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殿上所有楚臣皆是黑着脸,冷冷的看着屈参,没人听他的辩驳。
楚王负刍更是压着怒气道:“不是你杀的,那是谁?秦国使者死于你青阳城中,这难道是假的?”
屈参哭着脸道:“那秦使确实是死在青阳,但绝不是我屈氏派人干的,定然是有楚人不忿,这才私自动手,和我屈氏无关啊。”
楚王负刍再也压不住怒气,吼道:“那你为什么违抗不谷的诏令,不将那几座城邑交给秦人。如果你早将青阳以西的三座城邑给了秦人,那秦使早就走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屈参被问的哑口无言,他总不能当着众多楚臣的面说,他是舍不得那几座城吧。
你楚王倒是大方,献城给秦国乞和,但献的却是我屈氏的封地啊!
“此事平白给了秦国发动战争的借口,更让不谷担上背弃盟约的恶名,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来人……”
就在楚王负刍大吼,要让人将屈参拖下去处刑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站了出来。
“大王,且慢。”
楚王负刍睁眼一看,见开口的是上柱国项燕,如今楚国的军中柱石。
他亦只能再次压下火气,让那些上殿准备拖人的侍从退下。
“上柱国,你莫非要为这屈氏求情不成?”
面对楚王负刍的问话,项燕平静道:“此事责任自然在屈氏身上,给了秦国攻伐我楚国的借口。但如今事情既然发生,那就算杀了屈氏也无用,反而平白削弱我楚国国力。”
听到这话,看着项燕的神色。
楚王负刍懂了,眼中的杀意也渐渐退去。
是啊,屈景昭三族乃是楚国的中流砥柱,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人口,如果他杀了屈参,恐怕会惹怒屈氏之人。
更别说他楚王负刍在这半年时间里,好不容易才拉拢不少原本反对他的贵族,若是此刻杀了屈参,定会引起一些人不满,导致楚国内部的分裂越发厉害,后续面对秦军来袭之时,更难以积聚力量。
眼见楚王负刍怒气渐熄,项燕才开口道:“而且我觉得这件事上面尚有疑点。我仔细询问过屈氏之人,那个秦使态度十分凶恶,而其出行却没有护卫相随,区区两三个仆从跟随,就敢走在青阳城中,这完全不合常理。且那几个刺杀秦使的人皆是外来者,当地没人见过,他们刺杀成功,立刻逃窜出城,速度之快,绝对是早有预谋。”
随着项燕分析出口,楚王负刍愣住了,诸多楚臣也都满脸惊愕。
松阳君景昭忍不住开口道:“依上柱国的意思,这事情是有人在背后设谋?”
项燕颔首道:“没错,以我之见。此事就是秦国一手促成的阴谋!”
“秦国如今已灭三晋,那秦王政虎狼之心,欲求不满。想要顺势伐灭我楚国,但碍于去岁约和之事,不好宣战,就故意杀了自家使者,制造出这种事情,就如同他们冤屈我楚国攻打南郡一般,都是为了制造开战借口,所弄出来的阴谋!”
听到这话,众人恍然大悟。
屈参更是叫道:“上柱国说得对,这一切都是秦人搞的鬼!”
楚王负刍也明白了过来。
是呀,你秦国那么强,你不打我就好了,我哪还敢先动手啊。
我明明没有打你秦国的南郡,你却告诉天下人说我打了,这不是在我脑袋上扣屎盆子,专门冤枉我楚国吗?
以此来看,这秦使之死,恐怕也是秦人自己弄出来的。
楚王负刍与项燕对了一个眼神,顿时心领神会,知道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不管是不是秦国在搞阴谋。
反正就是他了!
把那些屎盆子全给秦人扣回去,冤屈我楚国的事情,全部不承认!
虽然不想打,但对方都已宣战,楚国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楚王负刍拍案而起,怒道:“给不谷传诏!”
“秦王暴虐,荼毒天下。今灭三晋,尚不知足,欲窥我楚地,故背信弃义,自残使者,枉我罪名,污我击南郡之事,行诡诈之道……”
楚国,亦正式向秦国宣战。
……
秦楚宣战。
天下皆惊。
在原本的魏楚交界处,如今的秦楚边境,两国兵马相互对峙,形势十分紧张。
但也仅止步于此。
因为现在的时节已经进入八月下旬,各地都开始陆续进入秋收阶段。
站在农田中,举目望去,四方皆是金灿灿、黄澄澄的成熟作物,金黄色的谷穗在那微风中摇曳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田间地头,一个个农夫持着简陋的农具,忙碌的进行收割。
在这个以农耕为主的时代,秋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兵法所云: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若无粮食,就无法进行任何的军事行动,所以古代战争,一般都会选择在秋天。
秋收之后,待到粮食成熟,不需要壮劳力进行耕作收割时,便可派上战场,相互厮杀。
所以秦楚之间,虽然局势紧张,但并没有马上开打。
都是在自己国内紧急抢收粮食,同时征召兵员,修缮兵器城防,储备各种物资,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这场惊世之战。
整个秦楚之间,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魏地的秦军大营。
王贲看着手中一张帛书,这是驻守陈留的右庶长桓昭的上书。
“这位桓军侯说,吾等可趁秋收之时,遣兵攻入楚国境内,割取楚人的粮食,破坏其秋收。此等建议,尔等认为如何?”
