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吨吨吨吨吨
“薛小姐之前爱听戏?”江祺果断转移话题。
聊到自己能聊的,薛花稍微坐直了些,有些拘谨地双手抱拳放在膝盖上,坐姿也显得端庄了许多。
“偶尔会听。”
“爱听什么剧种?”江祺现在自诩半个戏曲爱好者了,多少能聊点。
“有什么听什么。”薛花也是个半吊子,不是很想聊过于专业的话题,“我是粤省人,小时候过年村里会有戏班子唱戏,那时候听的应该都是粤剧。”
“后来大了出去打工,也没时间听戏,中间断了将近20年吧。绍衡是在9年前确诊的学者症候群,为了方便他治病我带他搬去了北平,等他开始画画并且有了一定名气后,我们的经济情况才稍微宽裕了些。”
“北平那边有很多剧院,没事做的时候我偶尔会去剧院买票看看戏,也不挑戏种,说句实话我也不太懂,就是看个热闹。”
江祺点点头,薛花就是冯灵口中她那个年代最常见,同时基数也最大的普通观众。
说懂戏不太懂,说不懂戏也不是完全不懂,只不过平常没啥其他的业余爱好,草台班子的戏票又便宜,偶尔手上有两个闲钱就会去看个热闹。
这种观众的反应是最实诚的。
就是因为他们半懂不懂,所以最能看出演员和戏的好坏。好戏就是好戏,烂戏就是烂戏,他们或许说不上来戏哪里好,演员演得哪里精妙,灵动嗓音有多么婉转贴切,但好坏戏她们是能看出来的。
这类观众汪杏花不懂,汪家班好歹是省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戏班,单看戏院的规模就能看出来汪班主混的还是不错的。汪家班的戏票贵,看戏的戏迷多少都有点经济实力,对戏都是有要求的。
冯灵则太懂了,她的起点足够低,成就也足够高。用冯灵的话来说,她这个红角是观众们用便宜的两文钱一张的戏票,一张一张买出来的。
在报纸上雇三流文人写小作文夸赞算不得真本事,让戏迷们花真金白银把票买走,场场爆满才是真本事。
这时候汪杏花就有话要说了,雇三流文人写小作文夸赞确实没有什么用,但雇三流文人嘴臭打骂战就很有用了。后者可能影响不到戏迷,但可以影响唱戏的人的心态。
做这种事情,她们行业毒瘤汪家班是专业的。
“那您觉得今天下午的戏怎么样?”江祺目光炯炯地看着薛花。
这年头像薛花这样的观众实在是太少了。
江祺接触到的人群,要么是像刘澜外公,齐丝奶奶那样的罕见的戏迷。要么就是刘澜这种知道戏曲,但基本不看,也不喜欢,知道京剧、昆曲、黄梅戏,但是完全不知道这几者之间的差别。
刘澜在认识冯灵以前,一直以为《女驸马》是京剧。
其实刘澜还算好的了,至少知道《天仙配》是黄梅戏,毕竟原先过年的时候在外公家看过一段。
秦灿一直以为《天仙配》也是京剧,她就知道《天仙配》一个剧名还是因为小时候看了电视剧,听家里人说过这是戏曲改编的。
上次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刘澜直接就吐槽秦灿小时候没认真看电视剧,明明《女驸马》和《孟丽君》也有电视剧,为啥秦灿就记得天仙配。
然后两人就吵起来了。
秦灿觉得是因为《女驸马》和《孟丽君》剧拍得不行,不够红,她小时候看了没记住。
刘澜表示《孟丽君》yyds,是秦灿只记得神仙凡人谈恋爱,姐妹俩差点因为电视剧反目。
吵到最后劝架的人都已经忘了,两个人最开始聊的其实是戏曲。
那个劝架的人就是江祺,江祺觉得这两个人吵架的重点有点问题。
明明《牛郎织女》也拍了电视剧也很有名也是黄梅戏的经典大戏,还和《天仙配》一样是神仙和凡人谈恋爱的故事,为啥《牛郎织女》不配拥有姓名。
“今天下午的?”薛花想了想,因为只有小学文化,她也想不出太多的形容词。
“挺好的。”薛花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三个大众化形容词。
“真的挺好的,我之前没看过这出戏,看着还挺有意思的。”薛花怕江祺觉得自己敷衍,连忙补充道。
江祺知道这么问薛花肯定是没有用的,想了想换了另一种问法:“那和您之前在北平的剧院里看的戏比呢?”
