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柄柳叶刀
看到这一幕,桂老教授的儿孙两人,一老人,一中年,走上前,表情肃穆且凝重,双目通红……
让老者入土为安,乃是后辈最终之余孝。
长者意志又不好忤逆。
可如今,终究得以圆满。
“老师他该入土为安了。”从汉市跟着赶回来的邱老教授,在一旁说。
他比桂元平老教授的儿子桂中华的年纪还要大很多,包括邱老教授的很多师弟,都比桂中华的年纪更大。
到了京都,方闲不必再送。
自有人接。
看着一群人默默地迎接着桂老教授离开。
方闲的眼神中才有了一丝黯然之色。
终究是要魂归魂,土归土。
不管如何周折。
即便是这位老人,在死之前,再如何无私一次,再如何高大上一次,他都会归去。
可又永存。
至少,方闲忘不了,也不敢忘。
当然。
桂元平老教授,即便是遗体回来,也要被带走火化。
看似折腾,却也是一种习俗。
与尸体送别,葬骨灰于土下,这是新时代的一种新习俗。
当然,也还是有意义的。
方闲还是看到了,很多不是桂老教授的学生,也不是桂老教授的亲人,看起来是朋友的老教授们,比如说华西医院的陈吉武老教师。
再能够看到遗体回来,都用手缓缓地摸了摸棺材盒子。
还有老人说,先走吧,就来了……
也有人说,老师,有人在前面尽孝了,不会孤单的……
这一队人里,年纪最小的就是周成教授。
周成教授已经是五十岁左右。
另外一些教授,则是五六七八十岁的都有。
研究生导师未必比第一个硕士研究生大太多年纪,大多也已经行将就木,退休多年,垂垂老矣。
更有的教授,则是比桂老教授,更先离开一步,比如说方闲就知道的一位,三师兄,则是在六十岁那年就离开。
比如说十四师兄,则是在他三十六岁那年,猝死在了工作岗位上,成了师门里,最先缺席的一位……
当然,方闲在跟着人群走时,也看到了许多比较熟悉的人。
比如说,方闲在人群中看到了卜苏师兄,发现卜苏师兄看向自己的目光如同看一只鬼,仿佛十分不解,自己是到底如何把那样一堆东西给拼接成现在这模样的。
而后,方闲还看到了人群中的周希音,她用一双桃花眼对自己扫来扫去。
她此刻就站在周成教授的身旁,侧头而看。
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形式其实没那么重要。
但是,形式又是必不可少的。
人走了,能做的,就是形式,因为感情是不可见的。
但是形式,可以作为感情的基础。
方闲还看到,桂老的追悼会上,除了亲朋好友,学生后辈外,还有患者以及家属不远千里来送。
他们有人身着华贵,有人身着朴实……
有人送来了牌匾,有人则是送来了已故患者的遗泽,表达谢意。
更有一封封,厚厚的,厚以千数计算的感谢信,被一一归入了火堆里,化作了灰烬。
也有人,用视频表达送别的。
在视频的另外一头,有人烧香烧纸,有人摆着各种农家传统的祭祀……
……
等方闲再回过神时,方闲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凑出来的,老师的遗容!
已经彻底地化作了一壶骨灰,一张黑白相框,相框上的照片,应该至少是十年前的桂元平教授。
然后,方闲就跟随着人群,站在了最前面的一排,站在了周成教授的旁边。
就连自己的叔叔方云,就连杨老教授等人,都只能站在第二梯队,至于周希音,则是在更后面的队伍里面。
“一鞠躬……”
“二鞠躬……”
方闲的神识略有些迷糊,反正别人怎么做,他也就是怎么做。
不过,他在鞠躬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认同感,觉得桂元平老教授,就是他的老师,就是他的师父。
他打心底里承认他的存在,承认了现在的身份,这样的认同感,比自己上一个便宜师父林辉还要愈发有认可感。
在这里,方闲看到了朱叨叨朱光宇教授,他则是收起了叨叨,偶尔对着自己笑。
礼毕之后。
宾客各自散去,各回各家……
也是在回去的路上,回沙市,而非回汉市的路上,方闲与自己的叔叔方云叔并坐时,才得知,桂元平老教授的孩子,都已经六十多岁了。
他的孙子,也已经成年,年纪比自己还要大得多,之前有一位叫自己方闲师叔的人,就是桂元平老教授的孙子,如今是在魔都工作,没有从事医学行业,好像是一个什么公司的副经理……
方闲和方云正在说话时,周希音走了过来。
特意甜甜地喊:“方云叔,方闲师叔,这里有些面包,我妈妈让我送给你们一点。”
周成和周希音以及周成的夫人,坐的车厢与方闲、方云不同。
杨老教授和杨老教授的夫人,还有方闲的师兄杨镂关师兄,则是赶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没有直接回沙市。
方闲被周希音这一句方闲师叔着实干得稍微有点懵逼。
不过!
