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鸿天
赵家天子没有多言,陷入了思索之中,不过稍稍思索,便捋清了其中的关系,唇角挂起一抹笑意。
狄藏刚收起的太祖斩龙刀,又忍不住想要拔出来劈出去了。
须发飞扬,面上的刺字不断蠕动,他的眼眸似两轮耀眼烈日,瞪着二夫子庞纪。
“庞老贼!你在说什么?!”
“我武庙以武庙至宝武魁石作为武试考题,有何不可?何来不公?!”
狄藏怒声斥责且质问。
二夫子庞纪面容垂首,淡淡道:“正如秦相所言,安乐于武魁石可产生他人所不曾有的共鸣,可引来历代武魁相助,这点便为不公,例如我文院就未曾取来文曲碑来当做考核之物,为何?因为安乐身具浩然,以文曲碑做考核,于他人不公。”
二夫子这话一出,狄藏面容上的怒意却缓缓的退去,他眯眼,松开了攥着的刀柄。
“这是你的态度,亦或者是整个文院的态度?”
“朱火喜和王半山亦是与你一样的态度?”
狄藏冷声问道。
庞纪轻叹一口气:“此为老夫一人的态度,与大夫子与三夫子无关,文院之内存在不同派系,老夫这些年虽然主持文院事物,可终究只能代表老夫身后的一支,可老夫所作之事,俱是为了文院。”
狄藏深深看了庞纪一眼,他忽然懂得为何庞纪会去而复返了。
正是因为安乐将武魁石推动出三尺,又引起武魁石上历代武魁虚影浮现舞动。
故而,这位为文院呕心沥血的二夫子庞纪,才会重新回到天玄宫。
因为安乐拒绝了大夫子朱火喜的邀请,意味着定然是不会加入文院了。
走传奇路的李幼安,曾经也是入了文院,后脱离文院,可至少曾是文院学生。
那引得浩然的苏瞻仙,虽然也脱离了文院,可也在文院中大展风采。
唯有安乐,惹了文曲碑的浩然,却并未加入文院过。
而安乐屡次惹来武魁石上历代武魁虚影,若是加入武庙,兴许会让被大赵皇朝“崇文抑武”风气下的武庙,重新焕发出生机。
武庙得这样的天骄加入,兴许会盖压文院五百年!
以二夫子庞纪为文庙呕心沥血的脾性,自是不愿见到。
文院三位夫子,大夫子朱火喜一心研究理学,格物致知,专心于做学问,对文院与武庙之间的碰撞与争斗,其实并不热衷。
三夫子王半山,脾性又大不相同,一直都对文院儒生学子,沉迷于结交文武百官,深陷临安府的繁华浮梦,十分不喜,天天嚷嚷着要对文院进行改革,要从文院分家。
唯有二夫子庞纪,是一心为了文院,是最正统的文院夫子。
也唯有庞纪,才一心与武庙针锋相对,关心着文院的未来。
“狄某取来武庙武魁石来作为武试考核,检测的并不单单只是修为,更是一种考生们对自身武道极限的突破,这本身便是为了公平。”
狄藏看着庞纪,吐出一口气说道:“文院与武庙的道统之争,已然延续了万年,我等没必要因此而耽误了一位考生的前程,你说是吧二夫子?”
