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朱志仁有些不耐烦了,“紫英,你说这些我都明白,但我们如何应对?如果蓟镇大军都无法堵截住,我们又有何策?”
朱志仁说的是实话,如果连蓟镇主力边军都无法拦截住南下的蒙古铁骑,那永平府如何能让这些蒙古铁骑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不南下卢龙和滦州?
其实在地图上看一下就知道,永平府北面地势摆在那里,察哈尔人要突破边墙,对永平府威胁最大的就是两路,一是燕河路,一是台头路。
这两路正好俯瞰着南面的卢龙和昌黎,乃是永平府的腹地。
而更西面的太平路,那里已经接近三屯营,那是蓟镇总兵驻地,乃是蓟镇机动力量重兵驻扎所在,而更西面的石门寨路,又紧邻着抚宁卫和山海关,不但堡寨众多,也一样有重兵防御。
燕河路的冷口到桃林口这一线,正好夹在青龙河滦河交汇之间,迁安县城和兴州右屯卫也处于这个区域中,算是北地较为富庶区域,在冯紫英看来危险系数最大,而台头路的青山口到界岭口这一段则直接对着台头城和抚宁卫,再往南就是昌黎了。
“大人,蓟镇兵马不少,但要顾及的面积太大,他不可能将所有重兵集中在我们永平,无论是从保卫京师的重要意义和为他们自己头上乌纱帽着想,他们都会将重兵放在喜峰口以西到古北口这一线,这里一旦突破就直接可以进逼到京师城下,朝廷断断不会容忍,所以我们永平府就很有可能成为受害者,……”
冯紫英耐心地给朱志仁解释道,甚至把自己带来的一张舆图都摊开来,向朱志仁介绍整体情况。
朱志仁黯然失色。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哪怕顺天府那边兵力再雄厚,明知道察哈尔人有也不可能攻下京师城,但是只要稍有风吹草动,朝廷肯定是要求首先加强那边的防御,这是政治影响。
至于永平府这边,为京师城做一些牺牲也无关紧要,反正蒙古人来去如风,也不可能在永平府逗留,无外乎就是损失一些人口财货罢了,只要山海关不丢,和辽东通道维持畅通,一切都可以接受。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冯紫英也没有说出来,尤世功刚执掌蓟镇,蓟镇体系下的势力复杂,他这个总兵还得要小心翼翼的行事,避免授人以柄,像李成梁的嫡系,还有拥护麻贵的将领,虽然麻贵现在病重,但是这些人还指望着麻贵能顶替尤世功,这等情况下如果尤世功调动兵马迎战,稍有不慎遭遇挫折失利,只怕潮水般的攻讦就要扑面而来,届时连自己老爹都未必能保得住他。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首先是要保住京师这一线的安全,顺天府正北的关隘堡寨都是要加强防御的,然后就是平谷——三河——宝坻这一线预留足够机动兵力,防止蒙古人从永平府突破之后趁势西进窜入顺天府。
在确保京师安全的前提下,尤世功还得要考虑避免兵力折损太大受人攻讦,这种情形下,要让蓟镇边军来主动替永平府的安全考虑,未免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即便是冯紫英抬出老爹的牌子,尤世功也只能说略作考虑,不可能改变这种大态势。
“紫英,如你所说,一旦蒙古人南侵,我们永平府只能束手待毙,或者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该做准备,坚壁清野?”朱志仁脸色晦暗,声音枯涩。
“不,如果是这样,我们现在这么大动作就毫无意义了。”冯紫英一字一句道:“迁安和卢龙这两地的铁矿开采已经启动了,大人怕是知晓了,另外石炭炼焦也已经取得成功,新式冶铁高炉正在建设之中,相信六月就可以炼出第一炉铁水,……”
顾登峰和庄立民他们的进展相当顺利,这得益于前期的准备充分,再加上冯紫英的动作也成功地吸引了各地的士绅大户们,所以这些地方豪门大户们心思都在冯紫英下一步举措上,都不愿意在开矿冶铁这个问题上去触怒冯紫英,让自己成为靶子。
佛山庄记的一大批匠人已经在通过运河抵达临清,预计帮个月内就能从直沽登陆往永平府这边过来,为高炉冶铁炼钢出货之后的铁料加工做好准备。
冯紫英还专门交待了庄立民无比要带一批制作火铳的工匠过来,其中也包括那三名西夷工匠。
时间太急,但是冯紫英却别无选择,谁让林丹巴图尔会突发野心,也许还真的是去年自己老爹给察哈尔人的支援让他突然膨胀了。
朱志仁大惑不解:“紫英,你这样做,不是拱手给蒙古人送上门么?你怎么想的?”
