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飞的东君
换了一个秦王,多半还是会灭了六国,这是大势,难以阻挡。
但新生的大秦多半就不会有胡亥和赵高这两个混球搅局,秦朝可能不会再二世而亡。
赵佗全身颤抖,他不敢再想下去。
有些念头,很危险啊。
……
到了第二日,蒙裕果然再次对赵佗进行试探。
不过他这次的态度很好,笑着道:“副使的机敏博学,我昨日是见识过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智,未来不可限量。”
“不过我很好奇,以副使的聪慧,必出自名门望族,不知是何族姓有如此才俊?”
蒙裕脸上带笑,目中却带着刀。
他昨晚回去,已经彻底研究过关于赵佗的情报,其中有不少信息是从燕国车队中得来的。
此子原本是逃难的赵人,在中山附近被使团雇佣为车队御手,之后被人诬陷,其申辩过程表现十分抢眼,被荆轲看中提拔成轺车的御者。
之后他就和荆轲的关系不清不楚,有人曾见他和荆轲在夜间会面,亦单独进过荆轲的房间。
秦舞阳对此很愤怒,多次当众羞辱此子,在被杀前更召见赵佗前往竹林。
结果是秦舞阳在竹林中被荆轲杀死,而赵佗成了新的副使。
诸多情报关联起来,蒙裕在脑海中勾勒出此事的大致脉络。
贵族宠爱美少年,将其提拔为显贵的事情并不少见。
古有卫灵公心爱弥子瑕。
近有魏安釐王专宠龙阳君。
荆轲若有此心,为赵佗杀秦舞阳,虽不是什么好事,但在这时代也不算稀奇。
昨日赵佗的表现确实很好,谁不喜欢机智聪明的美少年呢?
蒙裕接受了这个解释,如果昨天赵佗表现懦弱的话,反倒才有问题。
但他心中有一个疑惑。
这新任的副使,年少机敏相貌不俗,举止谈吐皆有礼仪,一看就不是庶民黔首出身,定是某个大族子弟。
再加上他恰好是赵地的难民,联系到赵国刚亡,蒙裕怀疑此人说不定是赵国遗族。
而赵佗的真实身份恰好是情报中没有的,蒙裕必须搞清楚,他作为行人署长官,接待燕国使团的负责人,在这种事情上是决不能出现差错的。
听到蒙裕问话,赵佗早有准备,他拱手道:“敢叫大夫知晓,佗祖上乃齐国人士。出自姜姓,为高氏。”
蒙裕愣了下,问道:“是国、高二氏中的高氏吗?”
“唯。”
赵佗解释道:“吾族曾受周天子册封,世代为齐国上卿,辅佐齐侯治理齐国。因田氏作乱,吾族避难离开齐国,在赵、燕之地皆有遗留。”
“佗乃赵国高氏之子,赵亡之后,受父命前往燕国投奔远亲,路上幸遇荆卿。因荆卿看中,这才随使团入秦。”
蒙裕眨了眨眼。
一旁荆轲附和道:“是也。这小子是高氏之子,名为高佗。他要去燕国投奔的远亲,正是吾之好友高渐离。”
“路上遇见,正好带他出来长长见识。没想到舞阳不幸物故,两国邦交必有正副二使,这时候再等燕国派人已经是来不及了。我见这小子颇为机灵,又是大族出身,便让他暂代副使之职。”
“对此,蒙大夫不会怪罪吧?”
荆轲和赵佗配合有序,说的蒙裕一愣一愣的。
赵佗为什么年少机敏且博学有礼?
因为他出身高氏,祖上是世代卿族。
赵佗为什么会逃亡燕国?
因为燕国有另一支高氏,他承父命前去投靠。
荆轲为什么看重赵佗?
因为他有好友高渐离,正是高氏之人,再加上赵佗聪慧,故此喜爱。
好像,一切都说通了!
