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471章

作者:瑞根

  汪文言手中握着厚厚的一叠文稿,看样子也应该是就近期的情况所作的一些情报收集。

  “哦,文言啊,我虽然在永平那边忙碌,但是却从未放松过这边,我也交代过你要替我把好关,永平和京师这边联系紧密,一脉相承,若是真有什么要紧之事,你该及时报我才对。”

  听得冯紫英话语里有些埋怨之意,汪文言也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赶紧起身又是躬身道歉:“大人责怪得是,文言有些疏忽了,只是这些情况来得太过突然,文言之前也有些吃不准,花了一些时间核实映证,最后才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所以耽误了,……”

  “我并无责怪文言之意,只是提醒文言,永平府那边我有耀青相助,但京师这边只有文言撑起大局,所以不能有疏忽,而且许多事务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到京师这边来,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冯紫英摆摆手,“好了,我们言归正传,是你先说,还是我先问?”

  汪文言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还是我先向大人禀报一下近期我认为大人需要知晓的一些情况吧。”

  冯紫英点点头,“这样也好,你说,按照轻重缓急来,先说重要的。”

  “大人叮嘱的事儿文言一直很关注,您提到的义忠亲王这边的情况,近期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两家都和义忠亲王往来较为密切,尤其是东平郡王,前期与义忠亲王方面接触并不多,但近期明显增多,只是不知道和江南甄家与穆家女儿订亲有无关系,……”

  冯紫英皱起眉头,贾蓉和他提及过,甄家甄宝玉应该和东平郡王穆家嫡女订亲,再加上北静郡王水溶嫡妃是江南甄家甄应嘉的幼妹,这样一来东平郡王、北静郡王,再加上江南甄家一下子就成为姻亲了,这个江南甄家还有些厉害啊。

  “还有么?”冯紫英当初离开京城赴永平时,就提醒过汪文言,要充分把倪二手中的力量利用起来,重点就是这些四王八公十二侯和其他一些手握兵权的武勋家族中的往来。

  冯紫英断定,如果义忠亲王要想在京中起事,在得不到太上皇的明确支持下,只能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来把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拉上车。

  像穆家的穆天燕就是五军营副将,只不过这一次却因为三屯营一战被俘了,而穆天燕的堂弟穆天鹰则是宣府镇的游击将军,此番也已经跟随宣府军进了顺天府。

  宣府军的游击将军看起来和京营中的副将还有些差距,但是论本事和手握兵权却不可同日而语。

  和穆天燕的庸碌无能相比,穆天鹰却算是一个人才,曾经去考取过武进士,只不过因为穆家身份,后来被责令退出,但其人却是有几分本事的,连自己老爹都曾经提起过,说穆天鹰算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屈指可数的能扛得起几分担子的角色。

  “另外就是齐国公陈家似乎也有些意动,家主陈瑞文在十日前曾经化妆出门,从西便门出门,只带了两个随身亲随,两日后才悄然返回,……”

  冯紫英一凛,陈瑞文和王子腾关系密切,但是他一直以为陈家素来低调,陈瑞文的性子也属沉稳隐忍,不应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才对,但其弟陈瑞师同样身陷三屯营一战,也不知道此事对其刺激有多大?

  从西便门出门,似乎去昌平那边的可能性最大,难道说陈瑞文是去和牛继宗见面?

  冯紫英吃不准,照理说陈瑞文就算是和牛继宗有联系,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如此,龙禁尉对他们这些武勋盯得很紧,汪文言他们能发现的,龙禁尉只怕也不会发现不了。

  冯紫英甩了甩头,这种情形也很难推断,万一陈家有什么秘密营生需要陈瑞文亲自去处理,尤其是这等兵荒马乱的时候,小心一些隐蔽一些也很正常。

  “嗯,陈家虽然有嫌疑,但我以为不当如此才对,先观察吧。”冯紫英又道:“还有么?”

  “贾敬应该是到了金陵了。”

  一句话又让冯紫英大吃一惊,“他公开现身了?”

