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小邦罪臣赵敬,拜见赵将军,还请将军能看在同为赵氏的份上,勿要杀戮城中代人。”
代相赵敬被俘虏,被秦卒带到赵佗身前,他立刻跪在地上,乞求赵佗。
赵佗淡淡道:“代相放心便是,我既然让那些俘虏说过降服者不杀,自然就会说到做到。只要城中不再有抵抗之事发生,秦军绝不会滥杀一人,且之前配合招降的俘虏,也都会全部释放。”
听到这话,赵敬松了一口气,忙叩首道:“将军仁慈。”
说完,他抬头,看着面前显得格外年轻的脸,低语道:“昔时在咸阳无缘得见将军,今日一见,将军和左司过长得真像。还记得赵国尚在时,将军年幼,我曾……”
赵佗眉头一挑,知道这代相是想挑起他内心关于赵氏的亲情,说着说着,恐怕就会讲到赵氏社稷上。
赵佗冷笑着打断道:“代相勿用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赵氏社稷,在赵迁冤杀李牧,杀我父母时就已经亡了,外有敌国明君良将,内有庸主奸臣当道,赵国安能不亡?”
“赵嘉侥幸遁逃代地,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今日秦国灭代,也是顺应天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代相莫非还看不透,秦并天下,乃是大势乎?”
听到这话,赵敬沉默了。
秦已灭五国,一统之势早已形成,除了齐地尚有人自欺外,天下智者谁又看不清呢?
赵佗摇头道:“代城虽然曾经是赵国的领土,但如今已经插上了秦国旗帜,便是秦国之地。秦军不会在这里滥施杀戮,不过也要此地的代人顺服才是,若是互生龃龉,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代相乃是本地敦厚长者,当为吾等宽慰民众,勿要再生事端才是。”
赵敬略一思索,就知道赵佗是想利用自己在代国的名声和威望来安抚代人,配合秦军的统治,让他成为所谓的“代奸”。
这种事情,他本是不愿。
但一想到城中数万代人平民,如果没人在其中协调的话,冒出几个热血之人与秦军发生冲突,就很有可能导致一场杀戮,届时还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其中。
又想到刚才赵佗所说的,秦并天下乃是天命,是大势。
赵敬略微犹豫,终究是拱手道:“一切听将军安排。”
“如此甚好,便请代相继续主导代城之事。”
赵佗面色松了一些,又道:“我听闻赵歇等一干死难之士,皆是宁愿死战,也不愿跟随赵嘉北上勾结匈奴的忠义之人,此等行为吾甚佩服,其尸首我军不会残戮,让本城的代人带去埋葬吧。”
听到这话,赵敬眼中含泪,拜服道:“将军大德。”
事情定下,赵佗便唤来郦商,让他将赵敬带下去,由秦军卫士陪着此人巡视代城,安抚城中的代人居民,辅助秦军统治。
搞定这事情后,赵佗才看向此战的斩获。
代城本有守卒三千,其中有近千士卒在秦军攻心战术下,战心崩溃,在开战后,跟着那群老弱逃下了城。
不过剩下的两千人全都是和赵歇一样的热血死士,一个个拼死奋战,导致秦军的伤亡不算轻,差不多在两千左右。
但好在秦军有军功爵位可以抚恤,纵使士卒战亡,也能恩泽后人,不算白死。
“坚城死士,果真难破,如果攻心之术没起到作用,想要拿下这代城,我军死伤恐怕得翻倍才行。”
赵佗轻叹一声,清点完斩获,安排好代城事务后,此战算是彻底完结。
他立刻召集麾下战将于帐中议事,开始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按代相所言,赵嘉此番北上,会沿途搜聚代人勇士,然后前往北边的高柳之地,与南下的匈奴人汇合。”
“代地虽说人少地穷,但赵嘉一路征召下,或许能再凑出上万士卒。如果赵嘉率领这支代军再与匈奴人结盟,两相汇合,我军想要将其击破,就有些艰难了。”
“故而鄙人觉得,将军可立刻派出车骑,日夜追袭,在赵嘉与匈奴人汇合前将其擒杀。纵使他能逃掉,也可以一路驱赶着他,让赵嘉无暇从代地征召军队,为我军之后的战斗提供便利。”
作为将军幕僚的郦食其首先开口,献上一条计策。
涉间赞同道:“郦先生说的是,赵嘉以为代城险固,会抗拒我军数日,万万想不到此战我军一日就能拿下代城,他肯定没有跑远,我军攻势当急不当缓,以车骑追袭,半道上或许能将其截住。”
赵佗略微思索,觉得这策略没问题,便道:“既如此,我当遣一将,率车骑五千前去追击,我自领大军后行。”
话音落下,便有一雄壮大汉起身请命道:“将军,之前突袭代城失败,让赵嘉逃走,皆是末将之责,还请将军能让末将前去追击,将功赎罪!”