江祺这个问题把薛花问住了,薛花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城市:“北平那边的更好。”
“不过那边的人多,时间也长,更热闹。”薛花努力找补,“你们这边的也不错,真的!如果演的不行,看一半我就不太想看了,之前我就看过那种看不下去的戏,最后是因为心疼票钱硬坐在那里看完的。”
江祺心里大概有底了。
他们游乐园这种‘草台班子’的普通演员演的小戏,要是真的能高攀首都剧院的戏才是有鬼了,没看冯班主他们连省剧院都混不进去吗。
不过现在剧团里有两个从省剧院挖来的临时工就是了。
“那北平的剧院上座率高吗?”江祺换了个问题。
“还行,我看的时候人都挺多的,不过年轻人比较少。我记得有一两场没什么人,可能是戏不行吧,那一两场的票也比其他的便宜。”薛花判断一出戏好不好是通过票价来判断的。
薛绍衡那边的画还没有画完,江祺就拉着薛花天南地北的到处聊。薛花是个很和善脾气很好的人,她这些年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基本上都是围绕薛绍衡,自己的个人生活乏味得有些可怕。
薛花和薛绍衡出生自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薛花是长女,她下面其实还有好几个妹妹但全都被父母扔了或者送人。薛绍衡出生的时候其实是个正常小孩,在薛绍衡出生之前,父母常常把生不出儿子而遭受的歧视、屈辱和怨恨加注在薛花身上。
有了弟弟后,薛花才短暂的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可以上学,可以出去玩,可以偶尔吃糖,可以像每一个理应被父母爱的小孩一样生活。
薛花的第1次看戏就是在薛绍衡出生的那一年,在弟弟出生之前,薛花一家过年都不敢去外面看戏,怕被人瞧不起。
用薛花的话来说,薛绍衡就是照进她黑暗的生命中的第一缕光。虽然理由和逻辑都非常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对于薛花而言,薛绍衡不像是她的弟弟,更像是她的儿子。在薛绍衡出生没多久后他们父亲就因为意外离世了,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只能没日没夜的干活,在干活的空隙中抽出时间照顾孩子。
薛绍衡从小就是被姐姐带大的。他开口说的第1句话是妈妈,然后就是姐姐,教薛绍衡穿衣服的是薛花,教他说话是薛花,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也是薛花。
在他7岁那年因为意外撞伤了左脑,变成了众人口中的傻子后,没有抛下他而是带着他离开封建的村子去城市里打工,带他看医生,坚信他和寻常的傻子不一样,一家家学校的去求,求学校收下这个特殊的学生的也是薛花。
薛花这些年打工,带薛绍衡看病,因为薛绍衡喜欢画画,即使再穷再苦也要省下钱给薛绍衡买便宜的铅笔和本子。等到薛绍衡成为画家,找到了正式工作,有了非常可观的经济收入后薛花也没有停止对他的照顾。
她知道弟弟没法适应正常社会,没办法独自生活,她不敢恋爱,不敢结婚,怕自己有了正常家庭后会做出和母亲当年一样的选择抛弃弟弟,怕自己会做得更过分,会因为私心把有绘画天赋的弟弟当然敛财机器逼迫他画画。
薛花这些年基本都是围绕薛绍衡生活,就连她唯一称得上是个人爱好的看戏,也是因为有了弟弟才开始的。
“其实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角度看,我这种人只怕是脑子有点问题吧?”薛花笑着道,“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为了弟弟辍学打工,不结婚不恋爱,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他。我的名字是花,他却是绍衡,我们两个从名字看起来就不像姐弟。”
“但是……如果当年我和我们妈妈一样一走了之,把绍衡就那么扔在老家的屋子里,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我又能怎样呢?我还是得辍学进城打工,或者找个人嫁了。我只有小学文化,也没什么一技之长,进的都是纺织厂这种不需要技术的工厂,就算抛下绍衡我这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过得多好,肯定不如现在。”
“相反,我可能会因为抛下年幼的弟弟害死他而愧疚一辈子。”薛花看着正在专心画画的薛绍衡,喃喃道,“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记得我们……”
薛绍衡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和薛花对视一眼,冲她笑了笑,继续画画。
江祺看着薛花,觉得她的名字和她的人莫名的贴切。
她就是一朵小花,生长于杂草乱石之间,在狂风暴雨之中撑起自己的枝叶和花瓣,为边上还未发芽的小树苗遮风避雨。等到雨过天晴,小花再也长不动了,受她庇护的树苗已经悄然发芽,茁壮生长,长成参天大树。
“姐姐。”薛绍衡那边突然当下笔站了起来。
“画好了是吗?”薛花笑着站起来,“绍衡你今天一定画得很仔细,不然不会用这么长的时间。”
江祺也一并站了起来,问道:“时间很长吗?”
在江祺的认知里,画画是需要时间的。
薛绍衡只是看了玩具演出,画的时候没有实物给他看,一个下午的时间如果能完成1~2副还不错的图稿,在江祺看来就已经很快了。
“绍衡画画和一般人不一样,他画画的时候不怎么思考,一旦动笔就不会停,也不修改,通常都是一气呵成。”薛花解释道,“而且他画画好像也不怎么需要灵感,如果你让他随便画点什么的话他很快就能画出来。正常的一副成品,加上上色,通常只要两三个小时。像这种画在画本子上的草图,十几分钟就能完成一副。”
江祺:???
不需要灵感,想画就能画出来,成品只要两三个小时???
