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第四十四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对这一出,冯紫英不感兴趣,但是也知道宝钗她们必须要得这么做,才能体现出她们对自己的感激。
虽然自己是她们的丈夫,但是她们现在是冯家人,一切都更应当以冯家的利益为出发点。
自己这么做已经有些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在她们看来甚至可以说是拿着自己的前程去冒险了,她们在感动之余,肯定多少也会有几分内疚,觉得丈夫是因为自己而去这么做。
终于把宝钗黛玉几女劝好,冯紫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妹妹们也莫要担心,难道妹妹们还信不过老太君他们不成,我虽然担保,但是也就是担保他们不逃避案件的调查审理,难道你们对他们这点儿信心都没有?”
宝钗和黛玉自然是明白丈夫的意思,不过这份恩情再怎么说都算得上是恩同再造了。
谁会为你一个明显已经要被打入深渊再无复有复起可能的武勋家族去担保?和你贾家扯上关系都是一种连累,何况还要为你担保?
真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万一你这些人里边有哪个不长眼出点儿事儿,岂不是祸及自家?凭什么要为你担保,还要出一大笔银子?
“相公的恩情我几个妹妹都记在心里,都说大恩不言谢,但藏在心间,却又憋得慌,所以我们才会来一并感谢相公。”宝钗、黛玉她们都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丈夫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她们纵然还有些担心,但也只有记在心里。
“好了,好了,宝钗,黛玉,还有几位妹妹,包括珠大嫂子,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谢来谢去了。”冯紫英爽朗的一笑,“你们也都知道愚兄可能很快就要离京,所以在走之前,自然要把能安排好的事情尽量安排好,贾家这边也是我一直在琢磨的事情,现在总算有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可能唯一遗憾的就是赦世伯、云妹妹以及蓉哥儿媳妇没法解决,……”
冯紫英顿了一顿,“赦世伯是因为牵扯到平安州和孙绍祖走私倒卖禁运物资给蒙古人,云丫头是因为与孙绍祖订亲的缘故,但是我希望如果老太君出来,看能不能接触云丫头与孙绍祖的婚约,不过这里边因为还牵扯到云丫头伯父史鼎史鼐仍然在南京那边儿做官,所以还有些关碍,未必能行,至于蓉哥儿媳妇,据说蓉哥儿和秦氏已经和离了,但是秦氏依然不能具保,所以我估计可能和贾家这边没有关系,……”
冯紫英没有多解释秦可卿的问题。
虽然秦可卿的身世看起来很清楚,但贾家很多人都知道秦可卿是秦业养女,其生身父母是什么来历却无人知晓。
只不过像宝钗、黛玉、李纨这些人隐约还是感觉得到秦可卿的来历有些神秘,看看贾珍、贾蓉父子对秦克勤敬而远之的态度就能揣摩出一二来。
“冯大哥如果还要这么自责,那贾家人就真的要当不起了。”还是探春接上话,“天下焉有十全十美之事,大伯之事相公也尽了心,连大伯母和琮哥儿都能出来,琏二哥也未受牵连,冯大哥您已经做到最好了,云丫头之事牵扯面太宽,非冯大哥所能解决,至于蓉哥儿媳妇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朝廷既然不肯保释,自然也有其原因。”
探春的一番话情通理顺,引来一干姐妹们的纷纷点头,冯紫英也就是要借她的这一番话把这桩事儿说透,贾赦、史湘云和秦可卿出来不了,非自己没尽力,而是情势如此,朝廷不允许。
“此事我也算了却一个心愿,等到明后日老太君和宝玉他们出来,你们也能和他们团聚见面,好生叙一叙。”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转头向宝钗、黛玉:“老太君他们出来之后,还需要安排一处宅邸,但是他们却不适合再回宁荣街那边了,……”
