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说一说?单纯说一说怕是没啥作用吧,毕竟亲疏摆在那里。”王熙凤似笑非笑,借着酒意,越发放肆,“恐怕得要好好表示表示才能达到目的呢。”
李纨先前还没有听出其中语意来,一直到王熙凤直勾勾的目光看着自己胸脯前,才骤然明白过来,原本本来就因为有些酒意而泛红的白净脸颊更红起来,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怒意:“凤姐儿,你说话放尊重一些,莫要……”
“哼,莫要在我面前装那些正经,……”王熙凤却毫不客气直接打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虚凤假凰的勾当,……”
李纨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这会子正是酒酣耳热气氛最热闹的时候,虽然也有人注意到她们俩,但却因为厅里喧嚣一片,根本据听不到二人的耳语。
“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栽诬我清白,……”李纨气急败坏。
“是么?那你去老祖宗和太太那里告我的状吧,看看究竟是谁原形毕露,出乖露丑!”王熙凤漫不经心,“我好意提醒你,你却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第四十章 撕逼
李纨脸红一阵白一阵,白净细腻的面庞上因为过于紧张、恐惧和激动有些神色狰狞,死死看着身旁这个满不在乎的女人,“凤姐儿,你这是何意?我可没得罪你吧?”
“没有啊。”王熙凤轻笑,越发放荡不羁,“就是看不惯你这平素里一本正经的模样,拿铿哥儿说过的一句话,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嗯,我觉得用到你身上似乎也挺合适。”
“怕是用到你自己身上更合适吧?”李纨眼底闪过一抹阴狠、痛恨和惧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儿,蓉哥儿和你走得那么近乎,还有贾瑞怎么就在这府里抖落起来了,难怪那焦大在马房里骂骂咧咧说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爬灰的爬灰,……”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太过腌臜,不符合自己平素的人设,李纨戛然住嘴,扭过脸去,平复了一下心境,却没想到王熙凤却毫不在意,格格娇笑:“说啊,继续说,我还真想听听这府里人怎么评价我王熙凤呢,呵呵,蓉哥儿,贾瑞,还有谁?没有宝玉和铿哥儿?也幸亏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的男人已经过世了,否则还得给我缀上你男人吧?”
“我呸!还宝玉和铿哥儿,宝玉没那么不知廉耻,铿哥儿,你也配?一个被男人嫌弃的残花败柳,也希冀攀上高枝儿,你倒是真敢想,想爬人家的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怎么着,你觉得你是比宝丫头强,还是胜过了林丫头?”
李纨也是酒意上涌,粗俗话虽然收敛了一些,但是言辞间却变得更加不客气,“夹着你那双腿,裹紧你那四处晃荡的乳房,各人收敛着些,否则便是自找难看。”
王熙凤几乎要被李纨气疯了心,脸色更加红润,只是那双凤目中狠厉之色更浓,几乎要择人而噬。
原本只想调侃戏谑,或者说羞辱一下对方,却没想到酒后的李纨的战斗力几乎要爆表,这一连串的反击竟然如此犀利,这还是自己掌握着她些许把柄的情形下。
“纨姐儿,还真有意思,没想到咱们这一番酒后还真的敢吐真言啊。”王熙凤内心狂怒,但是表面上却是越发笑得欢畅,“我人贱,我放荡,怎么着了吧?我没男人,谁能管得了我?便是不收敛了,又怎么着?我王熙凤会在乎人言?在乎人言,我也就不在这荣国府里掌管公中大账这么些年了,他们在背后骂我诅咒我那又怎么样?见着我还不是一样二奶奶长二奶奶短的阿谀讨好?”
“呵呵,你还是二奶奶么?”李纨毫不留情的反刺:“只要贾琏回来,你还有脸留在这府里,还不是如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滚蛋?”
