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跃千愁
庾庆也只是回头一看,误以为是钟家的下人,没往其他人身上去想,回头又对李管家道:“我去趟贡院。”说罢就走。
“呃……”捧着文帖的精瘦汉子一愣,旋即赶紧追上,“公子,您先把这文帖接收了再说。”
庾庆:“你先带回去。”
“啊?这……这个哪有带回去的,不是,公子,这文帖非同一般,牵涉到圣上亲自主持的殿试,是内阁勒令今天酉时前必须送达的,绝不能逾期,我这么个小人物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朝廷内阁对着干呐,您不接了给个签押,我回去交不了差啊!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您这样,我饭碗会保不住的,我全家老小就指着我呢,公子,公子……”
精瘦汉子慌了,追着哀求,又不敢对这位正当红的满分会元郎硬来,人家若是往地上一躺,他这辈子就完了。
厅内的一群小吏也慌了,从未遇上过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大家是来一起发财的,不是来一起背锅的,当即乱做一团,一起跟着追了出去,纷纷喊着公子请留步。
厅内跟出来的钟粟和文简慧也有些傻眼,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看一群人就这样一窝哄似的突然跑没了,钟粟忽醒神,对一旁的杜肥道:“你亲自去看着,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现在是真心不敢让庾庆出任何意外。
杜肥点头,迅速离去。
撞见一群小吏的钟府下人们纷纷止步观望,皆好奇是怎么回事。
一群小吏一路围着庾庆又说又劝,然而庾庆死活就是不接文帖,更不用说让他签押了。
偏偏遇上的还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一群人堵路都拦不住,活见鬼了!
行至钟府大门口的照壁前时,不耐烦的庾庆突然一个闪身登空而去。
人呢?一群小吏凝噎无语,皆仰头望,人影嗖一下,蹿空走高就没了?
他们绕到照壁后面一看,没看到人,随后倒是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群人跑出大门一看,好家伙,真跑了。
庾庆等不及李管家安排坐骑,见门口停了一群马,也不管是谁的,直接解下一匹骑上就跑了。
“啊?公子,那是我的马!”一名小吏疾呼。
精瘦汉子则大喊,“公子,京城不能纵马狂奔!”
一群人随后解了坐骑紧急追赶。
第86章 状元之才
贡院外,人群已不再拥挤。
最初的轰动热闹劲已经过去了,直接和上万考生有关的来看榜的人,确认榜单后基本都走了。加之饭点来了,而此时又值午后太阳最毒的时候,无遮无挡之地晒的吃不消,因而看热闹的基本上也都散了。
也因此,狼狈不堪的明先生终于挤到了公示的考卷前,一眼看去,瞳孔骤缩。
字迹,是他认识的字迹。
题,也是他见过的题,且印象深刻,他几乎耗干了心血为之写了一下午的题,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有人提前泄露了考题!
会试之前,连出题的考官都没有定下来,考题竟能泄露出来!
他无比的愤怒!
他半辈子误在了这上面,半生心血误在了这贡院高墙内,半生的声名狼藉因此而起,还有多少学子的苦苦挣扎,没想到在有些人眼里竟可以如此轻易的践踏,天理何在!
更悲愤的是……
那答题内容,他也不陌生,是他自己亲手写的,怎么可能陌生。
他把四题内容看了遍,确认了,是他写的,有人近乎是一字不漏的将他的答题内容给抄了遍。
抄者是谁不难猜,他只把答案给过一人,而此人的名字就在卷子上,就高挂在贡榜之首!
这是他的答案,有人用他的答案拿下了会元,有人用他的答案拿下了满分会元!
满腔的愤怒,在喉咙里化作低沉的“嗬嗬”喘息声,如同狂暴的野兽想撕毁一切。
满腔的怒火差点将他自己给烧成灰烬。
他一开始的念头就是要去举报。
要去告状,要去告御状!
不管你们是什么家世,不管你们是什么背景,大不了玉石俱焚,也要你们还我一个公道!
欺人太甚呐,提前泄露考题也就罢了,居然还不避嫌,居然还敢拿出来考他,居然拿着提前泄露的考题让他来作答,然后拿他的答案去摘榜首,简直嚣张到肆无忌惮,嚣张到令人发指,明目张胆,欺人太甚!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精彩呀!这篇策论着实是精彩,着实有高见,生辉耀目,字句笔意畅通,文脉一气呵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试策论答题能写出一气呵成感觉的。”
“直抒胸中块垒,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想必阿士衡写的时候定也写了个尽兴和快意。”
“这个阿士衡确实非同凡响,才思敏捷流畅,这篇策论拿满十我服了!”
