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阴天神隐
他对伊恩点点头，示意伊恩不要紧张：“我来这里，只是想要与你谈谈……谈谈你对炼金术的理解，以及给你一个忠告。”
伊恩相信这点。米卡埃尔没说谎。
至于对方所说的，切哈洛尔沃家族是自我主动流放至南岭……他也同样相信，而不是觉得对方高估了伊奈迦二世的谋划。
因为伊恩想起了普德长老当年和自己说家族往事时提过的许多疑点，知晓那个时候，普德长老的母亲，家族的长老之一，怀着的就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并让普德长老不要憎恨陛下。
而普德长老作为一个升华者，居然可以在流放家族的清洗中活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了。
再加上，二皇子所说的‘扶持’恐怕并不虚假——只是后来黯月动乱发生，整个哈里森港都失去了补助，帝都暗中的支援久久未到，故而变成了如今模样。
但即便如此，老格兰特子爵仍然将那时年轻的普德长老视作得力臂助，为白之民族群提供了许多帮助……这种看好，如今看来也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总之，普德长老在不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苦苦支撑，等到了他的到来，并将自己视为希望。
黯月动乱改变了一切，伊奈迦二世的死确实彻底地改变了历史走向。
想到此地，现在伊恩仍然不敢放松，继续伪装成一个将信将疑的天才少年：“那殿下，您想要对我说什么？即便您真的没有恶意，我也……有点恐慌。”
“恐慌才是人之常情。”
米卡埃尔平静道，他抬起头，看向实验室的天花板：“只是即便是我，一时半会也不知从何说起。哈哈，请原谅，我是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的，故而并没有什么腹稿。”
低下头，他再次与伊恩对视，金发的皇子用太阳一般明亮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不过现在我想好了。”
“伊恩，你可知道，伊奈迦二世，也就是被后世称之为黑王的那个那个男人。”
“他曾经企图普及过义务教育，想让整个帝国的所有人，都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
伊恩沉默了一会：“嗯。”
他眯起眼睛，轻声道：“我知道。”
“我在瑙曼城看见了由学校遗址改建的赌场。我还以为大家对义务教育的观感不怎么样呢。”
“当然不怎么样。”
二皇子敲了敲椅子的扶手，他淡淡道：“准确的说，所有人，包括那些受教育的人，感觉都不怎么样。”
“乡下的农夫被要走了原本作为帮手的儿子女儿，一个人加倍辛勤支持家庭数年，回来的却是一群谈天说地，忘记了怎么种田除草的家伙。”
“学会了从未接受过的知识，知晓了世界是何等广大的人心中被焦虑和茫然充斥，他们知道自己家乡的狭隘，却没有走出家乡的力量，明明充斥着改造世界的激情，却只能在老家养猪喂鸡。”
“一部分贵族忧虑自己家传的知识以及神圣的领域是否会被这群普通人……哦，用那群傻子的话来说，被‘贱民’染指，而那些平民出生的学者却碍于自己的家世在学术圈寸步难行——他们只是掌握了一个基础，却没有一个向上的渠道，因为他们难以成为升华者，仅仅只是掌握知识，并不比什么农夫更高贵。”
“帝国没有这样的文化氛围。所以所有人都不爱学堂。学堂中没有通向更高层的阶梯，知识没有兑换成武力与权力的渠道，只会将人变成自怨自艾愤世嫉俗的疯子——可这能怪的了他们吗？只能是伊奈迦二世的错。”
“谁会爱学堂？”
第510章 让知识有意义的力量
——没有向上渠道，以及将知识置换成薪酬与社会地位的渠道吗？
听到这里，伊恩微微一愣，他虽然以前想过类似的问题，但因为要思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所以一直没有深思……但现在想来，的确如此。