  “那倒没有,我们的人在南边人脉要多一些,加上按照大人所提到的,有的放矢,所以还是在金陵觉察到了一些情况,后来顺藤摸瓜,发现了他。”汪文言颇为得意,“估计龙禁尉都应该还没有线索,但是我们通过海通银庄这条线找到了线索,这一次贾芸这边立了大功。”

  “哦?”冯紫英来了兴趣,“怎么发现的?”

  “贾敬在玄真观有一个炼丹的仆僮,挺年轻俊俏的,跟了贾敬有好几年了,玄真观传出贾敬病故消息之后,其他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我们盯着这个仆僮,发现他在咱们海通银庄存入三千两银子,通存通兑的,我们就怀疑他可能是离开京城,……”

  “……,贾芸那边也找掌柜套出来一些话,听说他要乘船走运河,我们就估计应该是要去南边儿,就给临清、扬州、金陵、苏州、杭州那边都打了招呼,后来这笔银子在海通金陵号取走了五百两,留下了二千五百两改为定存,这样一来我们的人就在金陵这边很快就找到了这个人的行迹,然后钉死他,自然就找到了……”

  “哦,海通银庄这条线查出来的?”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或许这就是最早的环球金融银行电信协会(SWIFT)?

  冯紫英有些感慨,目前整个大周能够实现通存通兑的还只有海通银庄,尤其是要地跨南北,在京师与扬州、广州、苏州、金陵这些南北之间的大额钱银流通上,有着近乎于朝廷担保的信誉,无疑是很多商贾的最佳选择。

  “嗯,顺带也要向大人禀报一下,似乎这半年里,从京师城这边也有不少大笔银子存入,但是却在金陵、扬州那边兑走,……”汪文言迟疑了一下,“贾芸和我提起过这个情况,存入取走的人,既有江南和山陕商贾,也有一些名不见经传之人,所以文言也无法推断,……”

  大额资金的流动,从北边向南边流动?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不语。

  虽然这海通银庄当时的成立募集资金是借用了忠顺王的名头,有忠顺王的带动,不少宗室勋贵也都键入了进来,但是据冯紫英所知,绝大部分勋贵官员们都还是持冷眼旁观的态度,倒是皇家宗室加入进来的不少。

  后来虽然也因为生意营生方便的缘故,商贾们的态度逐渐变得积极起来,但是勋贵们还是很谨慎,小额的这种存取可以,但是大额的却鲜有,便是自己冯家以及和冯家有瓜葛的薛家、贾家等,不也是还是抱着姑妄信之,那就是暂时一半一半的态度。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应该二三月间就有这种迹象,但是并不明显,后来五六月间就有明显增加,到七八月间就更突出了。”汪文言回忆了一下,“贾芸为此还专门和我说过,另外贾琏在扬州那边也来信说,大笔银子都在扬州取出,海通金陵号那边因为当时城里没多久,银子兑付还不够,不得不从扬州那边运过去,要不明日通知贾芸过来,我也把贾琏那封信带过来。”

  冯紫英点点头,“贾芸和倪二这边我都要和他们谈一谈,另外柳二哥那边我也会谈一谈,不过你要记住,他们对我们的想法意图并不清楚,我只是交待了他们把一些异常和疑难情况要向你通报,你也可以定期向他们了解情况,所以最终汇总综合研判,还得文言你来。”

第九章 智文言,义倪二

  待到汪文言的汇报告一段落,冯紫英这才开始询问自己要问的问题。

  冯紫英要问的问题并不复杂,但是却有些超出了之前自己给汪文言交代的范围,或者说需要更多的情报来汇集和研判才能得出,这一点冯紫英自己也很清楚。

  “从文言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蒙古人,嗯,无论是土默特还是察哈尔人,他们可能在京师城中有斥候细作,也有专门和他们贸易的商贾为其收集情报,或者联络一些官员,但是文言觉得要说这些蒙古人已经有一套完整或者长久的对大周的政策策略,文言觉得恐怕还没有达到那种水准。”

  汪文言在听了冯紫英的担心叙述之后,思考了良久才做出这样一个回答。

  “他们可能会在某个时段,因为自身的需求,而会采取一些短期的对策,或者为此而谋划通过拉拢、收买手段来达到目的,甚至可能会有一些更隐晦或者更直接的方式来实现,但总得来说不太可能有那种如您所言的系统性的,综合性的策略来指导和保证。”

  “那文言你的意思是,蒙古人不太可能和义忠亲王合作?”

