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罗罗
“皇上,奴才也建议查禁此书,民间敢有私藏者,都要从重论罪!”
回话的是四个趴在地上的大臣,两个满员,两个汉员。
两个满员是明珠和索额图,康熙皇帝现在最信任的大臣就是这俩结党营私的货了。
而那两个汉员是康熙的两个老师,翰林院掌院学士熊赐履和试讲学士陈廷敬。
这个翰林院在顺治、康熙年间是个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衙门。而有没有翰林院又涉及到满清皇权和议政王大臣权力的斗争。四辅政掌权的时候,清朝是没有翰林院的,那个时候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军国大事,内三院学士们负责拟诏,小皇帝负责同意。
但是现在小皇帝掌权了,议政王大臣会议负责靠边站,内三院的学士就承担起议政之责——小皇帝还是要听取建议的,所以这个内三院又变成了内阁,再过一阵子就不叫什么内三院大学士了,而会改成中和殿大学士、保和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什么的。
但康熙也不放心把权力都交给这些大学士,所以就得复设翰林院,让翰林院的学士来草诏,同时向自己提供建议——兼听则明嘛!
同时,康熙也是个爱学习的皇帝,和一些给自己讲儒家经典的内三院侍讲学士关系不错,于是就让他们进入翰林院当了顶梁柱。
顺着这根“顶梁柱”,大清的汉人狗官们也算有了一条上升之路——先“卷”一个一甲或是二甲名列前茅,然后再进翰林院去“卷”,如果长得帅、说话好有道理、声音也好听,皇上和太后都喜欢,就能混个帝师,那就能位极人臣了。历史上大清朝位极人臣,爬到宰辅位置上的汉臣(八旗汉军可是旗人),大概只有两个人没有这样的经历,一个是当过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的左宗棠,一个是当过内阁总理大臣的袁世凯……
而这会儿,康熙皇帝最相信的两个满臣和两个汉臣,都给出了一致意见——《天下为公论》这书是万万不能留了!
实在太反了!而且这书还是朱三太子写的……同样的造反道理,出自无名之辈的嘴和出自朱三太子的嘴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由于朱三太子的特殊身份,这本书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反书”,而且还是一个亡国太子的反思和自我批评,字字血泪,句句真诚,是非常具有说服力的。
不过康熙对于手下提出的立即严禁的建议的回应,却只是一声叹息:“禁,是肯定要禁的……但已经晚了!因为朕给你们看的四本《天下为公论》分别来自江苏、云南、贵州、四川!”
听见康熙的话,几个大臣都倒吸一口凉气儿。
江苏那边的《天下为公论》好禁,无非就是文字狱。可云、贵、川呢?这明摆着是平西王府在搞鬼,这书保不齐就是在五华山上刻板开印的,谁还能上五华山去查反书?这个五华山上可不止有反书,还有全副武装的反贼!
“皇上,”明珠道,“吴三桂是在为造反造舆论啊!如果云贵川的读书人都被他所惑,全都相信他是为了天下之公而反,那朝廷要剿灭他就难了!”
“皇上,”刚刚当上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熊赐履提醒道,“吴三桂会在云贵川造反已经是明牌了,朝廷只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况且云贵川那边人少地广,均田分地之法也蛊惑不了多少百姓。臣所虑者,还是吴三桂和朱三太子在江南布下的暗招……江南人多地窄,而且多有劣绅刁民,一旦被朱三太子所蛊惑,只怕会乱成一团!”
康熙眉头紧皱,轻轻点头道:“朕也担心江南会乱!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皇上,”陈廷敬建议道,“江南万万不能乱……江南一乱,朝廷就没有了镇压西南的军费,吴三桂就有隙可乘了!不过皇上也不要太过担心。因为朱三太子和吴三桂在蛊惑人心的时候犯了个大错?”
“什么大错?”康熙问。
“他们不应该用均田分地来蛊惑人心!”陈廷敬笑道,“所谓原君、原臣、原法,对于大部分江南士绅而言都是虚的……但是他们土地是实实在在的。吴三桂和朱三太子要分他们的地,那不就是要他们的命根子?皇上,臣建议朝廷可以禁了《天下为公论》的原君、原臣、原法,同时多印一些原田篇在江南散发,让江南士绅都看清楚吴三桂、朱三太子之流要做的事情和李闯无异!”
“好!”康熙大喜,“陈廷敬,你果然是朕的诸葛孔明!”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不是造反,这是革命!
