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跃千愁
庾庆打断:“我守桥头,擅闯者我剑不饶他!”
守将看了看他手中染满鲜血的剑,倒是信了他有这能力,伸手扯了张银票验了验真伪又给还了,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庾庆:“千来人。”
守将:“好,看在你救人心切的份上,我信你一回。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一旦出了乱子,休怪我城上弓箭手无情,擅闯者必乱箭射杀!”
“依你!”庾庆扔下话调头又回,这次没再走水路,而是直冲向了斜插夜空的吊桥,人在陡峭斜坡上健步如飞,轻易登顶,在顶天的吊桥一端纵身腾空飞跃,再落地又到了河对岸。
落地后,只见地上是一摊血迹,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堆积的几十具尸体又不知被拖哪去了,空气中充斥着变态的血腥味。
庾庆没想太多,喊叫着召集跟自己同来的人上前。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然而,他既许诺了要送那些灾民进上宛城,自己也因这些灾民发了一大笔财,又好不容易把人带到了城下,自是不会轻易放弃。
钱到位了,事再办不好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冲钱办事的信誉还是有的。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途中相互扶持着走到了这里的人,慢慢又重新聚集在了庾庆跟前。
而吊桥也在此时慢慢放下了,灾民顿时一阵骚动。
庾庆手中血剑一挥,怒喝:“擅闯者死!”
骚动变成了惊惧和焦急,消停了不少。
桥停稳,立刻冲来一群人马,抬着一只只拒马跑来,很快便将吊桥给堵成了只有两条只能容一人过的小道,士兵手中刀枪摆出了严防死守状。
很显然,守军还是做了防备难民一拥而入的准备。
守将走来,跳到了一尊拒马桩上,喊道:“手持五两银票,为入城准许!”同时对庾庆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开始了。
而灾民们的目光也看向了城门,只见沉重厚实的城门已缓缓打开,渐渐能看到城中情形,那是生的希望。
庾庆的目光从城内收回,剑指了指人群中的青年夫妇,示意他们上前。
夫妇二人到后,庾庆拿出两捆银票,一捆是一千两,一人给了一捆,让他们夫妻二人各站一个入口,给经过的灾民一个一个的发钱,每人发五两。
好在他这次兑换了大量的零钱银票。
这算是巨大的信任了,夫妇二人自然是遵命照办。
而庾庆则站在了最前沿,持剑守在最前面威慑,他剑朝哪些人晃动示意了,人才准许往桥上走。
终于见到了生的希望,每个从庾庆左右经过的人都情难自禁地鞠躬一下,或合十拜一下,或说一声谢恩公,有些甚至是跪下磕头了。
譬如那个向庾庆多求一张饼救母亲的少年,搀扶着母亲经过庾庆身边时,就噗通跪下重重连磕了几个头。
此后效仿者越来越多,这样太影响速度了,庾庆不耐烦了,喝道:“谁再啰里啰嗦就别进去了!”
这位动辄杀人的家伙发话了,没人敢再拖延了,一个个只是经过时快速鞠躬一下,说上一声谢恩公,然后赶紧去青年夫妇那领钱。
拿到银票的灾民,在手持武器士兵的虎视眈眈注视下,皆举着手中的银票通过,证明自己有钱,证明自己是合法入城的,不要拦我!
而一踏入城内,几乎没一个不哭的,有些甚至是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面对城内万家灯火,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犹如做梦一般,许多人直到此刻才又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之后都做了同一件事,拿着银票去买吃的,要像个人一样好好吃一顿……
而吊桥那边,两千两银票很快就发完了,庾庆又给夫妻二人各扔了一捆。
又是两千两出手,继续发!
吊桥上的守卫不时面面相觑,都从难民的感谢声中看出来了,杀人者和这些难民没任何关系,纯粹是自掏腰包救人。
最近一直沉浸在浑噩中的守卫们,终于嗅到了一丝清新。
然而又两千两也还是不够发,没多久又发完了。
庾庆再扔出两捆,再发!
