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鸿天
他感觉,这一次……他的道心,可能真的被这少年给蒙上了尘埃。
“为何?凭甚?!”
洛轻尘不服,周身银色剑气凌空,自山林间登天起,然而,行至一半,他便窥得云海之中,那以白云为生宣,剑气为水墨,绘制而出的熟悉的墨竹图……
在这一刻,洛轻尘脑海似雷公凿锤,惊起怒电咆哮!
他懂了。
第六山主为何突然开山,原来……
守山人早就有了人选。
所谓择选,不过就是给少年搭起的轿子,可堂而皇之入圣山的轿子!
洛轻尘望着自己被割裂出口子的手掌。
忽而落寞的苦笑起来。
……
……
谁凭当道势,抬举上青云。
安乐只觉眼前一晃,便得入云海,于云海一番畅快遨游,无拘无束,似鱼跃无边海,观见那天地墨竹图,顿时惊叹吸气,以云海为宣,剑气为墨作画,着实豪气干云!
不过,这墨竹图隐约间也拨动安乐脑海中的轻弦,他似是明白了什么。
难怪这剑器径直向他来,原来,他属于走后门,只因他上面有人。
联想到太庙老人曾言三日后带他去个地方,现在一切串联一起,不由恍然。
第六山主知他墨竹图,兴许……是太庙老人与其打过招呼?
安乐握着剑,身形凭空而浮,眺望远处,便见峥嵘剑峰半山一处闲亭。
一席青衣的中年男子,伫立在亭中,身侧立一松木剑匣,遥望向他。
安乐的目光与其对上。
手中的墨色剑器轻轻颤动,安乐立刻明白男子便是传闻中一口剑匣藏尽天下剑的第六山主!
安乐执剑抱拳,长揖及云海。
中年男子唇角僵硬一挑,微微颔首,眼眸之中异彩连连,他的手掌按在剑匣上,可感匣中剑器铿锵激荡,仿佛皆被那云海上少年所吸引般。
那少年……天生便对剑有极大的呼应,似为剑而生。
乃一块天然未曾去雕琢的剑胚宝玉!
如果说,观少年之墨竹画,感少年脊梁与剑气,中年男子动了心,收其为守山人,那此刻得见少年,匣中老伙计们的颤栗与欢呼,让中年男子明白,他也许要拾到宝了!
“甚好!”
中年男子僵硬的笑都柔和几分,开口道。
仅仅两个字,却能听得他对安乐的喜爱。
守山人于山主而言,更类似与弟子与师父的关系,因此中年男子罕见动容,表露出情绪。
“你可愿入我第六山?”
云海翻涌,墨竹喧嚣。
男子立于半山闲亭,迎着漫天春雨,望着那执剑少年,真诚问道。
少年剑气引渡立在云端,面对着中年男子的邀请,脸上笑意收敛,却并未立刻答应,而是陷入了郑重的思索当中。
守山人,这个临安府无数修行者,为之而疯狂的身份,如今就摆在安乐面前,唾手可得。
只要他颔首,他便可得入圣山,成为守山人,一飞冲天。
忽而,安乐心神一动,望向云海下方。
……
……
山麓之下。
喧嚣涌动许久,大多数修行者似乎都已经得知了第六山主对守山人的人选。
林家出了一位守山人,不管那少年是否是林府人,可自林府车辇中走出,众目睽睽做不得假,自然便打上林府的标签。
不少人目光扫过林府车辇,有艳羡、有复杂、有意外,种种情绪如风雨骤来。
忽然,目光落在车辇处的众人,呼吸一滞。
因为那车辇帘布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白如翡玉。
一道曼妙婀娜且雍容的身姿款款而出。
琼瑶肌肤绝纤瑕,绣裙锦袂蒸云霞。
心剑玉观音,林府花解冰!
女子一出车辇,娥眉轻展,似想到了什么乐事,朱唇挂笑。
下一刻,一股磅礴的心神,如山岳倾覆,压的在场修行者,心头沉重。
女子素手屈指一弹,一抹剑光掠出,携起她的娇躯,直入青云,漫入云海,踩着莲步,出现在了那长揖的少年侧畔。
清香拂面,安乐稍显错愕,扭头望去,便见得了花夫人。
花夫人朝着山主欠身,随后望向安乐,轻笑道:“在车辇中,一些话暂未说完,守山人虽算入圣山,但成为守山人,便意味着失去入圣山对话圣师,成山主且开山门的资格。”
“我可替你讨个机会,是成为守山人,还是继续艰难前行,尝试那渺茫的在圣山开山门的希望,选择权在你。”
半山闲亭处,第六山主面色如常,并未出言打搅。
安乐再度陷入了沉思中。
成为守山人,亦是意味着失去成山主的资格。
少年如今虽然修行刚起步,今日观第六山主只道一句开山,便引得天下动。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等气魄,这等影响力,让他心生向往。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心中藏猛虎,壮志可凌云,安乐有一念想,他的未来,定不会止步守山人。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安乐有些不识相,但他的确不愿止步于此。
沉思许久。
安乐吐出一口气,双手执起墨色青锋,作长揖状,徐徐前递向半山闲亭。
“花夫人,山主,安乐愿意试一试艰难之路,或许有朝一日,可于圣山之上开山门。”
天地倏静,只剩春风春雨轻拂与少年壮志之言。
半响。
半山闲亭一抹青衣,忽而大笑,望向少年明白其志,眸中尽是欣赏。
花夫人亦是满意一笑。
“安公子可还记得我曾答应你的赠画之礼?”
