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979章

作者:瑞根

  特别是在得知义忠亲王要和朝廷妥协以便入继大统,会不会出卖他们这些之前替他卖命的武勋,出卖多少,都还是一个未知数,恐怕连义忠亲王自己都说不清。

  冯紫英意识到自己仍然还没有能进入到朝廷最核心层次的痛苦,像朝廷和南京的谈判具体谈到了哪些关键条件,自己一无所知,便是张怀昌大概也只是隐约知晓一些,具体未必清楚。

  齐师也没有告诉自己,很显然内阁是有约定的,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不对外泄露。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只能暗自叹息,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快把京营和上三亲军控制权确定下来,另外老爹那边,自己还得要提醒一下,该打一打还是有必要的,莫要因为朝中谈判就懈怠了,有时候打一打,也能为自己多挣得一些东西。

  沈宜修注意到自己夫君回来时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没有直接问起。

  而是把女儿叫来,陪着夫君一起嬉玩说话。

  三岁的桐娘无疑是家里最好的开心果,每一次冯紫英只有看到女儿在自己膝边,心中便是欢喜无限,一切烦扰都丢在一边。

  桐娘天真烂漫,小孩子无忧无虑,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瞳只要往冯紫英脸上一看,冯紫英心中就再无烦扰畏惧。

  看着丈夫抱着女儿各种讨好逗弄的情形,沈宜修内心也是既高兴,但有还有些不满足。

  丈夫对女儿的宠爱是不问可知的,但是自己毕竟还没能生下男嗣,而且整个三房里,二房三房都有了男嗣,唯独长房还没有。

  尤二姐尤三姐看那模样应该是能生养的,但为何却迟迟没有动静,自己肚子也是,这让沈宜修还是有些着忙。

  好在二房三房都是庶出,薛宝钗和林黛玉也是没有动静,不过惜春的事情也许该早一些考虑了,唯一障碍就是贾家的附逆罪名尚未彻底解除,可能这要等到新皇即位大赦天下才能解决。

  “相公可是有心事?”看着丈夫目光一直陪伴着女儿蹒跚而出的身影,沈宜修挨着丈夫坐在身旁的春凳上,轻声问道。

  “唔,是有些心事,这朝局混沌不清,有些看不明白了。”冯紫英淡淡地道:“朝廷和南京谈判宛君恐怕也知晓,具体条件虽然我不知道细节,但是无外乎也就是限制皇权,义忠亲王看样子为了能让他这一脉入继大统,多半是要妥协的,朝廷为了保证,所以要控制京中军权,但双方谈的具体条件如何,却不清楚。”

  妻子也是官宦出身,岳丈也是江南士人中的中坚力量,而且妻子对时局观察力也很敏锐,所以他也不介意和妻子探讨。

  “嗯,妾身也听闻了一些,估摸着可能就是罢相或者解散内阁的权力谁来主导吧,或者还有内阁阁臣设置?”沈宜修很聪慧,对朝中这些情况平素里耳濡目染,也知晓很清楚。

  “唔,罢相,谁能罢相?皇帝要直接罢相,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元熙三十五年之后,就没有过,最多就是暗示,很多时候都是首辅觉得和皇帝观念相左,难以再继续下去,主动辞任,但如果首辅不愿意不接受呢?如果阁臣都支持首辅,那皇帝怎么办?是不是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其他阁臣反对,加上皇帝不信任?那这个阁臣反对需要多少人,五个阁臣中,首辅自己不算,是不是只需要两个阁臣支持,皇帝就可以罢相?”

  冯紫英一连串地问题,让沈宜修也觉得难以回答。

  皇帝罢相更多的是一个空泛性的说法,但要具体落到实处,就没有例制了,更没有一个明确的制度来规范。

  除了解除首辅职位外,皇帝对阁臣不满意,怎么办?有没有权力接触阁臣职位?

  按照惯例,阁臣基本上是内阁原有包括首辅在内的阁臣确定,上奏皇帝认可,然后下令入阁成为阁臣,而一旦入阁成为阁臣,那皇帝再要解除,好像就没有规制了,以往也有过皇帝不满某位阁臣,但也一样都是通过暗示,迫使其主动辞任,从无直接免职的先例,也就是说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一个明确说法。

  甚至包括整个阁臣的入阁也都还是一些没有约数的惯例来实现,重臣的推荐,皇帝的认可,然后就入阁,不满意,那么暗示,或者批评责难,那么阁臣也就可以选择辞任,但如果得到同僚们的支持,是不是也可以不辞任,继续坚持,这也要看双方博弈结果。

  “相公,你的意思是此番朝廷要和义忠亲王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不可能吧?”沈宜修有些吃惊,“好像本朝立国以来,不,即便是宋明以来,也从未一个明确规范来约定阁臣的定制吧?”

