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887章

作者:瑞根

  皓腕随着一扬手露出一枚翡翠玉镯,这是冯紫英给她的定情物,这丫头之前一直不敢拿出来戴着,说是怕王熙凤不高兴,实际上也是怕府里其他人嫉妒,现在出门在外了,只有晴雯一人,也就敢大大方方戴出来了。

  “哟,还在我面前炫耀起来了,还生怕人不知道爷疼你,给你专门拿了一个手镯么?”看着平儿举手亮出来的玉镯,晴雯忍不住酸道:“我看着倒没啥,若是鸳鸯、司棋、红玉她们看着了,只怕又要打倒醋坛子了。”

  “你这醋坛子不就首先打倒了?”平儿眉目间尽显柔媚温婉,腮边一抹红霞,“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随身贴在腰间那枚玉佩是爷给你的?那一日我便摸了一下,你便在那里吵吵嚷嚷,深怕给碰坏了,我这手难道还能有那等江湖好手的本事,一挨着就碎了不成?”

  见冯紫英有些好奇的模样,平儿更最嘴角带笑,“这丫头平素面冷嘴硬,不把身外物放在心上,唯独对这玉佩着紧,而且还用自编红绳贴肉捆在腰上,我还说是什么宝贵物件呢,一看便知道肯定是爷给的,没准儿就是爷收房她时候的纪念吧,……”

  一番话虽不中亦不远,勾起了冯紫英无限情思。

  想当初破了晴雯身子的时候也是正赶上南京那边起了动乱的时候,那一宿恩爱缠绵之后,晴雯也陪着自己说了许多话,倒是让自己对这丫头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丫头平素冷面热心刀子嘴,和司棋、金钏她们关系虽然不算好,但是却鲜有说这些人不是的时候,但这一点,这丫头就值得信任,还别说这丫头的忠贞更是《红楼梦》书中都是有口皆碑的。

  事后自己的确给了她一枚玉佩,要说有多么贵重,倒也说不上,但是也花了自己一番心思,只让那玉雕师傅在那玉佩上却雕刻了一朵芙蓉,也是冯紫英根据那《红楼梦》书中对晴雯的印证而来。

  都说晴雯是芙蓉花神入凡,那这也当得起十二钗又副钗中之首,自然就要花从人愿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忙里偷闲,张驰有度

  看着冯紫英极尽温柔的目光望过来,晴雯身子也是一阵酥麻,心中更是火热,若非平儿在旁,真恨不能扑进爷怀中好生恩爱一番了。

  之前想着来陕西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冯紫英身畔没有一个合手的丫鬟,鸳鸯走不掉,司棋、紫鹃也走不了,那时候还没说平儿也要去,所以晴雯也就自告奋勇来侍候。

  谁曾想后边平儿也来了,玉钏儿也被安排过来,加上尤三姐的身份和责任更主要是负责爷的安全,自己却要代表长房来侍候了,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想法,但现在看来还真的是来对了。

  虽说平儿在侧,但是平儿性子晴雯是了解的,心地好,大气,便是一床三好,换了别人晴雯肯定是不肯的,但若是平儿,也就能接受了,却也能在这延安府得一段温存幸福的日子了。

  没有那个女孩子不曾有过那等美好幻梦般的希望,虽说是奴婢身,但是好歹也是黄花闺女身子给了冯紫英。

  而冯紫英身上可以说汇聚了所有女孩子最美好最渴盼的优点,无论是家世、样貌、人才、身份,无一不符合女孩子们的内心极至,能得这样的情郎,一辈子也不枉了。

  一旁的平儿看着晴雯的这般模样,哪里还不明白自己闺蜜的心境,此时便是让晴雯替冯紫英去死,那也是毫不犹豫的,晴雯就是这样的性子。

  但将心比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冯紫英望向自己的目光里不也一样充满了爱恋和宠溺?

  回想到从当初与自己相识,然后相恋,甚至还要想方设法替自己避着二奶奶的“干扰”和“吃醋”,这份心思换了别的男人,哪里会有如此耐心?

