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顾慎忽然问道：“既然你如此痛恨东濑正藏的行为，为何不早点站出来检举他？以你在瀛海区的威望，联系到陆南栀，亦或者五大家的高层，应该都不困难。”
东濑隆昌沉默了片刻：“这是一个好问题，那么您为什么不联系他们，偏偏一个人来彻查此案呢？”
不等顾慎开口。
东濑隆昌沙哑道：“很显然，您在担心东洲内部也有腐朽，如果我所找到的大人物，也和东濑正藏一样，与神殿同流合污了呢？”
沈离冷冷开口：“你什么意思？”
“别激动。”
东濑隆昌自嘲地说道：“我并不是想挑拨离间，更没有质疑五大家的意思……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沈离神情不善，但下一刻他便怔住了。
东濑隆昌掀开了自己那件常年披盖在身上的羽织大服，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单单是胸膛位置，就有数百个密密麻麻的伤疤，重叠在一起。
回想到先前东濑正藏的狰狞模样。
沈离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几位大人可能无法理解，我童年所经历的那些折磨。”
东濑隆昌平静道：“对于我这种‘傀儡’而言，反抗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了，就万劫不复。我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只要最终的结局是东濑正藏付出代价，那么我怎么样都可以。所以现在的结局，对我而言也很好。”
“那么……对东濑井呢？”
顾慎又开口了。
东濑隆昌怔了一下。
“三十年前，你奉东濑正藏之命，与风头无二的石冢家联姻，你的妻子比你大了三十岁，因为这桩婚姻，你沦为笑柄，至今有不少人耻笑你丢失尊严，但也正是因此，石冢家推举你成为‘议员’。”
顾慎道：“众所周知，这是一场政治联姻。没过几年，你的妻子便因病离世，这段时间联姻所产下的孩子也都早夭……直至前几年，你的私生子才进入大众视野。如果你希望‘东濑井’能好好活下去，你不应该让他被人所知道。”
“……”
东濑隆昌笑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拦不住。”
“是么？”
“真的是这样吗？”
顾慎的质问，让东濑隆昌变得缄默。
“隆昌先生，我看你提供的那份叛逃者名单里，少了一个名字。”
顾慎继续道：“那就是你自己，东濑隆昌，你之所以不检举‘东濑正藏’，根本原因是你也希望送人离开瀛海……而那个人就是东濑井。”
海风吹过吴代岛的小山。
淡淡的腥味飘过。
东濑隆昌声音虚弱地说道：“大人，您既然已经看穿了一切，何必要如此残酷地揭露呢？”
“是啊，这的确有些残酷。”
顾慎眺望远方，过了许久，他挪首望向东濑隆昌，认真问道：“我只是好奇，有必要让他逃离东洲吗？东洲……真的有这么肮脏吗？”
最后的那点心思被看破。
东濑隆昌浑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
他无力地靠在树下，海风吹过，看着自己未沾染鲜血，却满是腥味的双手。
从一开始，东濑隆昌就没想过要脱罪。
只是……
有些事情，有些真相，他想永远埋藏在心底。
如果东濑正藏的计划成功，他会以东濑家族族长的身份，在转移名单之上，加上东濑井的名字，将其紧急送走。
关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知道。
因为自己遭受了无尽的折磨与黑暗。
所以东濑隆昌想要做一个好父亲。
他不希望傀儡一般痛苦破碎的人生，再次在东濑井身上重演，这也是他愿意忍受东濑正藏这恶魔行径的原因……
他想要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来救赎自己的孩子。
哪怕他的忍让，会让更多人遭受折磨。
哪怕这些遭受折磨的人中……
也有父亲，孩子。
看着山下被【毒巢】困锁的那些信仰者。
“不……”
东濑隆昌闭上双眼，面颊滑落流淌出浑浊的泪水，痛苦地笑道：“肮脏的……就只有我而已。”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完美国度
这些年来，东濑正藏培养的信徒一共有三千余人，分布在谏口群岛各个分岛。
在神殿传授的“法门”熏陶下。
这些信徒已经死心塌地信奉东濑正藏，并且将其奉为传说中的“蛇神”，除了这些普通凡俗，东濑家族中还有不少高层，也接受了“蛇神信仰”的洗涤。
蛇神，听起来很可笑。
但是在那些彻底皈依的狂教徒眼中，这就是五洲最伟大的存在。
光明，风暴？通通都是渣滓，和伟大的蛇神东濑正藏相比，这两个伪神只配舔鞋底。
这些狂教徒，已经没法拯救。
甚至连“催眠”都没办法改变这些人悲惨的命运……被狂热信仰侵蚀荼毒之后，强行催眠洗脑，也只会导致精神海的崩塌。
“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宋慈站在小山上，神情复杂，他看到这些村民被【毒巢】囚禁，终日与毒蛇作伴。
杀了？不太人道。
放了？更不可能。
