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加兰2020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才迈出步子,身后一道旋风刮过,一个白衣人影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边冲边喊:
“我也是治疗者!我能帮什么忙?”
“往后站!贴墙!当心感染!”抢救室里,最先传来的,居然却是这样的呵斥。冲进抢救室的光辉修女讪讪地贴到墙边,竖起耳朵,听手术台前的主刀医生询问:
“【治疗致命伤】会吗?能放几个?”
“会!两个!还能放五个【治疗重伤】!”
“只要【治疗致命伤】!放!”
“再放!”
“退出去!”
不是吧……这么过河拆桥啊……两个【治疗致命伤】放完了,就对他们没用了,就直接赶人吗……
瑞默尔大公爵哑然失笑。
他看着极短时间内连续释放两个【治疗致命伤】,把自己累得脸色苍白的光辉修女,汗水涔涔,脚步摇晃地走出来,看着另一个圣职者大步冲进去:
“我接手!我能放五个!”
“好!听我口令!放!”
“放!”
“放——”
靠着意外到来的强援,患者又多挺了一段时间。终于,走廊里脚步杂沓,两个魔法师推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直冲进来:
“到了到了,诺德马克法师到了——”
啥,这就到了?
瑞默尔大公爵百忙中一个侧身。从他边上冲过的,是一个有点像塔、又有点像柜子的东西,滋啦滋啦地响着,底下安着四个轮子;一边冲,一边发出声音:
“别急,什么情况?”
“产妇大出血!”主刀医师身边,一个少女已经急急地开始汇报:
“我们紧急剖腹产,取出婴儿,子宫收缩乏力,只能手动剥离胎盘,剥离到一半,产妇心跳骤停!现在一直靠按着,但是她情况越来越不好——”
所以这是远程通话吗?魔法议会的远程通话,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相隔千里都能直接通话了吗?
哦,不,还不是直接通话,因为那个玩意儿上面露出了人的影像:
“继续按,不要停。让我看看她的情况——转过来,面对监视光幕!”
瑞默尔大公爵化作一道黑烟,闪身钻进抢救室里,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靠墙站着。刚站好,又快速飘了起来,离地一寸:
好家伙!
这血水都流到他脚下了!
手术台上,大概是产妇身下的地方,血液像瀑布似的哗哗往下流。几个围着产妇忙碌的治疗者,双脚都直接踩在血水里,一踩一声水响,一踩一声水响;
而产妇双臂展开,手肘附近,两条浅绿色、半透明的管子同时高悬。管子里,鲜血汩汩,将管道几乎染成了黑色;
手术台旁边的小车上,用空的血袋已经摆了满满一个小平台。小车边,专门守着一个治疗者,从顺着铁丝飞入房间的篮子里摘下血袋,连上半透明的管子;
再从那些管子另一端,摘下已经用空的血袋,整整齐齐地放在小车上……
啧,这是用了多少血!
但是这么多血还是不够——可能也不完全是血的问题,但就是不够。瑞默尔大公爵都不用抽动鼻子,凭着本能就能感觉到:
产妇的气息,正在衰弱下去,并不快、但无可挽回地衰弱下去……如果不是治疗术不计代价地一个一个甩,恐怕,她早就死了!
这样还要救吗?
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救吗?
瑞默尔大公爵饶有兴趣地看着。产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贫困妇人,身体消瘦异常,身上堆满了岁月折磨的痕迹;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资质,这一点,他光是闻闻鲜血的味道,都能闻得出来;
在她身上砸下去的法术,按照通用的收费标准折算,估计她十辈子都不可能还清……
但他们还是在想办法救她。那位诺德马克法师,带着他的“团队”——大公爵记得,论文上的用词好像是这个——正在竭尽全力地,想要救她。
“血压这么低。”那位诺德马克法师在光幕里说:
“组织缺氧的情况怎么样?看看她的嘴唇,看看她的指甲和其他部位,有没有明显发绀的迹象?有?见鬼!”