赵佗一看,见说话之人乃是蒙恬。
他笑道:“蒙将军何罪之有。我已经问过,那韩人张良已算到赵嘉会失败,警示赵敬,让代城提前做好了防备。突袭代城失败,与蒙将军无关,不过蒙将军既然请战,此番追击便由蒙将军前去吧。”
蒙恬立刻朗声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看着蒙恬领命离去的背影,赵佗微微一笑。
蒙恬之前虽与赵佗有些不睦,但自从伐楚之战,他折服于赵佗的军争之能后,就表现的十分耿直。
蒙恬此番跟随赵佗伐代,虽然说话不多,但十分听命,再加上他乃是将门出身,能力非常强,已成为赵佗手下可与涉间并驾齐驱的大将,甚至在综合素质方面,还要比涉间强一些。
这一次让他领车骑追袭赵嘉,赵佗十分放心。
而且。
赵佗心中暗道:“赵嘉和燕王喜身边,除了两千代卒外,尚有一千匈奴骑兵。而蒙恬历史上,可是匈奴人的克星啊。”
……
距离代城西北数十里的安阳。
赵国共有南北两座名为安阳的城邑,其中之一在南方的大河附近,就是所谓“殷墟”。
另一座在代城西北,昔日赵武灵王曾封其长子赵章为代安阳君,封地便是此处。
如今的安阳邑中,人声鼎沸,满是喧哗。
“快出来,大王征召从军,共抗秦人,你安敢不从!”
两个全身甲胄的代卒踹开眼前的木门,将手里的剑指向屋中的男子。
男子握着手里的短剑,护着身后颤栗的老母和妻儿,嚷道:“若是抗击秦人,我自是愿意拼死。但今日大王勾结匈奴,劫掠代土乡人。吾祖、吾父皆死于胡人手中,我与胡人有深仇大恨,安能与胡人为伍!”
“你走不走!”
“不走!”
听到这话,代卒勃然大怒,上前对着那男子就是一剑刺去,男子奋起反抗,但终归想着护佑身后家人,又是以一敌二,哪是对手,被一个代卒刺死在当场。
男子一死,其母尖叫着扑上来,又被另一人挥剑砍杀,只留吓蒙的男子妻儿,抱在一起痛哭。
两个代卒相视一眼,倒是并未再做杀戮之举,只是离开的时候,将屋中的粟麦尽数搜走。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安阳邑中不停发生。
代王嘉舍弃代城而走,身边只有两千人护卫,这点人数用来对抗秦军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听信燕王喜的建议,一路过代地城邑,皆要征召城中男子从军。
但代地和更南边的邯郸、上党等赵国故土不同。
邯郸、上党这些地方与秦人交界,当地人每一户皆与秦人有大仇,若是能够抗击秦人,让他们与胡人联手,也是肯干的。
但代地乃是边郡,并不和秦国接壤,从来没有经受过秦军的侵犯,就连代人也很少被征召到南方与秦军作战,他们更多的还是作为赵国边军,在北方抗击胡人。
故而代人或许会受到赵国反秦思想的影响,敌视秦军,但骨子里他们和秦人并没有真正的血仇。
代人真正的敌人,乃是来自北方的胡夷,不管是当年随赵武灵王击胡,还是跟随李牧抗击匈奴,总之是家家皆和胡人有仇。
代人恨胡人,就像是南边的邯郸人恨秦人一样。
所以当代王嘉带着匈奴骑兵在城邑中,强行征兵,甚至征收粮秣的时候,就遭遇了极大的反抗。
而且更加激化矛盾的是,那一千匈奴骑兵此刻是彻底放开了。
他们借着混乱的时机,竟然在代国的城邑中抢掠。
抢铁器、抢丝帛、抢粮食、甚至还有匈奴人狞笑着将代人女子按倒在地上,欲行不轨……
代王嘉脸露痛苦,对燕王喜道:“匈奴人如此肆虐,吾等如何与他们联手?燕王不若为寡人劝说那匈奴千长,让他约束手下。”
“代王手下可用之卒不过两三千人,匈奴人却有一千骑,他们如今根本不惧大王。更别说在北方还有单于的大军,这种时候,代王认为孤能劝得动?”
