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赛克的忧郁
冈萨雷斯每天里除了看野狗在堡垒外的野地里呲牙,就是回自己住的地方画画。
这是他唯一排遣乡愁的方式。
他被派到这里快三年了。
从1895年古巴掀起第二次独立运动开始,中尉就被派了过来。
他的手上染了不少古巴人的血。
起先冈萨雷斯还觉得自己总督大人的手段有些残忍,不过后来很快他就习惯了。
他在自己的绘画中,更爱使用红色了。
此时,中尉正和往常一样,在城墙上支起了一个画架,开始临摹远处的景色。
古巴这个岛国面积不大,但汇聚了各种各样的景色,有沼泽,有雨林,有高山,也有热带草原。
很美,但是毕竟和伊比利亚半岛不一样。
中尉一手拖着调色盘,一手拿着画笔,一边在画布上涂抹,一边听士兵汇报最新的消息。
“长官,我们的政府向美国人宣战了。”士兵说道。
“我们先宣的?”中尉手中的画笔停顿了下,“什么时候?”
“四天前。”士兵回答道,“美国政府通过了《泰勒法案》,单方面宣布古巴独立,要求我们撤出古巴,于是政府决定向美国宣战。”
“美国人真有意思,喜欢逼着别人先宣战。”中尉哼了一声。
他手里的画笔开始继续。
从缅因号沉没开始,中尉就知道美国和西班牙之间必有一战,早晚的事而已。
他现在有点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在堡垒里储存了足够的物资,包括水和粮食。
那帮美国佬胆敢来,肯定要狠狠收拾他们一下。
“还有什么消息?”冈萨雷斯中尉继续问道。
“还有一个事情,我们的侦查人员在附近发现一些新的华人部队,他们的打扮和之前的起义军不同,制服都很统一。”士兵继续汇报道。
“新的华人部队?你确定不是那些该死的游击队搞到了新的衣服吗?”
中尉目光仍盯着自己的画,说道。
士兵不敢吱声。
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华人士兵是从哪来的。
侦查部队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看个大概。
“换了身皮,这帮人还是游击队,还是拿我们没办法。”冈萨雷斯中尉直起了身。
“你们都给我留点神,他们要是敢来攻击,我就让他们尸横遍野!”
他直起了身,用笔沾了一点红色的颜料,在自己的绘布上抹了一笔。
第二天,第三天,中尉仍旧雷打不动地爬上城墙完成他的画作。
这倒不是他心大,而是视野之内并没有出现手下所说的华人士兵。
松戈的堡垒外并不是一马平川,而是一片起起伏伏的丘陵。
上面杂草丛生,野狗横行。
“那些泥腿子撤了吗?”中尉问身后的士兵。
“没有,人好像越来越多了,就在那些树后面。”士兵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茂密的丛林。
“他们就一点行动都没有吗?”冈萨雷斯中尉摸了摸自己下巴。
有些人会有一种特质,叫乌鸦嘴。
中尉似乎就属于此类。
他的话音刚落,一片黑压压的人突然从丛林里涌了出来。
这些人行进速度非常快,向着城墙压了过来。
“敌袭!各就各位!放近了再打!”
中尉不慌不忙地下达了命令。
在他看来,眼前这些泥腿子数量虽然不少,但对自己脚下的这座堡垒绝对造成不了威胁。
他打算等这些人逼近到五百米左右距离的时候,利用手上毛瑟步枪射程的优势对他们进行杀伤。
但这些前压的部队,在八百米左右的距离突然停住了。
中尉用肉眼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于是他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
对面这些人确实大部分是华人,也身着统一的制服。
不过他们阵型散乱,两三个一堆。
这些士兵漫不经心地举起了手里的枪,对着自己的方向射了过来。
枪声参差不齐,散漫无比。
中尉躲在了掩体的后面。
他能听见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不过离得都很远。
大部分子弹都打在了墙上或者不知飞到哪去了。
中尉嗤之以鼻。
果然是一帮乌合之众。
“还击!都给我还击!”他对身后的士兵命令道。
“可是我们的有效射程没他们远。”士兵嗫嚅道。
“那就把我们的两挺重机枪抬过来,我要让这些泥腿子明白什么叫新时代的震撼!”
