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不仅仅是人家在宫中根基深厚,替他们卖命的人更多,更因为人家有子嗣王爷,可以随时和子嗣光明正大的联络。
儿子们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进宫来问安,安排人给自己母妃送各种物事,自然各种消息都能第一时间获知。
像冯紫英外放元春居然是从梅贵妃那里得知的,这才以弟弟宝玉过生赐物为由安排抱琴出宫回家中一趟。
省亲时的见面情况还历历在目,元春心中越发沉重。
太上皇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太好,太妃一直陪着,而义忠亲王也越发去仁寿宫那边勤了,而且是带着那位王世子。
据说太上皇见着那位王世子心情就要好许多,这算什么?
造势么?
还是父慈子孝?
可这等情形皇上知晓了心中会如何着想?
元春心中越想越是烦躁。
“抱琴,去把信拿过来。”
信的笔迹是宝玉的,语气也是宝玉的,但是言语流露出来的许多信息却分明就是冯紫英传递过来的。
没想到宝玉突然间又和冯紫英如此热络密切起来,倒是让元春颇感惊诧。
母亲来信说宝玉现在成日在屋里读书写书,只不过却是写那等传奇话本。
这本来让元春有些不喜。
后来听说冯紫英也很支持,加之宝玉写的话本不但在《今日新闻》上连载,而且也还成为了京师城中一些茶楼酒肆中说书人说书的底本。
甚至还有戏班子要拿来当做脚本上戏台子,这就很不简单了。
能上戏台子的脚本基本上都是小有名气的士人所写,等闲之人便是能写也很难让戏班子采用。
宝玉虽然读书科考不济,但若是能在这方面有所表现,起码可以在京师城中的士人里边博得一个好名声,结亲人家也能高看几分。
这等信件能带进宫来,自然也是不怕查的,不过元春还是从其信中揣摩出一二不一样的意思来。
联系到义忠亲王这段时间越发活跃,元春心中也是一紧。
也许留给自己和贾家的时间真的不太多了。
可冯紫英为何还要娶薛宝钗?
这又让元春有些不能理解。
宝钗算是自己嫡亲表妹,但是却也是舅舅的外甥女,冯紫英娶黛玉也就罢了,列侯出身和进士父亲身份足以让黛玉当得起嫡妻,但宝钗和薛家能给冯紫英什么?
还得要沾染上王家,冯紫英不是一直暗示自己要认真考虑和王家之间的关系么?
这时候他却要娶薛宝钗?
元春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些看不懂冯紫英的心思了。
难道他也是觉得皇上现在身体越发衰弱,要以防不测,所以也打算在义忠亲王那边暗中先布线?
可以冯家的身份哪里用得着这般?冯家要说只怕比王家分量要更重才是,而且薛宝钗又算得上什么,难道自己舅舅还能在意她?
而且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无论是哪边都要百般拉拢冯家才是。
正踌躇间,却听得远处一小丫鬟一路小跑而来,面带惶急,看得元春心中也是一凛。
抱琴迎上去问道:“翠福,怎么了?”
“寿王殿下来了,说是两广进献孔雀翎,特地给娘娘送来,……”
抱琴一愣,扭头下意识的望向元春,却见元春粉颊羞红,双目中怒意隐现,抱琴便赶紧道:“就说娘娘身体不适,无法见客,不,还是我去,……”
“不必了。”元春定了定神,竭力让自己心境恢复平静,淡然起身,“请寿王殿下在宫门稍候,……”
那小丫鬟赶紧退去。
待到小丫鬟离开,抱琴这才满脸担心地道:“娘娘,这却如何是好?”
