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706章

作者:瑞根

  特别是现在自己本来也需要这样一帮人手来帮自己,作为山陕商人这个群体之外的一个辅助,一旦有什么,也可以用上查缺补漏。

  像现在山陕商人全力以赴在帮京通二仓补仓,也还在替老爹从湖广运粮补充西北所需,就没有太多精力来兼顾榆关、大沽这边的后手,就只能是薛蝌来填补,要说当初就还是有些保守了,但是也是考虑到薛蝌初上手,怕拔苗助长反为不美,现在看起来还是略微保守了一些。

  不过宝琴加入进去,一下子就让薛氏兄妹在这一块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都是一家人,更是亲密无间,自然更加顺手。

第四十八章 唯此而已。

  等待薛蝌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冯紫英也和宝琴谈及了薛家船队的经营方略。

  按照冯紫英的建议,南方港口码头早已经开发成熟,要想介入开发不那么容易,而相比之下,如榆关、北塘、大沽这些口岸,以及在辽西走廊和辽南乃至于东番这些生僻地方就要容易许多,无论是买地修建,还是开拓航运,都大有可为。

  冯紫英给薛氏航运计划提供的一个新契机是东番。

  随着东番的开发力度越发加大,尤其是西海岸盐场的开始进入了收益阶段,在南北两端安福商会的拓垦方略在吸纳拓垦迁民的推进上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按照安福商人代表在和冯紫英谈话中提及的数据,仅仅去年一年,就从福建、江西迁移了一千九百四十八户,共计七千六百余人进入东番,今年上半年迁民数量更是暴增,而且迁民范围更是扩展到了山东和南直,截止到七月就迁民一千四百八十八户,共计六千三百余人。

  而且伴随着北地大旱局面愈发明显,安福商人组织的迁民方略在山东、北直和山西、陕西都大受欢迎,各地官府为了防止流民形成啸聚民变,都对安福商人十分支持,甚至鼓励他们直接对那些因为旱情绝收的地区采取一个村庄一个村庄的迁移。

  他们预计下半年针对北地的迁民可能要突破三千户,一万四千人,如果加上既定的在福建和江西的迁民,下半年就可能要实现之前无法想象的四千五百户,二万人,加上上半年的成绩,可能会逼近三万人,比起去年会增加两倍。

  迁民拓垦带来的就是巨大的物资消耗和船队运力需求大增,水泥、铁器、布匹、粮食、药材都成为东番急需紧缺的物资,薛蝌眼下因为考虑到运粮一时间还难以抽出精力来,但他已经在考虑从明年开始要和安福商人好生合作,形成一个十分完美的运输三角路线。

  从山东、北直迁民运人或者水泥、铁料到东番,然后从东番运盐、大木到闽浙或者南直甚至广东,再从南直、闽浙、广东运粮食到北地,这样可以完美地实现整个运输路线的满载。

  冯紫英不太清楚当下大周的人口确切数字究竟有多少,但是根据大周户部的计算,人口约摸在1.2亿左右,其中北地人口只占到三成不到,也就是说大概就是在三千五百万到四千万人口之间,而江南人口应该在占到了接近一半左右,也就是六千万不到,而四川、云南、贵州、广东、广西这西南和岭南人口加起来大概在三千万左右。

  当然这只是纸面数据,大周的基层管治水平和前明差不多,隐户流民数量巨大,冯紫英在担任永平府同知的时候就粗略估算过,隐户或者脱籍人口应该相当于官府掌握人口的三成左右,也就是说起码还有三千万人口以上是没有被官府计算在内的,这个数量堪称巨大。

  也就是说整个大周到了永隆年间人口实际上应该是1.5亿到1.6亿间,这样一个巨大的人口数量所以让动辄啸聚起数十万流民看起来也就微不足道了,像设立郧阳巡抚以应对陕西、湖广和四川之间的山区流民,那也是迫不得已,当一个山区可以聚集起上百万流民,甚至可能演变成为数百万人口的叛乱时,拿任何一个王朝都不敢懈怠。

  这也是为什么杨鹤在兼任郧阳巡抚之后就要迅速组建荆襄军,而且也能轻而易举地就组建起一支数万人青壮的荆襄军,实在是人口太多了,能够郧阳山中抽调数万青壮,起码也能减轻郧阳山区的流民叛乱压力。

  “蝌哥儿,你也难得回来,本来该陪你好好喝一盅,可你妹妹不许,所以我今日也就只能以茶代酒了,不过心意要到,这席间也有许多话要说,所以尽管尽兴。”冯紫英端起茶杯,和薛蝌的酒杯碰了一下。