宝钗、黛玉以及迎春、探春等人都是连连点头,“不能回那边儿了,朝廷肯定不会允许,而且他们也不合适再回那边,……”
“我已经和鸳鸯打了招呼,让她尽快去寻觅一处合适宅邸,尽可能远离宁荣街那边,可以稍微偏一些,尽可能避开人视线,先行低调藏匿一段时间,让这个话头先过去,免得都察院的御史们还要盯着此事儿,……”
冯紫英又看了一眼李纨、探春和惜春三人一眼,“珠大嫂子、三妹妹和四妹妹这边儿,届时也和老太君他们一道,不过我是欢迎三妹妹你们多来府里小住的,宝钗、黛玉乃至你们沈姐姐都很喜欢你们来,这样府里也能热闹一些,像你们沈姐姐就经常说到四妹妹,说和你甚是投缘,交流画艺,相得益彰。”
冯紫英这一说,别说李纨和探春,就是宝钗和黛玉都略感惊讶。
惜春的性子她们都是知晓的,比起妙玉来不遑多让,在府里也没有几个合心的人,便是几个姐妹虽有往来,但是都能感觉到她的冷淡性子,没想到竟然却和沈宜修如此投契。
不过想到沈宜修和惜春都喜欢画画,而且造诣都不浅,似乎相交相得,也就说得过去了。
去接贾母等一干人出狱,冯紫英就没有亲自去了。
这本来自己就有点儿出格了,再要大明其道去做,就是故意给刑部和龙禁尉那边上眼药了,都察院那边打了招呼也未必就不会有那些个要秀一把不畏强权的愣头青,所以悄悄办事儿才是正经。
“安顿好了?”冯紫英坐在椅子上安详地问道。
鸳鸯满脸兴奋喜悦,还夹杂着几分感激和崇拜,“爷,都安顿好了,老祖宗再三说要当面感谢您,我也转达了您的意思,现在这事儿不宜声张,低调安稳就好,老祖宗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托奴婢转达他们的感激。”
“都还好吧?”冯紫英示意对方做自己推上来,若是以往,鸳鸯肯定不会同意,但是今日,也只是忸怩了一下,便大大方方坐在了冯紫英腿上,还把脸颊靠在了冯紫英肩头上:“奴婢都没想到爷还真把这件事儿给办成了,连珍大爷和蓉哥儿都连呼不可能,……”
“珍大哥和蓉哥儿倒是出来了,只怕赦世伯又要骂骂咧咧责怪我了。”冯紫英手指在鸳鸯颈项间摩挲,捻着那几丝秀发,柔软而细腻,带着淡淡的幽香。
鸳鸯摇了摇头,脸上却是唏嘘感触之色,“爷猜错了,这一次大老爷虽然骂骂咧咧,但是也只是骂朝廷不公,说自己这点儿事情都是孙绍祖干的,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怎么就全都算到他头上了,却没有半点说爷您不对的,还和奴婢说,请爷再想想办法,帮他也给弄出去。”
冯紫英也摇头,“爱莫能助啊,总不能偌大一个贾家,一个人都不办吧?除非贾敬被抓住,否则赦世伯就只能成为这个杀鸡儆猴的代表了,孙家人也都一个没有拿住,所以我担心云丫头的退婚,只怕朝廷那边也不会轻易承认,另外史家这边也是,史鼎史鼐都还在不知死活地挑衅朝廷,据说在金陵那边大放厥词,所以我原来还觉得有把握,但现在觉得恐怕难了。”
鸳鸯也是满脸不忍,眼圈都红了:“奴婢今日去见了云姑娘,云姑娘精神很不好,眼睛红肿着,但神色还算正常,奴婢也把爷嘱托的话带给她了,她也明白其中难处,只是感激大爷替她费心了,奴婢也说爷还留着有最后底牌,若是真的事情不遂,也要保她不被处置,……”
不被处置的意思就是不被送教坊司,这是史湘云在《红楼梦》书中的结局,就是被送教坊司然后沦为船妓,和妙玉被盗匪掳走并称千红万艳中结局最悲惨的两人。
而史湘云是孙绍祖订亲妻子,史鼎史鼐二人又是朝廷钦犯,尤其是二人以武勋身份还在替南京方面招揽那些态度中立的卫所武将军官,更是让朝廷十分恼怒,可以说哪一重身份都让朝廷不能轻易放过她,就算是冯紫英都难以改变。
如果冯紫英不介入的话,史湘云几乎可以断定就是进教坊司的结局,而且很快。
反倒是如秦可卿这种也许朝廷还要顾及天家的颜面,弄不好就要搞个流放或者圈禁起来,孤老终生。
“云丫头还真的是命苦啊。”冯紫英也觉得棘手,从内心来说,他也不愿意见到史湘云沦落到那种地步,好歹也是千红万艳中的一员,而且他也很喜欢对方爽朗的性子,更别说人家对自己也是情有独钟。
但为史湘云的事儿自己总不可能亲自去求叶向高和方从哲吧,齐永泰和刘一燝那里他都做了工作,也就只能有这个结果,奈何?