“这厮简直狗彘不如!”话语阴寒无比,犹如从牙缝中挤出,元春眉目间阴霾萦绕,脸颊羞红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苍白。
遇上这种事情她也是从未想到,原本以为这宫中固然枯寂寥落,但是却也可以落得个清静,未曾想宫外家中不得安宁不说,宫中居然还会遭遇这等畜生不如的角色。
明知道自己是其父皇妃子,这厮居然敢打自己的主意,隔三差五来骚扰一番,却又不敢明目张胆。
原来还不过是偶尔遇上言语轻薄,但这两三个月皇上身体欠佳深居浅出之后,这厮却是三五日便要找着机会以觐见其母妃许皇贵妃的名义来凤藻宫这边转悠,是不是还要假托外藩进贡给自己送物事,让元春也是既恐惧担心,又羞恼无比。
元春稳住心神,保持着固有的冷淡平和姿态,在抱琴的陪同下,缓缓走到了宫门口。
却见那寿王背负双手悠然自得地正在四处打量,身旁的一名内侍却捧着一个托盘,上有几枝五色斑斓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委实十分华美夺目。
“张弛见过德妃娘娘。”寿王见元春过来,双瞳异彩爆闪。
鹅黄色的宫装长裙曳地,外罩丹红色的比甲外罩,遮掩住诱人的香肩,芙蓉玉面宛若一枚煮熟剥掉蛋壳的鸡蛋,珠圆玉润中又透露出几分贵气,那修长的天鹅颈更是说不出的华贵雍容。
“寿王殿下免礼。”元春语气平和淡然。
“今日幸得广西进献孔雀尾翎十支,驰知娘娘喜欢雉鸡翎,这孔雀尾翎更胜雉鸡翎一筹,所以驰便专门替娘娘送来三支,……”
“寿王殿下有心了,只不过本宫却只喜雉鸡翎,这孔雀翎如此斑斓耀眼,以本宫之见,还是更适合许皇贵妃身份,寿王不如还是送给你母妃更为合适一些。”
元春目光澄澈,对于对方有些不太掩饰的灼灼目光毫不回避,她知道这厮也是你如果越是闪避退缩,这厮便越发猖獗,倒是这般落落大方的挑明,还能让对方忌惮几分。
不过张弛既然敢来,自然也不会被元春这几句话就能打发走,笑了笑,挥手示意内侍将托盘交给自己放在手上。
那内侍似乎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奉上托盘之后便知趣离开,一直走到十丈开外方才站住,目光却是望向来处路口。
“娘娘似乎心境不佳?可是因为父皇身子不适么?”张弛没话找话。
“本宫自然记挂皇上身体,倒是寿王心情甚好,还有心思成日里惦记这些东西,也不怕御史记挂?”
元春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寿王眼角一抽,脸色微变,但是迅即又恢复正常,“孤昨日才去宫中看望过父皇,父皇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是在宫中静养几日便可,倒是有些人口口声声把父皇说在嘴上,却难得看到踏足父皇寝宫一步呢,……”
一句话却让元春气得凤目圆睁,玉靥含霜。
她如何没有去看望过,只是执掌宫中事务的许皇贵妃却不允许这些贵妃们随意去觐见,理由也很简单,皇上需要静养,这实际上是要隔绝这些妃子们面见皇上的机会。
像苏贵妃、梅贵妃和郭贵妃这些有子嗣的自然可以携子同往,而像自己和其他几个无子嗣的妃子却只能望而生叹,那周贵妃如此嚣张的,在许皇贵妃面前也一样被训得不敢抬头。
一句话就戳到了对方的软肋,张弛有些得意。
从那一日见到这位贤德妃之后,他发现自己心境就再也无法平静,对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勾得他心旌大乱。
他也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在走钢丝,刀口舔血,若是让父皇知晓,哪怕不会对自己怎么,但是毫无疑问就会在自己未来争夺大宝之位的道路上画下一个叉。
父皇早在多年前就禁绝女色了,这对张弛来说不是秘密,像贤德妃这样才进宫的女子不过就是父皇出于政治需要笼络或者迷惑人心的举措罢了,但是禁绝女色不代表其他人就可以染指这些女人了。
可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第七十七章 逼入绝境
张驰喜欢看到眼前这个绝色丽人的一笑一嗔,一喜一恼,举手投足,捋发拂面,每一个动作都让他心动神摇。
这等端庄富贵气象仪态大方的女子,却还有着一股子冷冽傲矜的味道,更是勾得他心慌意乱。
虽然不至于说是日思夜想,但是真的有点儿魂牵梦绕的感觉了。
张驰当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好招惹,父皇固然对这些女人不怎么上心,但这毕竟是在宫中,哪里没有父皇的眼线?