  “哦?”薛蝌狐疑地瞅了自己妹妹一眼,却见妹妹脸颊红晕浮动,眉目柔情缠绵,顿时明白过来,“呵呵,那敢情好,这是大事儿,我也希望能早一日当舅舅。”

  “嗯,放心吧,我这动作肯定要赶在你前面,你和方氏那边时间可曾选好?”和方有度妹妹的亲事早就敲定,只是具体时间一直未定,但基本上是选在了明年。

  “此事正要和大哥商量,这一年恐怕一直要忙碌到明年,这婚事怕是要有些拖累,就怕方家那边会怨言,……”薛蝌沉吟着道:“我打算明日去见有度大哥,也好和他在商量商量。”

  冯紫英也就觉得这是个事儿,自己有某种预感,今冬明春必定是一个难熬之年,薛蝌执掌着整个航运体系,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这要放下来筹备婚事,那就未免有些不顾大局了,当然外部未必觉察得出这些来,但方有度那里,冯紫英觉得还是需要去说一说,求得理解。

  “也罢,明日我和你一道去方叔那里,我也许久没见着他了,他在刑部沉迷于案卷审查当中,还真的有点儿乐不思蜀了。”冯紫英笑了起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薛蝌大喜,他还是很重视这门亲事的,方有度是进士出身,而且留在了刑部,按照这个架势,三五年之后方有度若是下放地方,也不失一个四五品大员,以薛家现在的情形,没落皇商,能够和一个冉冉升起的进士家庭联姻,实在不错了。

  ……

  “北塘的条件不错,只可惜这么多年被人忽略了,梁城所照理说在蓟镇的地位应该不差的,但是壬辰倭乱后倭寇袭扰北地的情形逐渐消失,梁城所地位逐渐丧失,现在沦为屯卫驻地,许多士卒已经彻底变成了农夫,……”

  薛蝌显然也是在北直这一片花了一些心思的,北塘、芦台、梁城所、大沽、直沽、丁字沽以及天津三卫,还有滦河下游的定流河、岳婆港。

  “那定流河本来是和葫芦河在岳婆港分叉,一南一北各自入海,但葫芦河在前明景泰年间就淤塞不流,所以滦河便从定流河入海,刘家墩就处在定流河入海处不远,乃是一处良港,惠民盐场所处蒲泊便在其东北百余里地处。”

  “你觉得那刘家墩也能开港?”冯紫英沉声问道。

  他对永平府还是颇有感情的,现在练国事更是在那里担任同知,永平府北面四个州县基本上已经掌握在手中,迁安、卢龙、滦州的煤铁联合体,而抚宁的水泥产业更是发展迅猛,唯独昌黎和乐亭却还有些麻烦,如果能够从乐亭这边入手,必定可以把乐亭拉进来。

  “开港倒是能开港,但是问题也比较多。”薛蝌自然清楚冯紫英的想法,慢慢道:“滦河从迁安经卢龙过滦州,然后经乐亭西面一直到南边刘家墩入海,几乎把大半个永平府都贯通了,夏秋水量颇大,尤其是在迁安、卢龙、滦州三地开矿建坊之后,铁料、铁器大量外运,经陆路对运输要求太高,消耗巨大,若是能经滦河一路出海,那无疑是最能划算之举,……”

  “那问题在哪里?”冯紫英有些考较一番,这薛蝌好生培养,日后定堪大用。

  “一是滦河水量不定,夏秋自然是无碍的,但冬春上溯,便和潮河差不多,但潮河沿线地势低平,丰润宝坻一线基本上冬春两季只要吃水不深的中型船只都能过,而滦河中下游地势起伏大一些,乐亭没问题,但乐亭县城距离滦河还有几里地,而滦州饶是河绕而过,可对船只要求就只能是中小船只了,至于滦州以上,那就只能是夏秋两季了,……”

  薛蝌侃侃而谈,“另外就是内河船只小,若是要南运,需要在刘家墩转运上海船,这又是一波消耗,……”

  “就这些?”冯紫英还不满意,他还要给薛蝌加加压,“眼界放宽一些,如果把大沽的卫河,北塘的潮河,刘家墩的滦河,再加上紧连辽西和东蒙古的榆关加上来,你觉得该怎么来统筹规划,扬长避短?”

