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如今燕国已经灭亡了好几年,燕国故地尽数被秦人占有,他燕王喜除了鞠武等几个死忠臣子外可谓是一无所有。
匈奴愿意为他出兵复国,不过是看中他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是任何条件都能接受,因为燕王喜承诺给胡人的,本就不是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空口许诺自是随便说。
而代国如今要给出的,却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手中的东西,两者之间还是有略微的差异,怎能一概而论。
不过张良没有开口,毕竟燕人口中说出的胡人条件虽然苛刻,却又从另一方面证明了这一次匈奴是愿意真心帮忙了。
“匈奴不愿南方之地合一,故而愿意为吾等出兵击破秦军,甚至为吾等恢复旧国,与秦对抗。这可是孤和鞠太傅向匈奴单于劝说了整整数年时间,方才求来的机会,若是拒绝,那天下之间,尔等就再也找不等能与秦对抗的敌手,只能坐等灭亡!”
燕王喜年岁虽老,却声音凌厉,颇有咄咄逼人之感。
代王嘉忙道:“燕王息怒,此事事关重大,且让吾等商议一二。”
燕王喜眯着眼睛,道:“既如此,代王便好好考虑吧。是等着被秦人所灭,社稷血食尽数亡佚,你赵嘉也成为秦人囚虏好呢,还是跟随孤一起与匈奴联手,继续做一国之王的好。”
说着,燕王喜迈步向殿外走去。
鞠武站起来,向代王嘉赔罪之后,也连忙跟了出去。
片刻之间,殿中就只剩下代国的赵氏宗族和张良等人。
“大王,吾等不能为胡人走狗啊。”
赵氏的年轻人再次开口。
代王嘉幽幽一叹,道:“秦军将至,吾将坐等灭亡乎?”
他的目光扫视殿中,扫过张良身上时,心中一动。
“子房,你乃韩相之子。孤曾听闻你颇有智谋,之前袭杀齐相后胜之事便是你所谋划。此番秦军兵临,不知你可能为孤谋计。”
张良愣了下,他略微思索后,道:“代王若是不愿与匈奴联手。想敌秦军,恐怕只能从其主将赵佗身上入手。”
代王嘉摇了摇头:“赵佗之事,还请相邦说说吧。”
听到呼唤,代相赵敬站起来,苦笑道:“据吾等所知,赵佗此子乃昔日平阳君庶孙,其父祖皆为赵之忠良,此子本应为我赵国良将。可惜其父为李牧之事劝谏,被赵王和郭开所杀,其宗族散去,此子便不知所踪。不知何故进入了秦国,在数年之间成就这般事业。”
“我之前入秦时,也曾想过说动赵佗,使其在秦王面前为吾等美言,以存赵之社稷。”
“然此子故意避开吾等拜访,再加上秦王以其为伐我代国的主将,这赵佗恐怕是嫉恨其父之仇,吾等难以将其说动啊。”
听到这话,张良还没回应,代王嘉自己就长叹起来。
“呜呼,赵之亡,皆乃先王不明也!”
“若非先王为倡后所惑,废寡人太子之位,而立赵迁竖子,我赵国安能有今日之境地。”
“若寡人继位为赵王,有良将李牧为帅,统领赵国精兵,岂能让秦人得进邯郸一步。寡人若为赵王,必杀奸贼郭开,安能有其祸国之事,赵佗之父不被郭开所杀,赵佗也必定效力于寡人。”
“届时,寡人有李牧和赵佗这等良将守卫国境,同时结好燕、魏、齐、楚,定能与秦国抗衡,绝不至于今日之绝境啊!”
“呜呼,恨寡人不得为赵王!”
代王嘉仰天长叹,泪水滚落,场景十分悲凄。
张良叹着摇了摇头,他没想到秦将赵佗还有这般身世,父母被赵王迁所杀,这等仇恨,还真不是轻易说动。
就在殿中诸人无计可施之时。
“吾有一计。”
陈馀猛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张良,眼中闪过一抹嫉意。
刚才代王嘉称呼张良时,说刺杀齐相之事是张良谋划,这让陈馀很不爽,那事情难道不是自己挑的头吗,怎么功劳落到张良头上了?
此时,见到殿中有人站起来。
代王嘉愣了一下,此人他也认识,乃是赵国公乘氏的女婿,魏地名士陈馀,一向被称作儒侠。
他忙问道:“陈君有何计策?”