前世读书之所以被视作改变命运的方法，就是因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可以获得他人的尊敬，可以获取相关的工作机会，得到薪水。
别说什么读书能自我升华的话了，假如读书不能得到实际的社会地位提升与相应的回报，那自我升华又谈何说起？
人毕竟是要生活的。
而在泰拉……这个渠道或许并没有被斩断。
但却被‘升华者’压制住了上限。
贵族们占据了所有技术和升华者的知识，普通人即便是得到了相关的技术知识，但倘若不成为升华者的话，他就没办法在专业水平上更进一步……
而升华者所需的魔药，传承，配方，炼金术师的帮助，对身体血脉的适宜性测试……这些东西，是一代人绝难跨越的。
当然，上升渠道并没有完全封闭。
假如是真正的天才，一代人就可以成为升华者，然后逐渐积累财富和学识，再过几代人，或许就能成为贵族。
而对于这种新兴贵族，传统贵族反而不会排斥，因为倘若能将这样的天才吸收进自己的势力体系中，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更大的好事——位置还没有饱和，世界还很大，他们只是不希望受到冲击，而这种单独升华者反而是吸收壮大自己的好机会。
而一些幸运的人，或许就能将第一能级的传承稳定传递下去，如此一来，在地方当一个富豪地绅绝无问题，而且安稳无比，只要不发生战争饥荒天灾，他们的地位可能比一些贵族老爷还稳定。
但指望纯粹依靠知识，就实现阶级跨越的话，还是有点难的。
当然，不排除有些人自认为无比天才，可以凭借纯粹的脑袋和技术比拟升华者。其中有一部分人说不定真的就有那么聪明。
但然后呢？
连升华者都不是，源质都无法操控，灵能都感应不到，铭文都没办法启动，亲手实验都办不成……这样只是有个脑袋的天才，泰拉大陆上很缺吗？
说的好像是升华者没有脑袋不会科研一样，就你懂研究啊？
更何况，泰拉诸国根本不缺技术——伊恩想起那些铠装，那些耕地机，那些肥料与除草剂，那些他还没有见过，但却完全能猜测强度的战争兵器……
即便伊恩真的把前世地球的全套资料库和工业机床都带过来了，他觉得不花个几十年种田，也是追不上泰拉这边前纪元技术的，更别说如今的泰拉除却前纪元技术外还有一群强到离谱的升华者。
可问题来了，不成为升华者，他凭什么在这个一头第二能级魔兽就能摧城毁寨，第三能级魔兽便可侵扰一省的危险世界，安稳种田几十年？
就好比现在的伊恩，并不觉得领地有多重要。
因为假如他是第一能级去骑士领种田，种到死为止，也未必能把飞机点出来，而且随便来个大怪物，指不定就要全部重来。
但假如是第二能级，拿到男爵领开始种，伊恩觉得自己说不定能把火箭点出来，至少安稳点，麻烦事少，来个沼地鳄龙腾澜巨鳗还能赶走，就像是格兰特子爵那样，能把哈里森港带动地稳中向好。
可倘若是第三能级，升华者传承合适的话，恐怕手搓就能搓出航空发动机了。
起步的等级根本不一样。
拜森山脉的山之王，希欧的母亲，那位第四能级的真龙，可以用常态二十倍音速在大气层中飞行，祂假如真的想要摧毁一个小国家，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把飞行高度放低一点，收敛一点平日压制自己飞行冲击力的力量，然后花个半小时全国转一圈就行了。
祂的飞行速度甚至让所有导弹和炮弹都毫无意义，能抵御高速移动冲击的躯体与结构，恐怕只有超大当量氢弹近距离命中才能破防……甚至未必。
这种单纯力大砖飞造成的破坏，让真龙一体就能和一国进行平等谈判——实际上，任何没有自己势力的强者，都可以一体和一国进行谈判。
伊恩又想起歌塞大师和他说过的曙光城。
毁灭它的第四能级魔物，亚利洛百臂巨藤的本体足足有一座城市那么大，这种泰坦生物真的会害怕氢弹？祂们体内的能量恐怕就超过亿吨当量TNT以上了，区区几亿度十几亿度的高温和冲击波而已，生物立场恐怕就能保护住所有关键器官吧。
至于辐射……嗨，第二能级的虫巢就能把辐射当水喝，化作能量源，而更高等的虫巢指不定就有生体核熔炉作为自体能量源。
伊恩估计第一能级升华者就不会太怕高剂量辐射照射，只要不当场死亡，后面肯定能救回来。
对于这些有极大几率，是能够横渡星空的外星文明遗留在泰拉上的改造生物，甚至就是外星人本身……热核武器这种低效率武器真的也就欺负欺负野兽和没上天的本地土著了。
