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647章

作者:瑞根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试探

  如果明日这些人将银子交到海通银庄作交割,加上收缴的现银和黄金,那么这就已经凑够了二百二十五万两了,距离两期最低标准二百五十万两只差二十五万两银子了。

  虽然这第一日肯定是收获最大的,但是明日是珠宝首饰也不会逊色太多,冯紫英当初估计卖出五六十万两银子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按照今日上浮的程度,那意味着还能有七八十万两收入,至于后面的田庄铺子宅子和杂项,如果能收回三四十万两银子,那就意味着整个这一次拍卖能收回三百四十万两银子左右,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估。

  当初老爹和户部兵部便有约在先,如果两期能实现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发卖收入,那么就要按照五十万两银子拨付给西北四镇解决眼下西北困局难题,如果超过二百五十万两,将从超出部分拿出三成来增补给西北四镇。

  如果能实现三百三十万两的发卖收入,就意味着老爹还能从户部兵部多拿到二十四万两也就是说老爹几乎能拿到七十四万两“安抚银”去用于安抚西北四镇,这个数目已经大大超过了老爹的预期了,当然老爹向户部兵部喊出的价位是八十万两。

  见冯紫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傅试、汪文言和吴耀青等人也都是心中一松。

  先前大家做了这么多工作,大人也是煞费苦心地四处张罗发请帖,甚至不惜出头露面亲自登门邀请,还有在京城和江南报刊上发声造势,就是要把这一场发卖盛会搞出一个大阵势出来。

  但无论怎么声势浩大,最终结局还是要看效果如何。

  正如大人所言,这一场发卖会其实就是要把两期的目标合在一起,九月份那一场就没有必要再做,一次就要把饭吃饱。

  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堪称天文数字,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心上,除开九十万两已经入库的现银,还要凑足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而这第一炮是最关键,打不响,那就意味着后续很难再实现目标了。

  现在看来今日这第一场超额实现了预期目标,甚至大大超出了预期,堪称完美。

  “后日那一场我们的预期是最低四十万两,如果能实现四十万两最好,但根据今日的表现来看,五十万两目标大有希望。”傅试兴致勃勃地道。

  “也不一定,珠宝首饰这一类物件感兴趣的是女人,男人纵然愿意为女人出钱,但是女人很难到现场来感受这份气息,所以还是需要保守一些最好。”汪文言先打预防针。

  傅试一想的确如此,但还是坚持自己观点:“文言所言有理,但是我还是以为四十万两可以实现,而第三场田庄铺子和宅子价格相对稳定,四十万两完全能实现,但也不可能有多大增幅,毕竟这类东西价格都基本明朗,市面上一问就清楚,至于最后的杂项,能有十万两银子我们便满足了,这样下来,我预计三百十一万两的目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秋生兄在田庄铺子和宅院这一块的预计又太保守了一些,我以为这一块还是有较大的增幅的。”吴耀青接上话。

  “哦?愿闻其详。”傅试讶然。

  “傅大人您做的调查数据是建立在年初的价格上,这些田庄宅院和铺子在去年经历了蒙古人入侵后价格有一个大幅度下跌,据我所知起码跌了三成,但是进入六月之后已经基本上恢复到了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前的水准了,也就是说您所说的四十万两起码要上浮十万到十五万左右,另外这一批田产宅院和铺面不少是位于扬州、金陵和苏州等江南地区,若是按照以往惯例,京师城的商贾对于江南地区的田产或许会感兴趣,可是像宅院和铺子就未必了,但这一次受大人邀约,洞庭、龙游、徽州、江右、扬州这几大商帮的商人头面人物都几乎到齐,他们对于这些地区的田庄宅院和铺子是有很大兴趣的,所以我以为这是另外一个利好消息,也会带来一定程度的上浮,但至于上浮多少,我没有做过调查,无法做出预判。”

