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走后平儿和王熙凤之间的对话,他此时的心境也有些复杂。
本来获得忠顺王的好消息,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给宝钗一个交代,黛玉那边也安抚好了,但这王熙凤这边的事儿却有些复杂化。
倒不是没有这种预料,自己内心不也就是盼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么?怎么真正走到这一步,自己似乎又有点儿怂了?
嗯,还真有点儿怂了,别看在对方面前大马金刀,胸脯拍得当当响,但是想到这日后真要撕扯不清了,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冯紫英心里也还是有点儿没底。
当下倒是没啥,解决掉赖家,足以让位贾府弄回一大笔银子,王熙凤也能借此立威,安顿下来两三年里没问题,至于以后呢?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摇摇头,冯紫英丢开这一切,来到这个世界总想着平平顺顺的苟和混,那就未免太无趣了,总需要一些够刺激有挑战性的事儿找上门来,才更有意思不是?
……
牟尼院。
邢岫烟轻轻叹了一口气,净缘师太终究还是走了,只剩下妙玉一个人。
临终留下的遗言也是要妙玉就在京中,说她的缘分就在京中。
看着一身素白净衣的妙玉为自己送上成窑五彩小茶盅泡的顾渚紫笋,邢岫烟心里就知道对方多半会接受自己的建议了。
净缘师太在牟尼院里虽然是客卿身份,但是地位尊崇,二十多年前曾经在牟尼院里和原来住持老尼相谈甚欢,加之净缘师太佛学精深,来院里也算是为了牟尼院增光添彩,所以牟尼院里上下都对净缘师太十分尊重客气。
连带着当了半个记名弟子的妙玉也沾光,平素里都有小尼来帮着侍候,妙玉更像是一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吃穿用度也都从未担心过。
邢岫烟来过牟尼院几次,见到妙玉的饮食用度虽然都是以素为主,但也并不禁绝荤腥,而且相当精致,多以精肉、鸡鱼、笋、蕨、豆腐为主。
她当时也都还有些感慨这牟尼院果然是京师大庵,香火鼎盛,加之净缘师太身份不一般,所以才会这般优遇。
不过现在净缘师太已经不在了,牟尼院里对待妙玉的态度也在渐渐发生变化,虽然每日饮食用度依然不愁,但是却逐渐在向院中普通弟子看齐,先前邢岫烟在院中就和妙玉一道用饭,就已经觉察出了细微的变化。
再看看现在烧水奉茶也再无小尼来帮忙,而要妙玉自己来,这种前后反差对比,妙玉固然并不在意自己来奉茶,但是这种态度转变肯定让她有些感触和难以接受。
所以之前自己向她提出到贾府大观园里栊翠庵去修行,她先是断然拒绝,但是今日提起,她却不置可否了。
“来,岫烟,尝尝,顾渚紫笋,不过今年的新茶就没希望了,这是去年陈茶,但味道很好,这水是今春雪水化的,我存了下来,……”拂弄了一下额际从束巾里散落下来的长发,妙玉微笑着道。
“好。”邢岫烟接过茶盅细细品了一口,这才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禅房很素净淡雅,但是也能看出主人的品味,上好的徽州宣纸、端砚,松烟墨,还有一叠苏州出产的金泥签纸,再加上一看就是老物的笔洗,除了一张略显古旧但却很干净整洁的禅床,整个屋里都显得很有意境。
“还是上次和姐姐说过的,姐姐一个人现在住在这牟尼院里也不方便,那荣国府大观园本是为贵妃娘娘省亲建造,端的是木盛水秀,十分大气雅致,那栊翠庵更是藏于山水之间,和那达摩庵、玉皇庙比邻而居,周遭尽皆用竹篱花障分隔开来,外边更有幽深林木和长廊曲洞相伴,极是清幽,……”
邢岫烟耐心地劝导着对方。
“姐姐若是想要远离尘世俗人,在那里便是最好去处,而且贾府那边冯大爷也和后厨说好了,每日姐姐只需要知会一声要吃什么,便由后厨做好替姐姐送来便是。”
妙玉迟疑了起来,想了一想才道:“妹妹和冯家大郎可曾见过面了?”