  冯紫英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但是我觉得朝廷应该有这方面的一些想法,否则一旦义忠亲王登基之后要搞清算,一下子把阁臣和尚书侍郎们全换了,把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贾敬这些人全数弄回来当阁臣,那叶相齐师他们怎么办?造反么?你自己立的皇帝,再来推翻?可能么?不是自己打脸么?而且也有违道义吧,我想叶相他们不至于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所以,朝廷要先把京中军权牢牢攥住?”沈宜修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笑了起来,“看来内阁诸公他们也并非没有准备嘛,不过妾身还是觉得,如果挑得太明,会不会让大家有些难以接受?那义忠亲王日后要反悔,或者撕破脸呢?”

第三百九十六章 利益之分,权衡长短

  “所以才要未雨绸缪嘛。”冯紫英摆摆手,“义忠亲王不蠢,汤宾尹和缪昌期这些人岂会不替他出谋划策?但叶相他们又岂会不明白这些道道儿?不过话说回来,汤谬等人毕竟是士人,一旦真的要融入进来,宛君你觉得他们是要继续忠于义忠亲王代表的皇权呢,还是背叛进而捍卫士人代表的相权呢?”

  冯紫英的问话让沈宜修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缓缓道:“相公这个问题问得太犀利太深刻了,妾身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者无法断言,但妾身还是觉得恐怕后者可能性更大吧,毕竟要彻底脱离士人身份太难了,当然也不排除个别人为了自己利益而与皇帝合作,……”

  冯紫英欣赏地看了妻子一眼,点了点头:“宛君言之有理,至于说为了利益而与什么人合作,那太正常了,就算是叶相他们一样有时候可以和皇帝合作嘛,那不奇怪,关键在于大势和常态是什么状况。”

  沈宜修也点头,“不过如相公所言,现在南京方面处于弱势,恐怕内阁那边提出的条件会更强势,更有利于内阁吧?”

  “理论上如此,不过宛君好像忘了还有武人这个变数啊。”冯紫英悠悠地道:“陈继先,牛继宗,王子腾,甚至包括家父,是不是算变数呢?”

  沈宜修微微色变,低头沉思。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话又让贤妻担心了,走过去,揽住沈宜修香肩,“不必太担心,既然为夫都想到了,肯定也有对策,冯家么,就有这么特殊,我是文臣,家父却又是武将,这中间的取舍,固然难选,但未必就不能求个平衡嘛。”

  沈宜修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把脸贴在丈夫肩头,“相公明白就好,你不只是你一人,还有妾身、桐娘和其他姐妹们一大家子,万事也需要考虑更周全。”

  沈宜修也看到了冯家鼎盛背后存在的隐忧。

  丈夫是文臣士人中青年一代的领军者,但是公公却又是武人中的实力派代表。

  从丈夫角度来说,肯定是要坚定不移走首辅路。

  但从公公,或者说从冯家的角度来说,维系冯家在军中的地位,确保冯家子弟日后能继承冯氏一族在军中的影响力也不可或缺。

  这两者可就有些矛盾了。

  丈夫固然科举成名,绝才惊艳,在文臣路上一帆风顺,但是他的子嗣们呢?

  谁能保证儿孙个个都能读书成材,继续在文臣路上光宗耀祖?

  但是走武人路就要相对容易许多。

  在军中,武勋家族影响力要想沿袭延续下来就要容易得多,这也是最让人难以割舍的。

  当初冯唐打的主意也是冯紫英一旦读书不成就立即跟随自己去军中历练磨砺,然后逐渐继承冯家在军中的人脉和影响力,以便于日后能接班,成为一个军二代。

  不过谁曾想冯紫英能读书这么厉害,甚至在文臣路上还超越了冯唐自家。

  妻子很聪慧,也看到了里边的矛盾冲突,冯紫英当然明白,但现在要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无论是老爹还是自己,要谈到矛盾冲突那一步,都还没达到那个阶段。