也是这位贾贵妃的确不太中父皇的意,而其代表的勋贵现在更是和父皇有些貌合神离。
那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位置上离开之后,地位已经下降了,登莱总督府不过是一个新建的总督府,一穷二白,都是从头开始,而且还是以开辟和保护通往辽东航线为主,明显不够分量才对。
也不知道父皇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还是太妃存着什么心思,才把这个贾贵妃给纳为妃子。
“惦记牵挂皇上在心,而不在于那行诸于表面的言行,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那才须得要小心,……”元春强忍住内心的怒意,竭力表现得平静,“皇上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那也是像本宫这等在宫中默默为皇上祈福的一份功劳,难不成还是那等成日东游西荡,恣意嬉玩者的功劳?……”
贾元春的犀利词锋不但没有让张驰生气,反而更刺激了他的兴趣,这等有着强烈个性的女子才是他想要的,真要柔绵如羊,俯首帖耳,那才无趣。
“呵呵,娘娘说得也是,只不过孤可不敢东游西荡成日嬉玩,前几日孤才奉父皇之命,与都察院右都御史刘一燝刘大人去登莱视察登莱总督府的相关军务,……”
张驰慢悠悠地道:“朝廷拨付巨额款项督促登莱总督府加紧水师舰队建设,但是以孤和刘大人所见,登莱总督府管理懈怠混乱,水师舰队建设进度缓慢,码头至今未建成,船厂更是停留于纸面,远不像王总督向朝廷所报告的那般一切顺利,……”
元春吃了一惊,这厮是用自己舅舅的事儿来威胁自己?
不过元春也知道,自己舅舅这边可不是谁便谁都能动得了的,就算是都察院那边对此有看法,但有右都御史压阵,反而不想一些愣头青的御史那样容易挑起事儿。
这寿王却妄想要以此来要挟自己,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
当然元春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故意和对方撕破脸,不轻不重的应付着,任他如何叫嚣威胁,我只管装傻充愣,不予回应就行了。
“是么?那寿王殿下可真是辛苦了,这一来一去几千里,寿王该在屋里好好歇息一段时间才对,还有心思出来东游西晃?”元春根本不接对方的话茬儿。
张驰一怔,这个贾贵妃还真的有些城府呢,居然来一招如封似闭。
“娘娘,刘大人可是嫉恶如仇的,有些事情……”张弛阴阴一笑。
“寿王殿下,那宫外之事,和本宫有何关系?朝廷自有律法,若是谁真的犯了法,自然跑不掉,那等事务也不是哪一个人说好就好说差就差的,总还有个轻重缓急,平衡统筹才是,……”
元春内心对此人不屑之极,但也知道这厮若是一味在朝中攻讦诋毁舅舅,肯定会有一些影响。
本来御史们和武勋不对路,尤其是那些喜欢热血上头的青年御史们,更是一门心思寻找这些他们认为可用来立威扬名的“老虎”,这都快成了这些青年御史们快速成名的捷径。
如果此人在外边散步这等言论,很难说会不会引起这些青年御史们的注意,进而演变成群起而攻之,所以元春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硬,以免真的激怒对方。
不过她这等话语也很容易就被对方看出了虚实,张弛心中更是得意。
“娘娘,朝廷自有规制,这登莱二镇兵部可是早就确定了要以打造水师舰队为最主要的目的,可好像孤和刘大人见到的却不是这份情形,呵呵,要不娘娘可以去信问一问令舅,他自行其是打造登莱军意欲何为?”
元春心中一凛,但是话语却不敢示弱,“既是如此,那寿王殿下何必来本宫这里聒噪,何不让刘大人直接上奏朝廷,依律处置便是?”