  吴耀青这一分析也让冯紫英和傅试等人都若有所思。

  汪文言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冯紫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下来大家做好后续各种手续程序问题,务求账目清楚,银两入库。

  一直到只剩下冯紫英和汪文言时,冯紫英才启口问道:“文言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遍邀江南商贾,只怕不仅仅是为此番发卖造势这么简单吧?”汪文言沉吟着道。

  “嗯,是有一些其他想法,也有要和他们见面沟通的意图在里边,毕竟去年以来江南就有些躁动,我多少也还有些薄名,他们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我也想听一听他们的真实想法。”冯紫英点点头。

  “其实大人邀请他们来,而他们也都倾巢出动,甚至包括绝大部分头面人物,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汪文言很清楚冯紫英在担心什么。

  “嗯,是说明了一些问题,但我以为还不够,这只能说明他们担心,想要搞明白一些问题,想要窥测走势,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站在我们这边。”冯紫英语气里也有些说不出凝重,“他们的根基毕竟在江南。”

  “但北面有他们广阔的市场和生意。”汪文言不认可冯紫英的观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更是如此,江南商业发达,竞争更激烈,北地辽阔,如果再加上辽东、湖广和西南地区,那就更不可限量,更不用说边墙以外,这些商人不可能放弃。”

  “文言,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里边有几个问题,第一,你就笃定湖广和西南会与朝廷一心么?第二,你说的都是建立在朝廷占优的情况下,可如果大家觉得朝廷处于劣势呢?”冯紫英反问。

  汪文言吃了一惊,看着冯紫英,“大人,这怎么可能?朝廷是正统,湖广西南怎么……”

  冯紫英目光炯炯,汪文言一时为之语塞。

  冯紫英轻笑:“正统这个定义要看谁来说?你觉得呢?”

  “可太上皇还在,当初是他确立的皇上,……”汪文言强辩,却又有些底气不足。

  “是啊,是太上皇指定确立当今皇上,可是如果他现在态度变了呢?抑或他不在了呢?”冯紫英悠悠道:“义忠亲王可是二十年的太子,在江南名望有多高,影响力有多大,文言不会不知道吧?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前,天下都理所当然觉得该是义忠亲王登基为皇的,那现在如果有什么变故,这民心民声,还不是操纵在士绅们手中?”

  汪文言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良久才闷闷地道:“大人所言的确有道理,但是当今皇上登基已经十年,时移世易,帝位稳固,朝臣拥戴,就算是在江南,只怕已不复有往日情形了,士绅也好,商贾也好,都是趋利避害讲现实的,要让他们拿自己身家性命乃至一族人的命运去搏这种虚无缥缈的富贵前程,只怕说得热闹的人不少,真正敢于付诸实施的不会有几个吧?”

  “正常情况下是如此,如你所说,朝廷正统,当今圣上是没的说,但是在一些条件发生了变化,而且又有有力竞争者出现的情况下,并非所有人都能理性冷静看待这一切的,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在很多人铭刻在心,尤其是他们认为希望很大的情况下,就会有一搏的狂热和勇气了。”

  冯紫英从来不会轻看人心,就目前来说,的确自己猜测的那种情形可能性不大,但是外界因素如果出现一系列变化,量变到质变,那就很难说了,他不认为义忠亲王、牛继宗、王子腾、汤宾尹、顾天峻、贾敬、甄应嘉这些人是蠢人,这些人哪一个拿出来都是人中俊杰,而集合在一起,能做出多大能耐的事情,你可以想象得出来。

  “所以大人才会把这些江南商人邀请到京中来,探听一下他们的口风?”汪文言明白了冯紫英的意图。

  “除此之外,还能找到更好的理由和借口么?”冯紫英苦笑,“我现在是顺天府尹,不是中书舍人,也不是商部主事,没有理由像还在翰林院厮混时候那样随意出入江南吧?就这个借口理由,我都琢磨了许久才算找出来的。”

