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瞟了一眼紧挨着自己安然入眠的迎春,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桩事儿。
要说自己最初对迎春有多么深刻的喜爱,冯紫英觉得好像也说不上,毕竟和黛玉、宝钗她们相比之前自己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但迎春温厚柔绵的性子的确很合他意,加上一腔情意都放在自己身上,而且还难得地敢于丢下颜面勇敢地追求一回自己的幸福,就凭这一点,冯紫英觉得自己就不能负了对方。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终归没有辜负这一位望眼欲穿的佳人。
不经意地从迎春身上想到了史湘云那边,孙绍祖和史家联姻当然不是看上了史湘云,而是看上了史家那在大同山西两镇中残存的影响力,史鼐史鼎都是不中用的,两人的子嗣也更是不堪,如果他能娶了史湘云,自己再好生操作一番,奔出一个前途来,未必不能继承史家在军中的一些人脉,这大概就是孙绍祖的想法。
牛继宗似乎也在里边扮演了重要角色,这说明,他们的举动已经越发紧迫,但这个问题是否值得朝廷这些人关心?
还有几天就是铁网山秋狝了,京师城里都在准备,皇上也开始露面,甚至连续主持了两次朝会,据说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这也反击了外部各种关于皇上身体不佳甚至可能卧床不起的流言。
传来的消息是除了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这些皇帝亲军随行外,还有就是神枢营要全数随行,只留下刚分拆整合之后的五军营和神机营留守京都。
冯紫英到不觉得京营三大营会出什么问题,但陈继先率领五军营旧部的悍然离开,的确还是给整个京营三大营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无论是军心还是战斗力,都遭受了震荡,神枢营算是较为完备的建制,所以随行护驾铁网山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让冯紫英有些担心的倒是神枢营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虽然神枢营看似建制是最完备的,而且组建时间也比五军营和神机营长,训练看似有素,但让他之一的原因还是神枢营仍然沿袭旧有规制,仍然在大量使用三眼火铳和夹把枪这种最老式的火器,这种装备和战斗力比起神机营装备的鲁密铳、木斯克提以及用新型战法组建起来的军队就显然落后太多。
冯紫英原来也曾含蓄向兵部提过是不是应该考虑先行换装一部分京营,但很显然皇上和内阁都将这个建议置之脑后了。
冯紫英一直力图推演一下,如果自己是义忠亲王,如果要不择手段地利用这一回机会搏一把,该从哪里入手?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在永隆帝在铁网山行宫时发难最合适,一来虽然有神枢营和亲军诸部,但若是牛继宗真的能把宣府和大同军调动起来搞一出突然袭击,未必就没有机会。
但这里边还有很多细节,冯紫英只能想象猜测,如何应对也就谈不上了具体的了。
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冯紫英索性就搂着身边丽人沉沉睡去,车到山前自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会子想太多也没有意义,总要等到对方亮出杀招来,自己这边才能谈得上如何应对。
……
第二天一大早,没等冯紫英起床,迎春已经忙不迭地忍痛起身,在司棋的侍候下洗漱完毕,便夹着腿央求自己带着她去给翁姑奉茶了。
老爹不在,但是老娘和三个姨娘都在,迎春依足规矩,一一奉茶,在老娘的目光审视下总算过关。
段氏也是一番温言安慰,但是估计觉得迎春体格很好,便免不了要交代一番要早些怀孕生子这样的话,倒是让迎春既羞懆又期待。
给宝钗宝琴姐妹奉茶倒是让冯紫英有些为难,在他看来既然迎春和宝钗她们平素都是姊妹相称,关系也一直不错,而且迎春性子宝钗她们也知道是断不会和她们争宠的,就没有必要搞这些繁文缛节了,但是没想到迎春在这个问题上却是格外坚持,硬生生地还是请宝钗宝琴二人上座,自己亲自双手奉茶,这让宝钗宝琴都为之动容。
和宝钗宝琴见礼之后,剩下的事儿就是宝钗的了,免不了宝钗还要与迎春一道去长房沈宜修那边拜会,这样一趟子走下来,到了下午间才算是把各种礼节过场走完。
接下来两日冯紫英都是留在迎春屋里,这是沈宜修和宝钗她们达成的默契,新妇进门,再怎么也要给三天温存时间,也算是对新妇的一番体贴。
