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阴天神隐
四天后。
摩达管事从昏迷中恢复清醒。
小小的房间内，有着不少人。除却罗兰外，伊恩，斯科特和亚德伯特都在场，除此之外，青潮在外守门，而老法尔在处理完政务后，第二时间也来到此地。
事到如今，霞辉领如今全套政务班子都齐聚于此。
如此一来，即便是罗兰再怎么粗枝大叶，也能明白，注射在自己父亲身上的药剂，毫无疑问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影响整个领地未来决策的实验品了。
不仅仅如此……已经和摩达管事交流过的罗兰，也的确发现了自己父亲身上的不正常。
“领主大人？”
床上，摩达管事抬起头，他有些散漫的眼神重新凝聚，看向站在他床侧的白发少年：“您来了啊……真是奇妙的药剂，我现在感觉……我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平静。”
老人的语气平缓，表情柔和，半点也看不出过去那忧郁颓废的味道：“过去那段极端抑郁的时光，感觉就像是一场梦。过去的那个我真的是我？还是说反过来……”
罗兰也有些忧虑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想过摩达管事醒来后会寻死觅活，亦或是斥责自己打断了他走向死亡的过程。
但是，老人醒来后，居然是给了他一个拥抱，坦诚地告诉他，是自己那段时间错了，他的心灵陷入不可逆转的黑暗，故而看待世间万物都没有丝毫色彩。
可如今，色彩恢复，他看见了孩子如此优秀的成就，又怎么会舍得再次走向死亡？
因为太过美好，逆转太过直接了当，没有丝毫铺垫，罗兰甚至有些怀疑，是伊恩给自家老爹加了什么振奋鼓舞药剂。
但显然不是。
因为伊恩也有点惊讶，这表情是无法作伪的。
“真没想到，你似乎完全恢复之前我们初次见面时的状态了。”
伊恩走进床边，他坐在床沿，与摩达管事对视：“你有什么疑惑吗？给你的药剂是全新的试验品，可以为你……塑造出一部分灵魂，来代替大脑病变的区域思考，进而逆转你因为大脑变化导致的沮丧心情。”
“我没有丝毫疑惑，只是为大人您对我的优厚感到感激。”
摩达管事微微摇头，他停顿了一会，然后才困惑道：“我只是，脑海中，有着清晰无比，真切无比的记忆——我能感受到，那时我的悲伤和痛苦是真实的，而现在我的平静和释然也是真实的。”
“但，仅仅是一点灵魂，一点修复，真的能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吗？我是已经走向过一次死亡的人了，大人，所以我敢问，这是否是您想要让我活下来，所以在赐予我的灵魂中，加入了‘平静和释然’的要素？”
老人与年轻人对视，数秒后，摩达管事垂下头，他笑叹着道：“当然不是。您不会这么做。不是因为您不愿，而是没有必要。”
“所以我只是困惑，这新得到的灵魂，真的是我的灵魂吗？”
“或者说，过去那个颓废自暴自弃的人是‘我’，还是现在和这个可以冷静审视自己错误想法的人是‘我’？”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究竟什么是‘我’？肉体是，还是灵魂是？
在泰拉大陆，所有人都将灵魂视作自己……两个都是‘我’。
灵魂的想法，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想法。
但是，第二能级和第三能级的界限，其实就是统合‘灵魂与肉体’的思维。
换而言之，在第三能级前，灵魂和肉体的思维是不一样的。两个‘我’之间，是有着不同想法的。
因为肉体会被激素影响，肉体的思维凭借大脑，易变而不自知。
而灵魂只是源自于记忆和执念，却也因此容易陷入极端和偏执。
这便是心魔，幻象，恶魔诱惑等传说的来源。
两种思维和智慧，都有局限，但却能互相弥补。
对于升华者来说，他们需要统合两者，战胜心中的恶魔，将两者变成‘心光’的养料。
而代表着‘肉体与灵魂统一智慧’的‘心光’，才是通向‘灵知和真理’以及‘真正智慧’的门票。
所以，理论上来说，灵魂的思维，并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
灵魂的智慧，灵魂的思想，本质上，都是对肉体思维进行复刻，进而孕育出的一个‘高等回声’！
就像是一个人，通过机械将自己的所有思维上传到了网络中，网络里面有着他完整的智慧和思维，但是他的肉体本身仍然具备思维。
在地球，自然是肉体为重，故而相较于肉体，网络中的思维，便是回声。
而灵魂本质上，难道不就是基于灵质和源质，天然进行的一次‘思维上传’吗？
但在泰拉，因为灵魂这一上传的数据本质还是上传至自己身体这一天然数据库中，故而两者可以视作一体……比普通回声更加高等，但需要到第三能级才能趋向于一致。
所以……是镜像！