“小妹住在荣国府里,冯大爷是府里娇客,更是贵人,来的时候不算太多,但是小妹也见过几面。”
邢岫烟并没有告诉妙玉自己去专门找过冯紫英,就是为妙玉进园子的事儿,免得让妙玉反而产生逆反心理。
听得邢岫烟说冯紫英是府中娇客,妙玉自然明白是指自己妹妹夫婿的意思,脸色微变,但迅速就恢复正常,自顾自地低垂下头,“我还是觉得这住在这富贵人家的庙庵中难免沾染个中俗气,……”
第二十一章 粗糙
邢岫烟有些无语,这位姐姐这等时候还要讲究这些,未免就有些矫情了,只是自小一起长大,虽然知晓对方这方面的性子,她也不好戳穿对方,只能抿着嘴笑道:“姐姐,那大观园里现在小妹也住在里边的芦雪广里,比起姐姐现在住的这禅房素淡不少,但是却多了几分雅韵,那栊翠庵小妹也去看过,格外雅致幽静,格外适合姐姐性子。”
“哦?”妙玉心中已经有些意动,现在自己独身一人,这牟尼院里对自己态度也日冷,再在这里呆下去也非长久之计,若是那荣国府的大观园真的如岫烟所说这般雅静,还真是一个好去处。
“姐姐,小妹所说句句是真,不如姐姐寻个时间先去看看,若是合适,再搬过去也不迟。”邢岫烟见对方有些意动,赶紧趁热打铁,劝说对方。
“多谢妹妹的好意了,那我找时间先去看看,……”妙玉终于点头。
“那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日便去,小妹陪着姐姐去看,真要合适,下午间便可安排人来帮姐姐搬过去,这样姐姐也能和小妹以及林姑娘她们一起作伴为邻,她们都是一些十分好相处的,姐姐到那里定能高高兴兴。”
岫烟心里也是一喜,总算是劝说动了对方,搬过去也就算了却一桩心愿。
妙玉见岫烟这般积极,心里感激之余又有些犹豫起来,担心自己去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就像是没了去处,忙不迭地要求个安身之处一般,“妹妹,要不再等几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在这里也挺好。”
绕行邢岫烟这般沉静淡然的性子,都被妙玉折腾得有些焦躁起来了,“姐姐!今日和后几日又有什么区别?你在这里住着,人家牟尼院的人未必欢迎你,何苦还要在这里惹人不喜?那边园子里冯大爷早就和府里边说好了,你只管去看看,看得起便搬过去,若是看不上,小妹半句话都不多说,就由姐姐自己决定行了。”
见自家多年好友也有些生气了,妙玉又只能点头:“那好吧,我收拾一番,咱们就去吧。”
邢岫烟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行,我就在这里等姐姐。”
等到妙玉换了一身寻常女子装束,岫烟这才和妙玉一起从牟尼院出门,刚来到牟尼院大门上,就看见几辆马车停在了牟尼院门口。
二人也不在意,这牟尼院在京师城里香火很旺,尤其是颇受京师城里一些达官贵人们的女眷所喜,便是寻常时候,来院里祈福烧香的人也不少,妙玉也司空见惯,邢岫烟一样有所耳闻。
两人走到门口时正准备戴帷帽,却见那当下一辆马车一个青年一个箭步纵身而下,没等后面马车上的人跟上,便站在了那院门口的石阶上,一眼就看到了邢岫烟和妙玉二女,眼睛顿时一亮。
见到陌生男子出现在院门口,妙玉和岫烟都忙不迭地讲帷帽戴上,遮帘放了下来,只是这惊鸿一瞥,二女姿容都早已经落入了那当先青年的眼中。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女子是何来璐,但是青年单凭二女的穿者打扮也知道这两女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倒像是这京师城里那些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而且看样子也是准备并行出门,既无仆从侍婢,也没有马车,这更让他心中笃定。
“打扰了,不知道二位姑娘可知道这院中千缘师太可在院中?”
千缘师太是牟尼院的现任主持,在这京师城中也算是一个名头不小的人物,她虽然是出家人,但是性子却颇为活泛,与其他单纯信佛诵经的僧尼不一样,她和这京师城中许多达官贵人豪商巨贾都很熟悉,所以也能经常化缘到大笔银两来补贴院里。
妙玉见对方走上前来拦路,想了一想才道:“千缘师太的情形就不是我们外人能知晓的,不过上午师太还在院里诵经。”
年轻男子见对方搭话,眼睛一亮。
先前他就一眼看见了这二女的容貌中,这个个头更为高挑的女子虽然一身素净衣裙,但是眉目如画,妩媚可人,那份清泠背后似乎隐藏着几分妖娆气息,凭他阅女众多的经验,此女绝对是一件宝器。
而她身旁的女子虽然气质谦和淡雅,姿容一样不俗,但是眉目间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坚韧,应该不是能轻易打动折服的性子。
见对方意欲让开自己就要向外走,年轻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是大家闺秀,一眼就应该看出这几辆马车的规制模样和寻常人家马车大不一样,带着朱紫色的车辕、车厢,车顶舆盖呈现出皇室特有的明黄色,只是这两个女子却是视若无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认出来,所以似乎也就没有几分礼遇和尊重之意。
可自己又不能公开挑明自己的身份,那未免太落俗套。
“欸,我们是第一次来牟尼院,对牟尼院情况不太熟悉,能不能烦请姑娘带路一行?”