陈馀淡淡一笑。
“秦将赵佗虽然难以说服,但尔等同为赵氏血脉,若是仔细搜寻,想必也能找出接近赵佗的人吧。只要找到接近赵佗的借口和机会,只需一剑便可将其刺杀!”
“赵佗乃秦军主将,只要他一死,则秦军必定大乱,代王可趁机率军攻袭,说不得便能一举大破秦人,解除此番代国之危!如此也不用再向那贪婪的胡人求助。”
陈馀此话一出,顿时众人皆惊。
张良眨了眨眼,看着一旁满脸自信的陈馀。
这人怎么总是想着刺杀?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大义在我
时值盛夏。
恒山郡,东垣城。
此地乃昔日中山国兴起时,修筑的战略城邑,是中山国与赵国争斗的重要堡垒。
其北靠滹(hū)沱河,西依太行山东麓,扼守着太行出口,乃是连通燕、赵,控扼中原的要地。
但对赵佗来说,此城最大的意义。
是他的家族所在地。
恒山郡东垣城,这名字乍一听或许让人感觉陌生,但它在汉代被刘邦所改的新名号,定会让人十分熟悉。
常山郡,真定。
这里不仅是那位常山赵子龙的故乡,也是他赵佗的出生之地。
身后传来脚步声。
“将军,吾等已在城中找到那个名为彦的老仆。”
郦商走过来,低声拱手。
赵佗点点头,让郦商带路,同时吩咐短兵取百金前来。
滹沱河水,惊涛拍岸,浪花卷起千重。
在河岸与东垣城的广阔平地上,是连绵不断的秦军营帐。
经过一路长途跋涉,以及沿途收拢的河东、河内以及上党等地的秦军,如今驻扎在东垣军营的秦军,有整整七万。
七万人中共有五万战兵,两万辅卒。
等到明日启程,征伐代地的时候,恒山郡的郡尉还将征召本地民夫,为他提供粮草和辎重上的支持。
赵佗一路所过,军营中所见的将吏和士卒皆是行礼相拜,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这个少年将军。
走到东垣城中后,沿途的赵人平民更是一个个用畏惧,或是感叹的目光盯着他。
“这个秦国将军叫做赵佗,岂不就是昔日在吾等东垣长大的那个赵氏君子吗?”
“是啊,是昔日左司过家的君子,小时候我还见过他呢?”
“我听说他可厉害了,他在楚国打仗,连楚国最厉害的将军项燕都不是他的对手,楚王都被他抓了呢。你说他要是这么厉害,如果能帮助……”
听到这话,有人立刻打断道:“别做梦了,几年前的事情你们忘了吗?左司过为李牧将军谏言,结果被大王下狱杀了,还派人来咱们东垣查封左司过的故宅,抓捕这位君子。这般仇恨放尔等身上,尔等能忍乎?”
赵人们在四周窃窃私语,因为他们用的是东垣本地的方言,周围的秦军听不懂,但赵佗却是一清二楚。
司过。
是赵国的官职,职如其名,是纠察群臣过失的官吏。
昔日赵武灵王少时,未能听政,有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
赵佗的父亲,便是赵王迁的左司过。
秦攻赵时,赵将李牧率兵阻击秦军,秦将王翦不是对手,便贿赂赵相郭开,以离间计杀死李牧。
赵佗的父亲为人正直,又担任左司过之职,有谏言之责,故而在赵宫大殿上,厉声严斥赵相郭开,让其当场抬不起头来。
情绪激动之下,赵佗之父甚至直言赵王迁,说他宠信奸臣杀戮良将的过失,希望赵王迁能够贬斥郭开,为李牧平反。
结果便是赵佗的父母被下狱冤杀,小心眼的郭开还不罢休,派人来东垣追捕待在此地的赵佗。
赵佗仓皇逃窜,因郭开手下四处搜捕,他最后躲在这个名为彦的老仆家里,才逃脱了一命。
故而赵佗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报恩。
片刻后,赵佗已停在一处破烂屋宅前。
一个身穿破烂布衣的老人,受到呼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赵佗上前拱手施礼,温言道:“老丈昔日救我一命,我今当以百金回赠,以酬老丈昔日之恩义。”
此话一出,周围那些围过来观看的赵人立刻议论起来。
“百金啊!那可是整整一百金,换成钱币得有多少啊!”
