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跃千愁
“殷吉真,你在这看着,我陪探花郎进去看看。”林成道对殷吉真吩咐了一声,便伸手请了庾庆一起里面去。
殷吉真愣在原地,没想到才第一天报到,就亲身经历了一趟徇私舞弊。
心中有年轻人的刚直气,有举报的念头,然利己的理智又告诉自己,才刚进御史台就举报到了中丞大人点名要的人身上,今后怕是很难在御史台混下去……
“就您一个人当值?”
“殷吉真不是吗?呵呵,原本有三个人,有人觉得我在这里太舒服了,就把另两个人给借用走了,有事就让人回来,没事就我一个人。”
“哦,清净,是个清净地方。”
两人一路说谈着进了内室,林成道摸出了库门钥匙,开了机关锁,只将门开了一人宽,便先挤进了黑漆漆的库房里面,随后里面突然间就亮堂了起来。
一道道光柱折射,照亮了里面,林成道调整了库房的取光机关,采集了外面的光源进来。
他在里面招呼了一声,“探花郎,进来吧。”
庾庆这才挤了进来,放眼看去,是一处面积将近两百坪的长方形仓库,半地下,半地面,高空间,堆积了一排排的文卷。
“不能让老鼠进来。”林成道关了门,转身领着庾庆下台阶,挥手指着眼前一大片陈设介绍,“看着是不少,其实是开国六百年累积下来的,御史台列入存档的文卷皆在这里,期间也遵上谕销毁过一些东西。不知探花郎想找什么,有些级别高的文卷另存在了特制的箱子里,箱锁我也没有。”
庾庆还想随便找找,然看眼前的规模,不说出来找什么,靠自己瞎找怕是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当即问道:“有没有辞呈之类的东西?”
林成道愣了一下,“辞呈?你找这个做甚?”
庾庆含糊其辞道:“查点东西。”
两人已走下了台阶,林成道顿步沉吟道:“有是有,好像不多,毕竟也没什么人会辞官,我想想在哪。”盯着左边想了想,又盯着右边想了想。
庾庆没打扰他,静立在旁,容他慢慢去想。
好一会儿后,林成道才迟疑道:“应该是在官员告老的分类那边,走,去看看。”挥手招呼一声。
听说是看这种不涉密的东西,他越发痛快了。
走过一排排立柜,一直到了尽头的最角落一带,林成道才找到一只箱子搬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掀开了没上锁的盖子,露出了一堆的文帖,之后在其中翻腾。
庾庆在边上等着,也习惯性地东张西望打量,目光忽一顿,看到最边角堆砌的石壁上镶嵌了一只壁柜,柜门的款式很老旧,俨然不同于其它东西的存放。
“找到了。”林成道嚷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只见林成道搬出了一摞帖子,稍作清点后告知,“开国六百年,御史台辞官的总共也就三十几人,不知探花郎要查哪位的,我帮你找?”
“不用,我自己来,我就翻着看看。”庾庆接了那一摞帖子放在了地上,就蹲在了地上一份份翻着查看。
林成道也不打扰,静候在旁,只是明显有些奇怪,心里的确有纳闷,还是头回见到有翻看这东西的,这位跑来看这东西干嘛,总不会也想辞官吧?
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好笑,人家刚一脚迈入朝廷,背后明显有人脉罩着,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又没受任何打击,好好的怎么可能辞官,倒是自己这种坐冷板凳的更有可能。
庾庆也没看到太多,看了五六份后,大概的辞呈格式他就心里有数了,具体内容还得自己写,这点叙事他还是能写的,不需要抄,关键别人辞呈的原因各不相同,照抄也不合适,只能是自己亲手来编。
“行了,就这样吧。”庾庆将东西重新摞好,亲手将东西交还。
林成道接了东西,讶异,“这就看好了?”
庾庆点头。
既如此,林成道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东西放回去,箱子盖好搬了回去。
两人正要离开时,庾庆还是对那墙上的壁柜有印象,眼缘这东西有些时候实在是不好说,他对密室之物也比较感兴趣,一般特别置放的东西都比较值钱吧?
他忍不住指着问了句,“林大人,那镶嵌在墙上的壁柜是怎么回事,怎感觉跟这库房里的其它东西格格不入?”
“那个呀?”林成道笑了下,转身走了过去,吹了吹柜门上的灰,一根手指挑开了金属搭扣,随便就打开了柜门,伸手请庾庆过来观赏。
庾庆本就好奇,自然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凑上前一看,发现里面分三层,放的都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衣服、鞋子、梳子还有碗筷之类的,看起来都比较老旧的样子。
看后不免讶异,“御史台的文库里怎会存放这种东西?”
林成道反问,“你猜猜这都是什么人的东西?”
庾庆对立面的东西稍作观察,好像还都是挺讲究的东西,不像普通人的用品,目光忽一定格,发现一件衣裳好像是宦官的,当即指着说道:“难道是宫里的?”