“诸位,若我所料不差,此文必会纳入太学必修的范文。”
太阳太毒,几名男子在明先生身边议论一番后便直道吃不消,互相招呼着离开了。
几人一走,又有人补过来欣赏。
“好一个‘一朝入得君王殿,了却生前身后名’,不愧是会元的手笔!”
“是啊,看那气魄,只要让我进了君王殿,便要了却生前身后名,这是多大的气魄,豪气冲云天呐!”
“功鸣……功鸣……呜呜……”
一名已是两鬓斑白男子突然呜咽,竟仰面抽泣起来,似有仰天憾事。
“黄兄,你这是怎了?”
一旁同行纷纷关切那啜泣男子。
黄姓男子摇头,抬袖抹了把泪,指着诗词卷子,痛声道:“我品来却是另一番深意。朝天阙!朝天阙!这诗名何尝不是我等当年的夙愿。穷经皓首求功鸣,是‘功鸣’而非‘功名’,想我当年考了数次,用尽苦功,不就是为了一鸣雪苦吗?求功鸣,这一个‘鸣’字简直是在向苍天啼血啊!”
听他这么一说,旁人颔首:“是啊,这一个‘鸣’字,一个‘求功鸣’,道尽了多少人的辛酸,一鸣则惊人,不鸣则所有苦功皆成笑柄,啼血啊,这一字的确是在啼血啊!”
一首诗面对不同的人,只因个人的身世背景经历不同,竟品出了各种不同的味道,但都要赞一声好。
站在拒马前的明先生仰天闭目,同样似有仰天憾事,听着周边人对“阿士衡”四题作答的各种夸赞,他脸上有泪光,泪长流,挂在须上无声滴答。
他是恨,一开始的确是好恨,竟敢窃我苦功邀名上位,恨不得冲去钟府找庾庆拼命!
但是听到各种夸赞后,慢慢的,慢慢的不恨了,心气慢慢平了。
慢慢的,他脑海里出现了许久以前的画面。
似乎已经忘了的画面,却在他此时闭目的时刻变得十分清晰。
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期,十里八乡、周边县府人人皆知的神童,大后初试锋芒便在童试中一路夺魁,引来无数赞誉和恭维,也是在那时挑中了他最心仪的女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
直到乡试,他蔑视同考举子,当众口出狂言,称解元非他莫属!
谁知试后开榜的结果却给了他一记重击,别说解元,连经魁之流都无法入选,他名落十几名之后,羞的他无地自容,当时就成了笑话。
好像从那时,自己的心态就出现了巨大的变化,再也不敢猖狂了。
他又不傻,明摆着的,再敢猖狂,别人必然以之前的乡试结果来讽刺他,他还没蠢到要自取其辱的地步。
之后他抱着扬名雪耻的心态赴京参加会试,进了这贡院开考后,答题那是字斟酌句再字斟酌句,猜题是谁出的,猜判官喜好如何,猜自己这样答会不会惹判官不喜。
那份患得患失的煎熬他至今记忆犹新,生怕再落榜,生怕再成为笑话。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开榜后,他这个曾经的神童,非常年轻的举子,落榜了。
这次不是考的排名在后,而是连榜都没上,直接黜落了。
怕成笑话,结果真的成了大笑话,无颜见人。
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参试前,学人家事先押题,仔细研判考官喜好,京城文官几乎被他研究了个遍。
然而最终的会试结果却依然是屡战屡败,而他又屡败屡战。
没人能体会到他见到贡院大门的感觉,那对他来说就是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会吃人的怪兽。
后来他就不敢回家了,真的无颜见那些曾经面对过他嘴脸的人,包括左右邻里什么的,方知自己当年嘴脸的可恶。
再后来就以放浪遮羞,博了个“午后先生”的名声。
往事历历在目,满脸泪水的明先生忽睁开眼笑了,看着墙上示众的答卷笑了。
对庾庆的恨意彻底消了,真不恨了。
因为他明白了,就算这次进考场的还是他,哪怕面对同样的题目,他也还是考不上。
墙上示众的答卷让他找到了困惑多年的答案。
“真正的状元之才啊!”