这一下别说邢岫烟,就连不怎么通世事的妙玉也都意识到这个男子有些别样企图了,顿时脸色一冷。
“公子请自重,我们不是牟尼院的知客,若是要进去拜会千缘师太,请进门拐左便是知客室,自然有知客带公子去见千缘师太。”
虽然看不见帷帽遮帘下容色变化,但是年轻公子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薄怒,这越发让他有些心痒难熬,脸上挂着笑容,语气也越发温和,“的确有些冒昧了,不过我们的确是第一次来牟尼院,人生地不熟,也不敢贸然乱闯,看二位姑娘也是信佛之人,岂不闻佛曰:睹人施道,助之欢喜,得福甚大么?”
妙玉和邢岫烟都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还能用佛家之言冠冕堂皇的来勾搭女孩子,内心更是反感,“不出妄语,不助恶声,这才是信佛真谛,希望公子自重。”
被对方一句话堵回来,年轻男子知道要在这等言语上占得上风不可能,只是他又的确没有其他办法来阻拦二女离开。
这京师城可不是其他地方,天子脚下,御史多如狗,若是自己这般行径被御史发现,免不了又是攻讦漫天,后果不堪设想,他是万万不敢把事情闹大的。
只是要这么随意放二人离开,他又舍不得,这偌大京师城,百万人口,日后却要去哪里找?
他也知不道这二人是不是经常来牟尼院,总不能每日派人来牟尼院守着,守株待兔吧?
正焦灼间,却听见背后传来声音,“二哥,怎么了?”
总算是有人来帮忙缓颊了,年轻男子松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更潇洒自如,折扇轻摇,“四弟,为兄只是偶遇二位姑娘,正在问路,劳烦她们帮忙带路呢。”
随后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紫衣青年鹰目高鼻,颧骨略高,虽然也和前面这个青年容貌上有些相似,但是看上去却更见棱角分明,锐利入骨。
紫衣青年一听便知道自己这位二哥的风流性子又犯了,只是这是佛寺门口,这等拦着别人好么?
他也看出来了那二女虽然戴着帷帽遮帘,看不清楚容貌,但是身材颀长,婀娜娉婷,多半是被自己这位兄长窥探到了,所以才会这般不舍。
要知道这等行径是很犯忌讳的,官宦人家闺秀自己兄长还是知道分寸,不会去招惹的,寻常人家女子倒也好办,御史们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去盯着这个。
不过兄长的卖弄似乎完全没有效果,从对方二女的肢体语言就能看出来,对方是愤怒而又有些无奈的,这等手段只能适得其反。
紫衣青年上前笑了笑,然后捏着折扇抱拳一揖,“抱歉,不好意思,我这位兄长可能是被二位姑娘风采所慑,有些情不自禁想要认识了,他为了明日定园诗会一直在寻找灵感,所以有些失态了,在下再次替他道歉了,……”
定园诗会是京师城中颇有名气的文会诗会,几乎是每年三、六、九、十二月的望日在定园举行,京师城中翰林院、国子监以及几大书院的学子们都有不少都会参加,而一些居住在京师城中的北地士绅名流也都十分欣赏,便是城中那些个文青女子们也都对这个诗会很是仰慕,甚至不少女扮男装在家中兄长们的掩护瞧瞧去参加。
妙玉本身就是一个女文青,自然听闻过诗会的名声,而邢岫烟虽然算不上文青,但是在贾府大观园里住了这么久,经常和宝钗、黛玉、探春、湘云她们几个品茶论诗,自然也不会陌生。
不过主要是先前此人表现太糟糕,这等无礼行径委实让人生厌,而这一个紫衣青年虽然语气里颇多道歉之意,但是这等生硬粗糙的圆转却如何能瞒得过机敏睿智的邢岫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对方是假道歉真炫耀和勾搭。
“文人骚客便该好生把心思用在科举读书上,为君分忧,为国效力,那才是士人所为,这般拦路来寻灵感,闻所未闻,……”邢岫烟没等妙玉再搭话,便径直插话,说完便拉着妙玉离去。
第二十二章 《月旦谈》
看见老四阻挡自己再要上前说话,而二女趁机翩然离去,青年男子有些急了,“四弟,我好不容易才……”
“二哥,何必这样心急火燎?适得其反不说,而且万一被御史抓住,那你我又得要挨训斥,没地白白让大哥在一边笑话,还有老九现在也是盯着咱们呢,……”紫衣青年看了一眼对方,“我安排人去跟着了,先看看是去哪里再说。”
年轻男子这才转怒为喜,“还是四弟机智,大哥这段时间好像很安分啊,倒是老九,嘿嘿,今年才办了成年礼,就要打算崭露头角了?梅妃好像很活跃呢,前日里母亲还在说那梅妃去父皇东书房送燕窝羹,父皇很高兴,这梅妃惯会讨父皇喜欢,……”
“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父皇现在只看重两样,一样是能替他在朝务上分忧解难的,一样就是修心养性,延年益寿,这等口舌之欲,父皇早就戒绝了,不过过看在一片心意上才没冷遇罢了。”礼王轻蔑地一笑,“不过你我倒是真的该学梅妃那般如何让父皇喜悦,当然不是学送羹汤这等无聊之物,……”
“哦?”青年男子正色起来,“依你之见呢?”