林成道:“好眼力,没错,就是宫里太监的,不过这个太监可不简单,乃是差不多六百年前的人物。本朝太祖于众强之中脱颖而出、披荆斩棘开创锦国时,这位太监就追随在旁,据说后不为新帝所喜,又因什么事被御史台参了一本,便被新君贬到了御史台这边看库房。
据说御史台这大石头堆砌的文库就是在这位太监在世时建造的,历经风雨五百多年,几经修缮依然耐用。好像说这太监是老死在御史台的,说是在御史台看了六十多年的库房,也不知是多少岁进来的。总之二代新君将其贬来此处后便没再管过,待二代归天,三代可能是也不好为这么个太监更改先帝旨意,便也没管。
这老太监的东西之所以会遗留至今,是因为他出宫时就没带什么东西来,能让他随身带着的好像都是太祖赏赐的东西。那你说这些东西能怎么办,基本上都是日常用品不值钱,可毕竟是太祖赏赐之物,不好埋汰,也不好扔了,又不好占为己有,于是就一直搁置在这了。道理大家都懂,不好处置的东西干脆就不碰,否则容易被扣帽子。”
“哦,原来如此。”庾庆目光再次扫了扫摆放的东西,发现一只卷轴不像日常用品,问题是卷轴上看不到其它物品的那种陈旧感,遂伸手拿到了手中。
林成道:“这件不是御赐的,据传这是老太监画的一幅长篇字画,纸张用料是宫里的蝉翼纸,经久耐存。人都已经死了,东西都留下了,多一件也没人愿意惹晦气,就这么一直放着了。”
庾庆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卷轴一看,入眼便是两个大字:封尘!
什么意思?
他拉开了一点再看,后续展开的篇幅稍一入眼,他便愣住了,上面画着持剑小人,还附带有字解。
这正好是他一看便懂的东西。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多看了两眼,没错,旋即扭头问林成道,“这东西你看过吗?”
林成道:“自然看过,与上一任库理交接的时候,我也奇怪这壁柜,问了怎么回事,后来有空打开看过。”
庾庆再问:“这上面画的写的,你不觉得像是什么武技?”
林成道哈哈笑道:“一个老太监能有什么高明武技,无非是画了一些强身健体的东西,太监强身健体的东西,堂堂男儿谁还能揣摩去学不成,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庾庆无语,再看,越看心里越嘀咕,这是欺负老子读书少吗?这哪是什么强身健体的,这摆明了就是一套剑诀好不好。
第107章 喜欢就拿去
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了,后面是别的花样?
他又放手将卷轴扯长了看,纸张轻薄,近乎透明,这大概就是“蝉翼纸”的由来。
再细看上面内容。
这不看则罢,一看则瞬间看进去了,继续往外扯开卷轴,奈何胳膊长度有限。
没关系,林成道是个好人,顺手就将卷轴扯开的那一端接了过去,双手拉着后退,很贴心的,根据庾庆观看的速度慢慢后退。
庾庆得以继续慢慢看下去。
不是什么老太监强身健体的东西,确确实实是一部剑诀。
这剑诀跟他打小在玲珑观练的练剑方式不太一样,大概的意思是,要先练手法、身法之类的。
手法为三十六式擒龙手,身法为三十六式游龙诀。
正儿八经上手的剑法也是三十六式。
但这剑诀讲究的并不是有多少式,而是讲究由繁化简。
剑诀笼统就六招。
第一招含剑诀的所有三十六式。
一招出,三十六式分开了释放,并非最大威力,最大威力是三十六式合为一招。
譬如与人对敌,一出手就是三十六剑从四面八方围攻。
剑诀精进,二招出,精修十八剑合击御敌。
剑诀精进,三招出,精修九剑合击可御敌。
剑诀精进,四招出,精修三剑合一可御敌。
五招出,一剑御敌足矣!
看到这,他大概明白了剑诀名“封尘”的意思,一剑出,尘埃落定,尘寂,谓之封尘剑诀。
而第六招则有些玄乎,没有多余的载述,只有四个字。
六招出,无往不剑!
整个剑诀又分了三大境界,分别为:手御剑,气御剑,心御剑。
这一连串的剑诀看下来,真正是把庾庆给看了个心旷神怡,发现原来剑诀还可以这样修炼的!
待他看完唏嘘摇头后,也传来了林成道的呼声,“探花郎,可看好了?”
庾庆抬头看去,只见林成道从另一头卷着卷轴收拢靠近,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由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林成道:“已下班。也怪不得探花郎,这卷字画确实有点长,长达七十丈左右。”
庾庆惊讶,“这一卷竟有这么长?”
林成道笑道:“探花郎这是看入迷了,丝毫没注意到,有的,但是纸张轻薄嘛,故而感觉上不认为有多长,你若是不信,咱们可以再拉开估量一下。”
庾庆看了看天色,摇头算了,也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任由林成道将剩余的篇幅收拢,并问道:“这字画按理说,不止你我看过吧?”
林成道:“那是肯定的,人都免不了好奇嘛,无聊顺便的时候免不了翻一翻,不说以前,另两个被借调走的也看过。我当时刚接手库理一职时,听说这字画有七十丈长,还有点不信,特意和另外两人打开量了一下,发现果然有那么长,可见那老太监生前是有够闲的,不过没人来往也能理解。”
庾庆喉结耸动了一下,“你们看了这东西,就没人跟着练练,万一是好东西呢?”