  平儿知道觊觎自己的男人不少,贾琏,贾瑞,乃至贾赦,但这些人不过是贪图自己的容貌和身子罢了,而眼前的男人却是喜欢自己,欣赏自己,能够忍着这么久而不碰自己的身子,换个男人,哪里可能?早还不管不顾地破了自己身子,没准儿新鲜劲儿一过,就淡然无味弃之若敝履了。

  正是这份真心和欣赏,也才能让平儿怦然心动进而心甘情愿。

  平儿也知道,就连二奶奶都对自己和冯大爷之间这份情意十分嫉妒,平素里话里话外总免不了要挑起话题来试探自己,这一回若非早早有约,只怕也轮不到自己陪着冯大爷来陕西了。

  “晴雯,过来。”冯紫英招了招手,眉目间满是爱怜。

  晴雯微微摇头,又扭了扭身子,咬着嘴唇,眼波溶溶,情意缠绵,几乎要从眼中淌出蜜来了,“爷,不行,夜里吧,白日里爷还要忙公事,没地莫要让汪先生和吴先生觉得奴婢和平儿来了非但没能照顾好爷,还耽误了公事,那奴婢和平儿就罪过大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丫头误会了自己,虽说自己也是心想念想,但是这等时候也不是欢好的时机,自己不过是想要爱抚一番,以慰相思罢了。

  “这小蹄子,想哪里去了,过来。”冯紫英瞪了对方一眼。

  晴雯双颊绯红,贝齿微露,琼鼻咻咻,犹豫了一番,又看了在一旁似笑非笑看热闹的平儿一眼,这才忸忸怩怩地过来了。

  冯紫英一把把她揽入怀中,手却钻入她小腹下,摸索到那系在腰间的红绳带,果然有一枚玉佩,不是自己送给她的玉佩还能是什么?

  手指在那温润的小腹和玉佩上流连了一会儿,冯紫英这才轻轻在晴雯耳垂上吻了一吻:“今晚爷要好生收拾你这个小蹄子,你洗好身子在床上等着爷。”

  晴雯傲然扬起下颌,“奴婢等着呢。”

  这等画面看得平儿脸红耳赤,心跳加速,恨恨地一跺脚:“爷,奴婢还在这里呢,你们这样没羞没躁地,也不怕人家眼里长针眼?小蹄子,要去卖弄风骚,赶紧回屋里去,别在这里显摆!平时还说人家司棋如何如何,我看你比司棋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平儿气得跳脚,冯紫英也乐了,而晴雯更是又得意有害臊,但这院子里只有三人,便是放浪一些,那也是在爷面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行了,行了,别把脚跳折了,那爷可就要心疼死了。”冯紫英笑着打趣平儿,“真要眼馋,等到日后也把你收了房,你也尽可以在晴雯面前好生显摆卖弄一番,让她也羡慕嫉妒恨。”

  “奴婢才不会像她那般口是心非的没羞没躁呢。”平儿撇了撇嘴,“没见爷都劳顿不堪,还在这里折腾爷。”

  晴雯白了平儿一眼,没有理睬对方,“爷,奴婢和平儿来了,接下来爷的吃穿休息自然就是奴婢和平儿来侍候了,爷就安心忙于公务就行,三姨奶本来也不喜这些活儿,就都交给奴婢和平儿就行。”

  “嗯,你们来了三姐儿也解脱了,我也能清清爽爽地做事儿了。”冯紫英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四周,“现在爷就暂时住在这里,估计还得要住两三个月,然后可能还要去延安府府治所在的肤施城,所以也就将就凑合了。”

  在冯紫英回来之前,平儿和晴雯就已经把这小院四下察看了一番,小院虽小,但也是三进院落,也不算简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厢房耳房皆有。

  冯紫英单独住在内院,中院是汪文言、李桂保等人居住,而外院则是其他护卫和亲兵们居住了,另外在后罩房则是住着值夜护卫。

  “爷这些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平儿和奴婢自然知道怎么办,只是和吴先生他们来得急了一些,许多物事都还在后边儿奶奶们那里,所以要不奴婢就出去买一些,也能凑合用着。”晴雯眨着眼睛道。

  “你和平儿安排就是,不过也没有那么讲究,你们没来之前,我不也和三姐儿冷锅冷灶的过了?”冯紫英笑着道:“难不成你们来了,我反而还受不了了?”