  “不,文言的意思是蒙古人可能没有想到过和义忠亲王合作,但并不代表他们对大周内部的这种微妙局面一无所知,更不代表如果义忠亲王派人找上门去,他们就不合作,无论如何这对他们有利,对大周有害,他们肯定乐见其成。”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文言,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但义忠亲王会这么做么?”

  “有一定的可能,但以义忠亲王现下的处境,他恐怕是敢冒一些这样的风险的,但如您所说,这不是蒙古人配合就能行的,还需要多方面条件都要满足,陈继先和牛继宗这两边都很难说。”

  汪文言右手食指和拇指用力的搓揉,这是他绞尽脑汁思考的表现。

  “陈继先的情况比较诡异,作为五军营大将,他深居浅出,观其行迹,很难判断出他究竟与皇上还是太上皇那边有什么联系,也看不出他和义忠亲王有无往来,其子陈也俊却恰恰相反,在外边儿结交甚广,生意牵扯颇多,包括和您与薛家在大观楼,在海通银庄,另外他还和北静郡王在湖广粮食营生上有很深的合作,与金陵新四大家的周家合作长江航运,……”

  “……,其他不好判断,但是京营五军营现存的三万绝对是陈继先的嫡系,而且战斗力也要远胜于被他推出去的那四万人马,我甚至有些怀疑陈继先是有意把这些人支出去,以便于以后他能更好的掌控五军营,五军营七万多人马编制,一旦补足,他可以更游刃有余安插他自己的人。”

  “至于牛继宗这边,他对大同军和宣府军的控制力,我没有太多的了解,所以不好判断,但是其对宣府军的掌控肯定更强一些,而大同军,的确是一个变数,您怀疑皇上将您召回来是不是有意用您影响大同军,制衡牛继宗,文言以为的确有此可能,明日便可以知晓,……”

  汪文言的分析判断让冯紫英心里敞亮了许多,特别是汪文言在离开时也谈到了江南那边局面,认为有许多异常,建议应该考虑及早将江南那边的情报体系重新恢复起来,否则丢得太久,那么原来林海时代的许多遗留人脉关系就会慢慢湮灭了。

  冯紫英也问了汪文言就如何重组江南那边的情报网络体系有什么好的建议,汪文言表示需要考虑一下,毕竟没有两淮运盐使司衙门作为支撑,要建立和支持其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络体系,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不是单靠钱银就能行的,而且即便是钱银,单单是京师一地的花销都不少,但这边还能以冯家在京师这边的影响力和人脉作为交换,比如像大观楼,比如海通银庄,比如倪二手底下的一大帮子灰色经济体系等等,但落到江南那边,那就都得要真金白银的投入,没有人会饿着肚子替你做事。

  汪文言的慎重反而让冯紫英很满意,对方不是那种大言炎炎的性子,干这一行,谨言慎行,周密细致,都是必不可少的品质,从目前来看,汪文言当得起自己对他的信任。

  倪二一直在外边等候。

  能等到小冯修撰一回京就连夜召见,倪二也是心里无比满足的。

  越是从底层走起来,就越是能体会到这份混合了权力和利益带来的滋味是如何丰腴甘美。

  想想两三年前自己不过是这荣宁街边儿上的一介混子,虽然说手底下有一帮子人,但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你就得对一帮子兄弟负责,每天一睁开眼,就得有百十号人望着你吃饭。

  开门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儿,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大家子人,刀口舔血也好,行险取巧也好,坑蒙拐骗也好,你得带着这帮人去讨生活,他们出了事儿,你这个当老大就得去兜着,生老病死,你都得要过问着,否则你就没法让这一干子兄弟们追随你。

