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感迫使他痛定思痛,开始反思,甚至改变自己。
虽然这种改变从他内心深处是痛苦的,他更愿意过原来那种优哉游哉养尊处优的生活,而非现在这种什么都要斟酌考虑,什么都要去努力争取的日子,只是他却知道自己似乎没得选择了。
即便是这样,面对着冯大哥与府里关系越来越紧密,这种压力也是越来越大,甚至让他有一种窒息感,冯大哥的影子甚至无处不在,甚至深深渗透到了家里的每一处。
他很清楚自己和冯大哥是没法比的,光是读书一道就让自己只能自叹弗如,科举不成,使得自己便失去了这样一个阶梯,甚至不得不依靠冯大哥他们来帮助自己,而荣国府也一样。
所以他对冯紫英的感觉是复杂的,既深知冯紫英才是提携自己未来攀升的贵人,同时有充满了羡慕嫉妒,这种交织纠葛的心态让他格外受煎熬。
大姐姐和大嫂子现在似乎都和冯大哥有着某种特殊而又复杂的关系了,这更让宝玉纠结,既存着某种窥伺阴私甚至日后还可以借以利用的刺激心态,但又为自己现在居然有了这样的变化而感到羞愧痛苦,也许这就是那一日冯大哥酒醉后所说的一句话,生活就像强奸,反抗不了就要学会享受?
那一句话让贾宝玉为此反复咀嚼了几日,始终难以释怀,但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正在慢慢的接受这个观点,不但要享受,而且还得要利用才能做到最好的享受。
就在贾宝玉独坐怡红院书房里感悟人生时,冯紫英也在感悟人生。
一行人都沿着暖香坞背后小径穿过榆荫堂,从芍药圃红香圃外的游廊直到蔷薇院,再从芭蕉坞抵达蓼汀花溆,翻过那跨越沁芳溪的石洞,爬上石山,在通过石山去蘅芜苑了。
冯紫英没跟着这一行人去,此时的他却抱着全身颤栗的鸳鸯,吃着胭脂。
蓼风轩被青山斜阻所遮蔽,巧妙地避开了大路上来往的人,而要一赏蓼风轩的风光就不得不绕过青山斜阻这一片用泥土堆砌起来的小山,上边种满了花树草木,即便是深秋,依然是郁郁葱葱,丁香、海棠、黄杨,铺地柏,沿着小山分布而下,形成一道漂亮的绿障。
冯紫英知道对付鸳鸯这种面皮薄却又讲原则的女孩子只能用蛮不讲理的手段了,所以当鸳鸯要走的时候,被他牢牢牵住手腕,慌得鸳鸯脸如火烧一般惊惶失措,只能任由冯紫英牵着手拉进蓼风轩里。
进了蓼风轩就由不得鸳鸯了。
相思之苦对鸳鸯来说何尝不是煎熬,看着连闺蜜司棋都有了着落,鸳鸯对自己的未来何尝没有一点儿美好憧憬?
鸳鸯长着一张典型的鸭蛋脸,白皙的脸颊上几颗小雀斑不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更让这张脸多了几分活泼娇俏感,此时却红如晚霞,俏眸紧闭,任由冯紫英捧起享受着那朱唇上的胭脂。
印上鸳鸯樱唇的那一刻,冯紫英猛然想起自己似乎正在步入《红楼梦》书中的主角时代,偷吃胭脂不就是主角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么?
待到鸳鸯终于挣脱冯紫英魔掌,整理着衣衫用恼怒的目光睃了冯紫英一眼逃离蓼风轩时,冯紫英这才不慌不忙收拾了一番,大摇大摆地离开。
对于宝钗宝琴来说,这一趟无疑是幸福而愉悦的衣锦还乡。
云川伯府的女主人,冯家二房奶奶,可能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能生下一男半女,但是来日方长,宝钗和宝琴都有信心能早日产下子嗣。
当然担心也还是有的,黛玉虎视眈眈,甚至可能还会带着那妙玉一道明年就要嫁过来。
妙玉看上去可要比黛玉健康许多,宝钗和宝琴有了几分紧迫感,那就是要在黛玉这一房之前生下男嗣。
虽然黛玉身体看起来娇弱,但是生儿子这种事情似乎并不完全由体格来决定,许多身体健壮的妇人一样没有生育,这也很正常。
走近蘅芜苑院墙边,映入眼帘的就是水墨砖墙和青瓦花堵,一抹山势从院墙边上斜挑而出,顿时多了几分苍劲灵动。
进入院门,扑面而来的玲珑山石上藤萝青苔掩映。
冯紫英见过这一山石藤蔓,就问过宝钗这是不是代表宝钗的藏拙守愚性子,虽然宝钗笑而不答,但是眼中的惊喜却早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思,在新婚之夜里,宝钗和冯紫英恩爱缠绵时便在冯紫英耳际呢喃过,说知我者郎君便是从那一日开始。
蘅芜苑院子里没有种花,全数是各类异草,牵藤引蔓,垂檐绕柱,香气馥郁,萦绕于堂。
这也是宝钗最喜欢的,现在走进来一看,一切如故,看样子虽然自己搬走了,但是荣国府里仍然保持了原有风格,这让宝钗也很感动,起码人家这份心意得领,想到这里宝钗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一旁的探春。
探丫头管家之后听说也是节省得厉害,但是没想到却还记挂着自己的这份心思,委实难得。
从抄手游廊进了内堂,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宛如昨日。
见着宝钗目光迷离,伫立不动,黛玉掩嘴轻笑,“宝姐姐可是还在回忆一切宛如从前,不如宝姐姐今日就在这里再住一晚,我们姐妹几个也好联窗夜话,好生过一过这个赏月佳节?”