只不过这种时间往往太短,三日一过,冯紫英便启程前往大沽,登莱水师已经抵达大沽近海,他要去和沈有容见面商议大事。
与此同时冯紫英也邀约了尤世功,希望他能到天津三卫见一见面,正好也就在冯紫英去了大沽和沈有容见面之后返回时,就可以在天津卫见面面谈。
“沈大人,别来无恙?”登船那一刻见到沈有容时,冯紫英也有些触动,比起几年前沈有容又苍老了不少,风里来浪里去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要组建一支全新水师,其辛苦可想而知。
好在沈有容虽然略显苍老,但是精神状态依然抖擞,说起话来仍然是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几年不见,冯大人倒是越发风度翩翩了。”沈有容笑了起来,“我在登莱也能经常听到冯大人的名声远播,否则这顺天府丞朝廷也不会安排由你来坐这个位置啊。”
“沈大人过誉了。”冯紫英摆摆手,环顾四周,沈有容也知道对方肯定有重要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一挥手,其他人都离开了这间船舱。
第三十三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来见沈有容之前,冯紫英一直在考虑与沈有容的这次谈话该怎么谈,谈到什么程度或者说深度,这让他颇费思量。
对于沈有容的印象,冯紫英来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前世记忆,另一方面是今世接触。
前记忆中他能记得的就是沈有容是水师将才,而且历经蓟辽、闽浙、登莱水师,辗转数地,经验丰富,性格坚韧,而且爱国心极强,既打过倭寇,也战过红毛番,屡屡捍卫了大明主权,单凭这份经历,足以说明沈有容是一个优秀的水师帅才。
今世中接触,冯紫英也能感觉到沈有容很有眼光,对建州女真的担心和自己颇为一致,这也意味着自己和他有了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遏制女真,甚至剿灭女真,而要做到这一点,未来辽东辽南乃至朝鲜的沿海控制权就必须要牢牢掌握手中,而且要逐渐将辽东地区的补给线彻底从陆路转向海路,这能够极大的提升保障效率,降低运输成本,甚至可以说会成为未来辽东战略胜负手的关键。
冯紫英对前世大明辽东之败有过一些了解,各种形势上的误判,战术上的失利,用人的失误,在冯紫英看来都的确是问题,但是这不是大明辽东失败的关键,关键还是保障问题。
随着建州女真势力膨胀和察哈尔林丹汗的短暂崛起,对辽东态势形成了一个巨大钳形压制,也使得林丹汗在败于建州女真后,辽东顿时就如孤岛一般,缺乏足够的后备人口保障来维持整个辽东镇的运作,难以长久的支撑起辽东军的需求,只能通过辽西走廊来进行补给,导致补给越发困难和耗损巨大,再加上朝鲜李琮采取两头滑政策,再不能给大明提供实质性的支持。
当辽东的粮价比起京师都还要贵昂贵数倍的时候,当朝廷对辽东的保障更多只能依靠银两而非实质性的物资来支持时,这场战事就已经败了。
缺乏足够的财力物力支撑,加上丧失了机动能力和纵深,使得大明辽东逐渐丧失了战略主动权,最关键就体现在各种物资的保障耗费太巨,让大明财力最终难以支撑,只能进行战略收缩。
只不过大周现在没有蓟辽水师,所以冯紫英才会抓住机会将沈有容推上了登莱水师提督的位置,王子腾对水师的轻视反而是给了沈有容一个机会,让他能够独揽登莱水师大权,当然这也有自己在背后全力支持的原因。
沈有容对辽东地的重视不亚于自己,在他看来倭寇和红毛番都是远来外敌,建州女真才是迫在眉睫真正可以威胁到京畿腹地的心腹之患,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觉得自己可以和他达成深层次的合作。
但这一次的震动有可能是涉及到大周张氏内部的皇位之争,冯紫英不确定沈有容究竟持何种态度。
沈有容是宁国府宣城人,理论上是江南人,但是,他是武举出身的武人,和士绅们的心思是不一样的,士绅们也看不起这种武人,而且沈有容一直在军中,对朝廷的认可度应该是远胜于义忠亲王或者说略显虚无的江南地理概念,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些把握。
如果只是谈建州女真的威胁和辽东安全,冯紫英相信沈有容会绝对认同自己,但是要谈到可能面临的南北对峙,甚至需要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来保障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对以北地为根本的朝廷的保障支持,冯紫英局觉得恐怕就要好好和对方做好沟通和说服了。
见冯紫英一脸凝重,沈有容倒是显得很轻松,“冯大人,看你的架势,这是有什么重大事务要和老夫沟通了?”
