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至于逃跑,在这种情况下更不可能。
生死存亡在即,赵佗的脑子格外清醒。
他手脚并用,借着车身一跃而起,跳到车顶躲过了游侠的刀剑,同时对着车队前方大叫道:“荆轲!你们中了奸人的诡计,莫要杀戮无辜!”
赵佗这一喊,真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声音压过游侠的怒骂,在月夜下听得十分清楚。
“狗竖子,还敢胡说。”
韩南脸色一变,一手攀着车顶边缘借力,一手握着剑想要捅上面的赵佗。
赵佗眼疾脚快,一个侧身躲开剑锋,同时一脚狠狠踩在韩南的手上,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看我把这竖子捅下来!”
这时候已经有人取来戈,准备去捅车顶上的赵佗。
赵佗看到这一幕,眼皮猛跳,一旦中招,万事皆休。
“住手!”
好在一道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身着素色深衣的男子大步走来。
听到这声音,韩南脸色越发难看,他不管不顾,抢过旁边游侠手里的戈,就往车顶挥击。
赵佗无奈,为了躲避只能从车顶跳下,结果一落地,就被人一脚踹翻。
秦舞阳。
“诸君,看我宰了这赵国贱人。”
他对着赵佗咧嘴一笑,拔剑出鞘。
下一秒,握着剑的手在半空被人抓住。
“我说住手。”
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舞阳微微眯眼,“荆卿,这赵国贱人杀了乐成,为何让不让我宰了他?”
荆轲?
赵佗看着月光下的素衣男子,略感惊讶。这两天他虽然加入车队,但只是远远看过荆轲的身影,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不清楚他的长相。
如今一看,眼前这位即将刺杀秦王,留下千古盛名的刺客荆轲,竟然长得平平无奇。
五官寻常,面白短须,大概四十岁的模样,光以长相来看只能算是普通。
但他的眼睛非常有神,闪烁着某种光芒。
赵佗联想到某种潜伏在丛林中的野兽。
“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宜杀人。”荆轲淡淡说道。
秦舞阳冷笑。
“这还有什么好弄清楚的。韩南亲口所说,还会有假?乐成的尸体躺在地上,杀他的不是这赵国贱人,还会是谁?”
“我亲眼见到这竖子把剑捅进乐兄胸口,绝不会有假。荆卿,让我们杀了这竖子,为乐兄报仇。”韩南声音冰冷。
周围聚拢过来的游侠都激愤起来,不少人拔出剑,只待荆轲让开,就上去将赵佗乱剑斩杀。
秦舞阳脸上笑容更盛,“荆卿,众命不可违。”
说着,他试图挣脱荆轲的手,挥剑将赵佗杀死。但马上他就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握住他手腕的荆轲手掌如同铁钳一般,将其死死禁锢住。
“我说……住手。”
荆轲面容冰冷,眼睛里有慑人的光。
秦舞阳咽了口唾沫,那些叫嚣的游侠也被荆轲气势震慑,安静了下来。
韩南咬着牙,脸上阴晴不定,但在这种场合下也不敢再开口。
赵佗满脸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据说荆轲在来燕国之前,曾和盖聂论剑,被其怒目而视,吓得仓皇逃走。
后来他又在邯郸和鲁勾践玩博戏,双方起了争执,荆轲被鲁勾践一顿臭骂,也不发一言的就走了。
很多人以此为据,再联系他刺秦失败的下场,就认为荆轲其实是个无能之辈。
亲眼看着荆轲一言震慑群侠,赵佗感觉那两个传言恐怕是另有隐情。
古人,绝不可小觑!
特别是能在历史书上留下姓名的人物,更不能抱着轻视之心。
就在赵佗胡思乱想的时候,荆轲已经放下秦舞阳的手,走到他面前,低头盯着他。
“孺子,乐成是不是你杀的?”
赵佗立马回道:“不是,我是被人陷……”
“竖子竟敢胡说!”
韩南一声暴喝,打断赵佗的申诉,他双眼泛红,低吼道:“荆卿,我亲眼看到他趁乐兄不备,夺了剑将乐兄杀死。我韩南与诸君皆是旧年相识,在燕韩之地也颇有声名,你们不信我,莫非还信这来历不明的赵国竖子不成!”
“没错,我相信韩兄所说。定是这赵国竖子被人收买,杀我乐兄!”
“我要砍了他的脑袋!”
受韩南一激,那些游侠又再次叫嚣起来,几个脾气火爆的,已经将剑对准了赵佗。
秦舞阳语带讥讽的说道:“荆卿,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但荆轲毫不理会,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赵佗,淡淡道:“你说你是被人诬陷,尽可说来。”
“说出来!”
“说不出来,把你剁碎了喂狗!”
游侠们怒吼起来,一双双眼睛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若是赵佗说不出个所以然,那火焰顷刻间就能将他烧成灰烬。
赵佗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满脸阴沉的韩南脸上。
赵佗笑道:“韩君说亲眼见我害了乐君。”
“那请问,我一个身高不过七尺的小子,如何从乐君手里夺剑,还能将其一剑割喉,最后又将剑捅进了乐君的胸膛?”
