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801章

作者:瑞根

  “呵呵,放心吧,我会让薛蝌跑一趟朝鲜,哪怕高价买回来一船粮食,那也是粮食,这刊载这样一个消息,也没有虚言吧?”冯紫英淡淡一笑,“做报纸,关键在于如何将这些消息的吸引大家注意力的用处发挥出来,比如朝鲜购入大米味道比江南略差,但是价格却差不多,不划算,潜意识的就能让大家注意力放在和江南粳米的对比上去,而忽略了究竟从朝鲜运入多少这个问题了,……”

  冯紫英耐心地给曹煜灌输这些做媒体的关键点,曹煜默默点头,细细体会。

  “报纸上如何引导民意,你还要仔细琢磨,这内里有许多技巧,需要你慢慢体会,揣摩民心,调动民意,激发士气,引导民望,这些都报刊最重要的一项作用,怎么让其来为我们服务,实现目的最大化,这就是办报纸的终极目标。”

  曹煜虽然已经作这一行时间不短了,但是这东西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新生事物,许多都要摸索着来,冯紫英今天把报刊的要义讲透,让曹煜好生消化一番,足够他日后慢慢造化了。

  有了报刊的帮忙造势,可以稍许缓解一下局势,但是这非长久之计,只要大局,也就是战局无法扭转,这个核心问题解决不了,其他都只能是治标不治本,难以维系太久。

  归根结底还是要来落到战场上来见真章,那就要看孙承宗的本事了。

  冯紫英是在京郊较场找到孙承宗的。

  看孙承宗一脸精悍中透露出几分疲惫,但是双目依然炯炯有神的架势,冯紫英就知道这一位是下了决心要在山东这一仗来证明自己了。

  这是好事儿,对朝廷,对自己老爹那边都是好事。

  “恺阳公,怎么样?”冯紫英陪着孙承宗在较场边儿上走着,较场内,一片火热景象,几支军队都在整队列队,从士气来看,似乎都还不错。

  “喜忧参半,既有让我意外惊喜的,也有不尽人意的。”孙承宗捋须喟叹,“宣府军两部都还不错,尤其是杨肇基部,火器化规模不小,而且训练亦有造诣,京营三部参差不齐,贺虎臣部战斗力不俗,这两部都和你有关啊,紫英。”

  冯紫英也不隐瞒,“这两部都是当初京营三屯营之败后能重振战意士气的京营菁华吧,加上又充实了大量永平民壮,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两部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京营体系了,中低级武官也不少来自辽东军,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辽东军的架构,永平民壮的底子,再加上京营的壳。”

  “难怪,我也问了问,的确训练模式都是和辽东镇一脉相承,骁勇悍烈,但韧劲儿不足,我也满足了了。”孙承宗当然不能指望自己本来是来收拾烂摊子的,还能给自己凑出一支精锐之师来,如何把这支军队变成精锐之师,那才是自己的本事。

  “家父那边的一部应该没有问题,刘白川是宁夏镇悍将,虽然勇武不及刘东旸,但是沉稳犹有过之。”冯紫英介绍道。

  “这我知道,还要感谢令尊,舍得把这一支军队划拨到我手下来,我可不会吝啬,真要打硬仗苦战的时候,就要用上去,这你可要带话给令尊啊,到时候牺牲必不可少。”孙承宗看着冯紫英道。

  “国战大计,焉有哪家之分?都是朝廷军队,无外乎就是家父从西北带出来的而已,为朝廷尽忠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恺阳公不必担心这一点,家父还不至于连这点儿大局都看不到。”冯紫英断然道。

  这位前世历史上有名的以文驭武文臣,对于武将们的心态应该是十分了解的,这也是一个试探,说不定也是替兵部替朝廷的一个试探。

  老爹手中掌握军队太多,而且在九边威望太隆,所以难免朝廷也会有顾忌了。

  虽然现在是南北之战关头,朝廷再怎么也不会来自毁城墙,但冯紫英相信,一旦南方战事平定时,就该是削弱自己老爹掌控军队的时候了,能够让老爹重回蓟辽担任总督,甚至局限于辽东一隅,也就算是不错了。