  “既然如此,大人其实也可以借这个机会一窥这些江南商人的心思,第三轮便是集中发卖田庄、铺子和宅邸,铺子和宅邸以京中最多,田庄也以京郊居多,江南商人既然受您之邀而来,肯定多少也该有所表现,若是只顾着买古玩首饰或者江南那边的田宅,而不肯买京中宅邸铺子和庄园的,不能说就一定有什么,但是起码说明他们不看好朝廷这边,而愿意买京中宅邸庄园的,也许就是认可朝廷这边的,……”

  汪文言的观点冯紫英听在耳中,笑了起来:“你觉得这应该是他们的投名状或者保证书?”

第二百二十八章 着手

  冯紫英的确有这样的意思,通过这一轮接触,了解一下这些江南商贾们的想法。

  江南士绅的主流,也就是那些以田土为根本的士绅们,他不会寄予太多希望,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根本利益,不可能有太多让步,更何况现在还有义忠亲王这一块再好不过的牌子在前面撑着,更是给了他们太多的勇气和希望。

  倒是这些以工商实业和贸易为主的商贾们,值得好好笼络和拉拢。

  水师一直是朝廷牢牢掌握着的,包括目前三大水师的登莱、福建、广东水师,除了登莱外,福建和广东水师也主要是当地人,但是上船当兵的都是穷苦人家,和士绅们并无瓜葛,而武将武官们也多是从这些士卒中擢拔而来,与海商来往相对密切。

  在冯紫英看来,一旦历史真的走向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南北分治对峙局面,义忠亲王真的要在江南举起反旗,那么以北方根基的朝廷如果不能在较短时间内解决战斗,恐怕就会陷入到危机当中。

  包括京畿在内的北地很大程度都要依赖于江南、湖广的粮食、布匹等各种生活必需品,一旦南北分治对峙,漕运断绝,只说京畿,能够坚持多久?半年还是一年?

  漕运断绝,北地要想续命,就只能依靠海运,可当下的海运能力远无法和漕运相比。

  虽然冯紫英从几年前就开始推动开海之策,鼓励南北贸易在漕运之外以海运作为补充,但是这种补充所占的比例仍然很小,根据目前所得到的各种数据来评估,估计只相当于漕运的一到两成左右,这还是在榆关港和登莱陆续扩大海贸规模的情况下,若是换了之前只怕连半成都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一力要在登莱和榆关开港开埠,兴建码头,鼓励船商加大贸易往来的缘故,没有这一条续命航线,冯紫英担心一旦出现南北对抗的情形,只要朝廷不能迅速解决江南之患,那可能就自身要先崩溃了。

  薛蝌只是其中随意布下的棋子,但是现在看来这颗棋子都还得要发挥大作用,冯紫英甚至不遗余力的支持其不计成本的扩大船队规模,就是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在未来可能出现危局时能多一分力量。

  除了薛蝌,冯紫英更看重的是庄立民这颗棋子。

  和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合作已经将这个广东巨贾与朝廷和北地深度绑定,而广东历来和江南并无太多往来,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最重要的“后方根据地”,在湖广粮食北运可能遭遇漕运断绝扼制而以陆路北运消耗太大的情况下,广东粮食北运也会成为一个亮点,甚至能够成为救命稻草。

  当然这都是最坏情况下的打算,现在冯紫英更希望能拉拢笼络这些江南商人,让他们掣肘那些江南士绅,但冯紫英知道这很难。

  这些江南商贾虽然经济实力雄厚,但是在政治话语权和舆论民意控制上却是无法和那些士绅们相比的,那么就只能退后一步,到日后局面恶化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让这些江南商贾与北地依然保持贸易往来,哪怕是像当初海禁时的走私贸易一样。