“况且将文院与武庙的斗争牵扯到一位少年身上,只会徒惹出笑话。”
二夫子庞纪叹了口气,看向了狄藏:“你也知道是文院与武庙之争……”
狄藏明白了,便不再言语。
他深知庞纪此人的性格,为了文院,能豁出去很大的代价。
这些年,借着大赵皇朝的右文抑武国策下,武庙很多武将都被压制打压,文武擂上,文曲榜与猛将榜的争斗,也俱是武庙武将们败的更多。
这是文院压制武庙的辉煌时刻。
而安乐的出现,让二夫子庞纪对文院的未来产生了担忧,这位频繁惹出武魁石上历代武魁的少年,兴许会成为带领武庙崛起之人。
此次站位秦相,也是因为安乐在武试上再度惹出历代武魁虚影,故而二夫子庞纪方式彻底下了决心。
狄藏知道,庞纪既然做出决定,那自然不会轻易更改。
文院与武庙的斗争之火,终究还是烧到了安乐的身上。
尽管此刻文院与武庙,安乐俱是未曾加入。
但是,少年的才华与天赋,站在那儿,便是漩涡的源头。
……
……
天玄宫外。
安乐也是有几分意外,他知道秦相的话语,不仅仅是针对他的意思,更是透过他针对林府。
但是,文院二夫子的出现,就让安乐感觉到了直冲自己而来的矛头。
安乐沉默片刻,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具体情况。
若记得不错,他与大夫子相谈甚欢,与三夫子关系也不错。
这二夫子也就当初问心林上见过一次,可是,二夫子原本面态颇为慈祥,想来对他的感官应该也很好。
却不曾想,像是以文人特有的腹黑,从背后朝他背刺一刀似的。
“二夫子会站出来,应该是涉及到了文院与武庙的道统之争,你两次俱是惹出了武魁石上历代武魁的涌现,二夫子担心你加入武庙,故而针对你的打压便已然开始。”
就在安乐疑惑不解的时候。
侧方的白给少女叶闻溪,轻声开口,柔软贤淑的声音,顺着春风,漫入安乐的耳蜗。
“你应该是拒绝了文院的邀请吧?”叶闻溪端庄典雅的一笑,笑的十分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安乐点了点头,叶闻溪便继续说了些,关于文院与武庙之间的矛盾。
安乐这才是明白,文院与武庙之间的斗争,竟是如此的严重。
不过,这个时候,似乎都没有安乐什么事了。
叶闻溪与他并肩而立,轻言轻语的诉说着,安乐一边点头聆听,一边则是从其身上汲取岁月气。
他今日从踏足白玉广场开始,俱是在准备殿前会试,还尚未有时间汲取岁月气呢,现在正好趁着庙堂争论爆发的时候,汲取下岁月气。
白给少女身上先来五缕,司马普度、王麒麟、种桃花加上那缓缓爬起的秦华安,也皆是各来五缕。
总共二十五缕岁月气轻松入账。
而在殿外,安乐快乐的汲取着岁月气的时候。
庙堂之上,气氛亦是随着狄藏与二夫子之间的气机碰撞,而逐渐变得凝重。
皇座上,赵家天子未曾说话。
底下文武百官此刻,却心头思绪万千,诸多文官彼此对视,眼眸中俱是有光芒闪烁。
文院,乃是文官的摇篮,基本的大多数文官,皆是从文院中走出,都曾在文曲榜上崭露头角。
甚至,他们之中不少人更是文院二夫子的学生。
故而,当文院二夫子表态,许多文官便心思活泛,懂得了二夫子的意思,一个个不再静默,纷纷从文武百官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一展宽袖,执礼作长揖,出声支持秦相。
本身是秦相派系的自是莫要说,而其他一些派系的文官,竟也是站出来支持秦相的说法。
文武百官心中都门清,秦相此举目的并不是为了对付安乐,更多还是为了针对武勋世家,林家。
文院出身的文官们对于打压武勋世家,自然是颇为热衷,故而也就乐得顺水推舟。
哪怕是站在最前列的秦离士,此刻也微微有点疑惑,但他并未表现出来,依旧作长揖。
他站出来否决武庙以武魁石作为检测武试魁首的标准,只是尝试一番,也未曾觉得能够以此让武试重试。
他此番站出来,更多是为了拔出一柄剑,将剑尖对准了林府。
引出了接下来的一场风波。
尽管秦离士很希望安乐未能在殿前会试上登前三甲,那样的话,他自然就可以凭借大赵律法,羁押安乐,废掉这个所谓的少年天才。
但是,安乐就算真的成功登临三甲,乃至登状元及第,他也并不在意,能够借助律法解决自然最好,借助不了,大不了事后慢慢来。