江宁。
两骑大清朝最快的快递,比六百里加急还急,号称“八百里飞折”的“马上飞递”,飞也似的奔进了江宁满城。这两骑飞递也不知道“飞”了多久,已经是满身臭汗,脸上的汗水泥灰混在一起,刮下来都能搓个球了。
往日里,这样的飞递压根就进不了总督衙门的大门。可是今天,却是一进满城就被早就候在那里的一个多隆的心腹戈什哈领着,直接“飞”进了总督衙门,到了衙门内的三堂门外。
“飞折,皇上的飞折到了!”
多隆的那个戈什哈骑在马背上就大喝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三堂当中传出了多大总督的声音:“快,快拿来!”
一个多隆的师爷拎着袍子一路小跑着就出来,从那个臭烘烘的“飞递”手里接过一个包袱,然后又丢给那“飞递”一小块银子:“制军老爷赏的。”
接着,这师爷就拿着包袱飞奔进了堂内。
这个时候三堂里面正在开小会,杰书、多隆、额楚、玛祜、梁化凤、施琅、王忠孝、曹玺都在呢,正一块儿研究怎么逮朱三太子……就是那个王永康了!怎么禁《天下为公论》?
前者好办,玛祜说他的标兵就伏在拙政园外头,随时可以下手!
但后者不大好办,因为《天下为公论》已经发散出去很多了。要怎么严禁?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搜啊!
而且由两江总督衙门发出告示让两江三省各地士绅百姓不要私藏翻看《天下为公论》也不合适啊!
本来大家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本特别反的反书,你这一发告示,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另外,这本反书它是有靠山的!
那是吴三桂的反书!吴三桂在东南一带也有许多带兵的党羽,他们可不怕文字狱……因为他们不仅有反书,还有“反刀”、“反枪”、“反炮”,文字狱的那一套对他们是无效的。
到时候两江三省的读书人都知道有“特别反”的反书,那帮手里有“反刀”、“反枪”、“反炮”的军头再大量印刷发行这本《天下为公论》……那两江总督衙门的告示不是变成“反书强推”了?
可是不禁这本《天下为公论》又不行,这可不是“明史案”的《明史辑略》……那套史书一百余卷,正常人根本不会去看,只有吃饱饭没事儿干的读书人才会去看。查禁《明史辑略》其实就是为朝廷立威,恐吓汉人读书人。
而这本《天下为公论》一共就四篇,“原君”、“原臣”、“原法”、“原田”,加一块也没多少字,其中的“原田”篇还是半白话的,识字就能看懂。
而且其中的内容就是煽动造反!
还是赤果果地煽动,是摆明了真反!
这要是传播开来,搞不好就得星火燎原!
所以几个人商量了几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等康熙的“飞递”了,今儿总算是等着了。
“多制军,皇上什么意思?”
“皇上是不是让咱严禁《天下为公论》?”
“多制军,快说说吧……”
多隆刚一拿出康熙的廷寄,三堂内的几个人就开始问了,他们也着急啊!
如果真要严禁,那可就不是抄家的问题了,而是抄那些和吴三桂关系匪浅的绿营军头的军营……
“皇上没让咱们严禁,他让咱们……”多隆打开康熙的廷寄看了看,然后说了半句话就愣住了。
康亲王杰书看见多隆定住了,赶紧就追问道:“皇上让咱们干什么?”
多隆这才反应过来,抬头望着康亲王杰书:“皇上让咱们……帮助朱三太子多印一点《天下为公论》中的《原田》篇,然后散发到两江三省各地!”
“什么?”
“皇上这是……”
“《原田》篇?就是分田分地那一篇?”
“高!高!实在太高了……皇上圣明!”
喊皇上圣明的当然是王世凯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康熙皇帝想干什么了?
而他这一喊,就把其他人疑惑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当然了,大家不是怀疑皇上的圣明与否,而是想知道这个小孩子皇帝到底圣明在哪里?
王忠孝大声道:“皇上的意思是咱们要让两江三省的田主士绅都认清朱三太子的真面目……这个朱三太子并不是和明思宗崇祯皇帝一伙儿的,他是和李自成一伙的!
他要干的就是李自成想干而没有干成的事儿!他把天下的田土分给耕田的农夫……他要抢士绅田主的土地!他是……一个闯王!”
“对啊!”江苏巡抚玛祜一拍大腿道,“皇上真是圣明……当年那帮汉人士绅不就是因为怕李自成抢他们的钱,才帮着咱大清剿灭闯贼的吗?”他顿了一下又问,“多制军,皇上还说了什么?”