  “放心吧,车到山前自有路,为夫明白,现在宛君还是优先考虑抓紧时间替为夫生一个子嗣才是大事儿。”冯紫英爱怜地亲吻了一下妻子的耳垂肉,“今晚宛君要好好侍奉为夫,为夫要大杀四方,挞伐无度,……”

  被自己丈夫的轻薄言语弄得情潮泛滥,红晕满颊,沈宜修娇媚无比地瞥了丈夫一眼,却只是挽住丈夫的胳膊,身子贴得更紧,冯紫英自然是心领神会,这是妻子接受了“邀请”和“挑战”。

  “相公,若是能解决贾家附逆一案,那四丫头也可以早一些嫁入咱们府里了。”沈宜修轻声漫语,“咱们长房还是单薄了一些,晴雯和云裳两个丫头也不争气,……”

  “贾家那边的事情急是急不来的,还得要等到和南京那边谈判结束,才能统一有个处理方式,宛君也无需着急,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你努力才行,……”冯紫英轻轻拍了拍沈宜修的小腹,“桐娘也该有个弟弟了。”

  “那像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相公是怎么打算的?似乎三房里边都对她们仨的身份有些说不出来的看法,觉得她们好像不伦不类,不知道她们仨自己有没有这个感觉,……”

  沈宜修终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宝钗和黛玉都有疑问,不过碍于情面,却都不好正面询问,倒是沈宜修来问起,反而最合适。

  冯紫英也知道这个问题始终绕不过去。

  冯家名义上是一府,看起来也都是系于自己一身,但是从宗族角度来说,那却是不折不扣的三房,兼祧意味着是三房并立,各不相干,日后子嗣也是各家承续各家香火。

  那这三房的家产日后也会分清楚,当然在当下连老爹都还在,自己都还正值壮年,这些都不存在,但当自己百年之后,肯定就会分列清楚了。

  “宛君这个问题怕是帮很多人问出来的吧,我估摸着连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自己也都是惴惴不安,觉得不踏实,原来我说她们就跟着我,似乎孑然独立,但现在看来有些矛盾,那宛君你有什么好主意?”冯紫英漫声问道。

  沈宜修摇了摇头,“妾身也没想过,这该是相公自己拿主意才是。”

  ……

  冯紫英仰起头想了想,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这是五军都督府里边赋闲的武将?”

  看着这厚厚一叠名册和档案,冯紫英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有多少?”

  “呵呵,大人可能想不到吧,从元熙三十年开始之后陆续从各边镇、都司以及卫所进入五军都督府的,林林总总不下八十余人,除开一些年龄偏大身体不好的,还有一些明显治军能力偏弱不合适的,现在符合条件的大概也还有三十余人,……”

  汪文言一边介绍一边随口道:“这还没有算现在还在边镇和地方都司有意进京来谋这些职位的,可以说这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人都伸长脖子看着这一场大调整呢。”

  冯紫英简略地翻了翻,便合上名册和档案,“这些人的来历、履历和渊源,文言,你都仔细筛查过吧?”

  “嗯,筛查过,也都分门别类列出来了,因为考虑到大人您提出来的暂时不设界限,所以囊括范围比较大,主要还是以能力、威望和人脉来作为参考,当然,在最后一栏里我也注明了其态度倾向,这可能会是最后选择的关键。”

  对汪文言如此理解自己的心意,冯紫英也很满意。

  选将是大事,立场最为关键,但其他几个要素也不能或缺,每个职位都需要列出几个人选备选,优中选优。

  另外,即便是现在的京营三大营和上三亲军再任的官员也并不是就都要排除在外了,甚至获得提拔重用也不是不可能,一切根据需要来决定。

  “文言,苗壮、廖骏雄和杜可立,这三人你了解么?”冯紫英终于步入正题,“你该知道他们仨的去留最为关键。”

  “大人,您去辽东之前提过朝廷可能要对京中兵权进行收揽时我就开始着手了,当然对这三人的情报进行收集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从您带着我们进京时,这项工作一直在做,您担任顺天府丞时,我们获得资源更多,工作做得更细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对这三人,我们了解的情况,并不比龙禁尉逊色多少,或许是各有侧重吧。”

  听得汪文言这般笃定,冯紫英心里更踏实,这三人肯定要动,但是如何动才能让各方满意,同时还得要这些人老老实实地地服从,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才是最考较人本事和手段的。

  汪文言话语里无疑是有这三个家伙的一些隐秘隐私的,这听起来不太光明,但是这些黑暗中的东西往往却是最真实最有效的。

  就像自己也一样,敢说龙禁尉就不知道和王熙凤的私情甚至还有私生子?不知道自己在陕西睡了北静郡王水家的女人?