“府尊大人,蓟镇既然不可倚仗,而你我又不能无所作为,否则真要任由蒙古人铁骑进来肆虐,我估计您和我都难以向朝廷交代,朝廷那个时候恐怕不会只说蓟镇边军如何如何,御史们肯定也会找我们的麻烦,而地方士绅们恐怕早就对我们不满,这一次损失巨大之下,还不趁机发难?”
冯紫英的描述让朱志仁不寒而栗,他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个场面,几乎和冯紫英描述的无二。
自己在永平府这几年碌碌无为,但是却也并没有获得地方士绅的支持,处于一种和平相处的状态下,但如果蒙古人南侵,朝廷那里无法交代,受损的士绅也要找出气筒,自己恐怕是最好的替罪羊。
冯紫英流露出来的意思是既然如此,那就无需在顾忌地方士绅的态度,但问题是这和清理军户隐户以及军屯田土有关么?
难道借此捞一笔等到蒙古人南侵之后朝廷追责就致仕走路?自己可以如此,冯紫英呢?
见朱志仁越发疑惑不解,冯紫英这才道:“大人,我打算召集民壮。”
朱志仁恍然大悟,随即苦笑着连连摇头,“紫英,你怎么这么幼稚?若是训练几个月的民壮都能抵挡得住蒙古铁骑,那我们大周边军岂不是早就可以出边墙把蒙古人都给剿灭了?这太荒唐了,怎么可能?”
朱志仁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叹息不止,但是看到冯紫英不为所动,他渐渐平静下来,“紫英,难道你还有什么点石成金撒豆成兵的本事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把这些军户隐户清理出来,对其抽丁组建民壮,加以训练,用来抵当蒙古骑兵,……”
冯紫英稳稳地点点头,“对。”
朱志仁有些毛了,压抑住内心怒气:“紫英,你这是自寻死路么?这些民壮济得了什么事儿?各州县亦有民壮,你看看他们这些民壮是什么模样?从军户中抽丁而来,难道还能强多少?”
“大人,如果要将一支未经战事的民壮训练成战兵或者弓兵,短时间内本来也不可能,但如果是火铳兵,却未必,起码我们现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另外我也想去信辽东,请我父亲调来一小股火铳兵,协助我们训练民壮,四五个月时间未必就不能练出一直差强人意的角色,我们也并不指望他们能去和蒙古人野战,但是据城据堡坚守,总还是可以一试吧?”
冯紫英泰然自若地道:“其他不敢说,但是火铳兵,只要舍得下血本勤训苦练,我倒还是有几分把握。否则怎么办,索性你我二人现在就辞官,省得日后御史弹劾?”
朱志仁当然知道冯紫英出身武勋世家,这么说肯定是有些底气的,但是理智又告诉他,把希望寄托在这上边,简直就是和赌场里押注一样。
见朱志仁沉默不语,冯紫英又道:“大人,你相信我,我自己觉得我自己前途远大,不会那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冒险,我爹也不会允许,……”
冯紫英最后一句“我爹也不会允许”打动了朱志仁,他不相信作为蓟辽总督的冯唐会坐视自己嫡子这样冒险,那根本不值当。
沉默良久,朱志仁才艰难地道:“紫英,若是你父亲能给一个合理的方略,那我……”
第一百零四章 交手
合理的方略?这种纯属押注一搏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什么多合理的方略?如果真的合理,那就是常规套路了。
但冯紫英不愿意打击支撑对方信念的脆弱依靠,点点头,“可以,我前期就已经给家父去过一封信,谈到了如果察哈尔人,真的从蓟镇突破,对他这个初任不久的总督形象有损,而察哈尔人人暂时还看不上辽西宁远和大宁那仨瓜两枣,不妨适当调动部分军队增援蓟镇,……”
一听冯紫英咋么一说,朱志仁精神大振,原本死蛇一般蜷缩在椅中的身体陡然昂扬起来,一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也绽放精光。
“对对对,紫英,你说得对,察哈尔人要打秋风肯定不会找辽西那边,可顺天府那边宣府和蓟镇兵力雄厚,是防御重点,唯独咱们这永平府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极有可能又要重演二十年前故事啊,那对令尊的影响会很糟糕,会对他去年在辽东的功绩有所影响,……”
