有性命之危。”
田横愣住了,他瞪眼道:“兄长,你竟然要吾等投降秦国?”
“如今齐国大势已去,若是反抗秦人,不过是让宗族残破,族人沦为死尸与隶臣。时至如今,尔等当以保全宗族为上。”
田儋说着,站起身,欲要离去。
田横急问道:“兄长,既然我齐国大势已去,你为何还要去临淄?不如让人将荣兄也叫回来,吾兄弟三人,共保宗族。”
田儋回头,淡淡道:“我也是田氏子孙,齐国社稷,亦是吾之祖宗社稷。你在此保全宗族,我则入临淄,为君王尽忠,也不负我田儋之名。”
“更不负大司马。”
说着,田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他的眼中,充满了决然之色。
他田儋,将在临淄战斗到最后一刻,与大王和相邦同守田氏社稷。
……
数日后,齐都临淄。
天空阳光高照,微风拂过大地,四处皆是春意盎然,鸟语花香。
但在这座当今天下最为宏大与繁华的城市中,有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四处蔓延。
整个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中。
华丽壮观的齐王宫殿。
年近六十的齐王建不停在殿中来回踱步,面容惊惶,边走边骂。
“三十万人啊!这可是整整三十万大军!怎么一仗就打没了呢?”
“他田冲怎么敢如此做,竟然将寡人的三十万大军一起送给了秦人。”
“气死寡人了,哪怕是三十万头猪,聚在一起往前冲,也比他田冲要打的好!”
“而且这竖子竟然还投降了秦军!”
“田假,这就是你选的好将军,这就是你为寡人挑的大司马!”
齐王建捶胸顿足,对着殿中低头的田假大声咆哮,发泄着心中的怒气与惧意。
前几日那个叫田荣的将领带来了濮水大败,和阿邑被攻陷的消息,这让整个齐国朝堂都感到震惊和害怕。
但好歹那时候,田冲还有十万大军守在甄城,将秦人死死的拖在彼处,算是临淄的壁垒。
“田冲在甄城拖住秦军,寡人立刻征召各地齐人前来临淄救援!”
齐王建盘算着田冲只要在甄城能拖上两三个月,他就能再征召出二十万大军。
彼时再和秦人对抗,胜负还未可知。
没想到不过数日,田冲的副将田儋,就带着田冲以甄城降秦的消息前来。
震惊。
愤怒。
恐惧。
齐王建在恐惧与愤怒下,双眼已是血红一片。
他见到前方案几上,摆放着田冲亲手写下的帛书,这让他更感到心头怒火澎湃,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随着案几被踹翻,同时也响起了齐王建的惨叫声。
“哎哟,寡人摔了。”
他一脚踹飞案几,但因为年纪过大,平衡不稳,同样也摔在了地上。
“大王。”
田假回过神来,忙上前搀扶。
同时他招来殿外的侍女,一起将齐王建扶到榻上。
经过这一变故,齐王建反倒平静下来。
他一边让侍女给他揉着摔伤的腰腿,一边悲哀的看着面前的田假。
“吾弟,如今田冲降了秦人。秦军即将兵进临淄,我田氏社稷危在旦夕,这时候,寡人该如何做?”
齐王建感到很恐惧。
母后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