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听到赵佗谦和的言语,蒙恬虽然面上看去依旧是一板一眼,眼中却泛起一抹笑意。
他原本对王翦将他派到赵佗麾下任将,还有些不舒服。
昔日在宫中时,蒙恬为中郎将,赵佗只是个小小中郎。如今两人身份对转,赵佗为裨将军,蒙恬却成了他手下的校尉,这种反差放到谁身上也会感觉不舒服。
但蒙恬还是点头应命了,一来那是上将军之命,他蒙恬是败军之将,哪能有拒绝的资格。
二来就是蒙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王翦在帮他。
蒙恬率军惨败于水泽中,不管理由再多,他终归是打了败仗,按军法是要受惩的。
王翦以战事未定没有惩他,反而让蒙恬到赵佗这支偏师里来,这是摆明了要让他戴罪立功啊。
在这种情况下,蒙恬又岂会不识好歹,拒绝王翦的美意呢?
更何况之后赵佗对他颇为尊重,私下里时常对他以蒙君相称,这让自尊心极强的蒙恬感觉很舒适,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蒙恬对于成为赵佗的下属,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的反感,接受的很快。
相比于蒙恬,赵佗对这事有自己更深层次的看法。
王翦老了。
此番灭楚就是王翦的最后一战了。此战之后,王翦会真正的隐退,所以他要在自己尚有能力时再为王氏结下一些善缘。
今日他帮蒙恬,让其跟着赵佗戴罪立功。这般行为足以交好蒙氏,若是日后王氏有难,以蒙恬这种耿直的性格,难道会坐视不理吗?
除了为王氏计外,王翦这样做也有可能是在为赵佗着想,他相信以赵佗之前的表现来看,定然能够处理好与蒙恬之间的关系。他这是在给赵佗缓和与蒙氏关系的一个机会啊。
毕竟蒙恬之前在宫里不理赵佗,给他甩脸色的事情,还是有人看到并传出来的。
在赵佗有意交好的情况下,秦军南下东阳的路上,他和蒙恬之间的关系果然大有进展。
两人不说成为朋友,但已经是能够和睦相处,关系颇为融洽。
“上将军派白孟将军率兵抵达善道南侧,为我军遮蔽此段路程,在四五十里内不用担心被楚人袭击后勤粮道。”
“但若是再深入楚地,就无法庇护了。我军粮道拉长后,定然会成为楚军袭击的目标。将军还需多考虑此处啊。”蒙恬看了眼案上的地图,拱手谏言。
赵佗点头,蒙恬说的没问题。
他们这支偏师最大的弱点就是后勤粮道,因为秦军南下绕道,失去了淮水运输的优势,他们这支大军一路所需都要人马转输。
东阳此去淮阴三百余里,按正常行军要走十多天呢,一路上数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耗费的粮草非常多,所以他们的后勤粮队也十分庞大,且运粮部队的行进速度,会比大军更慢,就很容易造成脱节后被敌军袭击。
如果楚军派人袭击赵佗的粮草成功。那么四万秦军就会遭遇断粮之危,不说当场崩溃,但肯定没有再继续进攻淮阴的力量,这支偏师直接就废掉了。
粮秣辎重,兵争之事最重要的东西!
面对蒙恬的建议,赵佗笑道:“蒙君所言有理。只是此去淮阴三百余里,这么长的路程怎么能时刻戒备到楚军袭击粮草。与其彻夜防备而导致我军疲惫不堪,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他楚人不是要来袭粮吗?我就给他袭击粮食的机会!”
蒙恬立刻醒悟,说道:“将军欲要主动诱杀楚军,故而此番出征才打的羌瘣将军旗号?”
“然也!若是打我赵佗的旗帜,那些楚军恐怕会更加小心,换成羌瘣将军的旗号嘛,想必更能迷惑楚人之心。”
赵佗笑着道:“蒙君,你去把那陈婴叫进来吧,我要问一问这一路地形,看看路上是否有合适的地点。”
“唯。”
蒙恬慨然应诺,大步转身,去叫那陈婴进来。
“陈婴?”
看着蒙恬的背影,赵佗却突然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想了想又记不起什么具体的事迹。
“应该不是什么秦汉名人,大概是这年代叫婴的人太多了吧,听着这名字就感觉耳熟。”
赵佗摇了摇头。
这时代起名为“婴”的人真的很多,出名的有什么灌婴、夏侯婴、子婴。
不出名,随处可见的还有什么王婴、李婴、季婴……
这陈婴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平平无奇,随便一个陈氏男子都可能取这名,想来也不是什么著名人物。
……
就在赵佗召楚人陈婴询问一路地形的时候。
善道城外的楚军营帐中。
楚军诸将也在举行军议。
“王翦果真派了一路偏师绕道东阳,准备绕开此处水泽,直取我军淮阴之地。据斥候所探,那路偏师有数万人,打的是裨将军羌瘣的旗号。”
景同将得来的军情向诸将汇报。
“羌瘣,听名字是个羌人?王翦怎么会派一个羌人来领兵?”