若是寻常情况下,李纨是万万说不出这等话来的,但是今儿个被王熙凤连堵了几回,本来就让有些烦闷的李纨心中憋屈着一股子邪火,加上和王熙凤一连干了好几杯,这屠苏酒虽然是加了些药物,但是酒劲儿却丝毫不减,甚至还有些延滞作用,等到几大杯酒下肚,酒劲儿慢慢上来,这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李纨的话更是直接戳到了王熙凤的痛处,打人不打脸,这是王熙凤最忌讳的,哪怕李纨栽诬她和贾瑞和贾蓉勾搭,她都不太在意,但是这说她只能在贾琏回来之时如丧家之犬滚蛋,却是把她的伤疤血淋淋地给撕了开来。
但王熙凤此事眉目间却是满是笑容和轻松:“嗯,我是得滚蛋,但离开这荣国府未必就差了,倒不像有些人,表面上是周吴郑王,一本正经,暗地里却是卑污龌龊,这荣国府摊上这些腌臜事儿,怎么能不垮?”
李纨的目光里闪过一抹混合了恐惧和狠辣的神色,她不确定对方究竟抓住了自己多少把柄,也不确定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自认为自己和王熙凤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说起来同病相怜该是互相理解才对,却不知道这女人为何这般?
至于说抓住自己的把柄,李纨虽然有些羞惭恐惧,但是她也知道王熙凤想要用这个打倒自己,那也却是休想。
自己为贾家守节十年,对得起贾家了,便是有些那等事情,在大户人家里边难道还少见了,连宝玉都和那钟哥儿与戏子蒋琪官风流不绝,以老爷那等清正古板的性子不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何况自己这点儿事情?
无外乎就是名声受些损,只要自己坚决不承认,李纨就不信谁还能在这桩事儿上做出多大的文章来,就算是她王熙凤还是琏二奶奶时也一样不行,更别说她现在就只是一个王熙凤,不是琏二奶奶了,自家裙子下边一样不干净!
“凤姐儿,你想做什么,那也由得你,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先自己照照镜子,别成日里惦记别人的事儿,把坏事做绝,没好下场。”李纨慢慢恢复了平静,举起酒杯,还有些挑衅般地向王熙凤示意了一下,自己率先一口喝下。
王熙凤也没想到逼急了的李纨还能如此,这越发刺激了她不服输的气性。
她也知道单凭这点儿事情要想把李纨怎么着不现实,好歹李纨为贾家守节这么多年,还把贾兰拉扯大,对上孝敬公婆,有目共睹,就算是玩些虚凤假凰的事情,对这等大家族来说,都不算个事儿,顶多就是名声不那么好听罢了。
这样凭空得罪一个人,从常理来说委实不合适,但是看着李纨有些轻蔑的神色,王熙凤却压抑不住内心的火苗子。
她就是想要看到对方惊慌忐忑,畏惧惶恐的模样,心里才舒服,对方越是这般不甘屈服,王熙凤就越是想要折腾对方。
“呵呵,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王熙凤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凸碧山庄难得这么热闹一回,因为得了请示,可以稍许放松一回,这屠苏酒便一瓶接一瓶送上来,加之有没有其他男人和外人,都是些知根知底儿的姐妹们,所以气氛一旦起来了,便也都有些放纵了。
湘云、探春都是轮着敬宝钗和宝琴,便是那岫烟和惜春也都陪着喝了好几杯,只有不太能喝酒的迎春和黛玉还算是收敛,只敢浅尝辄止。
这边热闹非凡,丫鬟们坐着的距离主子们的稍远,也是围了一个大圈子,一干相好的,熟悉的,便各自挤在一起,而平素就有些嫌隙的,或者有过过节的,此时更是趁着机会发起进攻。
紫鹃、司棋和香菱、莺儿坐了一桌,这司棋本来就和莺儿有些不对路,这一上桌二人便是开始拼酒。
司棋固然是好酒量,但是莺儿却也不弱,这你一杯我一杯下去,便是紫鹃和香菱也拦不住。
司棋固然是面色通红,饱满的胸部急剧起伏,而莺儿却是白里透青,但目光却也更不示弱。
“行了,司棋,你看看你这张脸,再喝下去,只怕掐一把就能流一盆血了。”紫鹃和司棋素来交好,但是和莺儿也不错,便是力劝二人莫要赌气,那香菱却像一个受气包一般,说了这边被怼回来,劝了那边没得好话,索性就在一边儿闷着不说话。
“莺儿你也是,你再这样下去,待会儿晚些时候你家奶奶回去,谁来侍候?”