见冯紫英陷入了沉思,鸳鸯也不敢打扰,甚至在冯紫英手指钻入自己衣襟下,沿着自己柔软腰际向上攀爬时,也只能红着脸扭身躲避,只是这却哪里躲得过?
第四十五章 布局后市,培养班底
方有度嗤了一声,斜睨了冯紫英一眼,这才不咸不淡地道:“这贾家这么多人你都能把尚书和侍郎他们几位说动,全数放出来,怎么一个女人就把你给难住了?”
冯紫英没好气地道:“那一样么?”
“怎么就不一样了?”方有度冷笑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看上了这个女子么?只要避免她被打入教坊司就行了,其他都无所谓是吧?她这种犯妇身份既然甩不掉,那就别去折腾浪费人脉了,不如在处刑上做做文章,……”
冯紫英眼睛一亮,豁然开朗,“方叔,你是说……”
“既然她犯妇什么摆脱不了,那就走大理寺那边的门路,早些判决即可。判个流放边地,在别人看来生不如死,你只要打点到位,反而不是问题。你不是要去陕西么?让大理寺判一个流放固原或者甘肃,恐怕对于寻常人来说,还不如去教坊司,万一被那个恩客看上,还能脱出火海,起码能过正常日子,去了边地,那就只有老死边地了。”
毕竟是刑部出来的人,方有度轻而易举地就拿出了一个对策来。
“这边你要不好出面,只要找人去大理寺打个招呼,早些判下来,剩下的事儿我来替你办,安排好一路押解的人,就是几千里路辛苦一些,到了陕西你的地盘上,还不是随便你怎么来安排处置?堂堂巡抚,我就不信你给提刑按察使司或者那个府打招呼,人家还能不买账?这些事儿根本就不需要你出面,你的幕僚就能替你办得妥妥帖帖。”
冯紫英心中暗叹,就连方有度这种才入仕没几年的人,都对下边的这些刑名事务中的操作手法了如指掌,可见这大周吏治的状况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了,只是自己却也还要靠对方来给自己出谋划策以权谋私。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自己昨日还在给齐师建言献策如何整肃吏治,甚至自己还打算在陕西试点呢,今日自己就要搞这种徇私枉法的勾当了,不,这不能算是徇私枉法,顶多算是打了打擦边球吧。
所以宽以律己严以待人,这谁都会,倒过来就难了,可自己能不救史湘云么?
或者就觉得这是朝廷的株连政策不公,才导致自己不得不如此出此下策,自己都是被逼的?
冯紫英下意识地摇摇头,这等说辞未免太牵强了。
“怎么,紫英,我的这个意见不行?”方有度见冯紫英神神叨叨地摇头叹息,讶然问道,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对策了,毕竟史氏女身份太敏感,不可能彻底脱罪。
“不是不行,而是觉得方叔你去了刑部才几年,现在也学得下边胥吏的一身手段了。”冯紫英感慨道,“这可和我们当初的初衷大相径庭啊。”
方有度也是一怔,迟疑了一下才喟然道:“谁不是这样?前几日我和鹿友、克繇小聚了一下,酒席上说起各自情形,感觉他们也是觉得在下边做事时间越久,就越发觉得以前自己想象的种种是多么不切实际,要做点儿实事是多么不容易,周围的同僚,县里的士绅,还有百姓,都带来种种问题,也让他们觉得有些迷茫,……”
“迷茫?”冯紫英讶然问道:“怎么说?”