  薛蝌全身一震,似乎一下子被人点破了一直困扰他的薄纱,脸上露出深思之色,良久才以拳击掌,“夏秋刘家墩和北塘,冬春走榆关和大沽,大船走榆关和大沽,中小船走刘家墩和北塘!”

  “嗯,孺子可教。”冯紫英调侃了一句,“但这不是绝对,可以根据情况灵活调配,我要说的是今冬明春大旱必定会逼使粮食紧缺,正好可以发挥这些港口码头的作用,同样铁料、水泥的畅销,也需要更多港口来带动整个贸易的顺畅,考虑到冬季封冻,怎么来处理好这其中的矛盾,达到最佳效果,这就是蝌哥儿你下一步需要筹划的,做好这一波,我觉得蝌哥儿你就可以出师独立去操作任何事情了。”

  冯紫英坐直身体,微微一笑:“宝琴,我这么对你哥哥,你该怎么谢我?”

  宝琴美目流盼,樱唇似火,附耳压低声音道:“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唯此而已。”

第四十九章 乱,萌芽(1)

  不谈冯紫英当夜与薛宝琴浪战一宿,龙翻虎步,猿搏蝉附,真真一日尽欢,只看那外间侍候的龄官早上起来双眼乌青,呵欠连天,旁人问起,却又双颊绯红,支支吾吾,难以应对,再多问,便就只有翻脸恼怒,弄得旁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说铁网山秋狝掀开大幕,各路神仙开始汇聚于行宫猎苑,接受永隆帝的问询,启动了选储立储一事。

  “父皇和三伯、九叔都谈了,剩下还有八叔和十叔,永安和永宁二位姑姑那里,现在还没有定论,……”张驰脸色阴沉,背负双手,来回踱步,“局面对孤尤为不利。”

  “殿下不必如此担心,现在为时尚早,不过是前期的了解情况征求意见,陛下何等人,岂会如此草率就遽下决断,属下断言,今年都不可能真正有结果出来,……”旁边一名披甲武将替张驰宽心道。

  “长空,你不必安慰孤,孤还是清楚父皇对我们兄弟几个的态度的,若是永隆五年以前,孤还是自认为是最得皇上看重的,毕竟孤是长子,朝中拥戴,母妃又是皇贵妃,后宫第一人,但永隆五年之后,张骕张骦年龄渐长,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流言,或者就是梅月溪那个贱人自己杜撰,在内外传播说张骕最类父皇年轻时候的模样,性子也像,未曾想后来郭沁筠也是学着这一手,说张骦更像,还翻出张骦身上的胎记说事儿,呵呵,……”

  说到这里张驰都忍不住气笑了,“要说和父皇年轻时候相若,孤难道年轻时候和父皇不类?张骐张骥难道不类?可就是有那么多蠢货,或者说别有用心之人在宫中传播,父皇年龄大了,这么些年来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其他没变,倒是耳根子变软了,居然也听信这等妇人之言,孤也是无言以对。”

  站在张驰身旁的一文一武二人,都是默然无语。

  这几年寿王地位变化起伏他们是感同身受的,从皇上刚登基时大家都认为寿王是理所当然的储君,到后来福王礼王开始和寿王争锋,闹得不可开交,再后来禄王的异军突起,一下子成为最热门人选,皇上一系列的人事调整似乎都围绕着禄王来进行,到现在恭王又不甘示弱,开始挑战禄王的地位,可谓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无从分辨了。

  现在是谁都不清楚皇上心意如何,而且都觉得皇上似乎变得优柔寡断多疑善变起来了,这种选储立储之事,的确需要多方询问了解,不可偏听偏信,但若是一味被外人态度所左右,那就成了舍本逐末因噎废食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一直未曾说话的文士轻声问道。

  “孤也不知道,孤也很迷茫,难道就这样坐在这里坐以待毙?”张驰是真有些绝望。

  宗室这些人都是附和父皇口风的,像九叔和十叔更是唯父皇马首是瞻,三伯不得父皇信任,他若是真说自己好话,只怕父皇内心更是厌恶,八叔是个不问世事的,在父皇面前也没有多少发言权,至于永宁永安二位长公主,张驰也不认为她们能有多少作用,她们此番来,也不过就是为她们的子侄辈来打前站,为日后寻求进身之阶罢了。

  文士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武文庭,对方也会意地给了他一个眼色,他这才不慌不忙地道:“殿下也不必太着急,只是宗室而已,朝中诸公尚未明确态度呢,据属下所知,叶相、方相以及齐相和南北李相都是支持殿下您的。”

  “哦?”张驰精神微微一振,随即又有些颓丧,“孤曾经去见过叶相方相,被拒之门外,也曾去见过齐相,齐相却是训斥了孤,要孤不要胡思乱想,……,孤觉得他们不是欣赏看重孤,而只是觉得孤是父皇长子,……,孤也知道自己文才武略和其他几个兄弟比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张骐张骥又有什么?比孤更荒唐放浪,而张骕张骦年幼不通世务,莫不是他们想要推张骕张骦上位,以便他们能更好的掌控朝纲?!”