多隆沉着声道:“皇上让我们马上逮捕伪朱三太子王永康!”
江苏巡抚玛祜马上应道:“多制军,我马上让人去抓!”
多隆道:“记着,动静不要太大,而且要抓活的!”
“嗻!”
多隆下完命令,又回头对王忠孝和施琅说:“世凯,尊侯,皇上让你们俩去收拾那个王永康……如果他真是朱三太子,那本朝还是要优待崇祯皇帝的子嗣的!
如果他只是一个假货……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吗?”
怎么办?
施琅一下就愣住了。
那个王永康是不是真的朱三太子不好说,但他是吴三桂的女婿应该没错。这要是死在自己手里,那以后是不是就只能和吴三桂刚到底了?不能当“五臣”了?
“知道!”王忠孝这个时候已经有肯定的答复,他扭头看着施琅道,“施军门,皇上有旨意在我这里!”
“啊……”施琅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不让当“五臣”了!那也没办法了。于是就向王忠孝抱了抱拳:“王侍卫,事不宜迟,那咱尽快走一趟苏州吧!”
王忠孝点点头,“施军门,咱们明天就走,行吗?”
“行!”
……
随着一声声“嗨哟、嗨哟,加把力”的劳动号子声,长长的撑杆插入水中,抵在了河底的淤泥当中,推着一条装得满满当当的漕船,逶迤向东而行,在枫桥到阊门之间的繁忙无比的水道上激起一条浅浅的白浪,一面三角形的“粮”字旗号,就在姑苏的夏风之中猎猎飘动。
这条漕船的船头上,并肩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穿月白长衫,手持一把折扇,轻轻摇动,好不自在,正是那个最喜欢耍帅的延平王府咨议参军、天地会江南分舵分舵主陈永华。
而那女的,则是这段时间一直和陈永华出双入对的桃花仙子常明月。不过她已经褪去了道装扮成了商人妇,立在陈永华身边,看着仿佛是那家大商家的少奶奶。
而在这条船来船往,热闹得仿佛水上大马路一般的水道两边,则是号称“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的十里长街。
这条十里长街并不在姑苏城内,而是在姑苏城外一条连着姑苏城的阊门和大运河之间的水道两侧。水道在长街的中间,水道边上全是装货卸货的码头,码头外则是繁华无比的街市,居货山积,行人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水道之上,更是飞架着不知多少座石拱桥,桥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陈永华虽然不是头一回打姑苏城外的这片繁华地过了,但这会儿立在船头还是有点感慨,慨叹道:“真没想到在当今天下,还有这等富庶繁华之土……”
旁边的常明月叹息道:“也只剩姑苏一处了!奴家听家里的老人说,昔日扬州繁华,犹在姑苏之上,可惜十日之屠以后,不复往昔繁华,至今未复元气。金陵城中,秦淮水畔,也曾是歌舞升平繁华地,但如今也已风流不在了。”
陈永华叹道:“其实扬州、金陵还是好的……终究还有一些元气。真正被鞑子毁惨了的还是安平和广州,泉州安平原是郑氏本据,曾经海商无数,帆樯如云,每年光是交给郑家的船税(保护费),就以百万计……那时候的郑家,可真是富可敌国啊!那时候的安平,真是盛极一时,可惜尽数毁于鞑虏之手了。
而广州就更惨了,两千年的海贸商都,天南第一繁华地。不仅被尚可喜、耿继茂两个老贼给屠了几十万人,还搞出了海禁迁界,海上的财路断了七七八八,再没有昔日之盛了。”
常明月慨叹道:“不知我等今生还能再见太平盛世否?”
陈永华信心十足,目光坚毅:“能!一定能!”
两个人正聊得兴起,忽然间就被一个大嗓门给打断了。
“陈先生,常仙姑,你俩就别光顾着说情话了……眼看着就要到阊门了,咱们这趟可装了不少宝贝,绝对不能出意外?”
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粗壮青年,正是王忠孝的养弟王忠义。
他现在已经乔装改扮,换上了一身水手的短衣,露出两条粗壮的胳膊,他的皮肤本就有点儿黑,乍一看就是个常年行船的水手。
作为王辅臣的养子,王忠孝的养弟,天地会的创会元老,同时又是和王辅臣、王忠孝父子一起猎杀鳌拜的心腹,算是王忠孝这个造反集团最最核心的成员。
而且他还在王辅臣的队伍里还是个有一技之长的……他的绰号叫“王大炮”,这个可不是随便叫的,而是他真会放大炮!