黛玉的提议立即引来了探春和湘云的附和,湘云拍手笑道:“林姐姐这个主意好,宝姐姐许久不见,现在又嫁了人,万一再等一等就有了孩子,只怕要回咱们这边儿就更难了,难得今番娘娘也在府里,宝姐姐回来一趟,老祖宗也吩咐要在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设赏月宴,宝姐姐和琴丫头我们也好一道热闹热闹,晚间咱们同窗夜话如何?”
“是啊,宝姐姐现在是贵足难踏,经月难得一见,倒是冯大哥经常来这边,还能见着,才能从冯大哥嘴里听得宝姐姐和琴丫头的情形,这可不像以前的宝姐姐了。”探春也附和道。
“哪有那么夸张?我怎么就贵足难踏了,通共离开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而已,被你们这一说,倒像是我走了好几年一般。”宝钗温婉微笑,心中也不由得意动。
在冯府那边,沈宜修虽然也是才女,但是宝钗却和她没什么私谊,只能保持这种平淡如水的状态,要说多么亲近,却说不上,再加上宝琴的性子,更是很难和长房那边保持多么亲近和睦的氛围。
所以宝钗其实是很怀念在大观园里这一年多的时间,每日里探春也好,湘云也好,黛玉也好,岫烟也好,迎春惜春也好,还有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总能找到一些乐趣,或投壶下棋,打牌踢毽,或漫步园中,吟诗作画,或斟茶品茗,小酌漫谈,一天日子就那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委实让人怀念。
只可惜这种日子太短,出嫁婚姻固然是美满的,但是却也不能替代闺蜜间的情谊,即便是迎春和黛玉日后嫁过来,但是像探春、湘云、惜春和岫烟她们却仍然要天各一方了,就算是在这京师城里,要见面聚谈也不容易,一个月也未必能见到一次。
“好了,宝姐姐,你今天就会琴丫头一道留下来吧,冯大哥那里我去和他说,难道这一夜他都离不开你,你们家那边不是还有沈家姐姐么?”史湘云性子最豪爽,攀着宝钗的胳膊扭动身子哀求道:“好不容易能得一个快活一些的日子,姐妹们能在一起聚一聚,再等一个月,二姐姐也要出门了,日后要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宝姐姐和琴丫头你们倒是可以和二姐姐朝夕相处,就丢下我和探丫头还有岫烟、四妹妹她们孤孤单单在这边,你就不可怜可怜我们?”
第三百零一章 小插曲
被湘云可怜巴巴的逗乐话语给逗笑了,宝钗忍不住揽住湘云的胳膊,笑着道:“哟,看不出云丫头现在这么可怜了,想当初那个豪爽轻狂的野丫头去哪儿了?轮得到我来可怜么?”