  冯紫英觉得晴雯和平儿一来,自己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了许多,尤三姐在在身边多是保持着警惕,让自己也下意识地的警惕起来,而晴雯和平儿一来,却能让自己顿时放松下来,这种感觉就不一样了。

  晚饭也还只能凑合,晴雯和平儿加上尤三姐三人,正好一张小桌子就能凑合对付,不过这等临时凑合的饭菜很难入口,连晴雯和平儿吃得都直皱眉。

  再说吴堡是小县城,但城中士绅商贾也不少,随着县城解围,特别是螅蜊峪和碛口渡之间重新打通商道,许多物资也就流动起来了。

  外间穷苦人连饭都吃不上,乡间饿殍遍地,但丝毫不影响富人们在饮食上的讲究,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也正在步入那种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漠然视之的冷酷状态,而且似乎心中毫不抵触,或许是这段时间面对着乱军围城之后对一切的生杀予夺已经适应了这一切了。

  “你是说巡抚大人来了两个女眷?”潘汝桢捋须细问。

  “应该是,我和汪文言见面时便听得他说今晚巡抚大人只见两拨客人,和以往一晚要见三四拨客人大不一样,才说有家眷来了,但好像听那口吻又不像是妻妾,这却是有些古怪了。”儒生幕僚解释道。

  潘汝桢也觉得讶异,这外出为官许多都不带正妻,这很正常,但通常都要一二妾室,又或者在为官之地再纳妾。

  不讲究的索性连妾室都不纳,干脆就在本地养一二外室,为官任期满时,若是外室没有生养,直接给一笔银子打发了便是,若是有生养则根据情况纳为妾室。

  都说冯巡抚风流,离不得女人,但家眷没来也符合清理,这么混乱的局面,稍不注意就得要四处奔逃,带着家眷这不是招人眼目,给乱军送目标么?

  只是这等时候却一下子来了家眷,未免太蹊跷了,也让潘汝桢有些失望,他可是专门让人准备了两个米脂绝色秀女,还说找机会送进巡抚大人内宅呢,怎么就有家眷赶来了呢?

  米脂婆姨绥德汉,潘汝桢来延安府做了四年知府,便纳了两房妾室,委实水灵滋润,若非身子骨吃不消,自己也还算有些自制力,只怕一年纳一个都不够。

  “不是妾室,更不可能是正妻,那还能是什么?”潘汝桢沉吟着道:“难道是他正妻身边丫头,专门派在他身边看着的,没听说小冯修撰怕河东狮吼啊,这般看着他,未免也太过了。”

  儒生幕僚笑了起来,“大人,你若是想要把人送进内宅,不妨稍等一等,日后有的是机会,反正巡抚大人迟早也要到肤施城的,那时候再根据情况而定,现在吴堡情况尚未稳定下来,又听闻南边乱军已经入晋了,估摸着朝廷给巡抚大人也来信了,巡抚大人压力也很大,也没心思在这上边,没见着这两日巡抚大人都是频繁见那些乱军首领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米之炊,亦要生火

  潘汝桢的幕僚猜的情形不是很准确。

  乱军入晋,冯紫英并没有太大的压力,盖因这都是他入陕之前就基本上成为定局的事儿了,朝廷要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西安府东部这几个县,韩城、澄城、郃阳以及白水早就是乱军四起,局面也早就不受控制,县城的沦陷与否纯粹是看乱军的攻势如何。

  而西安府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乱军尽可能的压制在同官、蒲城、华州一线以东,避免危机西安城,另外就是潼关必须要守住,这是秦地入中原的关键要隘,不能有失。

  甚至朝廷也没有给冯紫英来信,或者说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收到朝廷来信。

  但知晓了这个情况之后,冯紫英还是意识到局面有失控的趋势。

  他印象中,前世明末最先燃起起义大火的是陕北,但是当陕北的起义席卷之势迅速蔓延到山西之后,山西的局面为之一变,而且几乎明末出名的义军首领都出自山西三十六营,虽然他们几乎都是陕西人,如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等,反倒是陕西的义军日渐落寞。