  正如汪文言所言那样,从这些江南商人对第三轮的发卖出手情况,也许可以略窥这些江南商人的想法,如果他们更看好朝廷或者未来朝廷与江南局面和平解决,那么他们也许会出手购买京畿的田庄宅邸,如果他们不看好,那么恐怕很难出手购买这些北地的固定资产。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两头下注,或者为了敷衍和隐藏自己的看法,这些商人们亦有可能花银子来遮掩自己的意图,但这起码是一个窗口。

  源源不断银子和银票在第二日汇入了海通银庄,这对于海通银庄又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宣传机会。

  动辄数千上万两银子的交易,如果还要下人挑着银子来,未免显得太过土鳖,所以商人们都基本上选择以海通银庄的承兑银票来完成。

  无论是北地还是江南、湖广,海通银庄的分号基本上在大都市里都有了,那么对于这些商人来说,舍弃了携带银两的不方便,但取而代之的是在通都大邑才能存取兑换,小额的固然还有些不方便,但大额的却要安全方便许多了。

  第三日,也就是第二轮的发卖远不及第一轮的发卖那么热闹,但是仍然卖出了四十五万两银子的好价钱,这距离傅试预计的五十万银子有些差距,但却符合冯紫英和汪文言他们的预测,毕竟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并非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物价,在京师城中的首饰行里比比皆是,来买的更多的是希望捡漏买个便宜,超出预期便很难再加价。

  不过第三轮的发卖的确又让大家有些意外,田庄、铺子和宅邸都卖出了好价钱,竟然拍出了六十一万两的好价钱。

  让冯紫英最关注的是个江南商贾群体,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安福商人都表现活跃,但是徽州商人和扬州盐商就差强人意,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对比。

  不言而喻,徽商和晋商历来关系恶劣,这是南北商人的代表,而扬州盐商却是一个杂合群体,既有江南各地商贾,也有北地山陕商贾加入进去,所以这个群体实际上已经不能以籍贯地来论,而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利益群体,谁能给他们带来最丰厚的利益,他们就效忠谁,而现在他们很显然更看好江南,站在了江南这边。

  倒是闽地那帮海商和盐商虽然只是捡了东番这个旮旯地儿,但是正因为一直被扬州盐商所排挤,所以反而更值得信任。

  当然这只是最粗浅最直白的一种划分和判断,很难说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是投机者或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角色,或者大家都是分头下注,坐观风色变化。

  这都在预料之中,但是大浪淘金,终究这些人都还是要慢慢显出原形,当局势明朗再无可能骑墙观望时,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

  “父亲,四场共计发卖所得三百五十六万余两,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测,现在您可以光明正大去和黄大人、张大人他们谈一谈西北四镇的问题了。”冯紫英坐在冯唐下首,拿着手中的账目颇为自豪地道。

  “嗯,真的有些让人震惊。”冯唐也是感慨万千,“这京通二仓的官员们真的让人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他们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贪墨?”

  “二十年来的积累,也算是替朝廷做了贡献吧。”冯紫英淡淡地道:“若非如此,父亲你去西北拿什么去安抚军心?”

  “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三十万有三十万的安抚法子,八十万也有八十万的安抚法子。”冯唐平静地道:“但若是真如你所说今明年就会有大变,那三十万还真不够,八十万都够呛。”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父亲,你现在也有感觉了?”

  冯唐看了儿子一眼,吁了一口气,“你爹我虽然不太过问政务,但是也非毫无感觉啊,京中虽然看似安泰,朝中纷争不少,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江南不稳,那叶、方、李他们三位阁老难道看不见,黄汝良,高攀龙,张景秋,顾秉谦,刘一燝,这几位都是江南名臣,难道他们也无动于衷?”

  “不是视而不见,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太过自信,江南民意闹腾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便是太上皇的时候,不也是隔三差五地闹腾?现在有这样,大概大家都觉得就是江南士绅要矫情一番,朝廷先安抚,再晾着,再安抚,再敲打,总而言之就这么悠着吊着晾着轮流着来,江南那帮人还能怎么着?”