——是啊，回声和镜像！
自己家族被贬谪流放至南岭的原因，以及守土者阿克塞尔的计划！
凝视着眼前有些茫然，但还是平静的老者，伊恩突然有些恍然。
原来……这也是回声！
第三能级，灵魂和肉体的统合，本质上，就是将回声升华为镜像，而后镜子两两相对，融汇成真正自己的过程！
而如今摩达管事的疑惑，说白了，就是不正常的肉体中，孕育出了相对正常的灵魂，两者相似而不统一，便不是镜像，更加类似于回声。
自然，作为回声，但却能正常思考的灵魂，会对几乎丧失正常思维能力的本体肉体感到不解。
“看来，我有些明白，为什么帝国会让灵知院支持阿瓦克领背后的研究了——皇帝阿克塞尔，这个家伙，他真正的目的，或许并不是侵占依森嘉德亦或是其他人的身体！”
看穿这一点后，伊恩此刻心中流动着瀑布一般的信息，他从银色芯片和自己的记忆中提取各式各样的消息，感觉自己揭露了一层层笼罩在真相上的迷雾。
原本自以为已经很清楚的事件，被剥去了一层外衣，变得更加真实清晰。
守土者阿克塞尔的计划，终于在伊恩自己也缔造出人造灵魂，观察到灵魂与肉体矛盾的瞬间，在他眼前暴露了一角！
“他对回声和镜像的研究，本质上是在挖掘‘灵魂’的本质！他在寻找一种肉体思维和精神思维的本源，寻觅两者的差别和统合点，想要找到‘第三能级真正的奥秘’！”
“对于第三能级强者来说，统合点是‘梦想’。”
“但这个答案对于阿克塞尔来说肯定不够，这是只能让自己‘解脱’的答案，是自了汉，他想要寻找一个更大的共识，而亡君的‘复仇与守护共识’也不够，他想要寻找一个更加宽泛的，恐怕是让整个帝国内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共识’。”
“一个‘标准答案’！”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难道也想让帝国内所有人都拥有人造灵魂，乃至于突破第三能级的关卡？但他并不想要缔造亡君……那么，他是想要制造大量具备第三能级本质的灵魂？但这不可能，因为除却‘共识’外，最重要的还是‘坚信’的思维，没有这个，即便统合，也是脆弱的普通人。”
“肯定还是别的目的。”
如此思考着，伊恩愣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摩达管事刚才和他说的那句话。
【大人，所以我敢问，这是否是您想要让我活下来，所以在赐予我的灵魂中，加入了‘平静和释然’的要素？】
是啊。
回声是可以篡改，加入一些信息的……
假如说，守土者阿克塞尔，是想要根据人造灵魂，以及回声相关的研究，找到一种可以通过人造灵魂，影响整个帝国内所有人思维的方法……
这或许就能解释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
第714章 回哈里森港的准备，以及第二道途的链接
“我就说，以阿克塞尔如今展现出的想法和目的，并没有想要‘永生’的意向。”
伊恩此刻恍然，在帝都的所见所闻，以及阿克塞尔执政以来的所有决策，都看不出他是一个追逐长生者。
但依森嘉德遭遇的一切，证明阿克塞尔的确对自己的子嗣的肉体有一些‘目的’。
长辈对自己后裔的肉体有目的，第一个想到的显然就是夺舍，这在泰拉也算是一个经久不衰的传奇反派目的了。
但现在看来，阿克塞尔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大概只是将依森嘉德等人的肉体视作一种珍贵的‘研究样本’，毕竟具备皇室血脉和寄生魔兽血脉的血还是很罕见的，要做对照实验也很好用。
“看来，也得关注一下灵知院和阿克塞尔的目的了。这并非是只和依森嘉德有关的事情，而是和我们所有有关的大事。”
在心中确定，伊恩表现在外界就是沉思一瞬，然后抬起头。
白发的领主伸出手，他握住摩达管事的手，一种冰冷的感觉传来，让老人微微一怔，但却没有将手抽回。
“摩达。”
伊恩道：“假如是过去的你，是无法感知到寒冷的。你的神经系统和大脑都已经不再反馈这些‘真实’，而是让你陷入一个虚妄的幻境。”
“而现在，有了灵魂的你，却可以感知到这些‘真实客观的环境变化’……你觉得哪边才能代表真实的自己？”
“摩达。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自由心证的。假如你觉得原本那个抑郁症导致大脑病变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而由人造灵魂恢复正常的自己是一种‘扭曲’……那么我现在也可以让你恢复原状。”
并非是威胁，也不是恐吓，伊恩只是单纯地陈述一种选择。
而摩达管事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察觉到这点后，他反而恍然大悟，苦笑着点头：“大人您说的对。纠结哪个究竟是我，根本毫无意义……现在正在思考的就是我……再多纠结其他……”