  至于说王熙凤是在自己支持下经营水泥营生,那对龙禁尉甚至朝廷来说,恐怕就更不是秘密了。

  或许也就是自己和元春、郭沁筠的私情尚未被发觉罢了,但是只要就这样持续下去,被龙禁尉觉察也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冯紫英心里明白。

  不过龙禁尉觉察也得要看情况,也得要对人,尤其是现在,群龙无首的情形下,内阁的权势日益膨胀,对于作为青年文臣翘楚的自己,龙禁尉也一样要考虑他们自身的利益。

  尤其是当他们这个小群体的利益不再和皇帝那么连为一体的情形下,他们还愿意不愿意为某些“无关紧要”的“小节之事”来撕破脸,恐怕就要好生斟酌一下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纷繁,钻营

  “那文言你就说说吧,先说苗壮,旗手卫嘛,上三亲军第一卫,和龙禁尉(锦衣卫)都能平级匹敌的,和龙禁尉也渊源很深,这个家伙看样子也很底气十足啊。”冯紫英翻看着关于苗壮的资料,饶有兴致地问道。

  “苗壮,河间府沧州人,元熙三十三年任龙禁尉南镇抚司副千户,三十八年任神枢营指挥佥事,四十年任神枢营指挥同知,永隆二年任旗手卫指挥使。”汪文言对这些官员基本情况倒背如流,“单从简历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苗壮在元熙四十年时担任神枢营指挥同知,永隆元年险些被打发入五军都督府,但永隆二年却突兀升任旗手卫指挥使,这里边据说是许皇贵妃起了作用,……”

  “许君如?苗壮怎么会和这个女人搭上线?”冯紫英讶然,他已经有些忽略了这个女人了,寿王的落魄,这个原本在宫中地位最尊崇的女人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了,没想到苗壮居然是许君如的人,那这可就有点儿意思了。

  “嗯,夏秉忠应该在其中发挥了作用,夏秉忠也是河间府沧州人,和苗壮应该是老乡,关系也十分密切,……”汪文言随口道来:“另外苗壮在神机营时,和现在神机营指挥佥事蒋子寿关系莫逆,据说是结拜兄弟,搞了一出桃园三结义,另外一人是中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吴通,而吴通是吴贵妃的堂兄,蒋子寿则是平原侯蒋家子弟,……”

  “那文言,这许君如岂不是和吴孤侠也能扯上瓜葛?”冯紫英忍不住皱眉。

  贤喜妃吴孤侠是和贾元春一起封的贵妃,而其父吴天德和叔父吴天佑都是军中宿将,一个在施州卫,一个永州宁远卫为官,当然这等远天远地的官员对京中没太大影响,只不过现在湖广也不太平,冯紫英不希望牵扯太复杂。

  “那倒不至于,吴通是吴贵妃堂兄,肯定只会以吴家的利益为上,这种表面文章的结拜兄弟,真正到了利益相争的时候,就显得很单薄了。”

  汪文言倒是对京中这种动不动就是结拜兄弟,或者拜为义父义兄的风俗不太认同,利益之下,亲兄弟有时候还要摆在一边呢,别说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

  “不过这宫里边这些女人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很难一言蔽之,时友时敌,有时候可能连她们自己都未必能弄得明白。”

  这一连串的关系枝蔓攀缠,让冯紫英都听得有些头昏脑涨,但汪文言却是十分清楚。

  “看样子这个苗壮很不简单啊,居然有如此复杂的人脉关系,……”冯紫英笑了笑。

  “大人,哪一个都不简单,您以为廖骏雄和杜可立就简单了?一样不逊于苗壮,让我慢慢替你一一道来。”汪文言连连摇头,“这长期在京中任职的官员,哪一个都不简单,尤其是这种军中武将,更是如此,比起文官来,关系更为复杂深奥。”

  上三亲军,旗手卫,四卫营,勇士营,每一军一名指挥使,两名指挥同知,四名指挥佥事,构成了一支亲军的高层武将,而三军共计二十一名武将,其中最关键的当然是指挥使,但是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也不简单,他们直接指挥中低级军官和军队。

  单单是说苗壮、廖骏雄和杜可立三人的情况,就花了大半个时辰,至于说三人麾下的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的情况,那就更复杂了,冯紫英只能暂时作罢,这要说下去,估计一天时间都说不完,他也没有必要去了解太细。