  冯紫英冷笑。

  冯唐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元熙帝四十二年皇帝,江南士绅闹腾起码也有五六回,隔几年就要闹一回,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这江南好像才第一回吧?所以大家也觉得没啥,司空见惯,见惯也就不惊不诧了。

  “可是,这些人却好像忘了情况不一样了,多了一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义忠亲王,还有太上皇也还在,他的心思如何,谁能猜得透?”

  冯唐皱了皱眉,缓缓摇头:“太上皇不会看不到这其中的利弊,他便是再对义忠亲王有怜惜歉疚之情,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犯错,当皇帝的若是连这点儿分寸尺度和情感都把握不住,那张氏江山早就该完了。”

  这也是冯紫英十分不解的这一点。

  若是义忠亲王想要扯起反旗,只需要太上皇站出来一句话,那义忠亲王所做的一切都只会灰飞烟灭。

  若是义忠亲王以为凭藉以前的父子感情就能说动太上皇站到他那边,那义忠亲王未免太天真了,这等情况下,关乎王朝大业,父子感情也一样要让位于大周张氏帝位传承永固,更何况永隆帝一样是他的儿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难处

  父子二人琢磨了许久,也难以搞清楚这里边的真实情况。

  冯唐原本就不太愿意掺和进这些天家之事,当初从为了避免卷入京营,他甚至主动放弃了五军营大将而宁肯选择去榆林那山旮旯里,就是怕留在京营中,一旦夺嫡之事上演,处在其中是分分秒秒可能陷入泥潭难以脱身。

  不过现在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了,儿子现在是顺天府丞,虽然是文官,但是现在却不完全是夺嫡之争,更牵扯到了南北之争和朝廷与江南的矛盾中去了,再加上冯紫英提及的种种隐患,也让冯唐意识到有些事情恐怕是避无可避,或者说要逃避的话,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是反噬到冯家。

  就像紫英所言,如果真的被义忠亲王得登大宝之位,冯家的情况会更好么?肯定不可能。

  冯家从来就不是武勋群体中的中坚力量,牛继宗,王子腾,甚至陈家、侯家、马家这些才是,甚至贾家都要比冯家身份更正。

  当然要说冯家会就此跌落倒也不至于,但是整个北地士人的地位肯定不会比在永隆帝这十年更好,那时候江南士人的地位可能会进一步提升,而北地士人甚至可能会沦为与湖广士人争夺第二的份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冯家已经有了如此好的局面,谁又愿意在回到几年前冯唐如丧家之犬一样惶惶然从大同总兵位置上被免职回京那样落寞呢?

  更何况紫英还是以北地青年士子领袖的身份现在引领风骚,日后前程似锦,就凭着这一点,冯唐也不愿意见到变天。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改先前只是想要去西北过渡一下,只是帮着朝廷把西北局面稳定下来就重回辽东的心思,而要想按照儿子所提议的那样,要把西北四镇这一支力量牢牢掌握在手中。

  最起码也要让自己在西北四镇中拥有其他人难以匹敌的影响力,以便于日后真的出现不忍言或者不可控的局面,自己也能有更大的圆转余地,不至于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冯氏一族负责。

  京中暗流涌动,紫英无法离京,而冯唐考虑到自己去西北也是一个保险措施,只要自己在西北站稳脚跟,手握西北四镇大军,若是夺嫡也好,南北之争也好,纷争起来,无论是谁最后胜出,都不会不考虑自己在西北的存在,起码不会对在京中的冯氏一族有什么伤害。

  “父亲,这种事情,我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父子说的,人家也许就觉得是杞人忧天。有时候我自己也在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杞人忧天,江南那帮人就真的敢扯旗造反,他们有这个胆魄么?还有,叶方李他们这些江南士人也都还在朝廷里占据主导地位,如果汤宾尹、顾天峻、贾敬和甄应嘉这些人要乱来,又把这些人置于何地?”