老人耸了耸肩。显然，作为曾经贵族的管事，他很清楚什么叫做‘无效工作’和‘无效思考’。
摩达管事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人造灵魂也需要稳定静养。
罗兰照顾自己的父亲，而其他人都随着伊恩回到领主府。
“摩达管事便是人造灵魂所需的‘实例’。他将会是我们领地内第一个以人类之身，承载人造灵魂的‘范例’，争取所有问题都在他一个人身上发现，也在他一个人身上解决。”
会议室中，伊恩对亚德伯特道：“这段时间，需要你多担待一下，观察摩达管事身上出现的种种症状，如果一切顺利，在修正可能出现的错误后，就可以对整个领地进行普及了。”
“嗯。”
亚德伯特轻声应道，这种事情他并不陌生，也并不觉得自己基于过去研究成果上新开发处的新版人造灵魂有什么大问题。
他只是陷入了之前摩达管事的思考：肉体和灵魂，究竟哪个是真正的我呢？
对于第三能级，这个答案可以是‘全都是我’，并且融汇成心光……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拥有灵魂反而会造成生活上的困扰吧？譬如说肉体被激素催动变得热情，但是灵魂却还在冷静乃至于冷漠的思考，这种矛盾的感觉必然会给人带来不和谐的感知。
摩达管事是普通人，他不会去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但亚德伯特是聪明人，所以他反而会被这些微妙之处的哲学问题吸引并困扰。
伊恩一眼就能看出自家的研究员正在想什么，他只是摇摇头。
说到底，这个也就是增加一个功能便能解决的事情……将人造灵魂的感知偏向于收集那些大脑无法收集到的信息，譬如说周围的声音，环境的变化，光线的明暗，进而汇总成‘本能感知’亦或是说‘本能直觉’就行了。
人类的大脑本来就具备这种功能，会不自觉地收集周边的信息处理，但是人类自己能感知到的只有一部分——那么就让灵魂来处理这些问题，增强‘感知’和‘直觉’不就好了吗？
这样一来，等到冥想法都普及后，霞辉领所有有着人造灵魂的人，都可能会拥有‘秋风未动蝉先觉’的能力！
甚至，等到了高能级，玄乎一点的‘至诚之道，可以先知’都说不定能有呢！
毕竟到了高能级，灵魂就是能察觉到那些所谓玄之又玄的杀气和瞄准，那种其他精神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先知不好说，躲个狙击弹和暗杀还是轻轻松松的。
但伊恩并不打算就这么开口阻止亚德伯特的思考。对方是真正的天才，谁知道他能自己琢磨出什么来？
先知要做的，是引导这些人去思考，而不是阻断他们的可能性。
“这么快就要普及人造灵魂吗……”
而斯科特也叹息一声。
人造灵魂这种要普及的大事，自然不可能瞒着副手，斯科特早就知道这件事，他此刻不知道是向往，还是有些忧虑：“这样一来，等到灵械核心和临时牌冥府被实用化，那些守卫领地的战士和自然老死的老人，也都能留存在那里吧。”
“虽然是好事，但遗产怎么说？死者的灵魂还能左右自己的财产吗？投票权怎么算？他们能不能干涉外界？”
“问题还是太多了啊。”
斯科特的想法就非常全面且实用化——作为霞辉领的实际管理者之一，他思考的都是各种伦理规矩上的问题。
“那就设立新法。由我们来管理，制定，一个绝对解释权完全在我手中的新法。”
伊恩看了眼斯科特，然后示意对方看向一旁的亚德伯特：“故影会是这个新法的制定者，我是为新法赋予权力的领主，而你，斯科特，你将会是它的实际管理者——记住，你是我的副手，也是我离开之后的第一领导人。”
“有些时候，你不需要‘问问题’，你得思考，你要怎么解决问题，然后把它变成规矩。”
非要说，斯科特就是霞辉领最好的实际领导人人选，显然是不对的。
但是以伊恩为核心的领导班子……亚德伯特智商过硬政治素养有恙，青潮战斗力还行脑袋比较一般，法尔资历较短人也老了，罗兰也是年轻人资历不长。
算来算去，就斯科特一个正常人！
至于天赋……
伊恩一直相信一件事，那就是给任何人足够多的历练，让他积累自信和经验，那么最少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最顶端的人才需要看天赋，而优秀的管理者更多的需要是培养。
而斯科特有这个资质。
“害怕吗？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权力？”
坐在椅子上，伊恩似笑非笑地看着斯科特：“日后，我们领地，包括你在内，所有人都将植入人造灵魂，所有人都将得到这力量——这会带来全新的未来，不一样的伦理道德，崭新的规矩和社会观念……这种管理的难度，你畏惧吗？”
而铁之民副官怔然一瞬，然后坚定摇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