  看上去光鲜无比,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但内里酸甜苦麻辣也只有倪二自家才知道。

  随便哪个衙门,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你欲生欲死,五城兵马司,巡捕营,宛平县衙,大兴县衙,顺天府衙,更别说京营里那帮烂竿子,哪个都能骑在你头上来尿一壶。

  但这一切都在跟着小冯修撰混之后,开始发生了变化。

  大观楼周围的营生包揽了下来,房屋翻修整修,摊位划分,然后分租给别人,给这个群体带来了一份稳定的收入,虽然比起上百号人的生活来还远远不够,但是却能让这个群体在冬夜里起码有一碗羹汤不至于饿死冻死。

  然后最大的幸福来源于整个京师城的公厕和粪肥收集,和工部、顺天府的交道倪二很清楚便是自己拱手送上银子都是搭不上线的,但是在小冯修撰一番运作下,整个北京城这门营生的七成都揽入怀中,单单是这一行,就能让自家兄弟迅速从百人规模上升到了千人规模。

  而西郊的菜蔬果园的建造更是让倪二觉得自己的身份正在迅速向上等人——乡绅蜕变,起码京郊百十亩地的菜蔬园子和一座数百亩荒山垦种为果园和花树庄子,那就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有这份资格的了。

  至于说后边和工部打交道的街道维护,建筑修缮,城墙维建,这一切都顺理成章落入了手中。

  至于说原来最起初的赌场营生,反倒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拿小冯修撰的话来说,这等营生不能没有,但是却不能在作为这个群体的支柱产业了,小冯修撰似乎根本看不上赌场那点儿收益,反而是更看重能从赌场里得来一些外边儿打探不到的隐秘阴私消息。

  到现在倪二都还觉得自己犹如在梦中一般,有时候一觉醒来,都还要狠狠掐自己一把,看看这是不是在做梦,前半生浑浑噩噩几十年,怎么就能在这几年间遇上了贵人,一下子就翻身了呢?

  连兄弟倪大倪三都在撺掇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大护国寺里好好捐一笔香火银子,替小冯修撰捐的,也好祈福小冯修撰官运亨通,冯家家族兴旺。

  连带着一直看不顺眼的薛蟠、贾环倪二现在都觉得顺眼起来了,薛蟠的妹妹马上就要嫁给冯大爷做二房嫡妻了,而贾环的姐姐据倪二了解和观察,似乎也有点儿想要给冯大爷当妾的意思。

  听说冯大爷每一回回来都要去贾府里边见见几个姑娘,在倪二看来这贾家早就是马屎皮面光了,这偌大一个架子根本支撑不起来,家里没有一个中用的,没准儿哪天就要轰然倒下,还不如攀上冯大爷这个高枝儿,日后也还有个照应。

  正琢磨间,书房里响起了声音:“倪二,进来吧。”

  倪二振作了一下精神,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肃然进屋。

  看着这个面目依然粗犷精悍,但是原来那份油腻粗野的气性已经消弭了许多的壮汉,冯紫英点点头,难怪汪文言和柳湘莲都说倪二这一年多时间里气质大变,倒是有些一方大豪的架势了。

  “听柳二哥说你这段时间很有些动静啊。”

  “回大人的话,倪二可当不起大人的这般一说,不过是外边人要进来讨生活,却又不肯按照咱们的规矩来,总得要表示表示一下,才能让人服气吧。”倪二有些腼腆的低着头道。

  “哪儿来的?”冯紫英也是听汪文言说的,倪二总算是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先后和来自真定与平谷那边的两拨人碰撞了一番,说是以武会友,但实际上这是要争地盘划界限。

  “真定府那边一拨人麻烦些,平谷这边儿倒是好说,原本也有些交情,不过是觉得我们的规矩大了一些,觉得不好,所以简单过了过手,真定那边,大概觉得自己不是猛龙不过江,那我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承受了。”倪二笑了笑,很坦然。