林成道乐了,“都说了是太监练身的,哪个正常男人会试这个。再说了,也过于晦涩难通,你看这一句‘手合擒龙意’,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谁看得懂?再说了,真要是好东西,还能摆在这里几百年无人问津?”
“……”庾庆无语,敢情这帮人某种程度上其实和自己一样,都认识字,但有些东西能看懂,有些东西就是看不懂。
妈的,他心里骂了声,终于明白了这东西为什么能在这里放这么多年,原来竟是一群读书人不明此道,只知权衡轻重,当成了没什么价值的东西,故而让剑诀蒙尘数百年。
林成道将字画彻底卷好后,庾庆正心里痒痒,以为对方要将东西放回柜子里去,谁知事出意外,林成道竟凑了过来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卷轴,低声问道:“探花郎对这字画似乎比较感兴趣。”
“呵呵,还行吧,我这人学识颇广,涉猎颇多,看到什么不明所以的东西都喜欢研究一二。”
庾庆打着哈哈含糊其辞,实则心里已经是猫爪挠似的。
这份剑诀他只看了一遍,便打开了他对剑诀的认知范畴,就好像是突然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般,光看看就已经是看的他目眩神迷。
只看了一遍,便感觉撞上了好东西。
别的他不太清楚,也没看过其他剑诀修炼法门,能做对比的只有玲珑观的剑诀,两相比较明显感觉差距悬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的感觉。
真正的好坏如何,会不会有什么缺陷,或有什么问题,或要验证真假,那要尝试练过才能知道。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通常传承的修行功法是不会外传的,能这样撞上真的是运气。
就像他们玲珑观的观音功法,乃不外传之秘。
而他玲珑观虽有独门绝技,但恰好缺的就是打打杀杀方面的好功法,本门打打杀杀的功法更适合修炼音字诀的,这也是大多时候音字诀的行走江湖,观字诀的留守的原因。
他也纳闷一个老死在这里的老太监怎么会写出这种高深的东西,真要修炼出了剑诀上的本事,哪里去不得,又何必屈居于此受罪。
他含糊,林成道却是个爽快人,一把拉了庾庆的手过来,一卷字画拍在了庾庆手中,低声道:“探花郎既然喜欢,那就悄悄拿去。不过出去时可不要拿在手里,最好是藏在袖子里,外面那个殷吉真刚来,脑子还转不过来,让他看到不好。”
“呃……”庾庆无语,他刚还琢磨要想什么办法把这东西弄到手,结果眼前这家伙居然当他自己家的东西一般,说送就送给他了,这未免也太不合理,当即假意道:“这……这是御史台文库的东西,我悄悄拿走不合适吧?”
林成道悄声道:“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之物,回头我放只破卷轴在这里,就说时间久了,和那些衣服一样,不知什么原因腐烂了便行,谁还能拿这事追究我不成?这东西在这放了几百年了,在或不在压根没人上心,探花郎尽可放心拿去。”
庾庆当即握紧了卷轴,嘴上却唏嘘道:“怕是不太合适,让我怎么好意思。”
话说到这个地步,林成道也就不客气了,“不是什么好东西,难得探花郎喜欢,回头只要探花郎能找机会帮林某在中丞大人面前多多美言,林某便不胜感激,区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
庾庆哦了声,这下明白了这位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当即也不客气了,立马将卷轴塞进了自己袖子里,“林大人放心,一定在中丞大人面前三天两头说你好话。”
“哎呀!”林成道当即欢喜的两手连搓,看了看天色,“士衡兄,你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咱们就下班?士衡兄初来乍到,给兄弟我一个为您接风的机会?”
庾庆心情也不错,没想到一来御史台就能有这种收获,但还是没给这面子,他还赶着回去有事,“林大人,今天刚授官,家里还有一帮人等着,实在是不便,改天我请您。”
“哦,理解理解,可以理解,那就改天。不过这里没有大人,看得起林某就称一声‘林兄’好了。”
两人就这样聊着出去了。
关好库门,到了外室,殷吉真还在那老老实实等着,明明已过了下班时间也没敢走,他今天也是来熟悉情况的,其实没必要这样。
庾庆两人一出来,自然就要下班。
林成道还要交代殷吉真这里下班要做些什么,于是庾庆就先走了,拿走的东西自然没登记,林成道亲自送到了门外。
殷吉真看的无语,不知这两人怎么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一出御史台,钟家派给的马车在外面等着,这点排场钟家还是供的起的,在钟家自己看来这就是分內之事。
庾庆一上车,马车立刻挥鞭而去。
从御史台到钟府,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马车匀速小跑在半个时辰内。
马车抵达钟府外的巷道时,天已经黑了,最关键的是平常安静的巷道突然变得热闹了,人竟然多到了排队的地步。
庾庆挑开车帘一角看了眼,不知几个意思。
待马车在钟府门口停好,穿着官袍的他从马车内钻出跳落的刹那,立马看到灯笼下的一路笑脸,都在向他点头哈腰似的。
“阿大人。”
“阿大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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