  “那就好。”孙承宗也不多说,“倒是山西溃军的整编不尽人意,士气低落,要重新整肃恢复,需要时间。”

  “恺阳公,恐怕在精不在多啊,您可能也没太多时间再来把这两三万溃兵都像您在四川时训练卫军那样重塑了。”冯紫英摇头:“朝廷等不起了。”

  孙承宗立即听出来一些什么味道来,双目精光外溢,“紫英,可是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倒也说不上,但是山西镇的溃败对朝野信心民心打击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朝中一些官员心中都有些动摇,担心朝廷维系艰难,难以坚持下去,从去年开始的北地旱情带来的各种乱象会今后几个月陆续爆发出来,朝廷可能会陷入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的状态中,如果不尽早来一些好消息来鼓舞一下民心,恐怕还真的会出事儿。”

  冯紫英没明说,但孙承宗应该能领会得到。

  他回朝中时间不长,但是也已经感觉到朝中并非铁板一块坚定不移地要和南方打到底,甚至他还发现,态度最积极鲜明的反而是一些江南籍的文臣,像北地和湖广籍的文臣中反而较为悲观,当然像齐永泰这些北地士人领袖态度还是相当坚定的。

  他也好生琢磨过,花了些时间才慢慢品出味道来。

  南京伪朝中江南籍文臣已经占满了,朝中这些江南籍文臣一旦失败,便根本没有机会和位置了,反而是北地和湖广士人们,义忠亲王若真是获胜登临大位,不可避免地要平衡朝中局面,自然也要给北地和湖广士人们一些位置,所以理论上他们反而还有一些机会。

  当然,从长远大局来看,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肯定不愿意见到以江南士人为主导支持的义忠亲王获胜,那意味着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都会被江南士人牢牢压制,甚至又恢复到元熙帝时代那种北地士人被打压,湖广士人边缘化的状态中去。

  一旦局面越发不利,那么朝中一些杂音就会冒出来,更为关键是京畿的民心更容易受到影响。

  对寻常百姓来说,只要重新开通漕运,让他们的生活重新回到原来的状态,他们便心满意足,现在这种生活段时间能坚持,长久就无法接受了,至于说北地、江南士人之争,对他们来说反而如另外一个世界了。

  如果朝中也是一片悲观看法,民间也是鼓噪不断,那局面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冯紫英才会来催促着孙承宗赶紧要拿出一些举措来,尽可能快地在山东战事上打开局面,哪怕是一个战术性的举动,取得一个首胜,他也能发动京中报纸舆论好生宣传一番,提振一下民心民意。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完成这边的整编,精简山西镇这边的编制,如你所说,不在多在精。”孙承宗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一仗打起来如果兵力不足的话,前期可以用战术方略来取得一些胜利,但我担心后续会陷入僵局。”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恺阳公,您觉得如果调集登莱水师的水兵营来作为一支奇兵,是否可以取得奇效?”

  孙承宗微微意动,“登莱水师的水兵不过三千人,聊胜于无,至于说奇兵却很难了,山东北线战事距离甚远,其无论是从哪里登陆,都难以起到奇兵效果,不过若是让其袭扰江南倒是能起点作用,不过对山东战局没有太大意义。”

  冯紫英也只能摇摇头。

  他也是突发奇想,不过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打游戏,没有那种一日千里的本事,三千水兵只能在关键时候关键地点发挥作用,真正投入到这种十多万人大战中去,见不到多少效果。

  “好了,紫英,战事这方面的事儿你就不用太操心了,顺天府作为大后方,你要做的是稳定民心,保障后勤,我看朝廷有些手忙脚乱,可千万别在后勤上出什么问题。”孙承宗更为看重这一点:“如果能让兵部在武器方面加快配备进度,就更好了。”