  同样还有京营三大营,除了五军营现在是空壳子,那神枢营和神机营和上三亲军情况相似,而五军营规模远胜于神枢营和神机营,其副将和佥事数量也更大。

  “看来要调整这上三亲军和三大营的人事权还有些棘手呢,牵一发动全身,他们之间这种交织纠葛,外人根本不清楚,我估摸着张大人和内阁诸公也一样不清楚,我也是才知道这内里如此复杂。”冯紫英有些疲惫地扶额,“文言,这样,你和耀青俩好生筹划一下,拿出一个,不,最好拿出两到三个可供选择的合理方案出来,另外也要附上这样的选择理由,以及优缺点,……”

  “大人,这事儿恐怕你得先有一个指向性的条陈出来,比如朝廷选人的倾向,哪些是禁忌,哪些要斟酌,另外先后缓急也要有一个大概的方向,这种综合起来我们才好作组合。”汪文言建议道。

  这是中肯之言,冯紫英认可,他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需要贯穿其中,但最终还要综合张怀昌以及孙承宗的意见。

  “嗯,我会给你们一个指导性的方略,另外优先考虑西北军中的武将,但是不宜太多,二三人即可,而且也不宜放得太高,以游击为宜,……”有些话就不适合见诸文字了,口头上叮嘱一下即可。

  汪文言心领神会,点头示意明白。

  “另外,文言你也知道这京中从龙武勋,号称四王八公十二侯,当初连我们冯家都没能列入其间,不过经历了这么些年,尤其是宁夏叛乱和此番南京伪朝的叛逆,这从龙武勋都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四王不必说,肯定是爬不起来了,八公中,或许还有一二能苟延残喘,十二侯中倒是可以斟酌斟酌,朝廷也不愿意太苛刻,适当拉拢一二愿意跟着我们走的,……”

  冯紫英没说太细,汪文言自己去品味,响鼓不用重锤,以汪文言的智慧自然明白怎么做。

  ……

  从韩奇那边传来的消息,陈也俊回京倒是相当潇洒,但是接触之后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据韩奇所言,陈也俊变化很大,变得老练深沉许多了,根本在他嘴里掏不出多少有价值的话语。

  这更增添了冯紫英的好奇和怀疑。

  这个时候入京,还这样滴水不漏,岂不是意味着所谋乃大?

  不过根据韩奇观察,陈也俊短期内暂时不会离京,那还可以慢慢观察。

  “你说谁?”冯紫英讶然,“郑崇均指挥使?”

  郑崇均从北城兵马司指挥使转任南城兵马司指挥使还没有多久。

  虽说二人因为之前在顺天府结下的渊源有些交情,但这个时候郑崇均来登门,必定有所企图。

  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如果想要谋一谋上三亲军和京营三大营里的官职,其实意义不大,因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你要想直接竞争上三亲军和三大营的指挥使肯定还差了底蕴,但让你当指挥同知,恐怕你又觉得是鸡肋了。

  如果郑崇均现在登门是真的想要谋取上三亲军指挥使或者神枢营神机营指挥使,这就太为难自己了。

  “家父郑玄同现在在五军都督府中赋闲有几年了,他原来在宣府镇担任过游击,后来被王子腾、牛继宗所不容,才不得不含恨隐退到五军都督府中,此番听闻大人奉朝廷钧令,要整肃京中各军,所以……”

  郑崇均不过三十五六,气宇不凡,这么年轻做到兵马司指挥使,的确不仅仅是靠其妹的缘故,武进士出身的狠角色,还有人脉,当然能青云直上。

  他来就开门见山,倒是让冯紫英有些不好推辞。

  此人是个人才,但是要为自己所用才行,对方倒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姿态,但还不够。

  “令尊怕都有五十了吧?”冯紫英漫声问道。

  郑崇均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大人可是担心家父身体?家父刚过五十,这一点大人放心,家父现在每日在家中依然能吃能喝,每日玩石锁,耍大枪,骑马射箭,寻常汉子三五个近不了身,十个八个来了一样讨不了好,便是我的一身武技也是家父所传,……”

  “哦?”冯紫英倒是不清楚这一点,没想到郑崇均的老爹居然如此刚健,年过五旬还能这般硬朗耐操,那倒是有点儿意思,“不过郑大人也应该清楚,此番调整以京营和上三亲军为主,可你在五城兵马司,令尊怕是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