“据说此人是个老将了,曾跟着王翦灭赵伐燕,颇有资历,吾等不可小视。”
“原来如此,是他王翦的老部下啊。”
“只要不是那赵佗就好。”
诸将议论完秦军主将后,又说到接下来的楚军对策上。
“王翦大军屯聚在善道以西,以偏师绕道攻我淮阴,其人数足有数万,不可力敌,当想办法袭其粮草才是。”
“然也,只要秦军粮草被毁,此路偏师便不足为虑了。”
对于袭击秦军粮草之事,无人提出意见。
因为他们楚军人少,又有王翦强敌在侧,不可能派出大量兵力去和这路秦军偏师硬碰硬,进行拦截。但不管对方又不行,这路秦军偏师一旦攻到淮阴,那就一切都完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楚军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派军袭击秦人的粮草。
项燕略一沉吟后,扫视帐下诸将道:“我军只能出兵一万,不知哪位将军愿领兵前去,袭取秦军粮草。”
项燕的目光在景同和屈茂之间游荡。
楚军诸将中,能独当一面的恐怕也就这两人了。
屈茂正要开口,景同已抢先请命。
他说道:“末将愿行。此战我当焚灭秦军粮草,让这路秦军有来无回。”
第三百五十六章 :景同妙计
“兄长,我军已发现秦人粮队,除去运粮的民夫外,约有五千秦军甲士护卫。其位置,距离前面的秦军主力约十余里左右。”
景驹走过来,将前方斥候探得的情报,禀给这支军队的主将景同。
“五千甲士啊,这数字和估计的差不多。”
景同颔首,面色平静。
绕道东阳的这路秦军偏师,有三万人左右,他景同手下的军力则只有一万人。如果正面硬拼,绝不会是秦军对手,但若是只想着突袭秦军的粮草,那还是颇有胜算的。
盖因行军打仗,必有一支由辅卒民夫组成的运粮军队跟在主力军团的后方,为大军提供所需的粮秣辎重。
又因为军队行军需要注重速度,押运粮秣的辅卒民夫效率又很低,行军速度是远远跟不上主力部队的,故而常会掉在后方,缓缓前行。
主力和后勤出现脱节,这就给了敌人袭击的机会。
“兄长,那羌瘣听说是多年老将,更别说王翦此贼老奸巨猾,定会对其有所嘱托。秦军绕道东阳,欲要袭击淮阴,肯定会想到我军会突袭他们的粮草押运,让秦军绝食而溃。对于此事又岂能没有防备?在这种情况下,秦军只用五千人守卫粮队,会不会有些少了?”
景驹皱眉,提出疑问。
看了眼自家兄弟郑重问询的模样,景同欣慰的点点头。
他这个弟弟景驹刚到弱冠之年,在秦军伐楚前,虽有习练兵书战策,但更多的时间还是用在游猎享乐上面。如今随着楚国濒临亡国,这平日只知玩乐的小子总算长大了,不仅带着景氏族人来投奔他,言行举止之间也有了一些贵族将军的模样。
弟弟长大了啊,假以时日,当成为楚国的未来。
景同笑着解释起来:“驹之所言,甚为谨慎。但秦军这样安排其实很合理。”
“东阳到淮阴三百余里,这般路途下,秦军粮秣全靠人力牛马转输,这支秦军偏师的兵力越多,所需的粮草辎重就越多,后方运送粮秣的规模就会越大,就更容易受到我军袭击。所以王翦这一次只派了三万人作为偏师。人数上是很合适的,这个人数不会给秦军的后勤运输造成大的负担。”
“而这三万秦军里面,前面有秦将羌瘣自带主力两万,后方则是五千甲士护送着数千民夫押送粮秣,这样的安排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后方护送的甲士再多一些,那前面的秦军可就显得力量不足,若我楚国尽起大军迎面来敌,他们反而不能抵挡。”
“另外,你可曾注意过秦军主力和后方的运粮秦军之间的距离?”
景驹眨了眨眼:“十余里。”
景同点头道:“然也。只有十余里的距离,远比正常行军时,主力大军和后勤运输的间隔距离要短。若是我军突袭秦人粮秣,前军主力收到警讯后,定会以战车骑兵先行返回支援。车骑的速度,片刻之间就能赶到,紧接着秦军步卒也将在半日之间回援。”
“所以你别看他护送粮草的只有五千甲士,但这五千人在短时间内足以抵挡我军袭击,等到前军回援,是绰绰有余的。所以羌瘣此人对此自有准备。”
景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兄长见识卓绝,是我不及。只是秦军如此安排,那我军想要袭其粮草,又该如何得手呢?”
