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433章

作者:瑞根

  “一鹤,若是总督大人早上个三五年来我们辽东,也许辽东还有机会,但是一鹤,现在辽东恐怕没什么机会了。”李永芳冷笑道:“他现在大力组建新军,全数以火铳来装备,你可知道就这一万火铳兵,花了多少银子?我告诉你,前前后后花费下来不低于四十万两银子!这还没算接下来还要操练出来所花费药子,一年十万八万两银子算是少的!”

  李永芳的话也不算假话,一万火铳军,如果要按照正常操练成军,训练不会少,这等火铳打上几百发,只怕枪管就够呛,加上这火药,枪子,士卒的粮饷,花费太大了。

  “去年是总督大人新来,朝廷肯定要给支持,不信你看下半年朝廷拨付的银子进度就明显慢下来了,据说登莱军那边要开拔去湖广,也需要银子,京营那帮废物也在闹饷,我倒是要看看这年底冯总督怎么过这一关。”

  李永芳的话让赵一鹤也有些惊讶,“登莱军不是说是我们辽东军的预备队么?怎么却要去湖广?”

  “哼,西南土司要闹叛乱了,大周根本没有其他军队可用,不就只有把登莱军用上去了?”李永芳心中也在盘算,没有了登莱军,辽东军就只能靠自己了,“而且一鹤你应该知道吧,察哈尔人现在联合了内外喀尔喀诸部,集结了超过十万大军要准备南侵,据说军队数量都还在增长,……”

  赵一鹤有些狐疑地看了李永芳一眼,“永芳,这是那边告诉你的?”

  “对,努尔哈赤来信和我说的,西南土司那边,努尔哈赤肯定是和他们有约定,林丹巴图尔也肯定是努尔哈赤唆使起来的,这还没有算科尔沁人,努尔哈赤要娶科尔沁家的女儿了。”李永芳没有回避,泰然应答道:“察哈尔人加上内外喀尔喀南下,估计整个顺天府和永平府都会被搅得稀烂,我倒不觉得林丹巴图尔有那个本事把京师城打下来,但是顺天府和永平府甚至更南面的河间府被打烂了,漕运被截断了,甚至辽西走廊弄不好也得要受点儿牵连,大周明年怎么过?辽东还能维持多久?”

  青年男子眼睛一亮,“如果如岳父大人所说,那西南土司也和建州女真有勾连,那么大周恐怕在西南那边也会捉襟见肘,辽东这边怕是顾不过来了吧?”

  李永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的,看看这么多年来,从李成梁二次出任辽东,眼见得建州那边日益兴旺,可咱们这边呢?我看这辽东日后迟早是努尔哈赤的,咱们根基都在辽东,大周朝如此,那我们当然要寻一条富贵之路。”

第一百六十一章 姜是老的辣

  贾政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员胸绣彪形官服的武将出来,见着贾政,倒是老远一拱手,“政世叔。”

  贾政一愣,定睛一看,心里有些不悦,但是却不能说什么,知道对方是来找自己兄长的,只能淡淡一笑,“大郎来了?”

  “嗯,去见了赦世叔,……”三角眼,吊梢短眉,满脸横肉,加上颌下杂乱胡须,虽然精神健旺的模样,但是这人却总是给人一种有些暴戾凶横的气势,论年龄也不过三十出头,却不是那孙绍祖还能是谁?

  “嗯,好,……”贾政也没想到这厮居然也混到了六品官员了。

  虽说武将官衔不及文官尊贵,但是三十来岁就是六品武官,也算是很不错了,只不过贾政对孙绍祖印象一直不太好。

  他意图续弦娶自家侄女,可其故去的妻子据说便是被其暴虐打伤拖了两年后不治而死。

  虽说这消息没有确凿证据,但是还是让人不寒而栗,想一想二丫头的绵羊性子去了孙家,那还能有个好?

  不过这厮和兄长走得很近乎,去年好像来得少了一些,兄长还在骂骂咧咧,今年这孙绍祖又来得频繁起来了,尤其是这两个月。

  这厮不是在大同那边任官么?怎么却一两个月就能溜回京城来?

  贾政进了门,心里还有些膈应,很想劝诫自己兄长一番,但是却也知道毫无用处。

  自家兄长那性子,除了银子能打动他,说其他的都没用,也不知道孙绍祖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银子?

  孙家虽说也有些底子,但是动辄五千一万两的往外使,而且是用在自己兄长身上,还真的让人咋舌。

  那边关上为官难道就这么好弄银子?