  平阳府的位置很重要,扼三省要隘,一旦失陷,就要波及潞泽二州和怀庆府,引发中原动荡。

  问题是他现在也自顾不暇,除了向朝廷上书要求山西镇和太原镇赶紧发兵南下弹压剿抚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不但自顾不暇,甚至他现在自己也还坐在火头上。

  虽然吴堡周边包括绥德、米脂和葭州局面基本上稳定下来了,但是这并不是说这几个州县就没有问题了,不解决饥民的粮食问题,饥民就会变成暴民,进而成为打家劫舍的乱民流寇。

  大股的乱军虽然在吴堡攻防战中这一战基本被剿灭招抚,但是溃散的乱军逃卒加上一些没来得及赶来的小股乱军仍然在这几地存在。

  冯紫英得到的消息是这些小股乱军和逃卒都纷纷向向南向西逃窜,向南是向青涧、延川,那边的乱军势力正大,向西则是意图穿过安定往保安乃至庆阳府那边与庆阳乱军汇合。

  他现在也没有精力去追剿这些逃跑的乱军,摆在面前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条怎么安顿消化这些乱军士卒,或者说暴民饥民。

  不给他们一条吃饭的路,要么就只能全部坑杀,要么就只能任由他们重新集结起来成为乱军。

  通过成立卫军可以消化一部分,但是这是一万好几千人,虽然在攻城战中消灭了数千,但是仍然超过一万二千人的边寨军和乱军需要消化整编。

  “不仅仅是这一万多人的问题,按照夏大人调查所获消息,单单是吴堡这一个月饿死的饥民就超过了六百人,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惨状还会更加严重,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解决之道,到今冬明春,吴堡县七成以上的民众都可能变成暴民乱民,这可是两万多人,……”

  汪文言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堂中回荡,“这还只是吴堡,延安府最小的一个县,旱情不算最严重的一个县,葭州,三万多人,绥德六万多人,米脂五万多人,西边的安定,两万多人,南边的青涧,四万多人,不敢说这些人都会变成暴民乱军,但是哪怕是一半活不下去,这都是十万之众,……”

  冯紫英半眯着眼,“文言,这只是半个延安府不到,或许肤施、安塞和甘泉情况略好,但是南边的这些州县呢?旱情比北边更好,但为何乱民更多,局面更糟?甚至都已经过河去了,把平阳府都给搅乱了。”

  “大人,这可就复杂了,每一地都有每一地的不同情况,总而言之,客观的,主观的,都有。”汪文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下来,一天都说不完,现在要说的还是先解决北边的这些问题,只有先把延安府的北部稳定下来,才说得上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一旦有事,榆林军也能顺畅的南下,否则,真要每次都遇上这种乱军围困,总有一次要玩完。

  对于汪文言的滑头,冯紫英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有潘汝桢在,说透了,尴尬。

  解决乱民饥民问题,无外乎就是赈济,清剿,招抚,但前者是治本,后两者是治标,后两者做得再好,到最后还得要落到第一条来。

  关键是谁也不知道这老天爷还要折腾这北地多久,旱情持续,赈济不可能一直继续,那就真的只能一口气往南跑,跑到能活命有饭吃的地方去。

  “镇璞,你是延安知府,对本府的情况最熟悉,你觉得当下的情势,当如何应对?”几天接触下来,冯紫英和潘汝桢也迅速熟悉起来。

  虽然潘汝桢专门甄选出来的米脂婆姨还在肤施,还没有来得及送进冯紫英的内宅,潘汝桢自己也觉得与巡抚大人还欠缺点儿过硬的交情,但是冯紫英却觉得此人乖觉,做事也有条理,可能在气节上略微差了一些,对仕途太过于热衷了一些,但是这不是坏事,对自己来说,甚至还是好事,只要肯为自己做事,自己不吝于给对方一些更好的前程。

  “大人,下官来了延安府四年,多少也巡视过本府下大部分州县,若是三年前,本府各州县情形残破,百姓贫苦不堪,只能苟且为生,下官也曾想过如何解决这乡间百姓生计问题,但奈何府里财力有限,每年赋税是少不了,大多要转缴给榆林镇,这是短短不能缺的,否则……”