军帐中,几个将吏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下吏曾听闻法家所言‘春围其农,夏食其食,秋取其刈,冬陈其宝,以大武摇其本’,桓军侯上书颇合此道,割取楚人的粟稻,作为吾大军的粮食,此策甚妙。”
“甚妙?”
王贲淡淡一笑,桓昭的上书确实可行,毕竟楚国虽然陈兵于边境,但还没有大举征发士卒,其兵力只局限于几个大城,人数也不多。
广袤的楚地到处都是空隙,他若派军前往楚地,割取楚人稻粟,补充自家军粮,确实是一步看上去极有利处的好棋。
“目光短浅之辈罢了。”
王贲不屑一笑。
桓昭所言“秋取其刈”虽然合兵法之道,但那也要看用在什么时候。
普通的小战自然无所谓。
但如今即将开始的伐楚之战,可是一场灭国战争,一场几十万人参与的惊世大战,所需粮秣起码要以百万石来计算,那点抢割的楚人粮食有个什么用处?
反而随意出兵,破坏眼前秦楚平衡的局势,很容易让楚国紧张,提前引发大战。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矣,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举国之战,不可轻举妄动。
他王贲打仗,跟老父王翦一样,也都求一个稳字,这种不知后果的“小利”他可不要。
更别说,此番伐楚的主将又不是他王贲,而是那位还未出关的李信。
他王贲灭了魏国,已经是立下举世大功,如今只需安稳守在魏地,保证此处不出差错,待到李信接班,他便可大功告成的回到咸阳,享受他的荣耀功绩。
何必在这种时候搞这种小动作,一旦弄出大事,惹得秦王震怒,那可才是前功尽弃。
所以桓昭的上书,让王贲嗤之以鼻,并回信斥责对方,让桓昭好好守城便可,勿要去想那些不该他考虑的事情。
陈留城中。
“王贲!”
“一坨狗屎!”
桓昭气急败坏,拿着主营处传回的简牍,只是看了一眼,一双眼睛又要喷出火来。
他狠狠将那简牍砸在地上,因为用力过大,那竹简竟又跳了起来,蹦了老远。
“王贲,你懂个屁的打仗!”
“兵法所云: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你懂不懂?”
“我这计谋合兵法之道,有何不可?”
“定然是因为那赵佗的缘故!”
桓昭咬牙切齿道:“你和李信,为什么都喜欢赵佗那竖子。我要东征魏境,你王贲不准,结果转手就派给了赵佗。赵佗说什么,你都说好。我给你出点好主意,你竟还斥责我多管闲事,我呸!”
“我桓昭出身桓氏名门,也是十多年来久经沙场的老将,多谋多智,哪一点比不过赵佗那竖子了?我出的计谋哪点不好,你不采纳就算了,还如此辱我,可恶!”
桓昭越想越气,忍不住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远在咸阳的赵佗身上。
“赵佗,大王亲召回咸阳了不起啊?”
“你当了左庶长了不起啊?”
“我桓昭如今可是右庶长!”
“哪怕到了伐楚之时,我照样压你赵佗一头!”
“下一次见了我,你还是得乖乖问好!”
……
“赵佗。”
秦王政口中低语,手指摩挲着一块简牍,眼中略显犹豫。
在他面前的案上,更是堆满了厚重的竹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使用赵佗那小子所献的沤肥之法后,今年关中粮食大丰收。秋收虽未完成,但按照治粟内史府的统计,基本上每亩种植粟的下田能多增收一石左右的粮食,中田达到一石半,上田甚至能接近两石。”
“这等功劳,自然该对其赏赐。”
秦王政说到这里,又犹豫起来,金玉之赐,他自然不会吝啬,但是爵位嘛。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又有些头疼起来。
“蒙恬、李由、王离……”
整个秦国年轻一代,这三人是其中的佼佼者。
三人不仅是自身优秀,他们的背后更是有着显赫的背景。
蒙恬、王离是世代将门。
李由的父亲李斯则是当世大才,是他秦王政看中的王佐之臣。
这三人,也是秦国未来的栋梁。
但如今,蒙恬、李由爵为左庶长,王离则只是一个五大夫。
赵佗比李由小了近十岁,比蒙恬小的更多,但爵位却已经和两人平级。
若是赵佗再因为此功,往上升一级,成为右庶长,那可就超越蒙恬、李由了。
会不会升的太快了?
秦王政略显犹豫起来。
身为君王,他需要在朝野之中,维持某种平衡。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侍立在侧的男子身上。
赵高虽然职位为中车府令,但因为精通律法,且能写的一手好字。
秦王政经常将他带在身边,咨询其法律问题,或是让其代为起草诏书,颇得宠信。
“赵高,你认为寡人以千镒黄金代替爵位,赏赐赵佗如何?”
千镒黄金!
赵高眼皮一跳,这数字算是非常大了。
要知道王翦灭了燕国,秦王政都只赏赐他黄金五百镒。
千镒黄金,足以让一个人成为整个秦国最顶级的富豪,尽享一辈子的奢侈生活。
但代价却是不能升爵为右庶长。
赵高伺候秦王政的时间很长,自然清楚这位君王内心的纠结。
他略微犹豫后,说道:“臣听说当初商君创制我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时,曾说‘有功者显荣’,以爵位来褒扬功劳,便能让士卒用命,谋臣献智,如此则国家必定强大。我秦国依照此法,褒扬功勋,为有功者升爵,故而天下智士勇将尽归我秦国所有,方能成就今日之霸业。”
赵高说完之后,闭嘴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