“姐姐,云姐姐说得没错,咱们许久没回来,姐妹们都盼着在一起好好说话,嗯,甚至喝杯酒,联床夜话呢。”宝琴也一样笑着附和道。
宝钗其实心里也早就意动,只是她也清楚为人妇和以前当姑娘不一样了,妇人夜不归家,哪怕是回娘家,也都要得到丈夫同意,虽说这荣国府对自己来说相当于是娘家,但是若没有相公的首肯,宝钗宁肯夜间辛苦一些回去,免得夫妻间生了嫌隙。
倒是探春能明白宝钗的苦衷,笑着道:“宝姐姐莫不是担心冯大哥不同意,若然不行,就干脆让冯大哥也留在咱们府里住一宿便是,他往日里喝高了也不是没在咱们府里客房那边住过,只不过今日却是不能和宝姐姐同床共枕了倒是真的。”
这一番话倒是把宝钗说得雪腮泛红,忍不住要去撕探春的嘴巴,“死丫头,居然敢调戏起我来了,我倒是看看日后你嫁了人,会怎么样,还能不能现在这般牙尖舌利。”
一干女孩子们又都是一阵哄笑,这等不轻不重的玩笑,对于已婚女子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对于未婚女孩子们来说稍稍有些出格,但是却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反倒更能增添几分调笑的情趣。
在蘅芜苑里玩耍了一阵,众女便出门沿着东侧石梯上了一处高坎,这里便是嘉荫堂背后了,远望上面就是大主山以及高居于打住山上的凸碧山庄,众女便嬉笑打闹着沿着山径上山。
山道盘曲,但是诸女心情都极好,加上阳光明媚,一直走到凸碧山庄外边儿的大台上,极目远望,整个大观园乃至于荣宁二府尽皆收入眼底,令人心旷神怡。
冯紫英遇见诸女时,诸女已经从凸碧山庄下来,又绕到凹晶溪馆那边转了一圈儿出来了,在玉石牌坊门前汇合,便已经到了午间饭点儿了。
冯紫英依然是和宝玉、贾环、贾兰、贾琮诸人在一道用饭,而诸女却是得了元春赐宴,倒也热闹。
午间轻松,冯紫英也喝了几杯,早早便去客房休息。
还没上床,宝祥便来通报莺儿来了。
宝钗遣莺儿来告知了二女有意留宿大观园里的意思,蘅芜苑肯定没法住,宝钗住探春的秋爽,宝琴住湘云的藕香榭里,冯紫英自然不会反对。
难得回来一趟,让二女也高高兴兴地过一个中秋节,再加上薛姨妈也回了荣国府,所以也权当宝钗宝琴二女回娘家了。
小睡半个时辰,神清气爽,这午间却没有谁来叨扰,倒也难得自在。
还以为司棋会来,但估计是考虑到宝钗宝琴在这边,这丫头也没敢来。
“贾瑞?!”冯紫英端起茶刚放到嘴边,听得宝祥来报,有些讶异地放下,“他有事儿来禀报?”
“嗯,就在外边儿呢,看样子神色鬼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儿,也不肯说。”宝祥点点头。
宝祥不知道贾瑞另一重身份,但冯紫英却是隐约知晓的,贾瑞也清楚冯紫英猜到他的身份,但是他也不在意。
像冯紫英这等四品文官,对龙禁尉来说,已经是一种忌讳了。
若说是老爹冯唐这种武将可能还要对龙禁尉有几分忌惮,但是像冯紫英这种科举出身的文官们真的就不太在意了。
只要不涉及谋逆,四品以上文官,龙禁尉几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力,即便是刺探到一些阴私,那都只能转给都察院那边,由都察院的御史们来处理,这也是大周朝优待文官和以文驭武的最典型一个表现。
“嗯,还有一些时间,就让他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
对贾瑞,冯紫英没有太多偏见,纵然这厮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咬王熙凤一口,但是在知晓了王熙凤是自己禁脔之后,这厮很明智地就打消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甚至还主动迎合自己,这是一个很识时务的角色,冯紫英不但不讨厌他,甚至还有些欣赏。
所以在后来才会让王熙凤把他给招入赎回京营将士的生意里,让这厮也分一勺羹,而且这厮还干得很不错,不比贾赦、贾蓉逊色,要知道这厮的人脉资源可比贾赦、贾蓉差远了。
贾瑞进来,见到冯紫英也是面带喜色,一揖之后道:“贾瑞见过冯大爷。”
“瑞哥儿,坐吧。”虽然贾瑞比冯紫英还大几岁,论辈分他是和贾琏、贾珍、贾宝玉同辈,但是冯紫英喊他一身瑞哥儿,他却是很坦然的受了,完全没有半点觉得不合适。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贾瑞却是斜睖了站在一边的宝祥一眼。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厮,居然还要这番做派,一副有机密报告的模样,挥了挥手,示意宝祥出去,宝祥也很是不忿,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出去了。
“好了,只剩下你我二人了,瑞哥儿,你这是有公事?”冯紫英看着贾瑞,“我知道你的身份,若真是有公务,你不该找我才对,你应该有你的报告渠道,顺天府不管你的这些事儿,当然,如果是你在赌坊里那些勾当出了什么差错,被大兴或者宛平县衙又或者顺天府衙五城兵马司拿住了,那又另当别论,不过我想你不至于为这些事儿这个时候来找我吧?”