  否则就是榆林军哗变作乱的责任就要扣在他头上了,这个罪责他是断断不敢承受的,一旦扣上,几乎就要断绝仕途了。

  “从去年朝廷就应该免了延安府的赋税了吧?”冯紫英皱着眉头道。

  “是,去年开始朝廷免了,但是这几年陕北各种灾害不断,百姓早就困顿不堪,家无隔夜之粮,稍有病痛,便只能是卖儿鬻女,……”潘汝桢自我解嘲地说了一句,“当着巡抚大人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这陕北,一旦遭灾,便是童男童女都卖不上价,父母要想多卖几个钱,都宁肯过黄河去河东的保德、隰州、吉州、永宁,下人告诉我,最能卖得起价还得大同、太原,可太远了,所以退而求其次能在蒲州和临汾,也不错,……”

  “可许多人就要把儿女带到河东去卖都做不到,半途饿死者不知凡几,……”潘汝桢面色愁苦,“您说这等情形下,百姓要么饿死,要么就因犯法作乱而死,如何选择?”

  “难道本府士绅就些许仁心善意皆无?赈济民众乃是士绅天经地义的义务,否则士绅何以为士绅,而朝廷所给予起的优待,从何而来?”冯紫英语气不变,“据我所知,本府的士绅大户亦是不少,单是肤施就有四大家,那青涧也有小九望族支撑,还有那绥德、米脂商贾云集,南边的情况我想就不用我说了,粮户粮商同为一体,便是保安、安定这等荒凉之地,那豪奢人家祝大寿,据说设宴八十桌,花费上万两银子,按照当时时价,买一万石粮食有多无少吧?”

  一句话问得潘汝桢哑口无言,他知道冯紫英说的是保安豪绅之首顾家,顾家族长顾言生乃是布政使司右参政林锦的姻亲,而起其子也是举人,现在四川保宁府巴州担任知县,顾言生八十大寿,他虽然没去,但是也是专门遣人前去送了厚礼的。

  顾家在保安是第一大户,拥良田数百顷,也是本地最大的粮商粮户,便是保安知县也要仰其鼻息,他作为延安知府虽说不至于怕了对方,但是许多时候也不能轻易和对方撕破脸,地方官府在许多事务上都还要仰仗这些缙绅。

  见潘汝桢低垂着头不敢再说话,冯紫英语气稍稍一缓,“镇璞,延安府诸州县,哪个州县没有十家八家豪绅大户,横暴之辈甚多,其中豪右劣绅巧取豪夺之手段不胜枚举,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冯紫英又顿了一顿,“我也知道单靠赈济本身就是治标不治本,朝廷当下的财力你我皆知,各地生乱,朝廷应接不暇,那陕西怎么办?指望朝廷太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在这里给你撂一句实话,朝廷就给了我三十万两银子,呵呵,按照当下陕西粮价,三十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粟米?”

  潘汝桢苦涩难言,三十万两银子,便是应对延安府都难啊,若是按照前几年丰年时候的粮价,三十万两银子还是能做点儿事情的,但现在连旱三年,粮价早已经涨上了天,三十万两银子就不够看了。

  但他也知道冯紫英应该说的是实话,朝廷的拮据程度瞒不住官员们,稍微在朝中有点儿人脉关系的,就能知晓,能给冯紫英三十万,那也是考虑到陕西情况太糟糕,而且也是对冯紫英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巧妇做出无米之炊。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积弊之解,荒诞之策

  “大人,朝廷艰难,但是地方上更苦难啊。”潘汝桢苦着脸道:“虽说免了去年和今年的赋税,但民众大多家无隔夜粮,根本无法拖到明年夏收,这个问题无解,赈济也不是没有,但是地方上……,哎,您也是在永平府为官过的,应该知道这里边的难处,……”

  这地方赈济,要看府库有多少,但很显然延安府是囊中羞涩的,而地方缙绅商贾能拿出多少,就要看他们的心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可能拿出能解决问题的数量来,这一点毋庸置疑。

  “镇璞,本府府库尚有多少余粮存银?”冯紫英直接问及关键问题。

  任何一个府州县,哪怕再穷再艰难,也得要有一些压箱底的粮食钱银和物资,这是最基本的底线,也是防止遇到真的出现无法预测的困难时官府最后的根本支撑。

  潘汝桢默默地想了一想,才道:“不瞒大人,府库情况还算过得去,尚有赈济用粮三千二百石,钱银一万二千两,另外还有诸如药材、棉布、木材、军资若干,……”