“那就是事情太多,吏部礼兵刑工商,处处都是棘手事儿,许多都是多年遗留下来的难题,要做事,既要上边的支持,又要同僚配合,还得要士绅的拥戴,百姓的理解,这太难了,可事情这么多,轻重缓急不好分,而且在大家的认知上也有偏差,士绅想的,百姓想的,和上边催促的未必合拍,孰先孰后,谁轻谁重,都很难协调,……”
大概是对那一日吴甡和贺逢圣他们的埋怨发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方有度也是絮絮叨叨地把当日三人的谈话说了个大概。
“他们也埋怨你,只顾着按照朝廷的要求做事,也不管下边的实际困难和死活,一句服从大局,说易行难,但他们也承认你也是迫不得已,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是每个到州县去干事儿的同学所不得不面临的问题,就像是自己才到永平府不也一样要面对种种难题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都还要好一些,毕竟是同知,而他们一去就是知县,那就是独自应对一方,挑战更大。
但是他们都还是挺过来了。
无论是贺逢圣、范景文还是吴甡,虽然每一次见面都是叫苦连天,但是自己交代的事情却都没有谁拖下来,县里的各项事务也一样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甚至他们三人之间也在悄悄地竞争,这种良性竞争也促使他们以更饱满的热情去做事。
不过从省到府州的考核机制的确是该到了一个应该变革的时候了,希望自己给齐永泰的这一次充满干货的建议能让他有所触动,哪怕现在暂时无法立即推动,但也应该考虑怎么来做这件事情了。
得了方有度的建议,冯紫英立即就去找了大理寺的老乡周朝瑞。
周朝瑞性子有些方正,但是再方正也顶不过同乡的情谊,更何况这看起来流放的处刑更为严厉,至于说冯紫英提出的流放甘肃或者固原,也都是符合常理之举。
大周流放的方向分为三个,一是东北,一是西北,另一处就是西南,哪里都不好过,相比之下可能辽东还算是最好的了。
周朝瑞应允了之后,冯紫英就把这桩事儿交给了方有度来落实,这还要一些时间。
随着陕西那边的消息开始陆续发酵,也就意味着齐永泰很快就要与叶方二人商议,并在朝间拿出具体对策来了,一旦敲定冯紫英巡抚陕西,那最多半个月冯紫英就要踏上赶赴陕西的路途。
对于冯紫英来说,这一二十日恐怕就是他的最后幸福时光了,但同样各种顺天府和家中的事务他也需要在这段时间处理完。
现在还不确定谁来接任顺天府尹和顺天府丞,冯紫英一度考虑过推荐练国事,但很显然朝廷不可能再像自己那样跨级晋升,从正五品再来一回跃升正四品,更何况练国事到永平府时间也比较短,局面刚刚打开,不太可能又作调整。
想来顺天府当府尹和府丞的人很多,朝廷也不缺这样的官员,但是能不能做好这个官,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叶向高和方从哲属意李邦华,但是冯紫英却不看好,这也是一个长于文才短于实务的角色,顺天府尹这样重要的位置不适合,但这却由不得他。
另外他也需要替傅试考虑一下了,傅试现在是顺天府的通判,正六品,如果要升一级,主要有两个去处,一是走七部,员外郎都是从五品,另一个就是去地方上的州担任主官知州,也是从五品。
冯紫英知道傅试内心肯定是愿意去七部的,谁都知道在七部中稍微打磨一下,要下地方就太容易了,升一级都是最起码的,一般稍微表现好一些的都是连升两级,也就是说如果他在七部担任几年员外郎,要下地方的话,一般都是从四品开始了。
可以直接到各省承宣布政使司去担任参议,也可以在各部继续升任为郎中,京中的正五品其实不比地方上的从四品逊色,甚至更让人垂涎,当然,也可以到各省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这就算是混得比较差的了。
冯紫英内心倒是希望傅试可以到州里去担任知州这类主官,像北直境内的延庆州和保安州,都是非常合适的。