贾瑞脸一红。
他也知道这位爷是真正的顺天府地头蛇中的幕后人物,不说倪二那家伙就是这位爷的第一号狗腿子,单说顺天府衙里,三班衙役和刑房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轮换调整,他原来认识的不少人都被清退了,也有一些得到了提拔,简而言之,听这位爷的,能做事儿的,就得到提拔重用,那些混日子的,还不怎么听招呼的,那就卷起铺盖滚蛋,甚至直接丢进司狱厅大牢里的也不少。
自己那点儿营生在这位爷眼里自然是不值一提的,挣几个银子也不容易,也还入不了这位爷的眼,他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来叨扰对方。
“大爷说哪里话,小的那点儿把戏如何入得了爷的法眼?”贾瑞陪着笑。
“也不一定呢,你这厮是贾家人,可刑忠也算是贾家亲戚,你如何就让他钻进去,我听倪二说,在外边儿欠了许多银子,也包括你的吧?”冯紫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听闻刑忠现在东躲西藏,被撵得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无处藏身,园子里姑娘告诉我说他女儿都哭了好几场了,……”
贾瑞心里一激灵,这个黑锅可不能自己背了,果不其然这位爷还是盯上了邢姑娘,要不估计这位爷根本就不会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大爷,您这可真的是愿望小的了。”贾瑞脸青面白地解释:“那刑忠是何等样人,您恐怕也是有所耳闻的,从苏州来京师之后便是醉生梦死,不是酗酒就是进赌坊,没错,小的是在赌坊里做些营生,可哪家赌坊没做这些营生的,小的不做,人家也要做啊,那刑忠来往于赌坊里,狂嫖滥赌,仗着有荣国府大太太的威势,大家也都奉承着,只是这赌场无父子,人家上了台子就不可能让着你了,三五两下他便输光了,……”
贾瑞开始解释这刑忠起初如何张狂无忌,后来如何欠债不还,最后又如何变成逃债躲债,也说了自家的难处。
“刑忠在小的这里欠的不多,原来欠的,我都减免了一些,后来倪二爷又替他还了一些,可经不住这厮旧态复萌啊,不但在倪二爷的赌坊里堵,还到北城和东城那边去堵,那边儿就算是倪二爷也未必能插手,只是他欠了银子被人家撵得脱不了身,又来找我借银子,我本来是不愿意借的,可他在那里哭天喊地求救他一命,否则人家东城那边的就得要剁下他一只手了,迫不得已我才借给了他八百两,至于他在别家还借有多少,我就不太清楚了,估计应该还有两三千两吧。”
贾瑞并没有怎么夸大其词,确实是刑忠太好赌,而且还没有节制,输红了眼就越想翻本,只是这赌场里边能有你随随便便翻本的机会,偶尔让你翻一两次,那都是勾着你陷得更深罢了,刑忠却没有这个觉悟,自然是越陷越深。
冯紫英今日见到邢岫烟时便见到对方眼神有些闪烁,大概也是因为其父自己之前已经替他解决了麻烦了,但是却又再继续陷进去,又弄出这么大的窟窿,自己也不是聚宝盆,总不能无限制地去替她父亲解决这些麻烦吧。
其实冯紫英也就是随口问起,刑忠的事儿他听说了,但之前处理了,之后也没有人再来找自己,他当然不可能主动去过问,也是贾瑞上门来,他才问一问,至于邢岫烟那边,他现在也没打算要怎么着。
第三百零二章 细节
“行了,刑忠的事儿就说到这里,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看样子你这放贷生意做得挺顺溜啊。”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今日要见我何事?”
贾瑞这才脸色一肃,正经起来:“回大人,小的是有消息要向大人禀报。”
冯紫英有些讶然,挥手制止,这叫自己大人,还要禀报,这是把自己当上司了么?
“等等,瑞哥儿,你这是作甚?我可不是龙禁尉的千户都督,你可能搞错了对象吧?”
“回大人,小的知晓,但是却是因为兹事体大,小的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向大人报告一声,而且之前大人已经报告给小的上边儿了。”贾瑞脸上露出一抹有些难堪的表情,“只是上边儿一直没有回应,小的也有些心慌为难。”
冯紫英来了兴趣。
龙禁尉的惯例,在这些武勋世家里边都安插有钉子眼线,这是本朝自泰和帝沿袭前明锦衣卫的规矩,刺探掌兵武勋家中情况,防止谋反。
只不过近百年过去了,原来那些从龙武勋家族基本上都渐渐没落了,像贾家这种一门双国公,当年何等显赫,但现在只怕永隆帝就只能记得个名字,多半还是因为有个贾敬是义忠亲王死党,以及贾元春在宫中的缘故,你贾家子弟手里现在没兵没权,何须在意?