  冯紫英微感惊讶,还真的是过得去啊,他还以为延安府会真的府无余粮,库无半银呢,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多,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这说明潘汝桢并非那等毫无计划之人,还是有些规划和应对想法的。

  “另外肤施县库中也还有粟米九百石,钱银就只有一千余两了,其他物资也还有一些,但不多,……,其他一些州县,下官能掌握的且比较真实的,也就只有安塞和甘泉,和肤施情况差不多,别的恐怕水分很大,不好预测,另外府谷和神木的情况因为两县县令都是缺员,一个上月任上病死,一个去年出缺,至今吏部尚未补缺,……”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也闭上眼默默地想了一想。

  这点钱粮肯定是没法支撑下去的,看来潘汝桢这个知府也当得很难,只提了肤施、安塞和甘泉,意思也就是只有这三个县的县令算是他比较信得过,或者说算是他的人,其他州县都或多或少不那么服从或听话了,肤施是附郭县不说了,甘泉和安塞也都挨着府治比较近。

  “现在吴堡县城里粮价如何?碛口渡那边呢?西安府粮价呢?”冯紫英转头问汪文言。

  “吴堡县城里粮价起伏太大,不过在解围之后基本稳定下来,粟米价格在围城时最高涨到了十一两五钱每石,但在解围之后迅速滑落到了七两三钱每石,在碛口渡那边复航之后,价格进一步下探到了五两六钱每石,现在大概稳定在五两五钱左右,……”汪文言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至于小麦,基本上有价无市,即便是有卖出的,也迅即一扫而空,数量不大,现在价格大概在七两每石,嗯,粳米基本没有。”

  冯紫英忍不住咂舌:“那碛口渡那边价格和吴堡这边价格差价有多大?西安府粮价如何?”

  “碛口渡那边粮价和这边差距有一些不大,主要是加了脚夫价格,当然也还有一些差距,以粟米为例,目前碛口渡价格稳定在五两到五两一钱之间,小麦在六两五千左右。”汪文言进一步道:“西安府粮市上价格还算稳定,大宗交易价格在粟米每石四两一钱左右,粮铺零售在四两三钱每石,小麦价格在四两八钱一钱左右,次等面粉大概在五两六钱左右,……”

  冯紫英忍不住扶额,这个价格,寻常人等,谁能吃得消?

  不说吴堡这边了,就是西安这边的粮价也已经高得离谱了,冯紫英印象中,京中漕运断绝之后,物价飞涨,粮价一度涨到百姓哗然,但是张家湾的粮价,粟米最贵不过三两,小麦最贵不过三两五钱,即便这样,京中百姓也已经无法接受了,要知道京中百姓可比西安的百姓消费能力强得多,后来价格跌落下来,比起往几年的确有很大的涨幅,但也不过翻倍而已,可西安府现在这个粮价,卢川和孙一杰他们都还能坐得住?

  “我印象中陕西这边粮价要略高于山西,山西粮价略高于北直,但是也就是每石两钱的差距吧?我在大同时,大同粟米每石不过二两五钱,西安府粮价却如此之高,我不知道这个价格可以持续多久,但是我知道这种情况到最后只会带来暴乱!”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

  西安城中的市民可不算少,那是整个西北地区的中心,当他们连卖儿鬻女都无法填饱肚皮又无处可去时,那就真的只有暴乱了。

  “大人,现在粮食奇缺,你不买,有的是人买,甚至很多粮铺还惜售,每日限量,西安府如此,其他府州也是如此,不愁卖。”汪文言委婉地道:“晋商基本上垄断了整个陕西这边的粮食转卖,陕西本地商人只能当配角,毫无定价权,当然即便是他们有定价权,估计也一样的结果,谁能够忍得住如此暴利而不赚呢?”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其他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种情形不可持续,到最后必定会是入积蓄的火山,最终要喷发出来,烧死谁?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整个陕西的乱局就永远无法平定下来,但要解决这样一个难题,又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