“简单,派出一支兵马,引诱其主力追击便是。”
景同双眼闪着智慧的光芒,低语道:“我会派出一千人马先行赶到秦军主力的前方,对其进行挑衅,伐倒路边树木,刻上辱骂之语。”
“那羌瘣虽然是王翦帐下的老将,但其名声不显,从军多年也没听过有多少战绩,想来不说他是个无能之辈,也定是个平庸角色,纯靠着资历和他的蛮夷身份上位。此人被我军所辱,定然会当场大怒,率领秦军拼力追击我派出的这支佯攻之兵。”
“秦军主力加快速度,就会与后方的运粮部队拉开距离。这样一来,两者之间的距离一长,后方出现问题,前军就无法立刻回援。”
“届时,我再派人去毁坏秦军主力和后勤运粮部队之间的道路,在路上遍撒蒺藜,设下路障,让他们回援的速度更慢。这样一来,我军便可放心的吞下秦军粮队。”
“这一次,我不仅是要烧掉他们的粮草,我还要将这五千秦卒和那数千民夫一起屠戮!”
景驹惊叹不已,但又忍不住问道:“万一那羌瘣不上当又该如何?”
景同笑起来:“就算羌瘣不上当追击,那也无妨。我军在前方出现,定然会误导羌瘣,让他以为我楚军的主力就在前路,之所以派人引诱,是想要在前方伏击他。”
“到了那时候,再让人驱赶林中鸟兽,做出一些伏击的姿态,定然能让秦军感到惊惧。这样一来,羌瘣就会更加小心的探查前路,对于后方的粮队,就会出现疏忽。届时我军便可再找机会,一举袭破!”
“兄长高见!”
景驹立刻叹服,道:“兄长此计,成则可引诱羌瘣追击,不成则能让他误认为我军在前路埋伏,从而忽略后方。此计真如一箭穿二鸟,何其妙也!”
在弟弟的敬佩声中,景同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此计原非他所创,而是来自于昔日赵佗对付左司马的奸诈诡谋。
赵佗泗水大胜,传遍天下,但大多数人只关注到赵佗的背水为阵。
除了当事人外,很少有人知道赵佗在背水大胜之前,曾用过何等下流的手段来引诱和激怒左司马昭平。
若无那些手段,堂堂楚国左司马,又怎会轻易的失去理智去埋头追击秦军呢?
景同如今回忆起来,左司马看到那木头上刻下的辱骂之语时,血气上涌脸色涨红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蛮夷向来多怒而无脑,纵使这羌瘣要谨慎一些,但其脾性也绝不会好。此人若见辱骂,必会暴怒无比,吾计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想到此处,景同忍不住暗道:“此番偏师任务何等重要,王翦怎么不让那赵佗带兵,反而是让什么羌瘣来。莫非是因为赵佗的功劳太大,被秦人所嫉,故而雪藏了吗?”
“呵呵,此番若是赵佗领兵,我自然畏惧,更不可能施展此计。但区区羌瘣嘛……不过蛮夷罢了。”
景同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他虽然是第一次作为主将上阵,但他先后跟随昭平、项渠,与赵佗这般名将交过手,虽然都以败绩收场,但景同的眼光也在无形中被提高了。
对于羌瘣这种混了几十年也没啥名头的平庸之将,自然是有些不放在眼中。
……
一支两万人的黑甲秦军正如长蛇般,走在通往淮阴的道路上。
忽而前方探路的快马回报,让整个秦军队列停了下来。
“将军,前方发现楚军骑兵。”
为防太过显眼,被人袭杀,赵佗此番没有坐在战车上,而是骑了一匹战马,在马背上接到斥候传来的情报。
他转头对左右笑道:“楚军迹象已显,看来是真打着要迷惑我军,好袭击后方粮队的主意。”
“将军英明,我军对此早有所料,此番必定让他楚军有来无回。”
诸将笑着回应。
赵佗笑容收敛,沉声道:“他楚将既然想迷惑我军,让我认为其主力在前方伏击,那我就顺他们的心来吧。多派人马,探索前路,做出一副惧怕伏击,认真搜寻的模样。”
“唯。”
就在诸将下去传令时。
前方再次有斥候回报。
这一次,除了说那些楚军骑兵逃遁外。路上还出现了被砍倒的大树,挡住了秦军去路。
“将军,树上刻有文字。吾等不敢擅做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