“哼,紫鹃莫要劝,这小蹄子素来爱摆这张臭脸,真以为自己要当姨奶奶了?换了别人也就忍了,到我司棋头上,那就不行。”司棋把袖子一捋,露出小半个胳膊,举起酒杯:“再来!”
“哼,司棋,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要喝酒没谁怕你,用不着这些有的没的帽子往我头上扣!”莺儿也一样不客气,“当姨奶奶的事儿也只有你司棋想过,却好意思往我身上栽?娘娘省亲那一夜我眼睛可没瞎,有些人玩些小花招,做些不知廉耻的勾当,我可是看在眼里!”
司棋大怒,怎么你莺儿去送汤婆子就行了,我司棋送手炉就是不知廉耻了?都是各为其主,那时候薛宝钗也还没有和冯大爷订亲,大家大哥莫说二哥,怎么你就如此理直气壮?
“哼,看在眼里又怎么地?”司棋气势汹汹,“无外乎就是有些人脸皮厚抢了先罢了,真要比起来,未必谁就比谁强多少。”
“是么?”莺儿冷笑,“那结果呢?只可惜有些人处心积虑一番心思,却是枉费心机。”
“是不是枉费心机也轮不到你这小蹄子说了算,别以为宝姑娘嫁了好人家就觉得当丫头也可以翘尾巴了,你过去了这么久,也没见冯大爷怎么着你?”司棋话更见刻薄,“人家香菱好歹也还得了冯大爷几分宠爱,你呢?一两个月,还不是这样干瘪样子,要奶没奶,要屁股没屁股,难怪冯大爷都不屑一顾,……”
遭此羞辱,莺儿原本有些青白的脸骤然间红了起来,几乎要站起身来,但是最终还是恨恨地坐回去:“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冯大爷岂是像你想象那般无聊!”
第四十一章 切入
“行了,你们俩怎么就成了乌眼鸡一般,这可是我家姑娘好不容易请‘回门’的宝姑娘,不对,是铿二奶奶和姐妹们小聚庆贺,没地被你们俩给破坏了气氛,那我家姑娘可是不依的。”紫鹃一边劝,一边也敲打着二人:“咱们当下人的,基本规矩还是要守的,莫要忘了本分,惹来当主子的嫌弃,……”
紫鹃话语语气很平淡,但是却字字珠玑,听得司棋和莺儿心里都是一动。
司棋和莺儿论性子都是有些傲岸的,只不过司棋的倨傲隐藏在粗犷直爽中,莺儿的冷傲则是潜伏在那种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待人态度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有些不类寻常丫鬟,也因为跟了各自姑娘成为贴身丫鬟,加之模样也俊俏,所以这等特权心态也就更浓一些,难免在和其他下人丫鬟们打交道时就更傲慢了。
司棋还有些不同,她外公外婆都是跟随着邢氏陪嫁过来的,算是有些背景,加上迎春性子敦厚老实,还有些怯懦,所以在缀锦楼里,司棋说话几乎当得上半个主子;而莺儿则是因为一直从金陵就跟着宝钗的,自幼一起长大,感情也不比一般,所以这两人都有这份傲慢资本。
“是啊,今儿个是好日子,奶奶回荣国府,林姑娘专门把姑娘们邀约到一起,奶奶也很高兴,林姑娘的性子大家都是知晓的,很难得这样召集大家一起小聚,真要触了林姑娘的霉头,只怕奶奶也要不高兴不说,林姑娘也是要记仇的。”
三个丫头都把目光落在素来不多言不多语的香菱身上,没想到香菱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情通理顺洞彻人心的话语。
以前大家都觉得香菱虽然长得漂亮动人,但是性子却完全不像模样那样机巧,更有些敦厚得近乎木讷了,所以虽然香菱很有人缘,但是像莺儿、司棋、金钏儿、晴雯这些有些小脾气的丫头们都还是不太看得上香菱。
但今日这一席话,顿时让包括莺儿在内的几个丫头都刮目相看,对香菱的看法立时就提升了几个层次,这难道就是大智若愚,平时人家只是不屑于和你们一般见识,在关键时刻才能见出真水平?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林姑娘也是要记仇的,更是让司棋和莺儿都很是吃了一惊。