  “放心吧,我这个顺天府丞已经身兼户部侍郎和兵部侍郎了,大半心思都放在如何打赢这一仗了。”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着道:“顺天府百姓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保你们打赢这一仗。”

  “那就好,我也给你吃一颗定心丸,就凭我手里现有的兵力,我还是有把握先打一打的。”孙承宗傲然道。

第二百八十五章 武人心愿,怦然心动

  站在吕梁山上可以遥望俯瞰吕梁洪一段,这里是徐州黄河段水流最激烈的一段,陈继先目光沉凝。

  自打永隆二年,朝廷从夏镇东十里李家口引水,开河经韩庄再合泇、沂诸水,绕过了徐州段的百步洪和吕梁洪,至邳州直河口如黄河,形成泇运河,徐州的运河枢纽地位就受到了动摇。

  很难判断自己从五军营大将到淮扬镇总部这一步究竟走得对错与否,到现在陈继先也都还有些恍惚。

  或者说是自己的迷茫胆怯,导致了自己失去了胆魄在京中押注搏一把的机会。

  但到现在,陈继先也还看不清楚南京和朝廷之间的对决谁会最后胜出。

  他一度以为牛继宗和孙绍祖兵出山东,控制了山东大半,截断漕运,朝廷便无力回天,没想到冯唐却率西北大军悍然出兵中原,成为急先锋。

  在陈继先看来,这是一个何等难得的拥兵自重好机会,以冯唐在九边的威望他只要压一压,拖一拖,朝廷崩溃,北地陷入混乱,南京方面虽然控有江南,但是却没有足够的军队,冯唐完全可以借势攫取更大的权力,而江南朝廷也不得不出更大的价钱来收买对方,同样自己也可以从中获益,毕竟自己控制着南边有数的几支军队。

  谁曾想冯唐居然不顾一切的要当大周朝的忠臣。

  摇了摇头,陈继先也想不明白冯唐是怎么想的,他不认为冯唐就真的想一辈子过那种被朝廷文臣呼来唤去甚至随时可能被御史们弹劾落马的日子,他从大同镇总兵灰溜溜下来险些有牢狱之灾的滋味还没尝够?

  又或者他觉得冯紫英就真的能一帆风顺,日后坐上首辅位置?

  就算是首辅位置,又哪里有独当一方,当个不受人制约的土皇帝来得爽利?

  陈继先是最为羡慕晚唐时代的藩镇了,朱温也好,李克用也好,杨行密也好,河北三镇也好,那是武夫们最幸福的时代,谁曾想经历了宋明,现在大周武夫们就只能在文臣们的威势下苟延残喘了。

  冯唐突袭夏镇他并不在意,甚至他还有意放纵,这么早就让南京方面获胜,哪里显得出自己的重要性?

  谁曾想北方朝廷这么不中用,山西镇五万大军居然又被牛继宗给歼灭了,让整个北地局面骤然吃紧,这也让他很是无语。

  现在局面如此混沌,陈继先自己都有些看不清楚了,他自己甚至也有些拿不准,自己究竟该走哪一步了。

  “也俊,你说为父现在该怎么做?”良久,陈继先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这个嫡长子。

  “父亲,山西镇这一败,原本儿子也觉得突袭夏镇之后恐怕牛继宗和孙绍祖就坐不住了,但现在就真不好说了,朝廷在北边几无可用之兵,光靠冯唐的西北军,牛继宗完全可以稳扎稳打,山东物产丰饶,运河这一线更是膏腴之地,熬上半年不在话下。”

  陈也俊跟在父亲身后,一身青衫棉袍,显得儒雅不凡。

  “几无可用之兵?未必啊。”陈继先摇摇头。

  “父亲是觉得朝廷可以抽调蓟镇和辽东镇的兵?”陈也俊不认为如此,“南边儿肯定是和建州女真与察哈尔人有勾连的,或者说是默契,儿子估计只要朝廷敢动辽东军,建州女真肯定会有所动作,蓟镇那边也一样,察哈尔人虽然实力松散了一些,但是打一打袭扰战,只怕还是行的吧?”