旁又有人看了会元的答卷后为之惊叹。
“状元之才……状元之才……”明先生将这句话反复嘀咕了一阵,忽苦笑,连连抬袖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了,一脸释然地走出了人群。
走出这一带空地,进入街道时,他经过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了几个人,正是詹沐春、许沸和苏应韬四人。
六人身上酒气未消,刚用了午餐从酒楼过来。
詹沐春和许沸脸上透着意气风发,有着难以掩饰的人生快意,身上超脱的气质自然而然。
而苏应韬四人脸上的笑都透着牵强和落寞,四人也明显以那二位为首,人与人之间有了真正的高下之分。
没办法,六人落脚的地方都派人来看过榜了,詹沐春和许沸都通过了会试,都入贡了,等于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就差殿试再由皇帝陛下点出一二三甲排名了。
苏应韬四人无一幸免,全部落榜,乡试二十名以后的能中的几率本就不大,也不算意外。
也就是说,詹沐春和许沸马上要进宫面圣了,而苏应韬四人还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这荣幸,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进皇宫的机会。
好在开榜前几人就约好了今天过来,否则詹沐春和许沸今天还真没空跟他们混在一起。
“詹兄,许兄,我说得没错吧,午后这里才是较空的时候,上午过来难以挤入。”苏应韬手中折扇遥指贡院外已不再拥挤的场地,语气更加谦逊了。
詹沐春挥手道:“走吧,我实在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士衡兄的示众答卷。”
之前就听说了,酒楼吃饭的时候更是听到满堂的议论,满分的会元,百年难得一见,已经是名动京城,着实把他们给惊了。
一行最终还是先停步在了张榜的牌楼上,詹沐春和许沸都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排名,另四位也忍不住仔细再看看,万一漏了呢?
榜上独占鳌头的“阿士衡”三个字非常明显。
詹沐春唏嘘,“百年难得一见,叹为观止,士衡兄之前确实低调了,也是我等有眼无珠!”
他心里有些疑团似乎解开了,难怪人家一路上不把自己这个解元郎给放在眼里,原来是自恃才华不逊于他,之前的乡试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才考了个一百多名。
看到“阿士衡”的名字和独占鳌头的排名,许沸才叫最纳闷的那个,那家伙居然有如此才华?考上会元也就罢了,居然还考个四科满分,这也考的太狠了,还真是心狠手辣不靠谱啊!
他想想印象中认识的庾庆,偷偷摸摸敢在封疆大吏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为了钱敢拼命,拎着剑敢杀人,装神弄鬼能画符,拿起笔来又能考会元,还是满分的,这也太变态了!
第87章 栽了
问题的关键是,他认识的庾庆从不看书写字,身上连读书人的半件物什都不带,相处了几个月都这样,天天在那逗虫子玩,压根不像个读书人,更像个蒙面大盗,有太多的不靠谱,长一百只眼睛也看不出能有眼前这出息啊!
就这么个不靠谱的人,天天躺着玩的人,居然玩着就把会元给考了,还是满分的,这到哪讲理去?
当然,仔细想想的话,事先也还是有迹可循的,就是列州文华书院那次的猜字谜,那位士衡兄就已经向他展现了一次非凡的天赋。
唉!许沸心中唏嘘,可能真的是深藏不露吧!
苏应韬立刻接詹沐春的话,“这个可不是詹兄走了眼,我们又何尝不是没看出来,士衡兄那……确实是非常之人,天纵之资不可比。不过詹兄您考的也不错,排名一十三,意味着列州的解元郎压过了三十多个州的解元,列州文坛的士气必然大振!”
詹沐春对自己考出的结果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也很高兴,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都有了个交代,但还是叹道:“和士衡兄比起来,相形见绌,米粒之光与皓月争辉,没有可比性。士衡兄的成绩一旦传回列州,士子们必然奔走相告,我等身为列州的同届举子,与有荣焉吧!”
几人点头附和,房文显忽见许沸沉默默的样子,忙道:“许兄考的也不错。”
此话一出口,别说另三位,连他自己都感到心酸。
身为列州解元的詹沐春考上了贡榜,他们无话可说,人家实力明摆着的,可这个许沸算怎么回事,乡试考一百多名,也能上榜,让他们排名比较靠前的情何以堪?
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乡试考一百多名的还有一个,人家考出的成绩更夸张,对比起来,许沸就一点都不夸张了。估摸着许沸可能本就有些实力,只是在乡试中没发挥出来,文华书院的猜字谜能拿第一可能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被人一夸,许沸是心虚的,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成绩是怎么来的,忙道:“一百五十五名不算好,可能就是运气好。”
他其实想考高一点的,结果拿着考题凑文章也未能搞进一百名之内,实在是这次来京赴考的都是各州士子中的精英,未能让他如愿。
苏应韬道:“许兄你这话就是在打我们的脸了,你考上了,我们落榜了。”
潘闻青:“许兄,各州一万多人一较高下,能名列一百五十五名已是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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