谁都知道林黛玉性子有些尖酸小心眼儿,人投缘了,怎么都好,若是拂逆了她的心意,尤其是触碰了她看重的,被她给记上了,那日后铁定是没好果子吃,说句睚眦必报也不算过。
便是莺儿和司棋也不愿意得罪林黛玉,被她在心里记一笔,日后要想扭转这个印象,那可就难了。
见二人都同时收声,相互瞪了一眼,只是轻哼了一句,便不再多言,紫鹃心里也放下一块大石头。
她是最怕司棋和莺儿闹腾起来,一个是二姑娘贴身丫头,一个是宝姑娘的贴身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闹腾起来,也会伤及二姑娘和宝姑娘的感情,也显得自家姑娘没有面子。
不过这梁子在二人之间却是结下了,哪怕日后见了面表面上还是笑靥如花,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这一顿饭的气氛倒是营造得格外浓郁,甭管是李纨VS王熙凤的针锋相对,还是莺儿VS司棋的舌剑唇枪,都已经溅射出了火星子,但宝钗和黛玉这两人之间的相处看上去确实十分和谐完美。
便是周遭的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和宝琴、妙玉、岫烟、可卿几女在一旁看见,也不得不承认二女真的是沉鱼落雁对闭月羞花,难分轩轾。
宝钗的优雅、温婉、雍容,黛玉的清丽、妩媚,外加几分倜傥,二女一笑一颦,托腮掩嘴,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那份气度,都让人叹为观止。
冯紫英若是能想到这后宫还没开呢,宫斗大戏便已经拉开帷幕,夹杂其中的修罗场感受会让他品味“五彩人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如此大的兴趣?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宝钗的“回门”居然引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明日他便要去贾府,宝钗这也是有意错开了这种情形,避免太过招人眼目,惹人嫉妒。
回京两日,需要拜访和接待的人都太多,他几乎是把时间按照半个时辰一分来安排,同学们,尊长们,还有需要拜访的上司,都需要一一列入。
原本荣国府那边本来是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但是在外界冯家似乎正在和贾家越走越近,尤其是娶宝钗和黛玉,都是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要撇清也没人相信,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恭喜大人。”汪文言一进来就深深一鞠,冯紫英赶紧扶起:“文言,若非你和耀青他们鼎力相助,我如何能在永平府熬过这一关?其他话我也不多说,咱们早已经定下了我们的目标,那就是我们的事业,就按照这个路径走下去,……”
从一个角度来说,汪文言、吴耀青甚至比练国事、方有度、范景文、郑崇俭、王应熊、许其勋这些最亲厚的同学更值得信赖。
无他,因为他们的利益已经牢牢和冯紫英绑定在了一起,没有自己,他们将什么都不是,或许会说,他们可以另投别家,从头开始,但这谈何容易?
哪一家真正有些跟脚的官员没有自己的一票人?凭什么相信你这种毫无来由的角色?
幕僚的首要条件是忠诚,能力都还要放在第二位,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这一批人如果不是林如海用了多年知根知底而且作保推荐给自己,冯紫英也是断断不敢推心置腹使用的。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又是一阵激动,能把自己几人视为心腹,如此坦荡,如何不让他这个胥吏出身的文人感到尊重?