不过这还是取决于傅试自己,如果傅试更希望去七部,冯紫英也愿意帮他推一把,哪怕去不了吏部户部这样的要害部门,但是像工部、刑部和商部这些部,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通州知州房可壮也是最早向冯紫英靠拢的一批官员,加上和冯紫英也是山东老乡,这一年多房可壮也是对冯紫英十分支持,不过房可壮作为属州知州品轶低了一些,是个从六品,冯紫英有意举荐其接替傅试的职位,晋升一级接任通判,又或者跳出去,到其他稍微差一些的府去任职,比如更南边的小一些的府,如顺德府、广平府和大名府去担任同知。
这相当于连升两级,但是冯紫英很看好房可壮强势的性格,在通州这个水陆码头上房可壮都能迅速控制局面,足以说明他的魄力和能力,那么在一个面积小一些的府上去任同知,也能有个交待。
在顺天府担任府丞这一年多时间里,冯紫英瞧得上的官员也就这两个,房可壮性格比傅试更强势和有魄力,做事也有章法,傅试做事精细严谨,也十分勤勉,但是在魄力担当上不及房可壮,但房可壮性格毛躁一些,可以说二人优缺点都很明显,但冯紫英认为人才难寻,自己能够接触又看得上的也就这二人了。
第四十六章 任人唯亲,任人唯贤
越是到这种状况下,冯紫英才越意识到自己手里边人才的奇缺。
自己骤然攀登到了四品大员的位置上,但是却只有短短几年间,资历经历的浅薄劣势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就连自己的同学都还在六七品官员上猥琐发育,暂时还难以派上大用场。
而下属,自己就在永平府和顺天府两地任职,永平府那个时候自己是羽翼未丰,还根本没什么人肯向自己靠拢,自己也没有太多精力来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心思都放在如何把手里事情做成以证明自己,所以不必提。
要到顺天府的时候自己才开始有意识地在这方面做工作下功夫,但即便如此,一年多时间里,也就是和房可壮建立起了较为密切的关系,而傅试很大程度上还是借助了贾家这条线才算是在较短时间内把对方纳入自己的麾下。
算起来宋宪也是一个可用之人,但是这厮最初的暧昧态度让冯紫英有些不爽,但是后续也是的确手中无人可用,而这厮也主动靠拢,冯紫英才算是勉强接受了对方,但要说多么信任,那就谈不上了。
而且宋宪也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推官,品轶也低了一些,加上不过是举人出身,就算是要培养,也需要时日。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忍不住苦笑,都盼着一蹴而就,但偌大一个大周朝,如同一个行动迟缓的笨拙巨人,每一个命令从头部神经传递到四肢形成动作,都会显得那样滞后效率低下,这实际上就是这个巨大行政架构下所有人的表现所决定的。
自己给齐永泰建言,也就是希望齐永泰站在内阁的高度上,能够对这种积弊予以改良改进乃至革新,冯紫英自忖自己没有这个能耐,齐永泰也没有那个魄力能带来颠覆性的革命,能有一种改良式的革新已经算是不错了。
没有一个庞大的支持和听从自己的士人或者官员群体,就别想着能大显神威一言而决。
前世历史上张居正能把考成法做成那也是几十年的励精图治加上和皇帝的特殊关系才能实现,即便如此,当他一旦逝去,那么一样一切都被掀翻,这种故事冯紫英可没想过在自己身上上演。
道理上自己应该不急,还有的是时间,但同时他又觉得急,这么按部就班,缓慢积累,又让他难以自己,难道真要等到七老八十才能按照自己心愿来实施这一切?这当然不能接受,就算是一二十年,冯紫英都觉得太漫长。
这种纠结的心态一直困扰着冯紫英,让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要疯魔了,不得不寻找其他来排解这种情绪。
平心而论,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只不过小看了一人之力要推动整个朝廷社会的发展的难度。