“这位赵佗将军可真是太大方了,乃公若是有这一百金,那还不得天天饮酒作乐,将这东垣城的女闾畅玩个遍。”
“别做梦了,秦法禁止咱们庶民饮酒,你没爵位也敢喝酒,先罚死你再说。”
“若想要这百金,当年这位君子落难时,尔等怎么不去庇护?”
周围的赵人全都一个个的眼睛放光,盯着秦将手中端着的反射着阳光的金子,直流口水。
名为彦的老仆头发花白,佝偻着腰,见到赵佗站在身前,身后还有秦将手端百金。
他摇头道:“君子能有今日之荣,非老朽之力,老朽安敢受此重金。”
赵佗笑了笑:“若无老丈昔日援手,安能有今日之赵佗。赵佗之命,岂不值这百金乎。”
彦低着头,说道:“老朽当年乃是感左司过之忠义,才冒险藏匿君子。然近日听闻,君子要率秦军,北上欲灭代乎?若是左司过闻之,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赵佗明白了。
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的白发老仆,此果乃忠义之人,要不然昔日也不会冒险救他。
面对质问,赵佗平静道:“吾父已为赵氏尽忠,赵迁无道,信重奸臣郭开,残戮忠良,终至于赵氏之亡。对此,吾之家族为赵无愧。至于代地之事,老丈岂不闻他们暗结仇寇,勾连匈奴乎?”
“吾之嬴姓赵氏,雄烈于天下。昔日武灵王变服强国,破击北胡,辟地无数,何等豪迈,若他今日闻赵嘉勾结昔日仇寇匈奴,亦将作何感想?”
话到此处,赵佗声音大起来。
“赵与秦,乃是同祖血脉。秦赵之战,那是嬴姓兄弟相争,是诸夏冠带之国的内战。而勾结匈奴,却是舍兄弟而结仇寇,此等行为,尔等赵人莫非能忍乎?”
赵佗此番用赵语大声说出来,让周围观看的本地赵人,全都听在耳中,顿时一个个色变。
秦国与赵国是仇敌,匈奴和赵国,同样是仇敌!
秦灭赵时,对秦国怀有深仇大恨的赵人,要不战死殉国,要不北走代地投奔赵嘉。
留下来的赵人,经过这几年的时光,大多接受了秦人的统治。
秦国初定赵地不久,虽也推行秦法,但因为秦吏不足和需要大量人力征战燕、魏、楚等国的缘故,在赵地的统治其实大多依赖当地的豪强宗族,秦法远远不如关中那么严苛,更让赵人容易接受。
所以对这些赵人来说,至少这几年的生活变化不算很大,甚至因为此地不再受战乱波及的缘故,还要比赵国统治时期安定不少。
相比于秦人,北方的匈奴胡人更让这些赵人忌惮。
秦、赵、燕三国皆和匈奴接壤,其中以赵国与匈奴的战争最为激烈,虽有十余年前李牧大破匈奴十万骑之事,但在御胡战争中,同样有不知多少赵人死在匈奴的手上。
故而听到赵佗所言,北方的代王嘉勾结匈奴时,那股血气一下就涌了上来。
立刻就有赵人叫道:“赵嘉勾结匈奴,枉为赵氏子孙!”
“吾赵人宁为秦民,也绝不与匈奴为伍!”
……
阵阵叫声中,赵佗看着眼前的彦,说道:“从赵迁冤杀李牧的时候,赵氏社稷便已经亡了,此乃不可逆转之事。我此番不过是顺天命而行,让天下定于一,则庶民黔首再无战乱。”
“且吾更是为了诸夏之荣,讨伐勾结胡人的叛逆,与昔日齐桓、晋文尊王攘夷之事,并无太大区别。”
名为彦的老仆默然,他其实不太懂赵佗话中的齐桓、晋文之事是什么。但代王嘉勾结胡人,尊王攘夷等词语还是让他颇为触动。
良久后,彦向着赵佗拱手道:“君子所言是也,勾结匈奴者,更为可恶。”
赵佗笑了笑,身后的郦商立刻端着百金进入彦身后的屋中放下,这一次,彦没有再拒绝。
赵佗转身,看着周围那些听闻赵嘉勾结匈奴,表现的义愤填膺的赵人,嘴角微微上翘。
这一次伐代,大义在我!
秦军在东垣城短暂停留后,便立刻启程北上,过滹沱河而越过恒山,从太行山脉的狭窄道路中一路穿梭,正式进入了代地,离此行的目标代城只有不到百里,算下来,不过三日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