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
时至正午,距下蔡城十余里处。
一条赤色长龙,正在这片宽阔平坦的原野上缓缓前行。
在这支赤色军队的前方,有一处小山丘,不高,但足以挡住正常人的视线。西侧还有一片树林,里面有许多雀鸟飞起,在空中扑腾。
叶琮担任楚军前锋的主将,他此刻站在战车上,紧盯着那片树林。
作为叶氏的子弟,叶琮是这个国家天生的贵族,自然学过兵法战策,如今见那林上雀鸟腾飞,不由低语道:“兵法上说,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以此观之,秦军必在此处伏击!”
“结阵防御,此处有伏兵!”
叶琮大叫,车旁的短兵立刻跟着叫嚷起来,同时令旗挥动,将主将的命令传达给楚军各部。
就在这时候,大地震动起来。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晴天旱雷,震的人心惊肉跳。
最先有动作的,并非是叶琮所见的那处飞鸟扑腾的密林,而是前方的那处山丘。
驷马奔腾,拉动着一辆辆战车从山丘后驶出,在这片原野上急速行进。
战车两侧,各有骑兵在跟随驰骋。
车骑之后,还有数不清的黑甲秦卒紧紧相随,迈步飞奔,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一片黑甲浪潮正在疯狂向着赤色长龙席卷。
这一刻,哪怕叶琮已经看破秦人伏兵之计,哪怕楚军士卒们已经有了防备,依旧无法阻止他们的手脚和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数千匹战马奔腾,几百辆战车冲锋。
这场面何等震撼,何等吓人。
“列阵!列阵啊!”
叶琮大叫,妄图让麾下的士卒结成防御阵型。
然而看着那车马冲锋,大地震动的场景,恐惧早已爬满了这些楚卒的脸。
除了叶琮的短兵外,这些从楚国东境叶氏封地征召的士兵,并非什么精锐战卒。甚至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他们都不过是在地里挥舞着农具耕田种地的农民,许多人甚至都没杀过人,在这般骇人的场景下,哪还有什么战心。
还未接战,就有楚人开始溃逃,一人逃,十人逃……
防御阵型无法组成,叶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唾骂,秦军的车骑就已经冲至眼前。
恐惧在叶琮脸上浮现,紧接着,他所在的楚军前锋就被秦人的车骑淹没了。
在这个时候,不仅是楚军前锋遭遇秦军车骑的猛冲。
在那片飞鸟腾空的密林中,也有数千黑甲秦军出现,他们先是端着早已上好了箭矢的秦弩在密林边缘对着楚军一顿狂射,接着弩兵背后的秦军士卒就发起了冲锋,直奔这条赤色长龙的中部,要将处于行军阵列的楚军拦腰截断。
“项燕前日以突袭击破李由,今日我就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
李信在短兵的护卫下,走上那片山丘,眺望远方。
最好的突袭时机,其实应该要等到楚军再往前一些,能够让密林中的伏兵直接袭击楚国中军,主帅所在之处,那样必能引起楚军大乱,起到最好的效果,而且秦军车骑的冲锋也能发挥最大威力。
可惜下蔡以北的淮北平原,适合车骑驰骋,却也缺少遮掩。李信所在的这处山丘已经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好隐蔽大军的地方了,但还是不够宽广高大,一旦楚军再离近一些,势必发现伏兵,反而不妙。
而且,李信看着那片密林上腾飞的鸟群,这种明显的破绽,若是拖延下去,早晚会被楚军发现,还不如见机则动,打楚军一个出其不意。
“足够了!从楚军前锋的反应来看,项燕麾下的楚军并非什么精锐。一群征召起来杂牌部队罢了,我以精锐车骑突袭,足以两万破他三万!”
李信看着楚军前锋彻底溃败,溃军被黑甲秦卒驱赶着往后方奔去,反冲楚军后阵,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眼前的战况,和他预料中的一样。
项燕又如何?