  贾政虽然不通时务,但是对这当下家中花销收入多少还是有些数的。

  尤其是建了大观园之后,府里公中亏空甚大,连王熙凤都支应不起,哭诉了几回,若非把赖大家扳倒,这今年荣宁二府恐怕就得要都揭不开锅了。

  可这孙家就靠着孙绍祖,大宅子也起来了,据说还在南熏坊那边买了两处铺子,如此奢靡花销,不由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他也听闻自己兄长在孙绍祖那里弄了好几千两银子,那孙绍祖除了二丫头外,还能瞧得上兄长身上什么?

  进门了自家书房,却听得李十儿来报说抱琴从宫里出来了。

  贾政心里一阵焦躁。

  虽然元春并未在寻常和信中表现什么,但是贾政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自家姑娘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不是太好。

  说内心话,他和王氏都已经有些后悔当年没听王子腾劝说而将元春送进宫了,只不过当时因为元春不过是去当几年女史便能出来。

  谁曾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宫容易出宫难,却被太妃给安排到了凤藻宫摇身一变成为娘娘了。

  只是这娘娘听起来荣耀光鲜,但实际上内里……

  贾政伫立在书房中,一时无言。

  他甚至有些怕去见抱琴,也罢,既然没有来请自己,想必抱琴有什么也就和母亲和妻子说了罢了。

  就在贾政独自在书房里纠结的时候,贾母也是沉着脸听着抱琴带回来的话。

  “娘娘说他已经和皇上禀告了,皇上虽然没说话,但是估计还是允了,兴许很快老爷就能有一个结果。”

  抱琴小声地说着,旁边王氏却在抹眼泪儿,若是宫里传来的话是属实,那意味着老爷就真的要外放了。

  只是到现在府里边都还不明白元春为何非要让贾政外放,这老爷就是这个性子,就呆在工部当这个员外郎的闲官,每年领一份清闲俸禄不好么?

  何苦要去外埠风吹雨打受那份苦?

  贾母沉吟半晌这才问道:“抱琴,娘娘可是因为府里现在困难,希望老爷外边去能宽裕一些?”

  贾母的话挑开了当下荣国府的艰难现状,连王氏都是一愣,旁边的鸳鸯更是在替贾母捶背的手都是一顿。

  抱琴也是一怔,迟疑了一下这才摇摇头:“娘娘虽然没说什么原因,但是以奴婢之见,恐怕不是这个原因才是,至于具体为何原因娘娘希望老爷出京外放,奴婢却不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贾母沉声问道。

  “不过应该是和冯大爷和娘娘说过的事儿有些关系。”抱琴低垂着眼睑,细声细气,“但奴婢也不太懂,而且娘娘也未曾对人说,奴婢只是有这种感觉。”

  “铿哥儿?”贾母悚然一惊。

  这贾府里边,若是论对外边儿局面的了解理解,只怕连贾赦贾政都要逊贾母一筹。

  想当年荣宁二府最是荣耀的时候,贾母跟随着丈夫和大伯子,也算是经历了各种风云跌宕。

  无论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还是当时权倾一时的文官显贵,贾母都是见识过的,只不过时移势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现在的荣宁二府没落下来了。

  贾母其实对荣宁二府的没落有着很深刻的认识,自己两个儿子的不争气,而贾敬却又卷入了太子之事而被迫出家,原本指望下一辈能有一二人才,没想到贾珠早逝,贾琏、宝玉却又都是不喜读书的,那边贾珍、贾蓉都是不堪,贾环、贾兰却又太小。

  说来说去,还是贾家没有了能够支撑起这个家族的杰出之士,像这等武勋家族,要么就在边地上去搏命挣个富贵,就像冯家上一代一样,三兄弟两个都是在边墙上马革裹尸,只剩下冯唐一人,要么就只能靠读书科考搏个出头。

  这两样都做不到,那就只能守好门户,期盼下一代,只可惜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都风光惯了,便是贾母自己都难以忍受那等清寒,遑论这些自幼娇生惯养在蜜水里长大的小辈们?

