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我的预感果然是准的,在离开竹邑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景同心中暗道,对于此番战败,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和项渠一样那么丧气灰心。
项渠自是不知道景同心中所想,他喟然长叹:“昔日我和赵佗在秦宫大殿上相遇,还曾与他握手相较,那时赵佗在我巨力紧握之下,面色不变,我就知道此子不是常人啊。”
“秦军骑兵来了!”
就在项渠感叹间,远处有放哨的楚卒叫起来,说是有近百名秦军骑兵追了上来。
躺在地上休憩的众楚卒一听,顿时一个个吓得跳了起来,正要起身往竹邑方向逃去。
此去竹邑只有十余里,只要跑的够快,他们要不了多久就能安全了。
“将军,还请上马。”
景同吓了一跳,连忙请项渠上马,大家一起跑。
项渠却冷笑一声,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
“逃了一百余里,还没逃够吗?此地尚有楚军千余,竟被那秦军百骑所逐,何其耻乎?”
项渠双眼赤红,他性格本就急躁,一路奔逃,深感耻辱。
特别是离睢水竹邑越近,他心中的那种羞耻感就越深。
昔日从竹邑率兵三万北上,立志擒杀赵佗以解楚危,而如今却带着残兵败将回来,这样的结局让素来高傲的他如何能够接受。
“此处千人中可有敢战之士,同我转向,共杀秦人乎!”
项渠大吼,翻身上马。他不仅不逃,反而手持兵刃,转向秦军骑兵所来的方向。
“项将军!”
景同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千人之中,数十道激昂的声音响起。
“吾等愿随将军!”
这数十人中有大半是项渠短兵,自是忠心耿耿。
剩下的也都是热血壮士,一个个立刻起身,骑士翻身上马,步卒提起矛戟兵刃,紧随在项渠身后。
近百黑甲骑士自北驰来,欲要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恐吓这些溃卒继续奔逃,他们就可以追在后方进行杀戮。
但这一次,这些楚军溃卒没有逃跑,反倒有楚将纵马相迎。
“项氏之子在此,秦人安敢张狂!”
项渠瞋目大吼,厉声而叱。
其威势竟将当头的秦军骑兵吓得神色惊骇,连忙勒马停步,不敢上前。
项渠趁机纵马奔驰,杀入秦军骑兵中,手中兵刃挥舞,当即将一骑戳翻下马,其身后数十楚骑也呼喊着奔来。
一番厮杀,近百名秦军骑兵被斩杀十数人,余者连忙退去。
“快哉!”
眼见秦人退走,项渠也不追赶,反而大笑出声。
周围浴血厮杀的楚卒们也跟着笑起来:“将军威武!”
项渠这才勒马回转,对在地上呆愣的景同笑道:“走吧,景将军。”
景同这才反应过来,忙拱手道:“素闻项氏之人皆乃世之猛将,有百人敌之勇,景同今日一见,传言果真不假。”
项渠淡淡一笑,眼中却满是落寞。
百人敌。
战场之上,面对兵家之术,区区匹夫之勇,又有何用?
击退作为前锋的秦军骑兵后,项渠也不耽误,率领剩下的兵卒踏上南下的道路。
十余里距离,半日路程。
这支楚军的前方,终于看到了一座位于睢水边的城邑。
竹邑。
只是前方的那座城池,并非想象中的打开城门,有楚将守在门外相迎。
反而隔了老远,都能听到里面有阵阵喊杀声传来。
“莫非秦人绕道攻取了竹邑?”
景同大骇,千余楚军亦是神色震恐。
不过当他们抵达竹邑城下时,才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城中确实有人厮杀,但并非绕路而来夺取城池的秦军,而是竹邑城中的楚人在听闻楚军前线大败后,竟联合在了一起,袭击镇守此城的楚军士卒。
而且,还真的让他们偷袭成功,占领了此城。
当项渠和景同带领一干残卒抵达城下时,城中的战斗落下帷幕。
“秦人素来被称作残暴,但他们征粮尚要给钱,还会给吾等留下最后一口吃食,驻守竹邑期间,也从未有欺男霸女,肆意杀戮之事发生。他们虽非楚军,却比你们这些楚军对吾等还好!”
“你们同为楚人,却抢走了我们最后的粮食,让吾等在这寒冬中自生自灭,甚至还欺人妇女,抢人财物,就连釜甑也要给吾等夺走,此等行为何其可恨!”