枯木老朽罢了。
……
此时,从项燕的方向看,前方有无数惊慌失措的楚军溃卒正往后奔来,在他们的后方,还有披着黑甲的秦人正在逼近,一副楚军即将大败的模样。
但项燕的脸上,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
“上柱国神算,这李信果然选择了在吾等行军时进行突袭,一切尽在上柱国预料之中。”昭平一脸佩服的说着。
项燕笑了笑。
“李信麾下大多是车骑,若是死守下蔡,不仅无法发挥优势,还是自寻死路。若是想要趁我军抵达前西向逃走,则不免被我追袭,缺乏辎重之下,秦军早晚覆亡。所以他李信能选的唯有和我正面一战。以他的性格,想来不会选择阵地对决,唯有以车骑突袭罢了,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啊。”
项燕说话很平淡,他早已研究过李信的性格,除了钜阳那次有些出乎他意料外,李信的战法大体都是好奇、好险。
李信如何行动,基本都在项燕掌握之中。
昭平点点头,看着前方溃逃的前军,又不由叹道:“可是上柱国故意用叶氏和泗上、鲁地招来的兵卒去消耗秦军的车骑,未免可惜了,就算能胜,我军也是死伤惨重啊。”
项燕淡淡道:“有何可惜之处,那李信的车骑远比我军多,也比我军更精锐。在这平原上被其突袭,必定大受损伤,与其让麾下的精锐去承受,不如用那几千庸卒去交换秦军的车骑冲击。这样便可保持我麾下精锐的力量,等到秦军车骑冲完了,就是他们灭亡之时。”
在项燕的注视下,楚军后部,是三个站的整整齐齐的方阵,三面赤红如火的军旗随风飘扬,哪怕是眼见前方的袍泽在秦军冲击下大败回逃,这三个军阵也没有任何受到影响的迹象。
屈、景、昭。
来自楚国三大家族的精锐士卒,远非那些被秦军车骑一冲即溃的普通楚卒能够相比。
“敢冲军阵者,斩!”
号令声下,三个军阵前方的士卒齐齐放平矛戟,那些从前方逃回来的楚军溃卒,只要敢正面冲上来,立刻被军阵前列的袍泽毫不留情的戳翻在地上。
连杀十多人后,那些逃跑的楚卒就算再惊慌惊恐,当看到前路明晃晃的矛戟剑刃,那一张张无情的脸,以及地上的尸体后,也清楚乱冲军阵的下场,连忙往两侧逃去。
如此一来,在那大片的溃卒逃散下,三大家族士卒组成的军阵,依旧立得整整齐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终于,当一路追杀,一路驱赶楚军溃卒往后方冲的秦军甲士到达楚军后方后,惊愕的发现,预料中的楚军大溃逃并没有出现。
在他们面前的,反而是三个井然有序,枪戟林立,弓弩上弦的楚军军阵。
经过一轮冲锋,马匹已经开始疲惫的秦军车骑;一路奔跑追击,大肆砍杀楚人,双臂和双脚已经开始变得沉重的秦军步卒。
对上秩序井然,体力充沛的楚国三氏族的精锐兵卒。
这场战斗的结果,不言自明。
项燕扭头,对身侧的昭平笑道:“秦军败矣。”
第二百二十八章 :喜报
高坡上。
“败了。”
李信看着远方的战况,一张脸绷的很紧。
在这场突袭战开始的时候,秦军车骑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直冲楚军的行军阵列,密林中埋下的伏兵也趁机突袭楚军偏中的位置。
伏击突袭,再加上迅猛的车骑冲击,只是短短片刻,楚军前锋的数千士卒就尽数溃败。秦军局势大好,大杀一阵后,驱赶着楚军的溃卒向后方的楚军阵列冲去。
一切都向着李信设想的方向发展。
按照一般的战场情况,前军溃卒冲击自军后方,后面的兵卒必定军心大乱,士卒们或是以为己军已经败了,跟着那些被驱赶的溃卒逃跑。或是直接被溃卒冲垮阵型,然后被紧随其后的秦军大肆掩杀。
这就是秦军的胜机,是李信两万破三万的机会!
如果运气好,他甚至还有可能在乱军中干掉项燕。
然而出乎李信预料的是,在楚军的前军崩溃后,其后方的三个军阵却依旧整齐站立,在溃逃的楚军浪潮中岿然不动。待到溃卒往两边逃的差不多后,那三面赤红如火的军旗在楚人的鼓声中,开始往前移动,发动反击,对上了气势将竭的秦军。
从李信的方向望去,刚才还气势凶猛,往前冲击的黑色浪潮只是与那三个红色方阵略一接触,便快速往他所在的后方,和四周的原野退去。
在精力充沛,严阵以待的楚国三氏族的精锐面前,气势和精力衰竭的秦军远不是对手,当漫天的箭雨射落战车和战马上的士卒,当楚军整齐划一的军阵击破因追杀而散乱的秦军兵卒,秦军战败的场面就出现了。
一溃千里!