被元春强硬的话语顶了回来,张弛有些悻悻。
若是真有那么简单,刘一燝只怕早就上报朝廷了。
可登莱二镇本身基础条件就不佳,地方上也配合不力,水师舰队的建设缓慢,进度被拖累,也不完全是王子腾的责任,朝廷钱银拨付缓慢,兵部内部对于登莱军的筹建也是意见不一,朝令夕改,所以才会导致这样。
不过张弛也窥探出这位德妃对其舅的行为还是很关注,心里倒也踏实许多。
事情不急在这一时,这一趟回来,还可以好好寻摸一下王家的虚实,甚至还有贾家这边的勾当。
他就不信这贾王两家在京师城中这么多年,会没有一点把柄,到时候自然可以用这些把柄来拿捏对方。
终于把这厮给打发走了,元春心中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以寿王的性子,绝不可能就此罢休,这从对方居然敢以王子腾在登莱的军务来威胁自己就可以看出,这个家伙已经有些失去了底线。
见自家娘娘面色变幻不定,抱琴也有些担心:“娘娘,这寿王殿下隔三差五就要来纠缠一番,若是被宫中其他人知晓,只怕会为娘娘引来不测之祸啊。”
元春何尝不知道,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应对。
这种事情,照理该向皇上或者主持六宫事务的许皇贵妃禀告,但是皇上根本不往自己这边来,自己去禀告,对方会信么?
至于说许皇贵妃那边儿会更不必说,一个是素无交道甚至还隐隐有些敌意的宫中妃子,一个自己亲儿子,用脚想结局会是怎么样,弄不好就会被对方反过来栽诬一坨,败坏自己名声。
又或者太妃甚至太上皇那里?那更不妥,元春可不希望在这二人心目中留下任何不良印象,寿王只需要反咬一口,自己作为女子和皇上被冷遇的妃子就可能被外界视为自己是要报复皇上,那自己百死莫辩。
夏总管?元春也觉得不妥,这种事情越是少人知晓越好,而这位夏总管可信不可信,元春并无把握,所以这个险她还不敢轻易去冒。
“抱琴,此事务必保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迫不得已我也只有挣个鱼死网破了。”元春撂下狠话,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话有多么软弱。
“娘娘,其实可以问计于小冯修撰,奴婢觉得小冯修撰肯定有办法来应对处理这种事情,……”抱琴突然建议道。
元春其实内心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冯紫英现在已经不再在京师城中,而是去了数百里外的永平府,平时恐怕很难回京师,而这等事情若是用书信既不保密,也好很难说清楚。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面对面的沟通,但现在这个法子不可行,那么让抱琴去替自己传话介绍情况,并把对策拿回来就是最合适的了。
只是让抱琴外出数百里到永平府去一样不可行,那不是半日内将就能回得来的,这宫中人如果在外过夜而未经六宫都总管太监批准,那是要乱棍打死的。
这贾府里边在这种事情上也没有一个值得信赖之人,便是自己亲身父母,元春都不敢让他们知晓,否则出了徒增烦恼,毫无半点益处。
“冯紫英不在京师城了,永平府离我们太远了,……”
“娘娘,其实可以让可信之人带话,……”
“可信之人?谁?”元春摇头。
“宝二爷您觉得如何?”抱琴稍微犹豫了一下,“奴婢觉得宝二爷已经和往年情形不一样了,或许可以……”
元春下意识的摇头,宝玉如何能牵扯入这等事情中来?真要泄露了,岂不是要害宝玉终生?
“娘娘,奴婢觉得您不能再以老眼光来看宝二爷,宝二爷变化很大,只需要自己去府里,把事情透露一二,请宝二爷走一趟永平,当面和小冯修撰一说,便能有一个结果。”
抱琴见元春不肯,也有些着急。
“抱琴,宝玉虽然年龄不小,但是性子却还太单纯,心里藏不住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只怕会害了一家人。”元春摇头,“你觉得探丫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