“唔,这诗会这一类的事儿,当然该去,拓展一下名声嘛,多多益善,但是感觉父皇这一年来身体欠佳,所以对更多心思放在朝务上,若是能给父皇分忧,兴许要好得多。”
紫衣青年看了一眼自己兄长,自己这位兄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流倜傥,但是却并不像外人那般想象的色欲倾心,无外乎就是为了降低大哥和其母亲许皇贵妃的戒心罢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效果未必能有多好,不过能尽可能的化解对方的敌意,也聊胜于无,反正大周的皇帝从来就不太在意这方面,而更在于你有没坐稳这个皇位的本事。
元熙帝当年一样是被视为花间浪子,曾经流连于花街柳巷三日不出,但是却凭借着平定荆襄流民之乱中一战成名,后来又奉天平帝之命查处了河南提刑按察使贪墨大案,最终赢得了天平帝的认可。
就这样元熙帝才从父亲天平帝的七个儿子中脱颖而出,从一个庶长子成长为皇帝,而其本来理所当然该是继位者——天平帝已故皇后嫡子,也是元熙帝同父异母弟弟却只能黯然落幕。
现在自己父皇已故皇后并无子嗣,而许皇贵妃虽然是皇贵妃,但是皇贵妃和皇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大哥寿王依靠其母获来的地位并不算什么。
起码在福王和礼王两兄弟心目中,这种优势差距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自己母亲一样在父皇心目中地位不差,无外乎就是大哥先出生长了几岁罢了。
紫衣青年自然就是冯紫英都有过交道的礼王张骥,为那个看似有些孟浪浮滑的青年则是其一母同胞福王张骐。
“说易行难,四弟,看你这么说是有些想法了?”福王张骐此事已经收拾起了一些小心思,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了,“梅妃已经向父皇申请要让老九从国子监出来,去青檀书院读书,你说这是何意?”
国子监现在虽然有些流于形式,名声也远不及早年那么宏盛了,但是以它毕竟是朝廷官学,包括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曾经在国子监读书,因为天家子弟不允许参加科考挤占寻常士子的机会,所以在国子监读书更多的是一种养望交游。
但现在老九刚刚成年居然就要去青檀书院读书,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青檀书院可不是交游养望的地方,若是没有一些真才实学,你只会在这等各方士子中的佼佼者中沦为笑柄。
这些眼高于顶的士子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天家子弟就对你高看几分,没准儿有些自命清高的还会专门以踩着你的名声往上走的想法呢。
“哼,能有什么意图?”张骥摩挲着下颌,“国子监这一二十年来每况愈下,名声不振,原来都说国子监是国家储材之地,现在呢?言必称四大书院,两北两南,其中尤以青檀书院风头最盛,而且青檀书院和其他书院还有些不一样,不知道二哥你注意到没有,从今年二月开始,青檀书院模仿着翰林院办的《内参》也办了一份刊物,叫做《月旦谈》,聘请冯紫英作为名誉总编。”
“《月旦谈》?”张骐有些惊讶,“这《月旦谈》模仿《内参》的话,难道是要以时政为探讨宣教?嗯,是不是效仿后汉汝南许劭兄弟搞的那个月旦评?”