顺天府丞和登莱水师提督理论上八杆子打不着,但二人这么些年来的默契和合作却不用多提,大家都有这种意识。
冯紫英点了点头,“的确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沈大人沟通一下,但是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作为切入口。”
“哦?”沈有容很是好奇,这位昔日的小冯修撰口才他是见识过的,而且朝中诸公也是对这一位的才华交口称赞,怎么会在面对自己时居然还什么不能言的了?
要知道去年他还是永平府同知的时候给自己来信要求登莱水师给予支持,自己都是冒险派侯承祖率军北上了的,这份交情摆在那里,沈有容觉得还有什么让冯紫英为难不好开口的?
“冯大人,你我二人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对的么?或者严重到你都觉得难以抉择的?”
沈有容微笑着道:“老夫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情了,而你自小成名,现在更是顺天府丞,皇上看重,内阁青眼,永平府的表现更是让朝廷上下刮目相看,军中震动,怀玉(侯承祖字)回来之后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虎父无犬子,文武兼资,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让人叹为观止,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我想你我二人也能谈一谈吧?”
沈有容豪迈勾起了冯紫英的豪情雄心,他起身郑重其事的长揖一礼,“多谢大人点醒,倒是紫英狭隘了。”
沈有容对冯紫英是极有好感的,不仅仅是当年冯紫英对自己的极力推荐,让自己原本黯然的仕途重新光明起来,更在于很多观点理念的相通。
他甚至认为冯紫英更适合带兵,侯承祖回来之后谈及的冯紫英对火铳兵的训练规制更让他侧目而视,但冯紫英作为文臣的卓越表现更让他意识到这一位未来恐怕真的是要出将入相的大人物,难得如此投契,更是要好生结交才是。
沈有容微微笑着颔首:“既如此,老夫今日也是很好奇,想听听你究竟有什么为难之事,如此忐忑纠结,……”
冯紫英哑然失笑,沈有容的雍容大度倒显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自己认定对方是可以信赖之人,人家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兵北上支持自己,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坦然相对呢?
“沈大人,不知道您在登莱可曾听闻江南今年以来一直不稳?”冯紫英觉得先还是谈几个迹象和问题,看看对方的态度,然后再来循序渐进触及核心。
沈有容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开:“老夫是宣城人,虽说长期在外,但是也对家乡情况有些了解,无外乎就是南京方面觉得朝廷在赋税上对江南苛刻过甚,希望减免,另外可能也对朝廷春闱员额过于偏向北人吧?”
“那你怎么看?”冯紫英继续问道。
“朝廷政策论理非我等武人该置喙,但既然冯大人你问起,老夫不回答,倒显得我不耿直了,嗯,朝廷每项政策的确都会有益于一部分人,损及一部分人,如何平衡这是朝廷的问题,但北方防务却是不可有丝毫怠慢,江南士绅难以感受到北地压力,朝廷应当通过朝中江南籍士林文臣予以回应,这一点上老夫觉得当下朝廷做得不好,至于春闱江南员额问题,这是多年南北争执的旧事,朝廷当有斟酌。”
不愧是老于世故的宿将,在这些方面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但是冯紫英还是很满意,他能听出态度倾向就足够了。
“那沈大人对登莱军在播州的表现又如何看呢?”冯紫英话锋倏地一转,挪到王子腾身上。
沈有容一怔,沉吟许久方才道:“莫非紫英你觉得王子腾别有所图?”
“只是王子腾别有所图么?”听得沈有容用自己的字称呼自己,而不再用冯大人这个称谓,冯紫英心中更是一定。
沈有容微微色变,伴随着海浪轻摇,船板微动,那张清癯的面膛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更显得幽邃深刻,半晌不语,叹了一口气道:“形势真的有那么糟糕?朝廷不可能毫无觉察吧?”