  便是荣宁二家的颜面也不允许太过寒碜,这越是寒酸,那便会倒得越快,这个道理贾母也是明白的。

  在贾母看来,这冯家就犹如五六十年前的贾家,只不过人家冯家走得更稳。

  冯紫英居然弃武从文,从科考上一跃成名,这也是贾母最感慨的,文武兼具,武勋身份可以确保袭爵不失,士林文官却能为冯家赢得声名延续,这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的气象,而非单纯的武勋这一脉。

  所以贾母对冯紫英的观感也是与日俱变,在她看来冯紫英如此年轻就已经步入正五品官员,而且背后还有雄厚的人脉关系和上佳的显赫声誉,日后无疑会是出将入相的绝佳人选,这等子弟其见识看法无疑都是有着格外深远眼光的。

  正因为如此,贾母才对元春接受了冯紫英的意见给出了让贾政外放如此震惊敏感。

  这意味着冯紫英和元春恐怕都是觉察到了京中的一些什么才对。

  思考了一阵,贾母这才启口,“抱琴,你说铿哥儿和此事有关,可是年初娘娘省亲时与铿哥儿见面的缘故?”

  抱琴点头。

  那个时候冯紫英就给出了这个建议了?

  贾母犹豫不决,毕竟她没法像其他人那样能对朝局变化能够敏锐捕捉到种种征兆,而元春也不可能将一些她掌握了解的东西告知这位祖母,冯紫英一样如此。

  贾母只能凭借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直觉来判断,让自己次子出京应该是一种避祸的举措。

  问题是老大呢?

  冯紫英为何对贾赦只字未提?

  贾母当然也知道两子同时出京是不可能的,像这种武勋家族,一样有龙禁尉的眼线盯着,两子出京意味着什么?

  那么让贾政出京又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贾母有些毛骨悚然。

  再联想到自己儿媳妇无意间提到的王子腾已经率领登莱军出湖广,自己的侄儿史鼐出大同,现在原来的金陵老四大家,除了早就没落沦为皇商的薛家外,其他三家怎么都在外走?

  越想越是心惊,贾母却又始终捕捉不到其中的奥秘,这种不确定感更增添了她内心的忧惧。

  她不怕死,她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但是若是这整个贾家却在她眼前沦落下去,甚至一遭覆灭,这却是她无法接受的。

  只要她还有一丝气息,她便要为自己儿孙们挣一分。

  “抱琴,除了这事儿,娘娘还有什么交代?”贾母沉声问道。

  抱琴略一踌躇,娘娘可没说要把打听冯大爷的近期情形说给老祖宗,只是抱琴也是第一次见到贾母如此严肃神色,最终还是含糊其辞地道:“娘娘对咱们贾家、王家、史家还有薛家这几家以及冯家的情形都很关心,所以要奴婢回来也打听一下,回去好像娘娘禀报。”

  “哦?”贾母狐疑地道,她也觉得抱琴有些语焉不实,但是却也不好逼问,“就这些?”

  “对,就这些,其他娘娘便没有多说了。”抱琴松了一口气。

  “冯家那边你如何打听?”贾母不动声色地试探。

  “奴婢的意思是请鸳鸯或者平儿去把晴雯叫过来,顺带问一下冯大爷在永平府那边情形。”抱琴还是入了彀。

  贾母立即明白抱琴说四大家不过是一个借口,其主要目的还是要了解冯紫英的动静,甚至就是要通过晴雯给冯紫英那边传递信息,这让她既感到担心,又有些后怕。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后路,宁国府

  贾珍搓揉着脸颊,一时间彷徨无助,目光望向儿子贾蓉。

  贾蓉也是脸色煞白,见父亲目光过来,赶紧低下头来,坐在曲形搭脑交椅上的身体更佝偻了下去,似乎是想要躲开父亲的目光。

  “这都多久了?”贾赦有些心烦意乱地把身子靠在炕榻的靠枕上,“十五年还是十六年?你祖父都从来不肯见我们,只是每年寿辰象征性的一下,为何此番却要我们去见他?便是你娶秦氏,也都毫无表示,可这一回……”

  贾蓉不敢吱声,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谁都知道祖父一直在玄真观中出家潜修,和外界从无接触,包括家里,但这一次……?

  “蓉哥儿,你说怎么办?”

  “父亲,孩儿也没有主意,只是祖父素来有主意,他这一次来信,只怕也是有安排才是,但是这京师城里到处都是龙禁尉,万一……”贾蓉嗫嚅着道。

  贾珍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这个没有半点儿担待的儿子,悻悻地哼了一声,这不是废话么?