“应该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这份刊物是月刊,每月初一出版,既然是效仿《内参》,肯定就要牵扯时政,但我看了两期,不得不说青檀书院这方面还是把控得很好,论及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当下朝政中已经推行或者说值得探讨的东西,……”
张骥若有所思,“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小冯修撰的授意,还是周永春的控制,总之这份《月旦谈》很有点儿意思,既有一些对朝政,主要是地方上官府的一些时政政策的建言献策,也有对六部中的一些政策的探讨,据说才出了两期,每期不过两三百份,但六部和北直隶各府,甚至像宛平、大兴这些州县的知府知州知县们都已经开始主动订阅了。”
“朝廷对此没有反应?”张骐迟疑着道:“这等民间书院所办的报刊,论理是不允许涉及时政的,那《今日新闻》不也就是从不涉及时政么?”
《内参》是翰林院办的,编辑均为观政进士,而发文章者要么是观政进士,要么就是必须匿名的官员,当然只是对外匿名,编辑部内部还是知晓的,这也是以备朝廷查阅,所以这份《内参》算是半官方的报刊。
《今日新闻》不一样,那是纯粹民间办报,当时向礼部和顺天府申报时便已经言明不涉及时政,只是纯粹的文学、商业类的报刊,所以没什么问题。
但《月旦评》又有些不一样,它是青檀书院所办,评论者多为青檀书院东园学子和教师教谕们,但却大多不涉及朝廷大计,更多的是一些地方上具体施政策略,即便有涉及六部的政策,也是一种探讨和商榷性的建言献策,所以出了两期之后,礼部也基本上默许了。
毕竟青檀书院是当下齐阁老和现在中书科掌科事据说未来可能会成为新设立商部尚书的官应震的根基所在,在没有明显问题时,也不好干预,而且人家现在每出一期时都提前主动送到了礼部来,相当于备案了。
“我问过礼部左侍郎顾秉谦,其称《月旦谈》皆为士子谏言,士子们心忧国事,忠君爱国之心可嘉,礼部理应许可,更何况每期《月旦谈》青檀书院承诺都会提前送到礼部备案。”
张骥总觉得若是像青檀书院这等民间书院都可以评论时政,那么这就有点儿像是第二个都察院了,虽然《月旦评》不谈人只说事,但这种评论依然很容易产生影响力。
“四弟,这《月旦谈》又和冯紫英有关系?”张骐眼睛微微眯缝起,多了几分冷意,“这厮我们的活动也邀请过几次了,从不参与,可这等办报却是格外积极热心,那《今日新闻》也和他有莫大关系,加上这《内参》,你说这厮意欲何为?”
“哼,无外乎权和利,《今日新闻》是谋利,听说那些商贾们为了在《今日新闻》上刊载推销他们货物的文字,每月都要缴纳银钱,据说这叫广告费,至于《内参》,那不用说,肯定是要在内阁和六部诸公面前留下印象,开海事务没他的份儿了,他马上就要外放了,这一出去,没有两三年就别想动,永隆八年的新科进士们正在热闹,三年后就是永隆十一年的新科进士们喧嚣时刻了,谁还能记得他?他不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朝中诸公,还能怎么做?”
张骥倒是看得很清楚,“至于这《月旦评》,我听说他倒是没参与多少,挂了个名,嗯,他也算是青檀书院的知名人物了,留个挂名总编,提醒后来者他的存在吧。”
“那现在老九去了青檀书院,恐怕也就是冲着青檀书院的影响力去的吧?”张骐语气越发冷峻,“梅妃好心计啊,都说文臣从不参与天家之事,她这是想要用自己儿子从小培养与未来文官们的关系,以便于以后好借力?”
张骥心中暗笑,自己这位兄长倒也反应够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问题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办法去干预,老就才十四岁,而自己和兄长都已经是年满二十了,不可能再去青檀书院读书,而且以自己兄弟二人的心境,此时也已经读不进去书了。
“应该是如此,父皇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所以原来一直没松口,但是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却同意了老九去青檀书院读书。”张骥揉了揉脸颊,“父皇的心思我们都猜不透啊。”
第二十三章 天家之事
对张骐张骥来说,上有大哥寿王张弛,下有老九禄王张骕,另外一个老十三恭王张骦年龄尚幼,不到十岁,暂时还用不着考虑,可以说对二人来说都是压力巨大。
大哥寿王有现在占据执掌六宫优势的皇贵妃许氏支持,本身又是长子,各方面品行才学都不差,虽说大周不以长庶立储,但长子仍然具有一定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