他低低咒骂一声,语速越来越快。瑞默尔大公爵虽然不知道诺德马克法师在骂什么,也大概能猜到,产妇的情况非常不好,不好得可能超过了他处理的能力:
“凝血呢?凝血怎么样?看看凝血!”
立刻有一个治疗者扑了下去,几乎是钻到产妇身下去看。很快,从手术台下,传来了带着哭腔的声音:
“凝血很差!她在出血!她一直在出血——”
诺德马克法师又骂了一句什么,声音低沉含糊。瑞默尔大公爵饶有兴趣地向前飘了一点,听他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输血!加快输血!开通静脉通路!两条不够!四肢!加上中心静脉通路!尽快!”
“加压输血!加压输血!我教过你们的!——操作不了?用手捋!用手捋!自然牧师放弃操控,全力维持输血管道强度!”
“检查呼吸机!保持气道畅通!充分给氧!”
“激励术!激励术!不要专门对着心脏!对全身放!还有安抚术,对着肺部——她现在很可能肺血管痉挛!支气管平滑肌痉挛!”
“催血!催血!现在的血量不够!你们给我准备——”大公爵分明看见,光幕里的诺德马克法师也是咬了咬牙,然后,说出了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
“六万毫升!!!”
“六万!”
“六万?!”
“我们的献血者都不够啊!”
“去叫人!快去叫人!”
一片惊呼。格雷特心脏止不住地往下沉:剖腹产以后,突发心脏骤停,低血压,同时胸闷、呼吸困难、组织缺氧、发绀,凝血功能障碍——
所有的症状加在一起,他能想到的,是产科临床最凶险的状况:
号称产科第一杀手,发生概率万分之一。
羊水栓塞!
这玩意儿怎么救?
这玩意儿,哪怕我在现场,都很大概率救不回来,何况现在远隔万里!
“嘿,诺德马克法师,你要给她输很多血?”光屏前方忽然一闪,一个黑影飘了过来,探出半个脑袋:
“有我能帮上忙的么?我们血族,玩儿鲜血最擅长啦!!!”
第1802章 你要把脏血都弄掉?找我们血族啊!
格雷特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羊水栓塞,这样罕见的病症,这样高的抢救难度,意味着一些小地方的医院,妇产科医生可能一辈子都没见到过——
就算侥幸见到了,多半也不认识,或许知道的就是“产妇不知为何生完孩子忽然死了”。而在规模较大的医院,就算见到了,判断出来了,抢救难度也是极高:
高到了,碰到这样一个案例,哪怕抢救失败,也能发一篇论文,总结一下抢救失败的教训;
当然,抢救成功,那更要得意洋洋,发篇论文,炫耀一下“我们医院救活了一个羊栓”!
抢救活了一个,主持抢救的妇产科主任(是的,大主任只要赶得及,多半会被叫过来救场),能吹一辈子!
能在当地的医生群里,能在各种学术会议上,得意洋洋地各种吹,接受同事们惊讶、赞叹、崇拜的目光;
能在学生面前,一代一代地吹,一直到退休以后,还能吹十年!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羊水栓塞起病异常急骤,病情十分凶险,病况格外复杂。所谓羊水栓塞,顾名思义,就是羊水在子宫收缩的时候,被挤入母体血管,进入母体血液循环——
要知道,分娩过程中,以及分娩完以后的羊水,那可不是清清亮亮、什么杂质都没有的羊水。这些羊水里,混杂着胎脂,胎粪,胎儿脱落的上皮细胞,胎儿毛发……
好了,这些东西,进入原本是洁净的血液里面。然后会发生什么呢?
心脏泵血的速度是很快的,只要20秒,血液就能在全身循环一遍,等于羊水里的东西在20秒内达到全身各处——
于是,血管,血管里的血小板,各种凝血物质,都检测到了异物,开始疯狂报警:有不对的东西!有不对的东西!有不对的东西!
一般来说,会检测到这种不对的东西,都意味着身体受伤了,有创面,才会有异物入侵。所以,身体内的凝血功能,开始全面发动,加功率启动,触发凝血级联反应:
凝血!
凝血!
把创口堵住!
把这些创口全TM堵住!