“今日便与你。”
话语落毕。
花夫人满脸春风笑意,望向了半山闲亭的第六山主。
手捻莲花,背后剑气花开。
“第六山主,解冰但以安乐护道之名,求一枚小圣令。”
第44章 文院响起一记雷,刺入桃树的墨池
文院自万年前那位气吞万里如虎的皇帝建立以来,便皆与每一座皇朝更迭息息相关。
圣山超然独立,文院与武庙实际上也想模仿圣山,但随着皇朝与文院之间的捆绑愈发的深刻,这种模仿就自然而然的沦为不可能。
文院从原本侧重炼神修士的势力,慢慢演变成天下读书人的汇聚之所。
网罗天下读书人,各种各样的思想在文院思想在院内迸发,渐渐以儒道为最,朝堂大儒、文院夫子等等,甚至蕴养出一种区别于气血与心神的浩然力量。
相较于武庙的纯粹,文院其实相对而言复杂很多,三位夫子分三股势力,三种不同的思想主张,在文院内如暗流冲击着。
春雨淅淅沥沥,倾洒在白墙黑瓦的文院建筑群间,宛若一幅唯美的泼墨山水图,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越过文院的白玉牌坊,透过幽深小径,顺着一路被雨打洒落的嫩花,可见一处掩于几棵芭蕉中的草庐。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草庐之下,穿堂春风徐徐吹荡,吹斜碳炉上冒起的热气。
草庐檐下,春雨汇聚成的水珠,流淌成帘,打落在地,与周旁雨打芭蕉声,宛若丝竹奏乐,声声入耳。
两道苍老的身影摆着棋盘,黑白棋子错落几颗,正在手谈。
太庙老人执黑落子,眯着眼睛,盯着棋盘。
在他的对面,正是那日于半山亭中得见的耄耋儒衫老者,亦是文院三夫子王半山。
三夫子执白落子,吃掉赵黄庭一颗黑子。
“你那么看好那位少年画师,甚至将青山赠他,怎么此刻竟是有闲工夫来寻老夫手谈?”
三夫子笑着看向这位老友。
“没什么好看,悬念不大,执我青山者自是出类拔萃。”
赵黄庭喝了一口上好的西湖龙井,长眉一挑,伸手便欲要将刚落的那颗黑子给取回,不过,伸出的手被三夫子给拍打了下。
“哦?你对这画师如此看好?此次第六山主开山,争守山人的可都非等闲,叶府叶宠、种家种舜朝,听闻连那洛轻尘放下心中的架子都去了。”
三夫子笑意盈盈,再落一子,吃下对面臭棋篓子大片黑子。
赵黄庭脸一黑,狂饮一大口龙井,气的长眉都在颤抖,悔一下棋怎么了?!
“洛轻尘?道心豆腐做的那小家伙?就六山主那脾性,看不上他的,至于种家与叶家,若是叶家叶闻溪那女娃愿意争,倒是十拿九稳,可是,叶闻溪此女天赋堪比叶家那位坐镇沧浪江的大将军,心气不低,自是不会甘愿委屈做守山人,目标肯定是争小圣榜,对话圣师,开第七山。”
赵黄庭不下棋了,自顾自的饮茶。
毕竟,这棋继续,他必输无疑,而只要他不落子,他就不会输。
三夫子自是看出了赵黄庭的无赖举措,笑了笑,也不拆穿。
“这样看来,那少年画师,必入第六山,对于林家而言,倒也算是个好消息。”三夫子轻叹:“林家满门忠烈,可惜,正是因为满门忠烈,如今才落得这般尴尬局面,最是无情帝王家,天玄宫里那位贵人,要看清楚嫡龙之争的结果,林、种、叶三家的影响太大。”
“莫要提那家伙,听着乱耳且糟心,丢我们老赵家的脸。”
赵黄庭舌尖咀嚼着龙井茶叶,浓郁的茶香在口腔内迸发,瞥了三夫子一眼,有几分恼怒道。
三夫子笑了笑,尽管天玄宫中那位贵人身份尊贵,但二人谈及无半点忌讳。
“有一句话你说错了,安小友未必入第六山。”
赵黄庭转移了话题,道。
三夫子捋须轻笑,似并不意外:“愿闻其详。”
“先不说花家那尊玉观音去了,就单单以我对安小友的了解,他未必会选择成为守山人。”
赵黄庭重新泡了热茶,吹去茶杯上的热气,淡淡道。
“事实上,他若真的接受了守山人资格,我反倒会失望,守山人守山人,身份虽尊贵,亦算圣山门人,但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山主侍从,毕竟落了下乘,易折心气,那青山……他也就未必扛的起。”
三夫子闻言,不禁眯起眼。
“安小友虽然刚启蒙不久,十八岁启蒙的确晚了些,错过了幼时打牢固修行根基的黄金时期,但安小友的天赋着实不错,在剑之一道上,更天赋异禀。”
“所以,我更愿意安小友,取小圣令,走一走那最难的路,得一个对话圣师的机会,没准还有机会入那空缺已久的第七山成第七山主呢?”
“我对他期望还是很高的,毕竟……青山于我手中蒙了尘,方愿他能释放青山中蕴藏的剑气,有机会也去砍一砍那天下第一的元蒙皇帝。”
赵黄庭笑了笑,望着漫天春雨,眼眸朦胧。
“我的态度,都藏在青山剑气内,剑气纠缠间,第六山主应当也知晓我意,若那少年欲要成为守山人,便如了他愿,若不愿,耗一波老朽的人情,第六山主自会赐一枚小圣令,不过,林家花解冰去了,定也是冲着那小圣令去的,老朽这人情倒是能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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