更不用说更加离谱的，甚至就连地震和火山爆发，甚至地幔熔岩柱都能压制，以及卡琳之花那样的第五能级生物……这些战斗都不能在星球上发生的‘君王’，根本就是人形的宇宙战舰，只是被束缚在了泰拉之上。
“只有升华者。”
坐在自己实验室的椅子上，伊恩环视着这个自己呆在哈里森港，就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大型实验楼。
他轻声道：“一般的知识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不缺普通的技术人才，那些东西谁都懂，重要的是要有力量保证它能建设发展起来。”
“只有升华者带来的生命本质提升，带来的力量和安全保障，才能让一切知识有意义。”
“不错。伊恩，你真的很不错。”
米卡埃尔真心实意地鼓掌，这位二皇子点头道：“所以那次普及教育其实是相当失败的，被普及的人根本不想要那些文化，他们渴望一些更加迫切的东西，比如说如何更好地种田，科学地养猪，如何把鸡牛羊喂得肥一点。”
“所以，我的父皇这些年其实都在尝试普及这些小东西……伊恩，你那边应该也看见过吧？那种普及养殖手法的小册子。”
“看见过。”伊恩回忆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常见禽类饲养手册》《母猪的产后护理》和《林地优质肉鹿饲养手册》……甚至就连土著都在看。”
“这就是吸取了祖父的教训后，专门针对的普及，就连土著都得学，他们将会成为帝国的一部分。”米卡埃尔微微点头：“想要看懂书，理解这些关键的知识，就需要学会识字，这是硬条件。”
“在那之后，才有基础。”
“伊恩……其实所有的泰拉人都很聪明，即便不是贵族的那些普通人也精明的很。也正因为如此，潜移默化地消灭文盲不需要两代人，这是前纪元文明留给我们的遗产。”
此时此刻，伊恩眉头紧皱。
“殿下”他认真地与眼前的二皇子对视，几近于质问道：“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第511章 他死了
伊恩的语气带着一丝紧张和肃然：“而且为什么要和我——虽然我自认为我也的确是天才——但归根结底，也就第一能级的小家伙说这些东西？”
“因为过去的二十多年，我一直都在凭借心光体巡视整个帝国，亲手养过猪，喂过鸡，下过田也烤过饼干面包。说实在的，我敢打赌，伊恩，你厨艺不如我，我通晓泰拉十七个地方菜系，甚至还能把行军餐做的很好吃。”
米卡埃尔双手抱兜住自己的后脑勺，他很轻松地仰着头，仰视着天花板，笑着说道：“很惊讶？别把皇室想的太高高在上了，我们有脑子的。瑟塔尔王朝绵延了近千年，比泰拉历的时间都长，甚至出过祖父那样不可思议的大帝——蠢人成不了升华者，更别说第四能级。”
“至于为什么和你说……”
金发的皇子重复了一次这句话，他嘴角微微翘起，目光轻松：“可能有点自恋。”
“因为我从你身上看见了自己，第一次见面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你和我是同类。”
“我很清楚，你就是那样的天才，你甚至有潜力成为弗里德里希大宗匠那样的传奇——只要你放开手去做，你能改变这个世界，我就是有这样的预感，而我对我的预感深信不疑。”
“但是你的方向错了。伊恩，我之所以过来，就是想要告诉你。”
“不要继续研究‘简化并普及炼金药剂’这条路。那是看上去很美好，实际上结果很糟糕的一条路。”
“祖父走过的死胡同，我不希望你也再走一遍。”
也说点自恋的话，伊恩同样也不觉得对方找自己说这些有什么奇怪的。
自己是十六岁不到的第一能级，灵能者，精锐炼金术师，有胆魄有决策有功绩有行动能力，未来有资源几乎可以说稳进第三能级和炼金大师——甚至后者估计就是四五年内的事情。
二皇子跑过来提醒自己，实在是很正常，因为这涉及到一位与他相关的炼金大师的前途……归根结底，也花不了他半小时。
浪费米卡埃尔这位二皇子半小时，伊恩还是有这个资格的。
“什么死胡同？”
此刻，伊恩眉头紧皱，他恰到好处——或许也是真的不解——地露出了一幅研究方向被否定的表情，语气也变得有些激烈。