已经砸出了六千两银票。
可还是不够。
再次扔出两捆银票。
待八千两都快发完了后,庾庆察觉到了不对,感觉从旁经过的人不但面生,目光还有点躲躲闪闪。
他没说什么,继续挥剑示意前面排队的人陆续通过。
别说他,青年夫妇二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对同批的上千人,他们夫妻是最眼熟的,两人感觉自己那批人已经进完了,感觉后续进来的这些人不是他们那批人,有其他人混进来了。
但是他们犹豫再三后,除了继续发银票,也没有再说什么。
出钱的人不吭声,在那当傻子。
发钱的人不吭声,在那装糊涂。
浑水摸鱼的不吭声,一个挨一个地往里混。
八千两发完,庾庆又扔出了两捆钱,继续发!
他心里其实是有数的,准备拿出一万两,能多救一个算一个吧,自己能赚个八万来两就足够了。
然而,继续排队的难民安静的可怕,无比的乖巧,似乎连呼吸都控制住了,生怕一个眼神不好会让人看出不对来,生怕会被踢出排队的队伍。
没有争吵,没有抢夺,甚至没有任何混乱。
这是灾民,这是难民,这是饥民,这群衣衫褴褛比乞丐还不如的人,此时却凝聚出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画面。
尤其是对见识过饥不择食的恐怖景象的人来说,眼前的一幕,带给庾庆的是巨大的心灵震撼。
那些城门守卫又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大家都很安静,每一个环节都很配合,都想让灾民能一个个尽快进城。
这份难以想象的有序静默,令庾庆不知该如何做出那不和谐的终止举动来。
一万两发完后,他牙都快咬碎了,手又不受控地伸进了皮包里,又摸出了两捆钱扔出,继续发。
他打量了一下现场的人群数量,估计把自己换来的零钱全部发完后,也就全部进城了。
于是他又降低了自己心中的底线,把零钱发完吧,大不了少赚点钱。
一直静静站在拒马桩上,一直在居高临下的守将也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这哪止什么千把人进城,两千人都打不住了,看那家伙一大包的银票,照这趋势下去,城里突然涌入这么多难民也不知行不行。
他立刻转身,直接踩在一排拒马桩上走过了吊桥,跳下落地后,招了两名手下过来,低声道:“你们去跟四大家族的人通个气,把这里情况说一下,问问让灾民这样一直涌入行不行。”
两名手下点头,迅速跑了。
守将目送,又回头看看发钱的地方,无奈轻叹了声,四大家族他也惹不起,他也要生存下去。
等了小半个时辰后,两名手下回来了,复命道:“那边说了,既是已经定下了灾时法令,灾民若能拿出钱来,自然是要按法令行事的。说是救人嘛,能拿出钱的,尽管放入便可!”
守将点头,看来四大家族是有信心兜住这个底的,那他就放心了,当即又奔桥头,又亲临一线去了。
而那两名手下却嘀咕了起来。
“看来四大家族的手上囤积有足够的粮食,否则不敢放这么多灾民进自己的老巢。”
“你也知道这是人家的老巢。你也不想想,上宛府是照州北部的辐射中心,而上宛城又是整个上宛府的中心,光本城周边十几个县的粮食供给,平常四大家族就是以上宛城为集散中心的。
我听说,当初要让百姓迁移,说每人要发十两银子的时候,四大家族就估计那些官老爷要把事情给搞砸,事先就已经紧急大量采购了粮食囤积。
据说,光陈家就提前新增了六万担粮,其他三家再少也少不到哪去,估计四大家族合计至少存了二十万担粮。别说外面这点人,就是附近整个一带的十几万灾民全部进来,四大家族也能扛到灾后去。”
“娘的,先借一部分粮出来稍微垫垫,别让这么多人饿死也好啊!回头官府再补还他们的便是,他们有背景,官府还敢赖他们的账不成?”