“嗯,我也是这么在信中告知家父的,家父回信说会考虑,我准备再给家父去一封信,顺带就说咱们这边有一些考虑,愿意配合蓟镇这做好防御,甚至我们府里愿意出一些银两钱物犒赏辽东军,……”
冯紫英望向朱志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暗示,而朱志仁心领神会,面带喜色,连连点头,“对,辽东军支援蓟镇,保卫我们永平府,本官相信本地士绅定然感激涕零,必定会有所回报,……”
这就对了,冯紫英矜持地笑了笑,“士绅们的感激恐怕要放在后边儿去了,这些人鼠目寸光,不看到蒙古人铁骑踩在他们的田土里是不会相信的,甚至还会以为我们这是在刻意危言耸听敲诈他们,所以……”
朱志仁欣然点头,他很清楚自己是没法和这些短视的士绅一样,一旦蒙古骑兵冲了进来,再说其他都毫无意义了。
“紫英,你不必说了,清理军户隐户立即做起来,本官做你后盾,清理军屯田土也要让户房和各县立即行动起来,可以先清理,暂不谈如何来处置,待到合适时机再来计议,你看如何?”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内心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蒙古人会南侵,还是担心自己是故意用这一招来糊弄他,不过冯紫英也不在意,等到日后一一映证,对方自然会求上门来。
冯紫英也知道过于激进暴烈恐怕会激起本地士绅强烈反弹,如果所有士绅都纠合起来发难,就算是齐师和乔师在朝中也不好做。
毕竟这些都是正经八百的北地士绅,齐师就是北直人,这也算是他的基本盘了,而左都御史张怀昌是辽西人,和永平府这边是界挨界,据说其姑父就是这迁安人大户。
“府尊所言甚是,那就先把军户隐户清理出来,一一验明正身,然后归入兵房,民壮之事,我意点先点检各州县民壮,从中选拔其中精锐,然后再从军户中选取勇武善战之士,凑齐二千丁勇,……”
朱志仁也是头疼。
要说二千民壮不算多,沿袭明制,大州县民壮一千,中等州县六百至七百,小县五百,这永平府本身民风强悍,习武者众,但是从五县一州中选取一千余人不是问题。
再从军户中选拔千余人,凑足二千丁勇不在话下。
但是关键在于这样大一股民壮力量,冯紫英的姿态肯定不是草草成军,像寻常州县民壮那样简单演练一番就行,而是要拉上战场和蒙古人对阵一番,而且还是要训练为火铳兵!
这个动作就太大了,那火铳的价格朱志仁也是有所了解的,一支都在二十两银子上下,这二千支就意味着四万两,这还没有计算所需火药、枪子以及训练所需,按照这架势,这杂七杂八算下来起码要五六万银子。
若是这蒙古人真的南侵来了,倒也好说,打赢这一仗一切都不必说了,打输了,自己自请致仕走人,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了。
可如果蒙古人没来呢,这花销算谁的?难道真的都要在这清理田土款中出?
这岂不成了自己白白承担这么大风险,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看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的模样,朱志仁心中也是一硬,直到如今,也只有相信这个家伙一回了,再不济到最后再来想对策,总胜过事到临头束手无策的好。
“紫英,就依你!”朱志仁一咬牙,“你只管去办,若要用印,只管说!”
冯紫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厮总算还是有些眼光和担当,若是连这点儿责任都不愿意扛,自己就真的需要考虑到时候给不给对方来一个釜底抽薪了。
有了朱志仁的全力支持,冯紫英迅速将整个兵房的司吏、典吏和其他吏员动员起来,同时将卢龙县令、县丞召集,要求立即对整个原东胜左卫、卢龙卫、永平卫三卫的军户逐一进行清理检点,核实准确,对照黄籍。
这个迅猛的动作立即在卢龙县里引发了躁动。
“许大人,同知大人这么做未免太过酷烈了吧?他是把我们卢龙士绅视为无物了?”一身紫褐色绸衫八字胡的矮胖男子手中紧握一柄工笔山水折扇,气势汹汹地道:“他还号称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就是这么对待我们北地士绅的?”