冈萨雷斯中尉下达了命令。
可当手下七手八脚将机枪抬过来架好的时候,对面的华人步兵已经撤了。
西班牙人清点了一下,被流弹击中三个,两个没什么大碍,皮外伤。
只有一个倒霉蛋惨一点,被击中胸口,抬回去躺着了。
“长官,他们这是在火力试探?”士兵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战线,满腹狐疑。
“都是一帮孬种,连向前的勇气都没有。”中尉不屑一顾,转身向城墙的阶梯走去。
而在远处的丛林后面的空地上,陈剑秋已经带着士兵返回了营地。
“老大,我们放放枪就完事儿了?”李四福不明所以地问道。
“嗯,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明天继续。”陈剑秋一边向营帐走去,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哦。”李四福点头答应了一声。
虽然他不懂老大的目的,但跟着陈剑秋这么多年,他明白一个道理。
听老大的就完事儿了。
往后的几天,李四福都会带着人去松戈外放一会儿枪,但基本都在相对安全的距离外。
冈萨雷斯中尉开始还上城墙看看,到后面索性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你们爱反击就反击吧。”中尉对他的士兵说道。
然而,他并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正从他的背后,袭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土工作业
在松戈堡垒的后方,是一片沟壑纵横的丘陵。
这些沟壑或深或浅,但基本一条不挨着一条。
而此时,正有一群人,手里挥舞着铁铲和锄头,在疯狂向前掘进,将这些沟壑尽可能的连起来,连出一条通往堡垒的路。
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头,穿着无袖的布褂子,拿着铁铲,位于队伍的最前列。
他一铁铲下去,没入泥土里,再踩上一脚,腰一使力,一铲子土便被铲了出来。
老头一转身,将土泼进身后的筐里,然后迅速地去铲下一铲子。
“大年叔,你把外套套上呢,这里蚊虫太多,被咬着麻烦!”一个小伙子拿着一件长袖递给老头,苦口婆心地说道,“陈老板让我们照顾好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交待?”
张大年头也不回:“老子皮厚的很,不怕这些虫子。”
小伙子满脸尴尬:“您老是来指挥的,不是来冲锋陷阵的,挖土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了,您这都快八十……”
“八十?八十怎么了?”张大年直起了身,侧过头,“老子当年在太平军打长沙的时候,那条地道就是我们挖的,你们挖?你们知道怎么挖吗?”
他用褂子边角擦了下头上的汗,继续开始挖:
“这里的土不算硬,我们得加紧挖,剑秋给了我们一个星期时间,我跟他说只要三天!”
他又转过头瞪了一眼那个小伙子,一把从他手里扯过那件长袖,套在了身上:
“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把装土的筐子抬出去!”
嘴硬心软的张大年带着一群人在松戈堡后方挖沟壕。
这就是陈剑秋安排给他的秘密任务。
太平军土工营出身的张大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手下这支部队的成员都是矿工和铁路工人,干这些事情可算得上是轻车熟路。
由于这里有很多天然的沟,所以张大年他们的工作量小了不少,加上地势不平,植被多,隐蔽性非常强。
从城墙上看去,基本看不出什么。
陈剑秋他们在正前方打佯攻吸引守军的注意力,同时搜索出城的西拔牙斥候。
从佯攻的第二天开始,就再没有活着的斥候回到城里面了。
冈萨雷斯中尉和他的守军们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不过中尉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一来对面的指挥官没有组织强有力的进攻,说的好听叫谨慎,说的难听叫怕死。
打仗怕死怎么行?更何况还是攻城战。
二来自己的堡垒中物资充足,连水都屯了很多,根本不怕围困。
他相信,这些起义军要么憋不住,一拥而上,被自己的两挺重机枪打得稀巴烂,要么就和以前一样知难而退。
不过,中尉开始在屋子里作画了。
他把画架放在了自己的床前。
画两笔,然后爬上床,看着自己那张画,慢慢入睡。
在梦里,中尉进入了自己的那幅画。
他孤身一人穿过丛林。
没有遇到敌人。
那些华人似乎都已经撤走了。
在丛林的后面,是广袤的热带草原,野狗、斑马、羚羊在草原上狂奔。
随后的场景就变得魔幻了起来。
这些动物跑着跑着便飞了起来,飘在了半空中。
一座和马德里斗牛场一模一样的建筑猛然在草原上拔地而起。
中尉自己的脚步也变得轻盈了起来。
他也飘进了斗牛场里。
在那里,他看见了自己内战中死去的妹妹、弟弟,还有那些被他杀死的古巴人!
他们的肤色各不一样,有白人,有黑人,有华人……
他们竟然站在了一起,在斗牛场中央冲着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