第十章 小人物的智慧

  “我听柳二哥说你露了两手,疯魔杖和罗汉拳?”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问道。

  “呃,和真定府那帮人小较量了一下。”倪二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冯紫英这等大人物怎么也会对这些江湖打斗的事儿感兴趣,挠了挠头,“平谷那边就是纯粹的过手切磋了,很平和,……”

  “唔,那你这一身武技是师承前宋大相国寺鲁智深一脉?”冯紫英含笑继续问道。

  面对冯紫英的兴致勃勃,倪二也颇感头大,无奈地摇头:“大人,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以讹传讹,我这是疯魔杖法和罗汉拳,但是要说和您提到的《水浒传》那些传奇话本里的故事扯上关系,就有点儿沾不上边儿了,我这是祖传,我们倪家祖籍河南那边儿,这疯魔杖法和罗汉拳都是历代祖传,但是却也是不断汲取别家精华慢慢改良来的,可和您说的鲁智深的故事没关系。”

  “唔,我就是好奇而已,柳二哥在我眼里算是高手了,倪二,你这武技和柳二哥相比,孰优孰劣?”冯紫英是真有些好奇。

  自己枕边人尤三姐和柳湘莲都是崆峒派出身,但是尤三姐要比柳湘莲明显逊色一筹,可尤三姐是女子,跟着自己贴身保护就要比柳湘莲合适许多,但柳湘莲武技高到什么水准,却不得而知,所以冯紫英也很想知晓。

  被冯紫英的问题给问住了,换了是别人,他早就嗤之以鼻懒得和对方多废话了,但是这一位他还不好不回答,迟疑了一下才道:“柳公子剑技惊人,我没有真正接触过,但是我也知道这般使剑的,单打独斗相当厉害,尤三姨娘应该是和柳公子师出一脉吧,他们这一门惯于剑走偏锋,……”

  冯紫英不乐意了,“倪二,你说这么多,我问你和柳二哥较量如何,你扯那么多干啥?”

  倪二再度挠头,吭哧半天才道:“若是柳公子二十回合不能杀了我,那么我取胜的可能性或许要大一些,嗯,街巷逼仄之地柳公子取胜的几率更大,若是野地间,我或许胜率稍高。”

  把倪二逼得说这么文绉绉的话,也是难为倪二了,硬生生脑门子出一头汗。

  冯紫英顿时刮目相看,“倪二,看不出啊,柳二哥是我见过的人中武技最强的了,你居然和他较量还有不小的胜算,你这算是大隐隐于市么?你该去军中好好奔一回才是啊,没准儿就能有个大造化呢。”

  倪二笑了起来,“大爷,您这就是说笑话了。我这几下子,您要说寻常逞勇斗狠,我一个人对付一二十人都没问题,可是上了战场,这点儿个人勇武能有多大用处?弓弩火铳,随便几具对着你,你就得要给跪下,三五十米开外,人家轻而易举就能把你给射成马蜂窝,结阵对杀,三五具刀枪劈砍刺杀,你能抵挡得住几下子?嘿嘿,我这点儿庄家把式,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人还行。”

  倪二虽然谦虚了一些,但是也是大实话,真正到了战阵上,个人勇武有没有用处,肯定有,起码生存能力要强一些,但是你要说要一剑能挡百万兵,那就真的是笑话了。

  “倪二,你也别妄自菲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等武技在战阵上或许有限制,但是在日常突发性的遭遇战中却是能大显身手的,别的不说,你要说真定府的也好,平谷县的也好,你要没几下子,不说你的营生就没了,但是起码权威就会遭遇挑战,你就得在其他方面花更多的努力把它赢回来。”

  倪二点点头,正色道:“大爷说的是,不瞒您说,现在这么大一个摊子,我也是战战兢兢,深怕哪一天出个啥事儿,砸了场子,我自己丢脸事小,折了大爷的面子,那我就百死莫赎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起来,这倪二倒是有趣,这番话虽然说得不伦不类,但是听在心里却是舒坦。