“是啊,府尊大人居然放任对方这般胡作非为,就不怕都察院御史那里告他一状?”另外一个名气度沉稳的中年士绅也皱起眉头,“以往府尊大人应该不会这样毫无举措才对。”
许还山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抿了一口,任凭几个人围着自己发着牢骚,低垂着眼睑,罔若未闻。
这帮士绅,闹腾的厉害,但是在听闻人家老爹是蓟辽总督,恩师是齐永泰,举主是乔应甲之后,脊梁骨就软了半截,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拍桌子摔板凳得要上京去告状了,也只能在自己面前吆喝一阵,看这样子也就只能如此了。
“大人,您总得要说句话才行啊。”见许还山听了半晌,依然一言不发,几个士绅都有些发急了。
“我说诸位,你们这样闹腾有何意义?”许还山终于张口了,语气却有些不耐,“清军乃是同知大人的本责,前几任同知没有履职,并不代表冯同知也像以前几位一样,怎么现在同知大人履职,你们这帮人却不思协助大人做事,却还恶人先告状了?”
听得许还山语气不对,几个士绅脸色都是微变,一直未曾说话的那名淡褐色花纹长衫老者起身一拱手,冲着许还山恭敬地一礼。
“大人,您虽然不是咱们永平人,但是却一直是我们永平士绅心目中的楷模,或许我等眼拙目浅,没能看明白形势,还望大人不吝赐教,为我等指点迷津。”
许还山这才不咸不淡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扬起头来,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好一阵后,才慢吞吞地道:“首先你们要搞明白,清军是同知大人本职,他做这件事儿没有任何问题,谁要阻拦,那是自寻死路;其次,二十年了,这军户隐户已经不是一件纯粹或者说简单的军务,其中牵扯到甚多民政,像不少当初改换军籍为民籍也非偶然,也是得到了兵备道那边的认可,……”
几个人眼睛都是一亮。
这军籍转民籍并非绝对禁止,但是却需要县、府两级批准,而且要报兵备道备案,但是七年前兵备道衙门失火,许多文档资料被焚烧一空,为此时任兵备道被免职入狱,后被褫夺官身逐回原籍。
淡褐花纹绸衫老者却皱眉,“县里简单,早有安排,但是府里宋三那边……”
“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宋三就是本乡本土之人,只要你们不要太过分,我相信宋三也是愿意为本乡士绅效劳的。”许还山正色道:“但是我要提醒一句,清军隐户是正事儿,谁要想在其中违抗同知大人的意思,从中作鬼,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只能说将一些有具体原委的可以核查清楚,请同知大人明鉴。”
几个人都明白了,这清理军户隐户之事已成定局,谁要直接硬扛,那就没有好下场,但是利用这二十年时间许多档案年久丢失或者查寻修正,做些手脚倒是可以,但却需要把握好一个度。
几人有些不情愿,但是却也知道这恐怕是底线了,这位推官大人能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难得了。
“大人,……”许还山站起身来,一抱拳,“本官还有事儿,先告辞了。”
没等几人说话,许还山便扬长而去。
剩下几个人,其中一人忍不住呸了一声,“娘的,一千两银子就得他这样一句话?还得什么都要我们自个儿想办法。”
“老田,不容易了,人家起码给你指了一条道。”矮胖如龟的胖子满脸沉郁,“清理隐户也就罢了,可清理田土怎么办?”
“不是说只先清理登记,要根据实情来定么?”中年男子沉声道:“我这消息是从府尊那边来的,府尊大人其实也不太赞同清理土地,而军屯田地虽说和兵房相关,但实际上该属于户房了,那不该是同知大人管才是。”
褐色长衫老者摇头,“府尊大人那边语焉不详,我看府尊大人也是首鼠两端,没准儿也是想要从中做些手脚呢,毕竟他也在永平府五年了,论理还有一年他就该动了,你们觉得他现在的表现能行么?哼,也许就想借着小冯修撰的刀来做点儿事儿呢?”
“赵公,那我们该怎么办?”