  “唔,你说的不无道理,辽东那边朝廷可能不敢动,但你高看了察哈尔人,前年那一战察哈尔人看似气势很盛,一副草原盟主的样子,但后来呢?反而暴露了自身虚弱的本质,兵围京师城却一无所获,让草原诸部对其极为不满,甚至察哈尔人内部都对其颇有怨言。”

  陈继先语气越发缓慢,但语意越发肯定。

  “现在内喀尔喀人根本就不买林丹巴图尔的账,外喀尔喀人对其越发疏离,林丹巴图尔要想再把外喀尔喀人呼来唤去基本不可能了,土默特人本来就和察哈尔人不对付,现在是素囊和卜失兔双雄对峙,根本无心参与这些事情,鄂尔多斯部还在舔舐伤口,元气未复,察哈尔人一家,能翻起多大波浪?”

  “那父亲的意思是蓟镇还能抽出兵力来?”陈也俊意似不信,“尤世禄部已经抽出来了,尤世功恐怕不敢再抽军队吧?蓟镇可是防守千里边关,万一有个闪失,那就是内外交困,国本动摇了。”

  “没那么夸张,就算是察哈尔人突破边墙进来,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打破京师城?大不了就是一番折腾罢了。”陈继先不以为意,“不过蓟镇也抽不出多少兵力来了,基本的维持还是要有的。”

  “那还能从哪里变出几万兵来?京营?”陈也俊自己都笑了,“还想再演三屯营之败的‘壮举’么?”

  “我也说不好,但朝廷要想扭转这个局面,单靠西北军绝对不够,听说现在是孙承宗组建北线军团,这个人有些本事,算是文臣里边知兵的,比杨鹤强得多,在那种场面下,能够忍住手脚,一心一意组建编练四川卫军,很不简单。”陈继先背负双手,慢慢踱步,“朝廷在播州之乱尚未平定就把他调回来,足见对其的信重,所以肯定会不遗余力支持他,孙绍祖要面临一个强敌了。”

  “那父亲,我们究竟怎么办?”陈也俊有些发急了,“要么就和牛继宗联手,夺回夏镇,我就不信西北军有多强,攻下丰县或者沛县,夏镇自然易手,冯唐绝对不敢孤悬在运河边上,那就是死路一条。”

  “你把冯唐想得太简单了。”陈继先不认可自己儿子对冯唐的看法,“这个人打仗没其他本事,结呆寨打硬仗的本事还是有的,或者说老成持重,否则他也不能在九边里边厮混这么多年而不倒。”

  “你看看地形就知道,他选择突袭夏镇也是煞费苦心,砀山、丰县、沛县这一线,看上去处于黄河北面,面临牛继宗的威胁,但是你要看到牛继宗兵力有限,曹县、城武、单县实际上是处于放弃状态,而西北军的机动部队,以骑兵为主,基本上都集结在长垣、东明、考城这一线,随时可以快速东进,截断金乡鱼台和济宁州的联系,这更像是一个陷阱或者诱饵,勾引牛继宗从金乡、鱼台南下,而昭阳湖和独山湖这一片本来就很乱,我们都难以控制,地理地势也复杂,藏兵容易,牛继宗若无把握,也不敢轻易南下。”

  “那这种僵局还要持续多久?我们就这样枯等?”陈也俊没办法了,老爹的话语都是有条有理,种种可能考虑到了。

  “不急,我们还有时间,我估计朝廷肯定要拿出对策来,同样南京那边也该有动静了才是,估计使者都在来徐州的路上了。”陈继先不慌不忙地道。

  陈继先猜得没错,双方的使者都在直奔徐州的路上,前后脚来到了徐州他的府上。

  冯唐的使者先到。

  先到自然就先获得接见,陈继先也想听一听这个同僚想要说服自己的理由够不够充分。

  “淮安?”陈继先笑了起来,“自唐要我自取淮安?这是要和和南京开战,自绝于南京?”