贾瑞就是龙禁尉安设在贾家的一个眼线暗子,其实像贾赦贾政估计也多半也能父辈那里知晓这等事儿,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是谁。
再者他们也清楚现在的荣国府也不需要龙禁尉太过关注,无所谓了,或许是某个买进来的下人奴仆,或许是那个旁支子弟,也有可能是哪个不受重视的家生子,都有可能。
贾瑞这般神秘,难道还能从这贾家里边鼓捣出什么秘密来?
“噢?”冯紫英点点头,“你说。”
“大人也知道小的身份,要说小的好歹也是贾家子弟,小的也希望安安稳稳就过日子,不过就是领一份俸禄罢了,不过领了俸禄就得尽心,否则这银子就拿不安稳。”贾瑞叹了一口气,“小的这么些年倒也安稳,不过近半年来却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猜测着这厮是要说什么,荣国府这边情况他了如指掌,要说自己生疏一些的就只有宁国府那边了,莫非是贾珍贾蓉父子?
“小的这段时间去的东府时间多了一些,却少有见到蓉哥儿,后来见过珍大哥,发现他们好像都有些行迹诡秘,所以小的就暗中查探了一下,……”
果然,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尤三姐无意间提起的事情,自己还说安排了吴耀青去好生查探一番,这边贾瑞却已经窥测到了迹象了。
“哦?那你发现了什么?”冯紫英脸色也严肃起来,沉声问道。
“他们正在处理京郊如北塘、芦台那边的庄子,已经基本上卖得差不多了,而在京城内的一些铺子也基本上都卖掉了,……”
贾瑞的话语让冯紫英也是一震,联想起贾蓉最早来找自己说的那些含含糊糊的话语,当时自己觉得对方可能是受了贾敬的授意来两头下注,但现在看起来贾珍贾蓉父子又觉得局面不稳,变卖资产了?
虽说荣宁二府的情况糟糕,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像铺子、庄子这些固定资产,两家在京畿一代还是有不少,卖掉了一些,但是仍然还有相当存货,但现在宁国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收入肯定不少,那怎么尤氏还在尤二尤三这里来借银子?
是尤氏真的不知道贾珍贾蓉父子的秘密行径,还是这一家子串通起来欺瞒外人?
关键是宁国府这卖了这些固定资产是打算做什么?盛世古董,乱世黄金,难道贾珍贾蓉还觉得这乱世要来了,所以把这些固定资产换成黄金藏起来?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冯紫英却不觉得贾珍贾蓉父子是有如此魄力之人,就敢作出这样的判断,一下子孤注一掷把所有固定资产全数抛售了,真的觉得这大周朝要乱了,不长久了?
冯紫英沉吟不语。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贾珍贾蓉父子是要打算效仿其父(祖父)贾敬南奔了,暂时丢下这北边儿的资产,南奔金陵去,那边应该还有贾家的不少资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贾敬多半给贾珍贾蓉透了风,南北要开战了,甚至认为南边儿获胜几率更大。
贾珍贾蓉瞒着荣国府这边,难道是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分头下注,宁国府站在义忠亲王这边儿,荣国府则站在永隆帝这边儿,这样无论是哪一方获胜,都能有圆转余地。
这种考量倒是很符合高门大户的风格,尤其是现在贾元春是贵妃,现在宝玉又要给永隆帝最宠爱的永宁长公主当女婿了,这两层关系交织在一起,看起来还真的像这么一回事儿了。
只是不知道荣国府这边是否知晓宁国府这边的布局呢?
或者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冯紫英不确定。
但无论如何这都需要引起警惕,贾珍贾蓉的举动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恐怕也意味着义忠亲王在江南的准备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充分,信心也比想象的更坚定,贾敬这才敢传递某些信息给贾珍贾蓉。
“瑞哥儿,这个情况你都给上边儿报过了?”冯紫英终于启口道。
“报过了,但没回音啊。”贾瑞也是无奈,干他们这个的,都是单线联系,不允许越级,他来向冯紫英通风报信,那也是想到不属于一个体系,透露给冯紫英,冯紫英也能有其他办法来把暴露自己的风险给化解了。
“唔,此事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你先去吧,此事你做得不错,不过不要再向外扩散了,你上边儿也应该自有安排。”
虽然冯紫英什么都没说,但是贾瑞还是能从冯紫英满意的表情感觉得到自己此事儿做得不错,能牢牢抱住这一位的粗腿,日后自己就不仅仅是一个龙禁尉的暗探,没准儿还能在顺天府里边儿也挂个号,许多事情就很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