燕王喜咧嘴一笑,说道:“而且让他们抢抢也无妨,待吾等走后,秦军必然占据此地。此处的器物都将为秦人所有,粮食也都为秦人所食。”
“如今匈奴人多抢一些粮食走,秦军到此处时,就会少吃一口粮食。若是吾等走之前将城邑中带不走的粮食尽数烧光,那这满城饥饿之人,可都将成为秦军的负担了。”
“代王可要明白,匈奴才是吾等盟友!”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两王同车
“以赵嘉北行的速度来看,他可能就在前方的安阳邑,或是刚离开不久。”
蒙恬手扶车拭,站在战车上,眺望着极远处的一座城邑。
赵嘉以为凭借代城的险固和城中死士,足以抵挡秦军数日围攻,再加上秦军破城后需要修整,必将耗去一段时间。
故而他们便没有急行北上,而是一路强征代人丁壮和搜聚粮食,减缓了逃跑的速度。毕竟代地人少,他若是不在此处征丁,到了北方更是要人没人,要粮没粮。
但这一来,也给了蒙恬追上他们的机会。
只是蒙恬心中有些担忧。
“安阳乃昔日赵国公子的封地,人口不少,为代城以北的大邑,若是城邑中的代人配合赵嘉顽抗,想要将其歼灭,就有些麻烦了,此行当小心为上。”
半个时辰后,蒙恬的担忧不见了,反而满脸错愕。
因为与他想象中,安阳邑紧闭城门,城中代人持着武器,戒备防御的模样不同。
还没接近,就能听到安阳邑中有隐隐哭声传来。
至于城门更是大开,在看到秦军车骑到来后,城中的豪富竟然不避危险,到城门外跪地叩首,口称愿降秦军。
“赵嘉何在?”
蒙恬大步走过去,高大的身躯在城门前投下一片阴影。
一个安阳豪富用雅言哭叫起来:“赵嘉贼子,不顾君臣之情,竟然勾结那些胡人劫掠乡土,不仅强征吾城中男子,还抢走了许多粮食财物,吾子阻止他们,他们竟将吾子杀死当场。吾与赵嘉绝不两立!”
其他人对着蒙恬稽首道:“将军,吾等只愿将军能率王师擒杀那赵嘉,驱逐胡人。若能免我城中被征去的男子一死,吾等更将诚心归附秦国,绝不反复。”
“是呀,将军,还请擒杀赵嘉,驱逐胡人!”
“那赵嘉和匈奴人刚走不到半个时辰,将军若是立刻追击,定能追上!”
城门外,安阳豪富勋贵皆哭泣相拜。
他们是安阳邑的富贵者,家财众,粮食多,在赵嘉和匈奴人的联手劫掠下,损失也是最大的,故而一个个的都对那位代王恨之入骨。
这些豪富之后,城中受到代军和匈奴人劫掠的庶民也出来,纷纷对着秦军叩首,乞求蒙恬率军追杀赵嘉。
蒙恬见到此幕,心中大喜,一身正气道:“尔等勿忧,赵嘉行此背义之事,本将自是不会放过他。苏角!”
“末将在!”
苏角听到呼唤,立刻走过来,拱手应诺。
“派快马前去禀报将军此处军情,并留两百人于安阳驻扎,护我后路,以及接应将军大军。剩下的车骑饮食完毕,便立刻上路追袭,这一次,本将定要将那赵嘉擒获才是!”
“唯!”
……
安阳以北,治水缓缓流淌。
此水浑如黄汤,河床无定,到了后世又被称作黄水河。
因这一段的治水不算宽阔湍急,当地人在河上架有木桥,以供南北来往,但这木桥并不算宽,一次只能供两马并行,或是一车缓过。
此刻,在这治水河畔,一支由代人和胡人组成的军队正在通过木桥过河。
匈奴骑兵走在前面,已先过桥。
剩下的两千多代卒还要运送着一路所吃的粮食,速度较慢,落在后面,正缓缓渡河。
军中几个上位者已经抢先到达北岸,他们爬上一处土坡,占据良好视野,眺望缓慢过桥的大军。
“代王还是太过仁义,安阳乃是大城,人口近万,只要咱们将城中粮秣尽数烧净,留下这近万饥民给秦军,便是大利。”
土坡上,燕王喜想起他被否决的提议,不由惋惜的摇了摇头。
旁侧,陈馀跟着点头道:“燕王此策确实是好。如今地中粮食尚未成熟,一把火烧了安阳存粮,安阳之民便无粮可食。”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秦军抵达时不能就地征粮,反而秦军想要稳定代地民心,还得拿自身的军粮来反哺安阳之民,如此就可让秦军粮草不继。”
“若是赵佗吝惜粮食,不愿放粮于民,则民心必不归秦,让秦军就算北上追逐吾等,后方也难以稳定,此真乃一箭穿二鸟之策。”
“安阳虽过,治水以北尚有几座城邑。依我之见,不如将无法守住的城邑粮秣尽数烧了,留给秦军烦恼。代王若是怕污了名声,大可先率代军先走,将烧粮之事交给匈奴人,这样一来就能不停削弱秦军……”
听到这话,代王嘉铁青着脸道:“吾乃赵氏子孙,不能守土为国,反而要前去投靠胡人,已是丢尽先祖之脸,安能再自烧子民之粮,如此作为,吾还有何面目称为代王。燕王、陈君勿要再说此言。”
陈馀耸耸肩,闭上了嘴。
他乃魏人,魏与匈奴不接壤,更别提什么仇恨,故而陈馀对结盟匈奴并无反感。
至于烧代人之粮,对他这个魏人来说更是无所谓了,只要能给秦军造成麻烦的事情,他都乐于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