他亲爹就是王辅臣军中的一个炮手,从大同就一直跟着王辅臣,一直跟着打了缅甸,四年前才客死在了云南。不过死之前已经把儿子教出来了。后来王辅臣收了王大炮当养子,又让他跟着吴三桂军中的资深炮手学了几个月。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后来王忠孝本人还亲自带过他……就在王辅臣受命小站练兵后,王忠孝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本名叫《曲射炮术》的小册子传给他。
还让杨起隆从天津卫找了几个曾经为大明朝铸过炮,现在改行当铜匠、铁匠的老师傅帮着铸造了几门又短又粗,看着跟“汤锅”差不多的“曲射炮”,让王大炮和王大炮自己的徒弟(都是精武门的少年)们练手。
后来火药郭到了小站,王忠孝又让火药郭照着图纸打造了一批开花弹。
王大炮口中的“宝贝”,指得就是两门青铜铸造的,可以发射十二斤开花弹的臼炮和几十枚安装了木质尾翼和木管引信的开花弹。
可别小看这两门青铜臼炮和几十枚开花弹……这可是历史上的朱三太子们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火力!
只要这两门青铜臼炮可以运进苏州府城,那么即将开始“平江暴动”(苏州府又名平江府)可就热闹了!
“放心吧,不会有人拦着我们的。”陈永华笑着拍了拍腰带上挂着的钱袋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实在不行,咱们不还有内务府的令牌?苏州城内有苏州织造衙门,看守阊门的官兵知道内务府的来头。”
陈永华说话的时候,他乘坐的漕船已经接近了苏州城西面的阊门。
阊门之外,商船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是在等待着交钱进城,城门外的长街上,则是店铺林立,热闹非凡,水面上还有载着各种吃食的乌篷小船钻来钻去。
还没有进入平江古城,陈永华、常明月和王大炮三人,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那种富庶繁华。
但是此时此刻,在这处天下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大概没什么人会想到,一场震惊天下的暴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
苏州城内,鹤山书院(巡抚衙门)附近,一处刚刚被某个来自福建的商人高价买下的商馆之内。真朱三太子王士元,正站在一面大号的铜镜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模糊影像——这是一个穿着土黄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红色风帽的男子。
所谓的风帽就是一种御寒挡风的帽子,后面较长,披在背上。这种帽子因为可以遮住发辫,所以在清朝初年比较流行,那些被迫留了辫子,但又心有不甘的士大夫,最喜欢戴着着种帽子。但王士元并不喜欢这种帽子,也不喜欢身上这件做工粗糙,样子也很难看的袍子。
“没有好一点的吗?”王士元问,“大明亲王的蟒袍可比这好看多了。还有这顶红色的风帽太难看了,能不能换一顶乌纱?”
“三太子,您就别挑了。”一个大胡子,操着陕西口音的壮汉站在王士元身边,对他说,“黄衣红巾……这是红巾军的打扮!当年您的老祖宗洪武皇帝打来江南时就是这一身!”
和王士元在胡扯的人是何天然(绰号大髯),他领着七十来个天地会的死士(都是陈永华、常明月的人),护着王士元,也装成漕商漕工入了城。还住进了常明月让人买下的这处距离江苏巡抚衙门很近的商馆——这里就是“平江府暴动”的总指挥部了。
而“平江府暴动”(平江府暴动的名称当然是王世凯给起的)的总指挥当然就陈永华本人了,至于王士元的任务,则是在暴动开始后扮演他自己(朱三太子)了。
“三太子,您的王旗也有了,快快,拿来给三太子看看!”何天然又招呼两个手下展开了一面刚刚做好的黄旗,旗帜上还绣着字。
王士元回头看了看,低声念道:“驱除鞑虏复中华;均田分地开太平……这里面怎么没大明什么事儿?”
“有的,有的,这旗还没完全做好,当中还有个明字。”何天然道,“到时候还会有一面天地会的红旗和您的三太子旗一块儿跟着……咱们一起去打鹤山书院的江苏巡抚衙门!”
“咱们有多少人?”王士元问。
“现在有七十二个!”何天然说,“陈参军和常仙姑还会带些人进来,到时候会有大约一百人。另外,拙政园那边还两百人。”
“总共就三百人……”王士元额头上冷汗出来了,“三百人能打下苏州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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