  “行了,倪二,我说过,你这个人有造化,貌似粗豪,其实性子谨细,是个干事儿的。”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京师城不比其他地方,顺天府也不比其他府州,龙蛇混杂,朝廷中枢,皇室天家,高门大户,勋贵高官,都云集于此,不仅仅是那些不开眼的盯着这里,这域外的女真人,蒙古人,倭人,哪个又能不盯着这里?朝廷有些忙不过来,没准儿就得要借助民间力量,你借着这层关系和官府拉上关系,只有好处,也算是忠君爱国的一份心嘛。”

  “倪二明白,倪二明白。”听得冯紫英说得正式,倪二赶紧起身又是一礼道谢。

  “坐吧。”冯紫英摆摆手。

  他对倪二的印象一直很好,从前世中《红楼梦》书中倪二和贾芸故事那一段,他就对这二人印象很深。

  既然来到这个时空中,自然在能帮一把的前提下就愿意帮他们一把,也算是送他们一场造化。

  从现在来看,贾芸也好,倪二也好,都表现得可圈可点,自己在这京师城里的最底层,也算是有了一层厚实的情报网。

  这也算一定程度弥补了汪文言、吴耀青他们这帮从江南过来对北方情况不熟悉的班底的缺陷。

  像现在汪文言就很好的利用了倪二这手底下三教九流一两千号人,这每日走家串户清粪的,替高门大户送菜蔬果子的,帮着官府衙门和豪门勋贵修房建墙的,赌场里边豪赌借贷放贷的,甚至倪二还打算在几门选址弄几家客栈,粉子胡同那边一家青楼倪二也已经入了股,真真是五花八门,三教九流,样样都能靠得上了。

  可以说,这家伙真的给他指了指路,就像是吃了药一样恍然大悟,上了道猛然飞奔起来了,没准儿哪一个门道日后就能给自己提供一些想象不到的帮助。

  冯紫英简单地问了这半年来倪二在京师城内地下灰色行道里的发展,倪二自然不会隐瞒,也说得绘声绘色,倒是把冯紫英瞌睡都听得没了。

  “嗯,倪二,就你目前的情形来说,算是不错,但是近期京中人口暴增,我听说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那边也是人满为患?”

  “大人,这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万人,别说外边进来讨食儿的,就算是咱们京师城里那些个不安分也不肯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啊。”倪二苦笑着道:“刑部和顺天府都着了忙,可您想想这北边七八个县的士绅大户们都拖儿带女把家当搬了进来,这么多肥羊,您说那些捞偏门的不趁此机会吃一嘴?但我可以保证,我下边人绝对没有去伸手,但是他们来赌场赌坊里,被人宰了套了,那就不关我的事儿了。”

  “那贾瑞岂不是在你那银钩赌坊里如鱼得水?”冯紫英打趣道。

  倪二有些尴尬,“呃,贾瑞现在没有在银钩赌坊了,……”

  “哦,他不放贷了?”冯紫英还有些惊奇,这厮还能改好了?

  “不,不是,他现在去了云顶赌坊。”倪二低垂着头。

  “谁的?”冯紫英扬起眉毛。

  “还是我们的,贾瑞觉得银钩赌坊熟人太多,银子借给他们也不好,不借也不好,所以就去了新开不久的云顶赌坊,在南熏坊那边。”倪二终于顿了一顿,“另外还有一桩事儿也要告知大爷,……”

  “什么事儿?”冯紫英对这个倒是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贾瑞这厮看样子是在龙禁尉密探这层身份上越走越深了。

  “就是邢姑娘家的事儿。”倪二偷窥了一眼冯紫英神色变化。

  “邢家姑娘?岫烟?”冯紫英有些惊讶,岫烟那等女子,还能和倪二扯上什么关系?

  “对,那邢家姑娘的父亲,也就是荣国府大太太的兄长,在银钩赌坊里赌钱输了不少,后来便四处借高利贷银子,在贾瑞那里也借了不少,但那刑忠如何还得起这般利滚利的银子,便是越陷越深,拆东墙补西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