  “总督大人带话说,请陈大人自己考虑,若是想要继续在南北两边这样骑墙,始终态度暧昧,恐怕是不行了。”来使说话并不客气。

  “哦,怎么就不行了?”陈继先也不以为忤,笑着反问:“难道我连看一看形势都不行了么?”

  “总督大人让属下带话,最多三个月,局面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大周局势就会日渐明朗,可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大人再来明确态度,可能朝廷就很难再认可大人,所以总督大人带话给大人,要打人避免自误。”来使继续道。

  “三个月局势就要明朗?”陈继先狐疑地看着对方,“朝廷才把山西镇丢了个干干净净,怎么,想要班徽这一局,没那么简单吧?”

  “总督大人带话说,信不信由大人,但是总督大人认为大人现在自取淮安,南京方面也难以有多少说法,大人完全可以以淮扬军现在难以为继为由,或者直接把责任推给您下边的大将,只要你不碰扬州,南京方面也不会太在意。”

  这个建议让陈继先微微意动,虽然只是个借口由头,但不得不说这个建议很可行,南京方面和自己关系并不好,钱粮更多的是为山东那边补给,可自己在徐州这边日子过得紧巴巴,自己考虑到山东方面的需要也刻意隐忍,自己也不愿意牛继宗和孙绍祖失利,但下边人却没有自己这份大局观,所以一直怨气很大。

  “总督大人还带话说,无论日后哪边获胜得势,手里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有更大的话语权,如果他是您,他就要把扬州一并拿下,有了扬州,才能养更多的兵。”对方终于挑开温情脉脉的面纱,说得更直白:“武人要想掌握自己命运,不靠手中军队,还能靠什么?”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养寇自重,杀人诛心

  陈继先忍不住微微色变,目光直视对方,对方却毫不在意。

  这才是冯唐的野心宏愿?抑或只是一个挑逗起自己野望的引子为他所用?

  陈继先也知道南京方面已经开始在组建属于南京伪朝自己的“淮扬镇”——江南镇,江南镇的兵员主要来源于丹阳和义乌,这是江南勉强能够说得上民风强悍之地,所以兵员也就从这里招募。

  这是一支纯粹的募兵,江南镇的总兵由义忠亲王暂时亲领,因为还处于组建状态中,真正负责筹建的还是南京兵部。

  南京组建江南镇其实就是防着自己,这一点陈继先心知肚明,也就是说牛继宗、孙绍祖以及王子腾这些人才是南京的自己人,自己不过是一个临时拉拢的角色。

  这也不出陈继先的所料,自己在最后时刻才选择南下徐州,无论是谁都不会过于信任自己。

  他也一直是一个坚定的只相信自己手中将士的武人,否则他也宁肯舍弃去边镇当一镇总兵的机会,一直窝在京营中,然后寻找机会南下淮扬。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像冯唐那样是出身边镇世家,在边镇上有着深厚的根基,自己去边镇只会慢慢蜕变为一个普通的武人,根本无法全权掌握住边镇,冯家若非是大同武将世家,若非其两个兄长在大同替他奠定的几处,若非其嫡妻是大同豪强段氏,一样也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当然他也承认冯唐虽然打仗本事一般,但是笼络人心的本事却不差,在大同,在榆林,都是深孚众望,颇得军心,加上他又不遗余力推荐其麾下的众将,所以大同系的武将遍布九边。

  在陈继先看来,宁夏平叛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真正像样的战事,不过是大水推沙,席卷而过罢了,以大势压人,叛军根本没有对抗的能力,却为冯唐在三边赢得了一个大肆招安整编的机会,也才有冯唐出任蓟辽总督、三边总督的机会。

  现在自己手中仍然有所依仗,就是这帮一直跟随自己南下的将士们,从京营他们就一直追随自己,处于现在这种状态下,他们一样不甘心,蜗居在徐州,徐州也根本养不活淮扬镇,而不得不受制于南京方面的粮饷补给。

  如果真的要拿下淮安和扬州,那自己这个淮扬镇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淮扬镇了,现在不过是一个徐州镇罢了。

  问题是陈继先很清楚自己手中的这支军队论战斗力肯定补给牛继宗的宣府镇,也不如冯唐的西北军,冯唐暗示自己可以趁着他们在山东交战的机会拿下淮安和扬州,意欲何为?