  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做好我们自己能做的一切就足够了。”

  “嗯,所以你爹我这一回就更要多要一些银子去西北,真如你说的那样,万一江南反了,北地乱了,外边儿还有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虎视眈眈,宣大和蓟辽动不得,也许还真的只能从三边出兵呢。”冯唐叹了一口气:“不做好充分准备,到时候不是又要抓瞎?”

  不得不说四轮发卖取得了轰动性的效果,不但报纸上刊载这场盛事,京师城上下民众更是热议,无论是古玩字画还是珠玉首饰,甚至包括一些丝绸皮货衣衫服饰都成为大家热议的焦点,仿佛能够在这场发卖会上买上一二物件,便立即跃升成为大周朝的上等人了。

  三百多万两银子在存入海通银庄之后,也被拨付到了户部在海通银庄的账户上,如何来使用这三百多万两银子就成为朝廷上下关注的焦点了。

  除了冯唐,其他各部也都纷纷打这几百万两银子的主意,就连顺天府也一样不例外,吴道南便很隐晦地和冯紫英提及,顺天府学需要重新修缮和扩建,可以通过礼部向朝廷争取一些银子来做这桩事儿。

  对于这些事儿冯紫英却不太在意,吴道南既然有此心,那便去办就是,也就是一二万两银子的事情,但即便是一二万两银子,对顺天府衙来说也都是难事儿。

  原来冯紫英还打算和户部讨价还价一番看看能不能从户部争取一些留存在顺天府衙,但是当黄汝良扳起指头给他算账时,他便知道最好别去打这个主意了,望着这笔银子解渴的人多了去。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宝祥就来报,说荣国府那边鸳鸯姑娘来了,一直候着。

  鸳鸯又来了?冯紫英很诧异,又有什么事儿?

  见了之后才知道贾宝玉和牛继勋家姑娘的婚事正式定了下来,开始进入筹备阶段了。

  这也算是一个正式通知,毕竟贾政在离开之前还是专门委托给了冯紫英,至于说贾母和王氏不接受冯紫英的意见,甚至连宫中的元春也没有支持冯紫英的意见,冯紫英自然也无话可说。

  “时间我早就知道了,既然各种文定都走完了,也就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而已,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儿了。”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点点头,笑着看着鸳鸯,“鸳鸯,宝玉的事儿一定下来,老太君也就该安心了,你怎么说?”

  鸳鸯脸唰地一下子红了,有些忸怩地道:“爷又来调笑奴婢,奴婢早就说了,……”

  “说了?你说了就算?”冯紫英逗着鸳鸯,“难道你家里哥哥嫂子还有在金陵的父母就不关心你一辈子的大事儿?”

  这话说得鸳鸯也是一愣,她哥金文翔就在荣国府里做事儿,嫂子也在荣国府,爹娘却在金陵替贾家守老宅,似乎自己一家人都属于贾家,那么自己未来一辈子呢?

  贾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这一辈里,贾琏连王熙凤都和离了,不是个可以指望的,鸳鸯也从无那份心思。

  贾宝玉,鸳鸯几年前内心未尝没有存着过未来被老祖宗指给宝玉当个通房丫头的想法,但是随着这几年见识渐长,宝玉银样镴枪头的本质也被鸳鸯看穿了,所以便淡了这份心思。

  再小一些的如贾环之流,年龄相差太大不说,鸳鸯也从未想过。

  这扳起指头一算,竟然无人可依靠,难道让老祖宗指一个府里的小子?心高气傲的鸳鸯是断不能接受的。

  这么些年来耳濡目染,鸳鸯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接受像宝玉身边的茗烟,贾琏身旁的寿儿、昭儿这一类的仆人小厮角色了,便是府里如钱华、戴良这类人,她也一样看不上了。

  与其被指婚给这些人,鸳鸯宁肯一辈子不嫁,当姑子都愿意,也绝不肯受这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