总以为自己有一双看清大势的慧眼,对历史方向的把控,再有雄厚的人脉根基,可以无所不能,但实际上却是在大势的裹挟下显得那样无助,顶多也就是在小打小闹上能如愿以偿罢了。
还得要有属于自己的人才,这一点上冯紫英在顺天府有深刻体会。
当傅试完全为自己所用时,府里边很多事情只需要交给他,交代清楚自己的想法意图就能丢手,如果梅之烨能向傅试这般,那自己会更游刃有余,只可惜做不到。
同样在香河,在大城,在东安,几个同学那边虽然他们可能也有他们自己的一些想法,但是在上司加同学这层关系上,自己交待的工作就从未有拖沓延误过,换一个人,换一个州县,就再无这种顺畅,这就是人脉的力量。
“去把贾环、贾兰、贾琮找来,我也和他们好好谈一谈。”冯紫英沉思了一阵,这才吩咐瑞祥。
贾家已经完蛋了,理论上贾环、贾兰、贾琮就算是能读书读出来,但这种沾染了附逆名声的士子,想要找到一个人脉深厚的座师,都不太可能了,没谁愿意接受这样的弟子。
而在大周朝,没有一个足够名声和人脉的座师,那么你的起步点就要比别人低了许多。
就算是你考中进士,人家三年观政期一满,说不定就是朝中七部的这些主事安排上,再不济也能在京畿、南直、山东、两浙、湖广这些腹心要地任职,你可能就直接会被安排带两广四川云贵或者陕西边远地区的州县去打熬,这中间的差距你可以想象会有多大,其发展前景更是不问可知。
贾环、贾琮、贾兰,现在就处于这样的悲惨境遇下,经历了这一波牢狱之灾,他们现在可能是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也最需要鼓舞鼓励的时候,他们也别无选择,自己给他们一份希望,他们就能以百倍的努力来珍惜和回报。
冯紫英猜的没错,从狱中出来的贾环、贾兰和贾琮三人因为冯紫英没有亲自去办,而没能见到冯紫英,显得格外沮丧和失落。
作为具保开释的人犯,贾环三人都对今后的命运充满了绝望。
犯官眷属是没有资格参加秋闱春闱大比的,无论自己读书读得多么好,一个资格问题就把自己拒之门外,这让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以至于他们虽然被开释出来,但是却和贾母、王氏以及贾珍、贾蓉这些人的心情截然两样。
探春和李纨都对这种情形束手无策,一个是同胞兄弟,一个亲身儿子,现在却变成了这种颓废模样,对于姐姐和母亲来说,简直是比自己受罪还要难受。
“三丫头,这可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看环哥儿、兰哥儿还有琮哥儿就要全完了。”才短短几日,李纨几乎就要瘦了一圈儿,手中的汗巾子扭得皱皱巴巴。
看着儿子成日里沉默寡言,半步不出房间,除了睡觉,就是坐在书案旁呆呆出神,李纨心都要碎了,但这种事情又非她能解决,甚至连自己情郎恐怕也一样束手无策,这大概是这段时间冯紫英也一直未曾过来的缘故吧。
探春何尝不是忧心如焚?原来那个狂傲桀骜气宇轩昂的贾环再也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贾环,从狱中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肯和家里其他人见面说话,除了自己。
探春知道贾环在想什么,他在恨贾家,恨父亲,恨伯父,恨贾家所有人和贾家所有的一切,觉得如果没有贾家这一切,他完全可以依靠他自己的本事去考中举人,考中进士,进而走上意气风发的仕途之路,但现在这一切都毁了,被贾家给毁了。
“大嫂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探春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环哥儿一直把希望寄托在读书上,在书院里就格外刻苦,就盼着今秋这一科秋闱能考中举人,而且书院里对他的评价也是十分看好,都说他肯定能考过举人,甚至明年春闱的进士也很有希望,可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