第五章 :刎颈
战国时各国度量衡均不相同,一尺的长度在22到23厘米左右。
以一尺23.1厘米来算,赵佗高七尺,相当于162厘米。乐成的身高则在八尺以上,换算下来至少是185厘米。
一米六的小个子,一剑割开一米八五壮汉的喉咙。
光是从身高来看,就有些不可思议。更别说除开身高外,不管是体重还是武艺,乐成都远远超过赵佗。
刚刚还怒火冲天的游侠们都愣住了,他们打量着赵佗的身高和体型,心里盘算着对方是否能从自己手中夺剑,还能一剑将自己割喉。
韩南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他低吼道:“那是因为乐兄没有防备你。被你引诱着低下身子,谁料你突然夺剑。”
赵佗脸上笑容更盛,他笑道:“姑且如韩君所说,我用计谋引诱乐君低首,从其手中夺剑,再割喉捅胸。那我请问,我是在何处动的手呢?韩君一定看的很清楚吧。”
韩南面无表情:“自然就是在这车边。我刚才在后方巡视,结果听到乐兄的痛呼声,等到过来时,就见你已经害了乐兄。”
“哈哈哈……”
赵佗大笑起来,伸手指向辎车,“韩君说我是在车边杀的人。那我这一剑捅下去,必定会涌出许多血水,飞溅到车身和周围的泥土上,那请问韩君,为何这辎车旁竟无半点血迹!”
听到赵佗这一说,众人皆本能的将目光转向辎车和乐成的尸体周围。
明亮的月光下,辎车前后的泥土布满了杂乱的脚印,却看不到任何血迹的踪影。
杀人割喉,却无丝毫血迹!
这里绝不是凶杀现场!
这一下,所有游侠皆沉默下来。
燕赵之地,多有慷慨悲歌之士。
他们易怒易躁,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血溅三步,但不代表他们都是傻子。
刚刚见到乐成的尸体,再加上韩南亲口控诉,他们本能的就认为是赵佗动的手,血气上头,自然要马上杀人复仇。
在游侠同伴韩南与不知来历的赵国御人之间,他们自然会选择相信自己人。
但如今破绽被赵佗指出,如果还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韩南愣住了,他之前根本没想到这茬。
他咬咬牙,犹自狡辩道:“那定是刚刚下的雨将血水冲散了!没错,定是如此!”
赵佗眼中的笑意溢了出来:“可是韩君刚才说是亲眼见到我杀了乐君,然后就冲过来想要报仇。那时候雨早已停了,后面又没下过雨,怎么能将血迹冲刷干净?”
随着赵佗开口,显露在众人面前的破绽越来越大。
荆轲平静的面容有了一丝波动,略带惊异的看着赵佗。
一旁的秦舞阳皱起了眉头,其他游侠则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韩南。
韩南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咬牙道:“定是你在别处杀的人,所以这里才没有血迹。你是想要将乐兄的尸体拖到车里藏起来,刚好被我看见了。”
狡辩的话语已经失去了逻辑,显得苍白无力。
赵佗大笑,转而朗声道:“韩君这点说对了。人确实不是在这里杀的,否则车边必定会血流满地。但可惜,杀死乐君的凶手并不是我,诸君请看我的衣服,可有血污?”
清朗的月光下,赵佗的衣服上除了些许污垢外,并没有喷溅的血水。
割喉杀人,必定血溅满身。
韩南面如死灰,但依旧不松口,低声道:“那是你杀了人又换的衣服。”
赵佗嘿笑道:“韩君刚刚不是说看到我杀了乐君,还准备拖着他的尸体藏进车里吗?我哪来的时间去换衣服,更何况,我们这等鄙人能有一身衣裳穿就是福分,又哪里有可供换穿的衣裳。”
“对,佗说的对!”
后方的横大声叫嚷:“我们又没有其他衣裳可换,佗白日穿的就是这身,如果是他杀了乐君,身上怎么会不沾血迹,所以肯定不是他杀的!”
“依我看,换了衣裳的人才是杀人凶手!”
横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韩南。
他白日穿的是黑衣,如今在月光下却成了灰色。
“韩南,竟然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乐兄下杀手!”
“你和他不是刎颈之交吗?”
……
韩南脸上带着惨然的笑,他望向周围群情激愤的游侠,叹息道:“是我对不起乐兄。”
“我乃韩国宗室,虎狼之秦灭我社稷。亡国之仇不共戴天,我自当以性命与秦相搏,用尽一切去向秦人复仇。”
“当今之世,山东六国已亡韩、赵。齐人短视,只知道苟且偷安,楚之宗室内乱不停,更无力抗秦。而魏国不过是秦人刀俎下的鱼肉,只待随时宰割。唯有燕太子丹才有与秦搏杀之心,这是我不远千里来投奔燕国的原因,我只待有朝一日,能助燕国与秦人一战。”
“可惜,燕王软弱,太子丹背信弃义,竟然屈服于秦人虎狼之威。杀樊於期,献督亢图,向秦乞和,此等行为简直荒谬透顶!”
“所以我一定要破坏这场和谈,我暗中联通公子嘉,让其派兵来袭,但他竟然怕王翦驻军,派遣人数太少导致功败垂成。我暗中勾连之事又被乐兄看出。唉……”
“乐兄与我是刎颈之交,曾誓言同生死共患难。但我是亡国之人,与那虎狼之秦有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向其屈服。而乐兄则是昌国君旁支后裔,所思所想皆为燕国。他为了和谈,多次劝我放下仇恨,但我实在是做不到啊。”
“这次让公子嘉出兵袭击的事失败了,我还谋划着找时机再行刺荆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阻止这场和谈。没想到这些都被乐兄看出,他知劝我不动,又不愿让我破坏和谈,便在今夜邀约……”
“刎颈之交,共赴黄泉,从此忠义两全!”
说到此处,韩南转头深深看了一眼赵佗,低语道:“乐兄先我一步而去,我却放不下那刻骨仇恨,做出这等蠢事。我本想嫁祸于你,日后再寻找破坏和谈的机会。”
“没想到赵人中竟还有汝这等英杰,是我走眼了。不过你也是亡国之人……希望你不要忘记那灭国之仇……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那暴秦的覆灭!”
韩南仰天长叹:“乐兄啊乐兄,是我对不起你,我这就来向你谢罪!”
刹那间,剑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