同时,项燕还放出了一直藏在后方的楚军车骑,开始进行大规模的追逃掩杀。
兵法曰: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这就是项燕针对李信的性格,所制定的战术。
为将者当善于调动敌军,向敌军展示出一种或真或假的军情,敌军必然据此判断而跟从。再给予敌军一点实际利益作为诱饵,敌军必然趋利而来,从而听从我军调动。
行军中的楚军阵列,就是项燕给予李信的诱饵!
以李信的性格和过往事迹来看,他必定上钩。只要李信咬饵上钩,那等到他吞下作为诱饵的前军炮灰后,等待秦军的就是严阵以待的楚军精锐,以及那无法阻止的大溃败。
“李将军,撤吧。”
“将军,吾等往西走,只要退到胡邑,再断掉颍水上的浮桥,楚军必然无法追来。”
李信身侧,几个将吏开始劝说。
如今的场景,明眼人都知道已经败了。
李信闭上眼。
他还有五千士卒待在山坡下没有行动。
那是他的预备部队。
只是,在这种场面上,五千人就算派上战场,也没有任何意义。
“赵佗……”
李信不由自主的唤起那个名字,在这个时候,他最先想到的还是那个少年。
是平舆城外,少年伏地,向他叩首劝谏的一幕。
“我悔不听赵佗之言啊!”
李信喃喃着。
“将军!”
身侧的将校们开始苦谏。
李信睁开眼,又深深看了眼远方秦军大败的场景。
他轻轻一叹,大步向坡下走去。
李信选择了撤退。
扔下被楚军大肆追杀的秦军士卒,向西而走。
……
“哈哈哈,秦军在淮北大败!”
“上柱国大破秦军,阵斩数千人。又往西追逐逃跑的李信,数次击破,擒获了秦军裨将辛梧。哈哈哈,看这态势,上柱国早晚能擒得秦将李信,将其押来寿春献俘!”
“不谷喜哉!”
“不谷乐哉!”
寿春城中,楚王负刍见到了来自淮北楚军的使者,当他听闻使者禀报,说是项燕在淮北大破秦军后,顿时喜得乐不可支,一张脸笑的皱成了菊花状。
“不谷就知道上柱国乃我楚国名将,远非那秦国孺子能够相比。哼哼,秦王贪婪无道,妄想以青阳使者之事来污蔑不谷,好借机夺取我楚国社稷,今日就让他秦王知道我楚国依旧是天下大国,雄踞南方的霸主,远非三晋和蕞尔小燕能够相比。他想要灭我社稷,此乃妄想!”
楚王负刍扫视殿中诸臣,满脸带笑,神色间充满傲然之意。
宠臣靳夏站出来,笑眯眯的说道:“依臣之见,上柱国能大破秦军,此乃太一庇佑,亦是大王指挥有方。皆赖大王英明神武,派遣士卒前往淮水南岸,堵住了李信南下的方向,让秦军无法渡过淮水,如此方才让上柱国能够衔尾追击,在淮北大破秦军。”
“否则李信收拢船只,渡过淮水,上柱国就算能赶上来,恐怕也会因为没有船只渡过淮水,只能望淮兴叹,安能有此大胜!”
“由此观之,此战皆是大王之功啊,有大王此等英明君主在位,那秦国安能与我楚国为敌!”
听到心腹这话,楚王负刍眼前一亮。
有道理!
按军情来看,项燕晚了李信两天的路程,如果不是他楚王负刍派人挡住淮水南岸,那李信在没有阻挡的情况下,定然率军渡过淮水,到时候项燕根本就追不上,不仅不会有这场大胜,说不定寿春城还会被李信打下,连他自己都得成为秦军的俘虏。
想到此处,楚王负刍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前些日子因为秦军伐楚的事情,可是日夜难安。
要知道秦国自从发动兼并战争开始,可谓来势汹汹,六年时间,就灭掉了四个万乘之国。
这种威势何等吓人,所以当楚王负刍一听到秦王政宣布要征伐楚地,并派遣大军南下之时,虽然他嘴上也吼着要跟秦人宣战。其实心里早吓得神魂皆颤,哪怕他晚上缩在美人怀中时,一想到秦军将来的消息,也不由瑟瑟发抖,毫无王者之气。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听从景昭之策,放秦军南下渡淮的原因。
全歼秦军,哪有先保障自身安全来的重要,他楚王的命,金贵的很,一点危险都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