他很遗憾自己没能科考出仕,但是现在跟随着这位特立独行,胸藏沟壑的小冯修撰做一番事业,也不枉此生了。
“大人信重,文言敢不效命?”汪文言再度作揖,诚挚地道。
“好了,文言,你我之间就不必在这么客套了,我此番回京,如无意外两三年内怕是难得离开了,可顺天府的情形不容乐观,之前你给我提供的情况我便有些准备,但是现在感觉才是压力巨大。”冯紫英苦笑着道:“只有回来,真切感受到这份实实在在需要面对的各种事务,我才意识到之前我还是有些小觑了顺天府的复杂程度。”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永平府如何能与顺天府相提并论?无论是政治地位、地理位置、人口、经济、军事、影响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顺天府丞和永平府同知论职务所牵扯的公务其本质雷同,但是却要高上两个品级,这便是差距所在。”
冯紫英苦笑不语。
“再说了,若非大人在永平府表现优异,能力惊人,朝廷焉能让您回京出任这一要职?那便是齐阁老力荐,若是大人德能不服众,叶方几位阁老也不可能答应这样一个要求。”
汪文言的话更增添了冯紫英几分压力,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承认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甚至在这个职位上一年能顶永平府三年,只要能在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坐满三年,顶得上在其他地方干十年,这话真的不虚。
“文言,这个活儿不好干啊。”冯紫英叹息了一声,“早间我去拜会了府尹吴大人,吴大人态度倒还亲善,但是要说对我有多么热情肯定不可能,估计他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所以情绪也不是很好,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琢磨要让他‘痛改前非’,专于政务,那也是不可能的,在谈话中他也很含蓄的表示,希望我尽快拿出一份施政方略来,如果他认可,便会放手让我去做,……”
“什么?吴大人这般说?”汪文言讶然,“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想做事,还要限制您做事?你做事还得要征得他的认同?”
“文言,府尹和府丞,一字之差,相差千里,他毕竟才是正堂官,虽说他心思不在政务上,并不代表他对这些政务就一无所知,无外乎觉得精力有限或者对政务不感兴趣罢了,人各有志,倒也正常。”冯紫英语气变得郑重了一些,“但他毕竟是府尹,真正出了问题,朝廷问责他首当其中,责无旁贷,所以要求我拿出方略也属合理。”
汪文言先前也不过是顺口感言,也是担心冯紫英人年轻,按捺不住火气,顶撞对方,那府尹府丞不合,这日后事情就难做了,没想到冯紫英却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
“没想到大人能想明白其中道理,文言佩服。”汪文言赞了一句,又道:“那大人当如何应对呢?”
“应对之策当然有,但要如何让吴大人满意,或者说起码要让他明白我所提出的方略也是迫不得已,或者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这还需要好生斟酌,毕竟我和他之间几无交情,对其想法也还有些陌生,文言可有教我?”冯紫英目光转过来。
第四十二章 渗入
汪文言显然是有备而来。
从冯紫英有望回京出任顺天府丞开始,他便紧急行动起来,与曹煜一道开始挖掘收集吴道南的各方面情况。
从吴道南履历经历到其性格以及在朝中的主要靠山和党羽,当然更包括其家族家庭情况,而其政治倾向和个人喜好也都囊括其中。
曹煜也发挥了大作用,作为《今日新闻》总编,其麾下的采编团队规模已经膨胀到了数十人,落魄的士人,官绅子弟中不成器者,商贾市民中的游手好闲者,这三类人几乎各占三分之一。
当然这三类人也各有侧重,但前两者在编辑中占主导地位,而最后一类则在新闻收集上占主导地位。
这个团队也是曹煜煞费苦心才慢慢组建起来的,其中去芜存菁,优裕的待遇和残酷的淘汰机制,很是培养锻炼出一批这方面的人才,连冯紫英听了曹煜的介绍都赞不绝口,这已经有些近似于近现代的媒体雏形了。