“很难处置，不过我有办法。”
顾慎背负双手，眼神冷漠地注视着山下的村落，道：“这些信徒的后续，我自己一个人来处置就好……”
“我不明白，神殿传授东濑正藏培养信徒的方法，到底是图什么？”
宋慈困惑道：“光明城自己也是信仰之地，难道不清楚狂教徒的两面性么？”
狂教徒是一把双刃剑。
“我也很好奇。”沈离接着问道：“光明城的那位幕后指点者，让东濑正藏培养出这么多教众，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些教众信奉的是【蛇神】，又不是光明神……为了让东濑正藏培养出足够数量的信徒，甚至还设置了奖励机制。”
如果没有见到光明城的【圣书】。
顾慎也不会想明白这个问题。
但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西洲神殿在利用东濑正藏，他们所谓的指点，只不过是想坐收其成，东濑正藏培养出那些【蛇神】信众之后，他们帮助东濑家转移到西洲……
下一步，就是掠夺信仰！
有【圣书】在，只要东濑正藏去到西洲，这些年的苦功，顷刻之间沦为嫁衣。
这些信徒，光明城自然也就伸手笑纳了。
顾慎摇头讥讽道：“这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得到的越多，送出去的也就越多。”
他把【圣书】的存在，告诉了宋沈二人。
两人都感到后背发寒。
尤其是沈离。
“能够掠夺信仰，转化信徒……”
小铁人毛骨悚然，因为他回想起了五年前桑洲窟任务的时候，圣子苏叶做的那些事情，以及最后离岛之时，光明城对辖区内超凡者进行的大屠杀。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西洲就在布局掠夺信仰了！
“还记得东濑正藏最后的‘变身’么？”
顾慎平静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也是光明城那位指点者教给他的特殊手段……在两大教会的认知中，凡俗的信仰其实就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力量个体来看非常微薄，但是胜在积少成多，没有上限。如果有足够数量的‘信仰者’愿意奉献精神，那么被信仰者或许真的可以创造神迹。”
沈离和宋慈对视一眼。
他们记得很清楚，东濑正藏打破生命舱体登场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许多……这是一种违背认知的“回光返照”。
如果是白术先生，做到这种事情，倒是不足为奇。
但东濑正藏的【毒巢】与时间能力无关。
他身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封印物，很明显……这就是“信仰之力”所缔造的神迹。
可惜的是。
东濑正藏和顾慎的实力差了太多，就算回光返照，也只有被一招瞬秒的份。
“东濑正藏一辈子行事谨慎，野心又极大。如果不是足够的诱惑，怎会让他心甘情愿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来熔炼这些信仰之力？”
顾慎看着破碎的仓库，有些遗憾地说道：“只是不知道，谏口群岛提供的‘信仰’，足够让他回光返照多久。”
他有些后悔自己出剑太快。
如果再来一次。
顾慎倒是想看看，东濑正藏这种状态能维持多长时间。
他好奇的不是东濑正藏，而是这门“禁术”的上限。
东濑家掌握的这些“信仰之力”，与光明城相比，简直就是星火比之皓月，二者相差太多。
如果由西洲那位神座亲自施展此术……
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光明城这些年一直在各自栽培信仰，收割精神力量，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但通过“东濑家”一案，顾慎隐约猜到了一些禁忌的真相。
仔细算来，那位光明神座年龄已经很高了。
历代神座，除了清胧，基本没有太长命的存在。
熔炼火种，固然会给神座带来强大的生机。
可成为五洲领袖，也意味着会被大量不祥缠绕。
神座每一次出手，每一次花费神力，其实都是以消耗寿命作为代价的，他们拥有漫长的生命，但前提是什么都不动，只要五洲仍有一天处于被混乱包裹的状态，他们就无法做到“不动”。
西洲大量收割信仰之力，栽培信徒，很有可能……
是因为光明神座的生命，走到尽头了。
这世上没人能对抗生死，即便冥王也不例外。
……
……
东濑隆昌供出了那份叛逃者名单之后，后续的事件处理便变得十分简单。
无需顾慎出面。
沈离把名单送去了长野。
以他如今第四审判官的身份地位，这名单立刻引起了东洲高层的注意，三所五大家当天就成立了专案调查组，谏口群岛被连夜接管掌控，整片瀛海区都被封锁。
在山先生的授意之下，“东濑”的背叛案件，由沈离亲查，随时呈递近况。
至于群岛上的那群蛇神信徒，顾慎则是将其集中起来。
他思考过怎么处置这些人……
东濑正藏死亡，整个东濑家分崩离析，便不会再有人维系“传道”，如果放任不管，这些信徒的结局大概就是陆续精神崩溃，在那之前不断对外界发起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