  “殿下多虑了。”文士忍不住皱眉,“诸位阁老之所以不喜殿下去拜会,那是因为避免瓜田李下,并非其他,而且殿下也说了,您就是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士林中素来推崇嫡长,现皇上无嫡,那便应当立长,这应该是朝中一致意见,殿下又何必烦恼呢?可以说除非是皇上钦点要立禄王或者恭王,并形成事实,否则这个皇位就该是殿下来坐才是,……”

  张驰被文士先前的话弄得精神大振,但是听到后面的话,却又气势一衰,颓然道:“子文,可父皇现在选储立储明显就是冲着张骕张骦去的,一旦他们立储,那边大义已定,孤便再无机会,奈何?”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拖着此事,不让皇上轻易立储,这样也许还有机会。”文士沉声道。

  “子文,你这话好没意思,孤若能让父皇拖着不立储,还用你们来为孤出谋划策么?”张驰不悦地道:“父皇现在身体不佳,才会如此匆忙要想尽快选储立储,这一趟铁网山秋狝,不就是为此而来么?此间事了,就算是皇上不会立即宣布,但内心只怕就有了定议了,弄不好放在明年新年大朝就要宣布,到那等时候,便万事皆休。”

  说到这里张驰越发暴躁起来,“你我在这里说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对策,难道就打算这么坐以待毙,尔等就没有一点其他办法可想?”

  “照此情形,殿下所言的确在理,皇上可能会在秋狝期间敲定立储人选,至于宣布也许会稍稍拖后,但已经难以逆转了。”文士沉吟着道:“殿下可否能有办法让朝中诸公在秋狝期间劝说皇上改变心意,立储殿下,又或者再多给一些时间,让殿下监国一段时间,……”

  “监国?!”张驰愕然,“这怎么可能?那岂不是就意味着孤会被立为储君?”

  “这又有什么不可以?殿下是长子,朝中群臣支持,纵然皇上别有心意,但难道给殿下一个尝试机会都不行么?”文士语气激昂起来,“不试一试,殿下怎么知道自己不行?皇上又怎么知道殿下行不行?”

  张驰还是连连摇头,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获得父皇如此优遇,若说是换了张骕张骦倒是有可能,可内心却还是有些不忿,凭什么自己就不行?正如朱治荪所言,自己是长子,凭什么不行?

  “子文,便是朝中诸公尽皆支持孤,父皇也不会答应。”张驰叹气摇头,“你可知道孤在来铁网山之前,已经多久没见过父皇了,二十天了,整整二十天,呵呵,孤去求见过两次,都被父皇以身体不适婉拒了,而张骕张骦呢,几乎是每去必见,好在张骐张骥也和孤差不多,碰一鼻子灰,父皇大概是笃定要在张骕张骦里边选储了。”

  文士深吸了一口气,给武文庭使了一个眼色,武文庭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子文兄,若是现在皇上病倒不起,那你说朝中诸公会推举谁监国?”

  文士立即回答道:“若是皇上这个时候时候病倒不起,那朝中诸公肯定会推举殿下监国啊,因为殿下是长子,这是理所应当的,不过皇上若是坚持要其他皇子,只怕还要一番博弈争执,但我以为皇上从大局出发,肯定最终会认同由殿下监国这一意见,毕竟皇上肯定不希望朝中诸公会和监国态度不一致,那对朝局无疑是一个重大不利因素。”

  张驰骇然的看着自己这两个心腹,几乎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这怎么敢?他二人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大胆起来?

  二人的话他岂能不明白,实际上在愤怒至极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说过气话,比如父皇这个时候如果突然不起,那这皇位就该是自己来坐,但那都不过时说一说气话,怎么可能真的如此?事实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可现在这二人却如此说,那就不是一种假设,而是分明要用某些手段来促成这种事情的发生了。

  一时间张驰心中又急又慌又乱,但内心深处却也有一丝期望,若是只是凭空假想,那自然是要严加训斥,但如果真的有这种办法和可能呢?