“你想多了,人家就是要趁这粮价暴涨的机会狠赚一笔的,官府补还的怎么可能按这么高的价给他们,没办法向朝廷交代的。”
第145章 无声
发钱,发钱的一直在发钱。
掏钱,掏钱的一直在掏钱。
长期饥饿带给身体的影响,不是一时的管饱能解决的。
青年夫妇的体虚是实实在在的,虽然吃了几块大饼,可长途跋涉到此,体力也是份消耗,又站这里忙了许久,夫妻二人都有些扛不住了。
冒虚汗,甚至是有些手抖。
面对灾民,背对他们的庾庆没注意到。
找了块木板搭在拒马桩上坐着的守将却注意到了,喊了声,“兄弟,他们两个可能吃不消了,不如让他们先进去吧。”
庾庆回头一看,明白了。
守将又道:“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叫几个弟兄过来替他们,比他们两个人发的快。”
发的快?敢情不是发你的钱!庾庆腹诽,白了他一眼,但还是默许了,走去收回了夫妻二人手上未发完的钱,一个人各给了七两,给完还抱歉一声,“只能给你们这些,见谅。”
夫妻二人明白每人多给二两的意思,加起来四两,不超过五两,而五两可以多救一个人。
钱不多,是一份心意。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双双行礼,“谢恩公!”
男子随后问:“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别啰嗦了,就当从未见过,走吧。”庾庆不耐烦地大手一挥,他现在的心情确实不好。
夫妻二人无奈,只能又是欠身一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那守将也起身走了,挑帮忙的人手去了。
背对了一阵,庾庆才回头目送离去的青年夫妇,他真不知道这二人缓过来后彼此间该如何面对。
女的被陶永立他们糟蹋的时候,他想帮,可他手上没有粮,他手上的粮被早先的一批灾民给抢了。而夫妇二人是饥民,只想要吃的,他拿不出来,夫妇二人也愿意和陶永立他们做交换。
他能怎么办?他一路上见了太多的饥民惨况,他没办法干出阻止夫妇二人获取食物的事来。
当然,他也可以凭面子说服陶永立他们放过那女人,然后再凭面子从陶永立他们那拿块饼给他们。
可是又能有什么意义?
受灾的女人很多,他拦一次是没用的。
他坐视了不堪的一幕发生。
也并没有后悔自己对陶永立他们下手晚了。
若不是发生了不堪的事情,也不会在交易发生的时候听到上宛城就在附近的消息。
他们携带的干粮没办法把那么多人带出灾区,也许挑选一些人带出去贩卖反倒真的是在救人,至于道德什么的,在这人吃人的地方还有道德吗?那些站在局外吃饱喝足了讲道德的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畜牲,应该让那些人来体验一下的。
他也是获悉了上宛城在附近,才下了动陶永立他们的决心。
守将很快带了五名精干人手过来,庾庆扔了一些银票给他们,五人在桥头站成一排发钱,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发钱速度快了,如流水,庾庆也越发心疼。
心疼是其次的,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后,庾庆眼中渐渐浮现出惊恐。
零钱快发完了,可城外聚集的难民却没有丝毫减少的迹象。
这不可能呐,自己的零钱,加上陶永立那三位的零钱,估计得有上万人进了城吧,城外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很快,他反应了过来,他所看到的城外难民数量只是城外这个方向的。
城外其它方向也有难民聚集,如今这边有了进城的口子,于是都慢慢朝这个方向集结了。
明白后,他那神情有牙疼的感觉,待会儿零钱发完了怎么办?
怕什么来什么。
零钱发完了,五位发钱人的手上也空了。
面对一群灾民的庾庆,下意识慢慢扣紧皮包,没了再拿钱出来的意思。
不知有多少灾民因此而心弦一颤。
他们一直不敢出声,希望能维持永恒的进度,希望能平平安安轮到他们,既怕没规矩惹得庾庆不高兴,也怕出什么意外,一直在盯着那慢慢瘪下去的皮包在祈祷的。
突然,一个人对着庾庆跪下了。
紧接着,附近的人也都对着庾庆跪下了。
然后现场聚集的人就如同突然退去的潮水一般,月光下的人一层层向外波及,纷纷跪下了,纷纷对着庾庆跪下了。
远处看不清这边发生了什么的灾民,短时间内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知道跟着做就不会有错,也纷纷跟着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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