“且让一步,清理军户隐户一事,我们先让一步,看看这位冯大人的态度,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他要一味置我们于死地,那也就被怪我们无情了,他好像得罪的人可不少,我听说惠民盐场他也在问昌黎县里情况,看样子是真的肆无忌惮,太年轻啊,真以为他的总督老爹就能保他一切?哼!”老者眼中目光变得有些阴冷。
第一百零五章 山河变色时代即将来临
王子腾刚从山东回到京中,就接到了牛继宗的邀请。
他心情不太好。
沈有容和他剧烈争吵,加上寿王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刘一燝都警告要加大对登莱水师舰队的建设,这势必影响到登莱军的进一步壮大,而这是自家立身之本。
王子腾当然知道兵部对自己行径越来越警惕了,刘一燝的出现就是一个征兆,虽然这一回侥幸过了关,但是登莱军却再无充裕的军费来扩军和训练了。
见面安排在日忠坊的广化寺街深处的蕖园。
蕖园是城北相当著名的景点,也是昔日前明英国公的私家园林,但是后来落入了大周朝建立时泰和帝的一位最得宠的内监手中,再后来这位内监因为犯事被广元帝诛杀,就落到了广元帝九子当时的鲁王手中。
在辗转几十年无数人过手,终于变成了一处京中富商的私家园林,而规模也比前明时候扩大了许多。
许多自命雅趣的官宦士绅,都喜欢选择这里作为设宴、诗会文会和游玩所在。
蕖园太大,王子腾是从后边角门进入,整个后半块的左角一片都被牛继宗包了下来,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持隐秘性。
王子腾并无兴趣喝什么酒,但是和牛继宗见面越来越敏感,很难避得开龙禁尉的耳目,他必须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这一次牛继宗也是以宣府镇粮饷问题回京向兵部和户部打嘴皮官司才得以回来,而在蕖园也正好是其妻舅,也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锦田侯陆皓祝寿所在,所以他也趁机邀约了王子腾在席间可以寻机见面谈话。
随着酒宴上日益热闹,牛继宗以饮酒后身体不适为由,假意在蕖园内的内房休息,其实却是和王子腾见面。
“王爷越发急切了,我感觉他太自信了。”牛继宗脸色不太好看,“水溶让汤宾尹南下去金陵了,子腾,那贾雨村可靠么?”
王子腾同样脸色阴沉,“两淮巡盐御史至今尚未任命,皇上一直推托,太上皇那边很不高兴,好在陶国禄很识趣,但他只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很多盐商也在观望,贾化这个人,呵呵,不好说,……”
“皇上要拖下去也没什么,他现在还不敢直接挑战太上皇,只能拖,但现在看样子他未必拖得起了。”说到这一点牛继宗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我看皇上几个儿子也有些轻佻,望之不似人君,那福王居然传出和周贵妃有染,不知道这事儿被皇上听闻会是如何感觉?”
王子腾嗤之以鼻,“这等流言不过是效仿当年要拉太子下马的手段罢了,所以我说这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这妖风却越来越大了。”
“我前日觐见皇上,皇上身体的确出了问题,我觐见半个时辰里,皇上倦怠不堪,勉力维持,而且我注意到宫中御医正在积极为皇上熬服药丸,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牛继宗的消息渠道也很灵通。
“所以他几个儿子现在才开始十分活跃起来了,以前他们可不敢。”王子腾轻笑,“继宗兄知道么,甚至某一位皇子还来主动接触我了,都让我有些震惊。”
牛继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未必是坏事儿啊。”
两人心照不宣,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喜意,似乎局面终于看到了一丝反转的迹象,虽然太上皇依然态度模糊,但是相信到了某一天,他会做出明智的抉择。
再退后一步,就算是太上皇囿于血缘、亲情和宗法伦理,不愿意明确态度,到那时候人心向背,实力对比,恐怕都会逼着很多人做出理性选择了。
再不济,用实力来对阵,只怕风向也会逆转了。
“继宗兄,恐怕我们还得要谨慎低调一些,那等无关大局的事儿,最好别理,徒乱人意。”王子腾目光里耐人寻味的神色越发诡秘,“你我接触皇上这么多年,除了身体这个因素是老天爷安排,谁也无法安排,其他呢?不说算无遗策,皇上可是每一步都留有后手的,……”
王子腾的话让牛继宗心中一凛,“子腾,你的意思……?”
“我们看到的未必都是真实的,也许人家都等着我们出错,我们不能被别人抓住把柄。”王子腾沉静自若,“我们仍然要做最坏的准备,所以水溶安排汤宾尹去金陵我是赞同的,反正汤宾尹在京师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贾化这个人只有在你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能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本事我看不出。”
牛继宗脸上的喜色慢慢消去,看了一眼王子腾,“你这么不看好?宣大这边我可是有把握,登莱那边你进展不顺?”
“不是这些因素,如果皇上真的大行,那当然一切好办,但如果皇上拖上一两年呢?大周正统乃是不可动摇,便是太上皇也无法轻易出手,失去了这份道义,我们面临的压力会陡增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