  只是这种想法只能在内心想一想,却绝对不能形诸于色,更不能公之于众。

  “放肆!长空,子文,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张驰厉叱:“你们这是想要陷我于不义么?”

  “殿下,请勿急躁,我们不过是做一种假想罢了。”文士,也就是朱治荪泰然应道:“皇上身体本来就不好,精力难免不佳,周围又是深宫妇人围绕,年龄大了,耳根子一软,难免就会被人哄骗了,殿下,若是有机会能让您监国,而且得到朝中诸公的支持,那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儿啊。”

第五十章 乱,萌芽(2)

  张驰一时间为之意动。

  他很清楚朝中诸公虽然并非对自己有多大好感,但是自己长子身份却是这些士林文臣们最认可的。

  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不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那种蠢货,那么理所当然就该是自己来继位,只可惜父皇却不这么认可,而在皇位继承这件事情上,父皇的态度却又最关键。

  父皇不认可,便是朝中诸公内心都认可自己,他们也不会公开反对父皇的意见,但是一旦父皇突然失去了话语权或者无法表明态度的时候,那么朝中诸公的意见一下子就能上升到决定谁能登上大宝之位的地步了。

  心中噗噗猛跳,张驰很清楚朱治荪和武文庭是一直不甘于就这样一直等下去而主张有所行动的,他们跟随自己这么多年,想要博取一个什么,张驰内心也很明白,不博一个从龙之功,人家凭什么辛辛苦苦跟着自己苦熬,若是本来没有机会那也就罢了,但是明明就有这样一种可能,却因为胆怯或者畏手畏脚而丧失,只怕他们不会甘心。

  即便是自己又何尝甘心呢?张驰内心那份不敢的烈焰终于开始熊熊燃烧,似乎要传统胸间那层壁障,把内心所有不甘、野望都爆发喷涌出来。

  许久,张驰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才缓缓地道:“那你们说,可以如何做?”

  朱治荪和武文庭大喜过望,忍不住交换了一下惊喜眼神,微微颌首,成了!

  只要能打动这一位的心思,那许多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这一位的母妃可是许皇贵妃,执掌后宫多年,在宫中的影响力和势力无人能及,便是梅月溪和郭沁筠都不过是新贵,远无法和许君如相比,而寿王这么多年出入宫禁,也早就有一些安排,连带他们也都接触到不少隐秘,如果能发挥出来,其效果堪称完美。

  “殿下,这可能需要您和皇贵妃商议一番,皇上身体不佳,不如让他好生休养,给您一个监国的机会,到时候让皇上看一看,你是否具备执掌一国的能力,……”

  朱治荪还不敢把话说得太透,现在这一位一时兴起倒是允了,但是万一和其母商议之后有反悔转手就把自己和武文庭给卖了呢?他还得试探试探,要让许君如和寿王将其手中掌握的后宫资源拿出来用起来,计划才能有可能实现。

  当然即便是寿王这边不能成,朱治荪清楚也还有其他对策,不过这就不是自己二人的事情了,自己和武文庭要做的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促成寿王这边的布置可以派上用场。

  张驰脸色变幻不定,他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有退路,但是如朱治荪所言,如果不能踏上这一步,那就只能当一个富贵闲人,甚至日后还要看哪位弟弟的脸色行事,可作为长子,自己能咽的下这口气么?

  他不知道张骐张骥怎么想,但是自己却难以做到。

  “孤只问,需要怎么做?母妃那里,孤自然回去说。”张驰粗声粗气地道,额际青筋暴绽。

  “呃,殿下,此事您还是得先和皇贵妃商议,如有了定议,属下自然会策划,既不能让皇上太过劳损,又要让殿下有机会执掌朝纲,……”当寿王第二次明确态度时,朱治荪心中已经放下大半。

  如果寿王从未与其母商议过,那么朱治荪相信寿王是绝不敢如此肯定的,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实际上他们也是有此考量,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路子而已,而路子,自己这边不就是有现成的么?而且早已安排妥当,欠缺的就是要合适的人来实施而已,或者说要有合适的人站出来,日后也还要让其成为引子。

  张驰咬紧牙关,脸色铁青,犹豫踌躇再三,最终还是点点头:“好,孤会去和皇贵妃商议,子文,你和长空好生斟酌一番,怎么做,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你们商议出一个韬略出来。”

  朱治荪心中大喜,一块石头落地,不动声色地给武文庭使了一个眼色,这才泰然道:“殿下尽管放心,子文做事您是知晓的,绝对要做到毫无差池,万不漏一,便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也绝不会牵连到殿下这里来。”