  拿下淮安和扬州,陈继先自信可以凭借招募兖徐子弟,迅速将现在只有六七万人的淮扬镇扩张成为一支十万人的虎狼之师,只要半年时间即可!

  心念急转,陈继先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冯自唐这个建议包藏祸心啊,驱虎吞狼,这是要把我推入火坑啊,我若是出兵占了淮安和扬州,那就是自绝于南京,一旦他失守夏镇,我岂不是面临宣府军和南京的夹击?”

  来使抿嘴一笑,却不言语,不过脸色却有揶揄之意。

  陈继先也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儿虚假,干笑了一声又道:“可我这么做与南京就彻底撕破了连,冯自唐若是派兵来攻,我便得不到任何支援了。”

  来使忍不住了:“陈大人,若是您这淮扬军一味想要靠别人支援才能生存下去,那就不必再说了,就当总督大人的话是对牛弹琴吧,还驱虎吞狼,哪里来狼?扬州那点儿卫所兵,还是南京未成形的江南镇?他们也敢称之为狼?天大的笑话!”

  来使话语中的鄙屑之意溢于言表,陈继先脸色一沉,但是却也不说话,继续等候对方的说辞。

  “陈大人应该明白,现在咱家总督大人手握西北军十万之众,如果打垮宣府军和大同军,收复山东,以现在的形势江南就溃灭在即,若是一举灭掉江南,那咱家总督大人该何去何从呢?”来使悠悠问道。

  养寇自重?陈继先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冯唐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显然是不怕自己不接受,也不怕自己去告密。

  “呵呵,冯自唐还真的是心思长远啊。”陈继先笑了起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总督大人也得对手下十万将士负责,总不能这仗打完了,兄弟们牺牲无数,然后又被朝廷一脚踢回到西北去吃土喝风吧?”来使也不客气,坦然道:“总督大人做不到,下边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

  陈继先也知道西北军这帮子土鳖是在西北苦得太久了,他很清楚在兵部保障的鄙视链中,永远是优先保障辽东,然后才是蓟镇、宣府和京营,再其次才是大同和山西,最后才是三边四镇。

  轮到三边四镇时,基本上都是残汤剩羹了,而且即便是残汤剩羹也一样短缺,所以只能优先保障直面土默特人压力的榆林镇,而宁夏、甘肃和固原三镇,那就真的是只能是苦中苦了。

  冯唐显然是把这一次东入中原当成了西北军改变命运的机会,全数挑选的是宁夏、甘肃、固原三镇的将士,而将榆林镇基本完整的留在了西北,也难怪他手底下这帮人如此积极努力,侵掠如火,这是穷太久了,再也不想回到以往的生活中去了。

  “你家总督大人就这么有信心解决山东战事?如果我要北上重夺夏镇,打通运河呢?”陈继先不动声色地问道。

  “呵呵,这对陈大人有什么好处么?夺下夏镇,畅通漕运,让江南粮饷源源不断送到宣府军和大同军手中,您能得到什么?得到南京伪朝对您的认可,然后撤掉江南镇?或者把淮安、扬州划给您,让您管辖?”来使言辞如刀。

  陈继先也冷笑:“起码可以维系当前局面,而这样下去,朝廷又能支撑多久?”

  “大人有把握能夺回夏镇么?”来使也不多言。

  这种争论没个结果,朝廷能撑多久,谁也说不清楚,也许两三个月就崩了,也许依然艰难,但是撑到明年也是这样,这是一个充满复杂变数的无解之谜,太多意外因素可能导致各种结果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