这一句话也让冯紫英不好回答。
他始终觉得朝廷不可能毫无觉察,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但是自己和龙禁尉交涉,向齐永泰和乔应甲反映,甚至也和柴恪提及,但都没有得到多少正式的回应,更多的还是认为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弄得他自己都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神经过敏了。
沈有容都能感觉到的问题,朝廷会觉察不到?
这里边是不是有些什么问题?
“沈大人,我不清楚。”冯紫英只能有些艰涩地回答:“朝廷也许有觉察,甚至有对策,但是我始终认为,朝廷还是没有足够重视,或者说他们太过于自高自满,小觑了一旦发生事端可能带来的各种冲击和后续影响。”
注意到冯紫英脸色的苦涩难堪,沈有容又问道:“那紫英你可曾反映过?”
“当然。”冯紫英讶然点头,但看到了沈有容目光中的深沉,似乎有些明白:“大人的意思是……”
“朝廷不会如此轻慢吧,这可不比其他事情。”沈有容缓缓道。
第三十四章 布局后路
冯紫英揣摩,沈有容思索,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皇上一直对义忠亲王百般警惕,从登基以来便是如此,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身体欠佳而太上皇犹在的时候却突然忽略了这个可能威胁他这一脉皇位的巨大隐患?
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纵然自己人微言轻,难以撼动大局,但是龙禁尉卢嵩却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有前任都督顾诚在其中干扰影响,但他也是十年的都督同知了,卢嵩岂能没有自己的班底?
那显然不可能,也不可能对义忠亲王的动向一无所知。
还有牛继宗利用史家拉拢大同、山西两镇的人马,收买延揽孙绍祖,龙禁尉连曹文诏和赵率教之间的矛盾,杜松和刘铤之间的不睦都了如指掌,岂会毫无觉察?
另外王子腾在播州湖广之间辗转反复,玩弄的那些花样,难道兵部那帮人看不出来端倪?
纵然一时间没有合适对策,但起码也应该引起警惕才对,湖广可以暂时不管,但牛继宗这边总该有所防范才对吧?
不会,冯紫英心中慢慢定下来,朝廷不会如此松懈大意,以永隆帝的慎密心思,岂会对这种威胁视而不见?
越是这样,只能说明永隆帝所谋乃大。
谋什么?当然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了。
尤其是在他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他应该清楚他自己身体明显是熬不过其兄义忠亲王了,而太上皇却又还在,自己几个儿子显然是无法和义忠亲王抗衡了,特别是在太上皇尤其喜欢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只怕更让永隆帝心急如焚坐卧难安了。
这种情形下,最佳的办法是什么?
冯紫英心中一动,当然就是要卖出破绽,诱人上钩,请君入瓮了。
这意味着永隆帝是早就有安排部署了。
难怪,冯紫英心中越发确定,难怪陈继先会在这个时候被撵出京师,这是先固根本,再来铲除根脚,倒是使得好手段。
冯紫英还不太清楚永隆帝究竟作了那些准备安排,但如果早有准备,甚至将其设为圈套,那情况就不好说了。
“或许是我有些杞人忧天了?”许久之后,冯紫英才缓缓道。
沈有容挑了挑眉:“杞人忧天未必是坏事,若是大意失荆州,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但是如沈公所言,朝廷应该不至于如此轻慢疏忽才对。”冯紫英也接上话:“当是早有准备,只是紫英忧心过甚,太过操切了。”
沈有容想了一想才又道:“紫英,老夫偏处登莱,对朝局了解不深,但是老夫知晓紫英的眼光很判断不差,若是你有担心,老夫觉得未必无因,有备无患,哪怕是作了一些无用功,也胜过事到临头束手无策的好。”
冯紫英效力了起来,沈有容这个态度,那就好办许多,他就是担心对方都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多此一举甚至劳民伤财而反对,那就不好办了。
不过有些话他觉得还是要和沈有容说穿,毕竟涉及到的事宜还是有些复杂深远,他担心沈有容未必会接受。
“沈公,或许你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但我还是需要把情况考虑得更糟糕一些,以防万一。”冯紫英注视着对方道。
沈有容哑然失笑,“怎么,紫英莫非还信不过老夫方才所言么?”