伊恩就像是真的年轻人天才那般气盛：“我一直都觉得奇怪，炼金药剂原材料并不昂贵，昂贵的是炼金术师的服务费，而我的这套技法能让炼金术师在得到的服务费增加的同时，让产品可以被更多人使用。”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是好事。”
米卡埃尔正过头来，他与伊恩对视，凝视着伊恩那双有些不甘的双眸，平静道：“所以我说的是，不要继续研究了。”
“因为继续研究下去，你就要离开炼金术的前沿领域，步入技术普及实用化的深渊中。”
说实话，伊恩一开始没有听懂米卡埃尔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技术实用化算什么深渊？所有技术都要实用化啊。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有点明白过来，二皇子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升华者不需要技术实用化……他们自己就能直接将技术转换成力量。只有普通人，不能利用源质，灵能，不能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工具直接使用技术的普通人……才需要实用化。
“你的意思是说……”
伊恩的语气有些艰涩：“是希望我去钻研更高深的炼金理论，去开发如何让药剂更强而不是更多的技术……为强者而不是普通人服务？”
因为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是太过直接，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如何委婉一点的说出口。
但伊恩没想到的是，米卡埃尔反而也因为这句话沉默了。
“……祖父一直想着一些很宏大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二皇子才缓缓开口，说起了似乎和之前毫不相关的另一个话题：“他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梦想，那个梦想就是他灵能的源头，那不可思议的梦与渴望让他成为了当时泰拉大陆最强大的灵能者之一，只有第一骑士，不动坚城希利亚德才知晓那个梦想的全部。”
“他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片大地上生活的芸芸众生，从最普通的人到最高层的贵族皇室，做出过许多后世批判亦或是暗中赞赏的决策……怎么说呢，就连我这么天才的人，在看过祖父一生的所作所为后，心中除却钦佩外，也不会有什么要和他比的想法。”
“哪里配啊，大家多少都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第三能级都上不去。”
“总之，无论黑王，暴君还是大帝，都无法概括祖父的心。他就是那么爱所有人，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普通人受伤了也能用治疗药剂疗伤，遇到危险了有抗损伤药剂保护自己，每一家都有肉吃，有房子住和好衣服穿，每一家都有梦想和追求。”
“而升华者也能追求自己的梦想，变得更强更伟大，去改造这个世界。”
如此说道，米卡埃尔与伊恩对视。
他说出了三个字。
“他死了。”
米卡埃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还在笑，可伊恩只能听见叹息：“有不少人帮助他，第一骑士为他把帝都拆掉了一半——你可别不相信，那个时候整个帝都周边平原都发生了大地震，下城区几乎是最近这些年重建的，中城区的楼房被震塌了四分之一，顶层的上城区被轰飞了三分之一，就在北面还有一座黑铁之山，那就是被第一骑士一剑斩飞的帝都残骸。”
“但祖父还是死了。如此强大，不可战胜，我注视着都觉得自己渺小的祖父死了……你也能理解吧？看过祖父手稿的你，肯定能理解他究竟有多么惊艳绝才……但他还是失败了。”
“而几十年过去，当年那些支持祖父的人们，唤他为黑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