曹煜还按照冯紫英的建议,分门别类的建立起了庞大的文档资料库,虽然现在看起来因为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冯紫英相信这个文档资料库的重要性会与日俱增。
这种文档资料库中的一类就是关于朝中官员的,他们在《今日新闻》所出现和涉及的内容都会被一一标注,这样可以轻而易举地翻阅到以前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当然这是指公开的。
汪文言手中也有另外一个情报收集体系,但他的这种收集体系没有曹煜《今日新闻》那么公开广阔,但更隐秘和更具针对性。
“大人,吴大人这个人,我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汪文言很沉静地启口:“此人长期在礼部任职,曾任礼部右侍郎,但是因为在礼部右侍郎职位上与时任礼部左侍郎顾秉谦不睦,双方相互攻讦,后吴道南辞职下野,四年前起复出任顺天府尹。”
“哦?他和顾大人关系恶劣?”冯紫英颇为诧异,顾秉谦是南直昆山人,吴道南是江西士人,总体来说都是江南士人,不过顾秉谦算是帝党,和江南士人还是保持着距离的,但以顾秉谦的圆滑,吴道南和其都难以相处,就有些蹊跷了。
“嗯,吴大人性子耿介,认为顾大人没有风骨,人云亦云,尤其是阿附皇上,甚至对宫中内侍过于谄媚,他尤其看不惯,所以几度和顾大人针锋相对,后来导致不可收拾,索性辞职下野,……”
汪文言的介绍让冯紫英颇觉有趣,现在这种性子刚烈宁折不弯的士人也不多见了。
阿附皇上你可以看不惯,但是要公然对抗,这就是政治不正确了,这不是公开和皇上过意不去么?
内阁阁老们、六部尚书们也一样和皇上有分歧,甚至矛盾甚大,但是你得要掌握斗争博弈策略啊,哪有大明其道的硬钢的?
倒是一个有趣人物。
“不过这位吴大人看似耿介骨头硬,但文言以为不过是表面现象,其人当时之所以选择与顾秉谦硬钢而下野,文言觉得也是一个政治投机,当时顾秉谦与叶方两位阁老都有龃龉,但皇上甚为袒护顾秉谦,而当时他在礼部被顾秉谦压制,所以索性就挑明冲突,孤注一掷,结果颇好,虽然辞职下野,但是不过区区两年后边在叶方二人的力荐下出任顺天府尹了,……”
汪文言的介绍让冯紫英更感兴趣了,原来是一个政治投机者,对于自己来说,这不算坏事儿,说明此人对名利亦有追逐之心,那么其在顺天府尹任上的一些表现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热衷于文会诗会,这本身就是邀名逐望之举,这一点便是叶方二人也应该看得出来,作为士人倒也无可厚非,名望积淀到了一定程度,便可直接登堂入室,这位吴大人年近六十,无外乎还希望再上一步,搏个正二品的尚书,而顾秉谦现在坐上的礼部尚书无疑就是吴道南的目标。
至于说不喜俗务,冯紫英看过对方的履历,几乎一直是在礼部任职,步步升迁,从无在别部任职的经历,而且按照汪文言所言,其两位得力幕僚均是从礼部带过来的,也一样毫无其他经历,可见其人是真的对政务不熟不喜不愿意上心,但是却又想要在顺天府尹任上坐享其成。
难怪对自己去拜会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抵触,甚至还有点儿小期盼。
不过顺天府不是永平府,吴道南作为正三品的府尹,肯定不愿意失去对整个府衙的控制权,这估计也应该是叶方等人的提醒,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出要求自己拿出“施政纲要”由他来审定的态度。
嗯,有点儿类似于董事长要考较总经理上任之后的施政方略,看看是否合意。
对这一点,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只要对方不是那种无欲无求“刚正不阿”的性子就好,只要内心还有名利之心,有上进的愿望就好,自己完全可以投其所好,哪怕对方一开始没有兴趣,一样可以把对方兴趣勾起来,再来徐徐入之,将自己的设想意图“变成”他的“愿望想法”。
对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些把握的,顺天府能够做出政绩的方面太多了,同样,容易捅娄子的所在也是遍地都是,吴道南既然性子“耿介”,又希望看到政绩,那么自然不介意“捅娄子”,甚至还要以“捅娄子”为荣。
在礼部他不就做过了么?敢硬钢左侍郎顾秉谦,得罪皇上,那在顺天府他完全还可以复制,哪怕再次下野,兴许重新复出就该是尚书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