  张驰狠狠一点头,出门扬长而去,朱治荪和武文庭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才小声道:“王爷那边总算是可以有一个交待了。”

  “还没有到最后结果的时候,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许君如可不是易与之辈,寿王虽然头脑就简单了一些,但是还要看许皇贵妃肯不肯为寿王冒这个险。”武文庭不无担心。

  “长空,你说错了,只怕许皇贵妃比寿王心思还要更激烈才对,寿王真要登不上大位,日后还能当个富贵闲王,可许皇贵妃就没那种好事了,梅贵妃或者郭贵妃前几年可没少受她的夹磨,有此机会,还能不报复回来?她能容忍那种局面?枯守冷宫,受人轻视白眼乃至于折磨的情形只怕一浮现在眼前就能让她不寒而栗吧?”朱治荪悠然道:“皇太后的位置是如此诱人,在明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没她份儿的时候,你说她敢不敢赌这一把呢?”

  朱治荪描述的这种情形让武文庭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女人的心思会更加细腻,她们会注重这种直观的感受,这么说来,似乎那对母子还真的有可能一拍即合。

  “那就等寿王殿下的回音吧,我们这边也做好准备就是了。”武文庭点点头:“想必王爷那边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总算是有了这样一个可以交差的结果。”

  “还远远不够,事情要做成,起码要发挥作用才算成功。”朱治荪嘴角浮起一抹阴笑,“但我相信寿王殿下和许皇贵妃不会让我们失望。”

  ……

  “老九,你的意思呢?”永隆帝气色越发不好了,这几日连续不断的接见外臣和宗室,又要巡阅上三亲军,连日颠簸劳累下来,他越发意识到自己身子骨不比以往,随着年龄增长,这稍许的劳累都有些吃不消了,但秋狝所需要完成的种种都要一一做到,现在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臣弟去和叶相、方相、齐相他们三位都谈过,他们的态度还是倾向于张驰,理由倒是很简单,就说张驰并无过错,呃,还说其他几位皇子也没有表现出多么出类拔萃绝才惊艳的天资,既如此,为何不尊长立长?”

  永隆帝闻言嗤笑了一声,“进卿他们作为士林文臣,坚持这一点到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大周一朝立长从来就不是惯例,立贤才是正理,……”

  忠顺王腹诽,这立贤一说以何做凭据,最终还不是以你的观点作为“贤”的依据,既如此,那又何必再要去和这些士林文臣们交涉,知道他们也不会同意自家观点,纯粹是浪费口舌。

  “不过他们虽然不赞成,但是只要朕做了决断,他们也不会反对,这一点,朕还是放心的。”

  永隆帝知道朝里这帮老家伙的态度,要指望他们在自己没有明确表态之前就支持张驰以外的其他人不可能,那不符合他们作为士人尊崇的立嫡立长的伦理规矩,但只要自己确立了储君名分,那么他们就不会再轻易转向,而会支持这个人选了。

  “那皇兄宜早日确定储君事宜才好。”忠顺王只能应了一句。

  “太早也不好,否则如何能钓到大鱼呢。”永隆帝幽幽一笑,“朕也不想如此,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朕如果不早些把这些杂草铲除干净,日后朕的儿子们继位,只怕就要面临着不可想象的局面了,以他们的经历和威望能扛得住那一轮风暴么?”

  忠顺王心中一震,微微倾身:“皇兄,老大真的……”

  “朕也不希望是真的,看在父皇面子上,忍了他这么多年,他却变本加厉,越来越肆无忌惮,我这把老骨头却比不得他,那就只能早做准备了。”永隆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以为他耍的那些把戏朕不知道,朕就是要看看他能掀起多大风浪来,看看哪些幺麽小丑会和他搅合在一起,看看这些人怎么对得起君父,……”

  “另外,朕也要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们,能不能站得住脚跟,能不能稳得住心神,不受外物诱惑,……”

  忠顺王悚然一惊,听皇兄之意,似乎还有皇子们掺和其中,这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也不知道皇兄所言指的是谁,还是只是老大拉拢诱惑几位皇子?

  平素里老大以及他的世子诚郡王的确活动很频繁,而且也和几个皇子表面上十分和谐,但是如果是谁犯了糊涂还真以为是兄友弟恭了,那就真的太蠢了。

  “皇兄,不至于吧。”忠顺王只能干涩地回了一句,其他却不敢再多言,这种事情知晓越多,越是麻烦,最好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