除了秦舞阳之死,不过那好像也可以用荆轲不忿秦舞阳欺辱赵佗,怒而将其杀死来解释。
毕竟,按秦国的情报,荆轲原本是个周游各国的游侠,做这种事很正常。
蒙裕恍然,眼中凌厉渐渐退去。
他对赵佗笑道:“那可巧了,我蒙氏先君亦是齐人,说不定祖上还和你高氏有些交往。”
气氛渐渐变得快活起来。
赵佗此次入秦,冠以“高佗”之名。
第十八章 :咸阳
自从秦惠文王令秦军东出,夺下崤函之地,设置函谷关以来。
关中之地,一直是秦人之土,是秦国真正的根基所在,远非从关外夺取的六国故地能够相比。
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
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
这是几十年前荀子入秦时,对秦地和秦人的印象。
如今赵佗进入秦国故土,感受差别不大。
函谷天险,易守难攻,确实能称的上“形势便”。
至于秦人。
使者车队顺路西进,赵佗看到路边田地里的庶民皆在奋力垦田。
赵佗对农业不太熟悉,不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不过这时节,他猜测可能是在种植冬小麦。
察觉到使者车队经过,这些人最多就抬头望了一眼,很快又低下脑袋,继续干自己农活,似乎对使团不感兴趣,也不好奇路过的是谁。
他们衣着简朴,无丝绸艳服之丽,亦无高歌喧哗之音。
赵佗知道,这是秦国治民的特色。
《商君书》有言:声服无通于百县,则民行作不顾,休居不听。休居不听,则气不淫;行作不顾,则意必壹。意壹而气不淫,则草必恳矣。
简单来说,就是不允许各种淫声异服在底层流行。
没有靡靡之音,没有奇装异服,农民们就不会把精神耗在这些无聊的娱乐上。
他们的精神不胡乱损耗,就会专心的去耕田,这样一来,农田就能得到极大的开垦。
农田开垦了,粮食产量提高了,国力不就增强了吗?
对于秦国的黔首庶民来说,他们不需要娱乐生活,他们的一生只有两件事最重要。
在国内,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到处游荡,只需乖乖种田缴纳税赋,承担徭役就够了。
上了战场,就奋力杀敌,砍人头立军功,为了家人拼搏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耕和战。
这便是秦国之所以能鲸吞天下,成为虎狼之国的根本原因。
使团入关之后,不用着急赶路,速度减缓,一直到第三日才抵达咸阳郊外。
“这就是咸阳啊!”
赵佗立在轺车上,远远眺望远处宏伟的城市,不由发出感叹。
自秦孝公迁都咸阳以来,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咸阳已成了当今天下最宏伟的城市之一。
咸阳城没有城墙!
并不是一直都没有城墙,而是曾经的城墙早已被囊括在城市中,拆毁废弃,没了用处。
至于新的城墙,因为秦国版图的不停增长,咸阳城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横跨渭河南北,并且还在不断的向外扩张,在这种情况下,新的城墙一直无法定下,自然就没了城墙。
而且,咸阳也没有修建城墙的必要。
整个天下,都将成为秦王的疆土。
咸阳,需要城墙做什么?
行至秦都郊外,车队速度减缓,坐在御者位上的横也放松下来。
“佗,你看那些人。”
赵佗举目望去,见不远处的一条大道上,正有上百人在几名秦吏的导引下,向着咸阳北部行去。
如今快要入冬,天气非常冷了,那些人却衣衫褴褛,手脚冻得发红,走路蹒跚,看上去随时都会摔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一个颜色。
赭褐色。
赭衣塞路!
他们是刑徒,因触犯秦律而被罚作劳役的囚犯。
赵佗看到,刑徒队伍中,一个瘦弱青年因腿脚僵硬没有走稳,摔在地上。
他后面的刑徒见到这幕全都往两边躲开。
很快,一个秦吏走过来,不由分说,挥舞着鞭条猛打下去,嘴巴里还不停发出呵斥声。
青年像是变成了一具僵尸,感觉不到疼痛,挨了好几鞭后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似乎有些茫然,转头四顾。
赵佗清楚的看到,这青年的脸上刺着黝黑的黥字,且没有鼻子。
又挨了好几鞭,他才反应过来,迈着踉跄的步伐,跟在刑徒队伍的最后方,蹒跚前进。
刑徒们在秦吏的驱赶下,像是一群被放牧的牲畜,向着咸阳北阪行去。
到了那里,他们还将体验更加残酷的生活。
“是去修宫殿的吧。”
赵佗摇头轻叹,他听说秦王政每灭掉一个诸侯国,就会在咸阳北阪上,仿造修建具有该国特色的宫殿。
这就是所谓的“秦并天下,多自骄大,宫备七国”。
如今秦已灭韩、赵。
不出意外的话,渭河北岸的工地上,仿造韩、赵两国形制的宫殿正在拔地而起,以刑徒们的血与肉去修筑。
“太残暴了,这秦国真的太残暴了。”
“怪不得被称作暴秦!”
耳边传来横愤愤的声音,赵佗无奈的笑了笑。
这就叫残暴了?
赵佗知道,十多年后,将会有七十万这样的刑徒被赶来修建巍峨的骊山陵墓。
亦有数十万役卒和徒隶们,在北方修筑绵延数千里的秦长城。
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
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想到这里,赵佗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再残暴,再严酷,总比乱世好吧。
后世亦有言“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想想那些乱世中的屠城、杀俘,动辄几十万人口的被屠灭。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