他秦离士能忍。
赵黄庭大限将至,沧浪江战事吃紧,李幼安不可能在临安府多呆,而林府……在今日风波下,怕是要遭逢大变。
故而,安乐的靠山基本上如残花般片片掉落,直至将安乐整个暴露出来,没了靠山的安乐,秦离士自然有很多办法除掉这个少年。
就如这些年,他悄无声息的除掉一位位竞争对手,一步步爬到宰相之位那般。
至于此次站出来针对安乐,更多还是为了透过安乐,对林府亮剑。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做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他秦离士与林府的恩怨,更是与赵家天子有关,他秦离士……只不过是赵家天子镇压林家的一把刀罢了。
正好,他秦离士又很愿意做这把斩向林府的刀。
天玄宫内,气氛瞬息就变得微妙起来。
李幼安眉头微蹙,望向了那一席儒衫,白发苍苍的二夫子,似乎他也不清楚二夫子为何会出现,并且掺和到这等事中来。
花夫人面色变得愈发的冷峻,冰冷无半点情绪,不过,冷漠的面容下,却是有一抹决绝在涌动。
于老太君则是拄着龙头拐,轻轻的摇了摇头。
叶府同为诰命的叶夫人,亦是流露出一抹异色,雍容的眉头蹙起,因文院二夫子的出现,而使得事情变得更加难办。
沉闷的氛围持续了片刻。
面对文武百官们的作揖执言,赵家天子继续深思着。
终于,身穿一席蟒袍的大皇子,行走而出,抱拳作揖:“陛下,儿臣以为,秦相说的确实有理,二夫子所言也有其道理,文院为避不公,未曾请来文曲碑,因为安乐曾于文曲碑上引浩然,可狄武魁却不顾这点,搬来武魁石……”
“好了,朕知道你们的意思。”
大皇子尚未说完,皇座之上,赵家天子缓缓开口。
大皇子立刻噤口不言,抱拳执礼,退至一旁。
童貂寺已然回到了皇帝身边,低眉顺手。
赵家天子目光扫视而过,最后,越过了天玄宫,越过白玉丹墀。
落在了那正贴着耳畔,交头接耳的叶闻溪与安乐,落在了那快乐汲取岁月气的安乐身上。
感受到皇帝目光,叶闻溪似乎有种被捉到小动作的尴尬,立刻抿嘴不再言语,与安乐正襟站好,秀白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小重山的剑柄。
“秦相与二夫子的话语,的确有几分道理,但武庙引来武魁石作为武试之测,亦是对此次殿前会试的看重……”
“文院与武庙传承万载岁月,皆乃我大赵培养人才之地,朕一视同仁。”
“这样吧,朕起一个折中之法,取消文武魁首直登状元及第资格,恢复原本的该有的第三场比试,但为了体现安乐为文武魁首的公平,叶闻溪便压制到与安乐相同的修为境界而比,胜者便为大赵状元,如何?”
赵家天子的话语,并未携带多少皇帝威势。
但话语落下。
百官之首的秦相,立刻跪伏在地,叩首:“陛下圣明。”
其后,大皇子以及诸多文官俱是跟随。
“陛下圣明。”
高呼之声,如瀚海起波涛,声浪轰鸣,冲荡在天玄宫中那镌刻的撑殿龙柱四周。
赵家天子唇角挂起一抹笑。
狄藏与二夫子俱是未曾说话。
所有人的视线与目光,俱数落在了天玄宫外白玉丹墀下的安乐与叶闻溪的身上。
春风徐来,鼓荡着少年的白衣宽袖。
安乐伫立原地,对上那高坐皇座的赵家天子目光,面上无喜无悲。
他从赵家天子眼眸中感受到了一股等待谢恩的情绪,皇帝似乎觉得这般做法,是在给他安乐解围,是对他安乐的恩赐。
天玄宫内外,骤然变得一片安静。
不管是远处那些甲乙榜进士们,亦或者是庙堂之下那些跪伏叩首的文武百官们,俱是在等待着安乐的应答。
安乐想了想,忽然一笑,缓缓的挺起了腰杆,平视向天玄宫深处,那高坐皇座而俯瞰下来的目光。
不过,安乐尚未开口。
他身边的叶闻溪却已然欠身行礼,端庄贤淑的开口:“陛下,比试便算了,小女不觉得安公子这文武魁首有任何争议与不公。”
“小女从小观武魁石长大,安公子只观武魁石二次,这样对比,是否对安公子亦是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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