也只是稍微有一点而已。
“谢谢。”方闲说。
“谢谢希音。”方云这么说。
周希音嘴角蠕动了几次,然后又转身往其他车厢走了回去。
方闲闻言道:“云叔,这样的辈分,是不是有点乱套了啊?”
“各论各的,医学的学习阶段,辈分乱套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太多人从师父跳到了师爷的门下,难道还要改口之前的老师叫师兄?”方云却是无所谓。
方闲就点了点头。
“很不错啊,基础技能学得很扎实,那样的解剖后,还能复原。证明你的基本功,有一些东西。”
“且我看了桂老教授的骨灰,里面并无螺钉等物,你是如何把骨性结构连接起来的?”方云问方闲,摸了摸自己更长的胡茬。
方闲对方云没有隐瞒,于是便将自己之前的遭遇包括李球的事情,都说出来一遍。
方云听了,稍微有点诧异,然后莞尔一笑说:“你这个和周成老教授当年玩的GDP学习法,有得一拼。”
“啥意思?GDP?”方闲莫名其妙地不懂。
方云则解释:“这也是一位你的前辈了,目前在魔都某医院任职,姓名我就给你不讲了吧,但是,GDP的意思不是平均生产总值。”
“就是搞到‘批’,字面上的意思。你那位前辈,色心就是最大的驱动力。”
“不过,这样的节奏和模式,后来你的周成师兄就没再怎么用过了!”
“哦,在沙市也有一位酒葫芦爷爷,估计你以后也有机会见识到。这个人,酒品和酒量都不行,但是喝酒之后,能一边睡觉一边学习,且学习的速率,超乎常人的想象。”方云这么给方闲讲着八卦。
只是吧,方闲前面虽然听得错愕。
可最后一句你周成师兄这几个字,让方闲如今都回不过神。
周成啊,湘南大学附属医院创伤中心手术室的老教授,扛鼎之人,就这么变成自己师兄了?
方云紧接着又说,不过改了话题:“还有啊,桂教授的人情、教学之恩,一定要铭记于心啊。”
“有了这样一次别具一格的经历。”
“你以后再怎么妖孽,估计都难以有人嚼舌根了。”
“估计很难复制,也没人能够复制!”
方云突然这么给方闲提点了一句。
方闲转头看向方云,方云则是继续摩挲着自己的胡茬,有些不太懂方云的意思。
方云则感慨着说:“你现在这样一步一步从基本功打造上来的,以后能够达到的上限,实在是难以想象。”
“很多老教授,当年都是一步跨过了很多东西,然后也失去了很多东西,再也无法填补,终究成了一种遗憾。”
“这样的遗憾,你不会懂得。也莫要懂得。”
方闲听到方云这么说,反问:“为什么呢,云叔?”
“因为这就是一种遗憾!揠苗助长的遗憾和亏空。根基不稳的大厦,终究会垮塌,终究是只能够达到一定的上限。”
“根基打得越扎实,你以后站得高了之后,就越发地游刃有余。”
“当年的学习没现在这么系统化,所以那时候,年轻俊才,包括优秀的人,都没有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全面。”
说到这,方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的那个朋友李球,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感觉,他的可塑性也不错哦,到时候让你周师兄好好琢磨琢磨。”
方闲则道:“云叔,李球和我一样,都是能够进到湘南大学附属医院,资质再差也总会有个稳定的下限。”
“他也是很想进创伤中心手术室的。”
方闲再次为自己的老朋友打鸡血。
没办法啊,李球无意中搞出来的点子,让方闲发挥出了巨大的用途。
投桃报李,也该给他点东西。
“叮咚!”方闲说话间,看到了自己的手机传来一阵提示音。
然后赫然看到了一串巨额的数字!
好家伙,好像是六位数了吧?
方闲赶紧抹开一看,正是十五万三千到账的消息。
这个数据貌似有些不对!
如果按照六个名额算,再加五万的话,应该是十七万啊。
但审慎一下后,方闲就恍然了。
得交税。
华中大区和鄂省医学会给来的钱,还是格外及时的。
这是方闲之前从来没收到过的钱。
想到这里,方闲又赶紧问:“云叔,这一次我在鄂省医学会消耗了不少的耗材,这个钱我到时候该怎么给他们呢?”
方闲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的。
“给什么给,自然有人结账。若是鄂省医学会愿意要的话!”
“不过我估计鄂省医学会和华中大区也不会要。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作为省级医学会,还是会有自知之明的。”
“困了吧?”方云看到方闲眼睛里的血丝未完全散去,如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