  “看样子我们也只有去一趟了。”贾珍叹了一口气,不知是祸是福,但是不去肯定不行,“走吧。”

  二人分别出门,贾珍坐马车,而贾蓉则是骑马一直到咸宜坊一条小巷口子,趁着四周无人,贾蓉将马交给仆僮牵走,上了另外一辆一直等候在这里的马车,而贾珍也已经金蝉脱壳先上了这辆马车。

  马车饶了一大圈儿,钻进了日忠坊,颠得贾珍、贾赦晕头转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一直到马车围布拉开,二人才发现这不知道是到了哪里的一处小院里。

  贾珍和贾蓉脸色都很难看,还从来没有尝过这样被蒙住眼睛像人质一般被送过来的滋味,若非认得自己父亲的笔迹,贾珍真要以为是一个圈套了。

  小院里禁卫森严,一个面无表情仆从将二人带进内院,绕过厢房的穿堂,这才在对方手势下,进去一间花厅,却见早已经换掉道袍的老者背负双手站在窗前。

  “见过父亲(祖父)。”贾珍和贾蓉都跪下磕头。

  “起来罢。”贾敬看着自己儿孙,也有些感触,摸着鬓边的斑斑白发,还有些苍老的面孔,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酝酿许久,贾敬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儿子和孙子启口,这一去是祸是福,无从知晓,把儿孙留在京师城中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珍儿,蓉哥儿,为父这么些年一直在玄真观修道,但今日一别之后,恐怕为父就暂时不能和你们相见了,……”

  贾珍和贾蓉都是面面相觑,十多年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就在玄真观里,一年就只能见一次或者两次,这会子说暂时不能和自己相见,这是什么意思?

  见二人疑惑不解,贾敬也不多解释,“为父要远行,你们也莫要多问,更不要对外说,就当做从不知晓,日后若是有什么,为父自然会让人与你们联系,这里为父给你们留下一封锦囊,暂时不能打开,若是日后你们听到为父的动向,可能会对你们不利,那么你们再将锦囊拿出来,照我在锦囊中所写去做,……”

  “父亲,究竟出什么事情了?”贾珍实在忍不住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老爹十多年都一直隐居修道,现在突然间又变得如此神神秘秘,说些听不懂的话来,似乎还蕴藏着什么风险,这让贾珍有些他忐忑不安。

  “我说了莫要多问,这几日里若是传出为父什么消息,你们就当作真的一般,……”

  贾敬知道自己南下的事情其实瞒不了多久,顶多一年而已,但是这一年里还得要装模作样像自己真的故去一般。

  只是不给自己这儿孙说一声,再说王爷替自己安排的替身化妆之后和自己相似,但是却瞒不过自己儿孙,尤其是儿子,若是不给他点醒,一旦出了乱子就麻烦了。

  贾珍和贾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老爹和祖父这样颠三倒四的说些听不懂的话,但看对方目光深沉清明,不像是魔怔了,更像是交待什么后事一般。

  “父亲,您的身体……”贾珍心一紧。

  “为父的身体……”贾敬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这为父成日里炼丹修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就按照府里规矩办就是了,也莫要刻意。”

  贾敬也知道自己儿孙二人肯定现在是一头雾水,但是他不能说得太明,即便是这一次见面也都是瞒着王爷动用他自己的人手来做的,等到一切“发生”和日后的挑明,他们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时间很短,不到半个时辰,贾珍和贾蓉就被重新蒙着眼睛送了出来,马车继续在京师城里晃悠,一直到他们重新上车骑马。

  不过贾蓉没有再骑马,而是上了父亲的车。

  “父亲,祖父这是……?”贾蓉见父亲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也有些发虚。

  “怕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你祖父怕是要提前做些什么准备,只不过为父也看不明白。”贾珍虽然贪杯好色,但是作为一府之主,多少也还是对外边儿事情有些了解的,“听说蒙古人今秋要南犯,京师城里已经有一些谣言出来,担心京营守不住京师城,可是和你祖父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可是王家王子腾和史家史鼐都离京了,一个去了湖广,一个去了大同,祖父这样神神秘秘的,可是和他们也有关系?”贾蓉这几日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贾珍沉吟不语。

  他还看不到这么深远,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京师城中是不是要生变,至于说哪里出事儿,他又看不明白了。

  “父亲,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这一两年里,儿子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会出问题,但是看看王家,看似光鲜,但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一步一步出京,薛家之沦落到孤儿寡母当皇商都有些捉襟见肘,史家史鼐为了一个副总兵去舔寿王沟子,听说史鼐还想把史大姑娘献给寿王当侧妃呢,……”

  贾蓉比贾珍与荣国府这边走得更近,有些消息更灵通,向史鼐现在讨好寿王去了大同,谋了个副总兵,甚至想把史湘云献给寿王当侧妃,便是从贾赦那里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