“不是,那我也就说透了,我担心义忠亲王和江南方面会有一些勾连,若是某些意图得逞,那漕运可能就会中断,导致整个北地,尤其是边镇的补给出现困难。”冯紫英也不客气,敞开挑明:“您知道京通二仓大案,到目前,朝廷对京通二仓的储粮补仓仍然没有补足,甚至七成不到,而今年北地大旱已经成定局,山西、陕西两地尤甚,北直南部也十分危险,到今冬明春之际,只怕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规模流民聚集,甚至啸聚生乱,……”
沈有容再度动容。
虽然知道冯紫英的话可能有点儿危言耸听,但是直接说到京通二仓储粮不足,漕运可能中断,加上北地大旱,这几者因素叠加,那局面真的就不可小觑了。
“紫英,你觉得现在需要怎么做才算是有备无患?”
“大周立国以来,北地诸多物资皆依赖于南方,江南、湖广尤甚,但两广亦不可小觑,漕运一旦中断,那么势必冲击整个北地尤其是京畿腹地的民生,甚至引发不可预测的动荡,再加上北地大旱引发流民啸聚,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冯紫英看着沈有容:“所以我以为,为防止漕运中断可能产生的风险,海运须得要作为备用路径决不可断,甚至需要进一步补强。”
沈有容顿时明白了,冯紫英之前就安排有族人来京营榆关——登莱——江南(广东)海运贸易,为此还和他打过招呼,他原来也不过以为是冯紫英一些族人想要跑这条生意挣钱,倒也正常,但现在看来似乎对方早就对此有些担心,在进行布局了。
“紫英,你莫不是早就有防范之意?”沈有容凝神问道。
“沈公,倒也不完全是,但海运运力更大,像永平和辽东这些地方,漕运还需要走陆路完成最后一段,这一番波折加上消耗,成本依然很高,走海运可以直抵榆关港,现在辽东那边也在建设一些港口码头,日后甚至可以直抵辽东和辽南,其运输成本可以极大降低。”冯紫英解释道:“至于说防范之意,要说有,也是这几个月觉得局面越来越不可控,才萌生出来的想法。”
“唔,紫英,你的担心老夫很认可,北地粮食尤其是将京畿粮食所需大部来自于湖广,王子腾在湖广和四川之间来回蹦跶折腾,老夫觉得还真有些可疑了,你说固原军水土不服,荆襄镇初建,一时间难以得手,说得过去,但是登莱军老夫是见识过的,王子腾练兵还是颇有一手的,用兵亦有韬略,登莱镇上下战斗力都不差,不可能在去了湖广四川那边一两年了还没有多大建树,除非是养寇自重!”
沈有容说到了关键,“若真是养寇自重,那湖广也就危险了,杨鹤一介文臣,根本不知兵,荆襄镇新建,怕是难以和登莱镇一战的,湖广一乱,那真的就有些麻烦了,除非是边军南下,但时间上,……”
“所以紫英才十分担心。”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江南和湖广若真是和北地对峙,那朝廷就真的危险了,海运就是唯一能续命的途径,要争取维持朝廷运作一段时间,让边军能迅速南下平叛,起码要拿下湖广,……”
沈有容略感惊讶,“湖广?为什么不直接下江南?”
冯紫英苦笑,他不认为牛继宗会毫无准备。
就算是真的南北对峙,牛继宗肯定多少也能拉走几万宣府军的,而宣府、蓟镇和辽东面对的大敌一直虎视眈眈,都有间谍在大周内部,一旦知悉情况,难道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会对这样的机会熟视无睹?
老爹那边还是自己提前布局了的,但能不能真正南下发挥作用,他自己现在心里也没底。
“沈公,陈继先的淮扬镇究竟属于哪一边,现在也不得而知,如果按照最糟糕的想法,宣府军是个最大隐患,从王子腾到牛继宗,都牢牢控制着,这个缺口一旦露出来,林丹巴图尔会不会重演去年的故事?”
沈有容脸色阴沉,冯紫英这已经是认定牛、王等人要反叛了,如此笃定,让他心里很不安。
宣府军如果真的加入反叛,那就真的是比王子腾登莱军更麻烦,那是真正的边军劲旅精锐,便是蓟镇军只怕现在都要稍逊,也许能抗衡的只有辽东军,可辽东军能抽调么?
“紫英,你说吧,需要老夫做什么?”沈有容终于抛开其他,不再多想,他只想知道冯紫英打算怎么做,自己现在是登莱水师提督,能做的也就是海上的事情,陆地上的事情,他真的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