“吾等宁投秦人。也不想被你们这些楚军肆意残杀虐待!”
城头上,那一句句满怀怨恨的楚言楚语传来。
“贱民可恨!”
景同勃然大怒,马上就要率兵夺城。
在他看来,城中不过是一群小民造反,他们虽是残军,却还有兵甲在手,足以打下城池。
项渠却是微微一叹。
“走吧,去符离塞附近渡河,若是在此耽搁,秦军就要追上来了。”
景同咬牙点头。
项渠说的没错,秦军先锋骑兵虽然被击退,但后面追击的秦军主力却不远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赶上了。
他只能恨恨的看了竹邑城一眼,跟着项渠带兵继续沿着睢水行走。
到了日落黄昏,天光西斜的时候。
他们终于抵达了符离塞对面,原本是那支五千秦军所驻扎的营寨。
这里果真还有一千楚人等待,甚至还造好了渡河的船只。
睢水对岸,便是符离塞。
“将军,秦军随时有可能抵达,还请将军先行过河。”
景同忙请项渠上船。
但项渠却站在原地不动,双脚如同生根了一般。
“将……将军。”
景同声音发颤,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项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子同啊,你可还记得去岁左司马之事。”
景同懂了。
他大惊道:“项将军,你千万不可行此事啊!如今我楚国正是危难之际,正需要将军这般名将领兵,以救国难!”
“以救国难?楚国还有救吗?”
项渠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充满了惨意。
景同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楚国还有救吗?
项渠战败,楚国再无从鲁地和齐国运粮的机会,如今陈郢战场的粮食恐怕只剩一个月左右了。
一个月后,楚军断粮。
哪怕天下间最厉害的名将也没有用处。
没有粮食吃,怎么打仗?
项燕又如何打得过人数比他还多的秦军啊!
以景同的见识,自然是看出此番楚国怕是要亡了。
项渠不再理他,而是自己低语着。
“父亲命我来此与赵佗相据,让我不要出击,以免遭受败绩。但我还是出兵了,这一点我不后悔,如果我不出兵去争一争,那就真的是坐以待毙,徒等灭亡。我宁愿奋死一拼,也不想在此坐视楚国倾覆。”
“至于我败在赵佗手上,那亦是技不如人,我心中并无怨言。”
项渠声音越来越低。
“荆楚之将,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去岁左司马战败,自刎以谢罪。如今我又败在赵佗手上,死难兵卒比泗水之战还要多,如此败绩,我安能有面目渡过睢水,见父见王啊!”
话到此处,项渠更是慨然长叹道:“更何况,就算我渡过睢水又能如何,莫非要让我再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败于王翦之手,看着这八百年楚国覆灭不成?”
“吾不愿也!”
项渠侧首,看向彭城方向。
这一次他与赵佗相持两月,却始终没有见过这位年轻将军的模样。
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两年前,那个在秦宫大殿里所见到的少年郎官。
那一次握手较量。
竟直到此时,才决出了胜负。
“赵佗此人,我不如也。”
“但我项氏并非后继无人。”
项渠的目光又转向东方,下相方向。
那里,尚有希望。
项渠拔出佩剑,口中呢喃着楚歌国殇的最后两句。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一声长叹。
项渠横剑自刎。
殷红的血洒在睢水河畔。
第三百二十九章 :战后赏罚
“末将无能,此番追击,并未擒获项渠,还请将军责罚。”
当赵佗的主将大纛重新立于睢水之畔,此番负责追击的校尉涉间立刻前来请罪。
去年泗水之战,他亲自领军冲阵夺旗,虽拿下左司马将旗,但走丢了昭平。如今他又奉命追击项渠,沿途杀戮俘虏甚多,但还是没有将项渠抓住,让那支逃溃的楚军渡过了睢水。
涉间十分自责。
特别是对比那个擒获了齐国大司马的钟离眛,他就感觉有些羞愧。
旧人不如新人矣。
赵佗却未怪罪,反而温言宽慰道:“跑就跑了吧,区区一个项渠罢了。我军手下败将,他就算渡过睢水,又能翻起什么大浪呢?待到下次交锋,再将其擒杀便是。”
“涉间校尉此番临阵破敌,又追击上百里,沿途斩获甚众,此乃大功一件,我为你请赏还来不及,哪会有责罚之事。”
赵佗一开口,帐中诸将也笑起来,一个个脸上都快笑开了花。
是呀,秦军此番隘路一战,从守垒开始,再到最后的决战,前后共击破楚军三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