江祺突然明白为什么薛花会说怕自己忍不住,把薛绍衡变成赚钱工具了。
现已知薛绍衡去年卖出去的画,最便宜的一副售价为29,000元,最贵的19万。那么假设薛绍衡一天工作8小时,一周工作5天,在符合劳动法且画作不愁卖的情况下,薛绍衡一个月理论上的收入是多少?
薛绍衡把画本子递给薛花,薛花甚至没看,直接把本子递给了江祺。
江祺翻开,翻,再翻,接着翻……
懵了。
薛绍衡一个下午画了一整本。
第1张是赛车,用活灵活现来形容已经不能满足这张铅笔画成的稿图了,这完全就是还原,江祺觉得把赛车封印在这张画纸里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第2张是骑兵。
第3张是毛绒刺猬。
第4张是三狗。
嗯,三狗?
算了,薛绍衡画得多,他可能就是顺便一画。
绘画本一共有60张纸,薛绍衡一个下午画了59副玩具之灵的稿图和一张三狗。
薛花刚刚说的十几分钟画一张稿图还是有些保守了。
江祺不停地翻看着薛绍衡画的稿图,看到后面发现有的玩具甚至没有在今天下午的演出里出场,因为那些玩具现在正躺在桌上床上,薛绍衡画的也正是他们此时此刻躺着的样子。
简直一模一样!
鬼斧神工啊!
薛绍衡画这60张画一条线都没有改呀,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带橡皮过来!
大师啊!
卡特在世都得说句他服了啊!
“怎么样?”薛花问道。
“奇迹。”江祺艰难突出这两个字,“简直不可思议。”
被表扬的薛绍衡抿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显然很高兴。
“玩。”薛绍衡一脸期待的看着江祺。
江祺:?
“绍衡想和您的玩具玩一会儿。”薛花翻译。
“哪些玩具?”江祺问道,既然薛绍衡能看出来这些玩具之灵们本身就是活的,那么想必他应该可以和这些玩具之灵们玩的很愉快。
薛绍衡走到江祺对面,从他手里把本子拿回来,翻到最后13张,一张一张的指给江祺看。然后又翻到最前面,指了指第1张赛车和第2张骑兵。
江祺:……
想玩哪个玩具就把它画出来,真有你的薛大师。
“没问题。”江祺爽快地答应了,“等我征求完他们的同意,今天晚上我就可以把它们直接送到你住的包厢里,不过白天他们中有的需要去玩具剧场演出,不能陪你玩。”
薛花完全没把江祺的那句征求玩具的同意当回事,她以为江祺是在用这种方式哄薛绍衡。
“谢,谢!”薛绍衡开心地从嘴里艰难蹦了两个谢字出来。
江祺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5:30多了,吃完饭就该去戏院看《皇女传》的首演了。
江祺问了一下薛花和薛绍衡的意见,薛绍衡虽然不太喜欢看戏,但是愿意陪姐姐一起看,三人就这么直接去茉莉餐厅吃晚饭。
5点57分,江祺三人几乎是卡点进的戏院。
2楼包厢里,齐丝都已经到了。因为冯灵要上台演出,汪杏花算是半个作者要在后台指挥调度的缘故,她们那个包厢算是空了出来,王二丫便直接去了齐丝所在的包厢陪她。
为了给冯灵的首演捧场,刘澜特意翘掉下午最后一节课,从市区跑过来搬个小板凳挤在一楼前排。
江茶,莉莉安,夸夸,老约翰,黄富贵和丽丽也全员到齐,坐在另一个单独的包厢里看。
江祺则陪薛花和薛绍衡坐在最中间的包厢里。
6点。
大戏开演。
汪杏花控制的聚光灯下,身穿明黄色男款戏服,做男子打扮的冯灵被两个太监押解着灌药。
两位太监由冯青华和冯班主出演,据说为了这个灌药太监的角色,冯班主还和自己的爱徒徐宁好好的竞争了一番。
师徒反目竟是为了他?!
如果游乐园里有八卦小报的话,头版头条一定是这个。
这个开场实在是太过刺激,刺激得甚至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在所有人聚精会神的注视下,冯灵挣扎着被灌下了药,抽搐着倒下,像是没了生气。
“怎么死了?”江祺听见隔壁包厢里传来齐丝奶奶的大嗓门,“丝丝你同学不是说这个丫头是主角吗?怎么一开场就死了?”
冯灵倒地后,冯青华和冯班主所饰演的太监开始讲述冯灵大逆不道的行为。
女扮男装,公主装皇子,以女子之身妄图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结果被竞争对手英明神武的三皇子发现并拆穿,皇帝震怒,赐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夷三族,以儆效尤。
冯灵被拖了下去。
“哎呀,这个小娃娃也太不小心了,抢皇位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女子之身提前被发现了。”齐丝奶奶一脸遗憾地感叹,然后继续发出疑问,“这出戏不是叫皇女传吗?皇女都死了,接下来怎么演呢?”
江祺觉得齐丝奶奶也太难为齐丝了,她又没看过剧本怎么会知道。
就在齐丝奶奶发出疑问的时候,舞台上画风一转,原先那个被拖下去的赐死的皇女当场还魂,换了一身男款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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