好了,你能想象到的任何地方,血管内,心脏内,大脑内,肺部,都开始凝血。血液凝结成微小的血栓,这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
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C)!
微小血栓变成大血栓,堵在心脏内,心梗;堵在大脑内,脑梗;堵在肺部,肺栓塞——这是个名气没有心梗、脑梗大,但是死起来比心梗脑梗还快的病。
当然,如果堵住了其他器官,也会导致其他器官无法供血,衰竭而亡。然后,因为凝血因子被大量消耗,会导致全身性的出血倾向,创面更加无法止血——
而产妇的子宫,胎盘剥脱的创面,正在出血!大出血!至少至少,也是一分钟150毫升以上的大出血!
而这个时候,大量外来物质进入肺血管,还会引发过敏样反应,导致气道水肿之类;同时肺动脉高压,让心脏没法把血液泵入肺部;血管内的活性物质让肺部血管痉挛;
肺部没有供血,就没力气呼吸,没力气呼吸的结果就是呼吸衰竭;
呼衰的下一步,就是左心衰、低血压、休克……
与此同时,羊水里的炎性物质,还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激起炎症反应。
这种情况,想想就不寒而栗。作为医生,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同时处理心衰、呼衰、肺动脉高压、过敏、全身的炎症反应、DIC……
每一样都会让人短时间内原地去世!
而与此同时,医生还在拼命压榨大脑,和其他病症进行鉴别诊断:
心衰?呼衰?肺栓塞?空气栓塞?心梗?心律失常?围产期心肌病?主动脉夹层?脑梗或者脑出血?过敏反应?输血反应(输血也可能引起DIC)?
麻醉并发症?子宫破裂?子痫?
来,最慢一分钟,请务必判断出来,否则要耽误抢救的哟!
所以格雷特前世,对妇产科的大主任,他升副主任的时候已经退休了的那位,佩服得五体投地。
格雷特实习那会儿,一个同班同学,就侥幸跟着她救活了一个羊栓病例,哪怕那个同学只负责用咯吱窝焐血,说起抢救来,眉毛还是能飞到天花板:
“那几个钟头就没停过啊!就没停过!去甲肾排成一排!地塞米松一支一支往里推!用的血就更别说了。”
那位同学放下筷子,拍拍自己胸口,腹部,腋下:
“这儿,这儿,这儿,都在焐血,焐得我体温都低了两度!”
是的,抢救时候要用到血,大量的血。
在临床上,抢救羊栓患者的时候,除了抗过敏、解除血管和气道痉挛、抗休克、纠正酸中毒碱中毒一系列呼衰带来的问题,这些支持性治疗之外,原则只有一个:
用血冲!
用大量的血冲!
冲掉羊水,冲掉微血栓,冲掉各种炎性因子,把新鲜的、健康的血带到人体各处,带来正常的、足够多的凝血因子……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上面在冲,下面在疯狂出血,出血点在哪里?出血点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完全找不到,整个子宫,整个腹腔,血如泉涌,连切口都看不清,主刀和拉钩的满头满脸都被喷的是血——
抗过敏用激励术代替肾上腺素,解除血管和气道痉挛用安抚术,抗休克、解决其他问题用高等级的治疗术,至于那些羊水,那些炎性因子,那些血栓……
“会【移除毒性】的来一个!”格雷特厉声道。立刻就有人站到了他面前,一身白袍全都染红,滴滴答答往下滴血。格雷特不暇认人,语速极快:
“产妇会这样,大概率是羊水入血,在全身形成了微小的血栓——血栓你知道吧?”
点头,点头,用力点头。格雷特继续加快语速:
“你把羊水,羊水里的所有物质,胎脂,胎粪,胎儿细胞,所有东西,都定义成毒素!血栓也定义成毒素!然后,对产妇释放一发【移除毒性】!”
血袍治疗师眼睛有点发直,嘴唇翕动,整个人以脚跟为轴,木头一样转了回去,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修改自己的认知。
然后,一发洁净的,微带水蓝色的光芒,从他手中射出,抚遍产妇全身。很快,又是一下,又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