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冯紫英瞥了一眼平儿,见这丫头俊俏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笑了笑,“我进士三年期满,便不会在翰林院里呆了,我打算到下边地方上去任职,也好踏踏实实做点儿事情,平儿,你觉得如何?”
平儿被冯紫英的话给震懵了,冯大爷要离京到地方上去当官去了,不在京师城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至于说冯紫英逗乐她问她觉得如何,平儿根本就没有注意。
“大爷您说你要离开京师,那您要到哪儿去做官?”平儿完全没有想到冯紫英会离京,不是都说他在朝中大受重用么?怎么会突然离京了?
虽说不明白这做官的高低道理,但是简单朴素的道理平儿还是知道的,大家都争着喊着想回京城里做官,没有哪个主动愿意离京的,除非是升官,但是以冯紫英的本事,怕是升官也可以在京师城里一样干吧。
“去哪儿爷可不知道,那得朝廷定夺才是,食君禄,替君分忧,自然是朝廷安排到哪里去,爷就去哪里了,或许贵州,或许广西,也可能陕西,谁知道呢?”冯紫英逗弄着平儿,“怎么,替爷担心了?”
平儿脸一红,但内心深处还真有点儿不舍。
虽然这位爷平素里见着就是和二奶奶不对路,甚至还有一些恶行让人不齿,但是平心而论,这位爷其实还是对得起自家主子,几件事情上嘴巴上说得厉害,但是到最后都是替自家主子把事情给平了。
而且这位爷几番逗弄自己,但平儿还是感觉得出来,这位爷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虽说这府里府外都说这位爷风流,但是这年头哪个男人又不偷腥?连宝玉这样的还不是一样成日里往袭人、媚人和绮霰、紫绡几个狐媚子裙子里钻,还遮遮掩掩以为能瞒得过人。
只是平儿也清楚自己现在身份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不太可能和这位爷有什么交织,但是对于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来说,哪怕她只是一个奴婢,一样也有对自己美好未来的憧憬向往。
要说平儿对晴雯、金钏儿和香菱她们没有一点儿羡慕,那也是假话,尤其是在这位爷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自己喜欢的情形而琏二爷现在又在和奶奶闹腾的情形下,她又如何能不春心萌动?
“大爷那么有本事,肯定是自己心里有数的,去哪里都难不倒爷,再说了,要说担心,爷屋里也有的是人担心,如何轮得到奴婢来担心?”
平儿话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这番话语里好像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在其中,只是话已出口,却又无法收得回来,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儿,不敢看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地把脸侧向一边的俏平儿,却见这丫头粉颊娇红,眉目间却有些几分羞涩,但不经意地望过来的目光看见冯紫英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又吓得赶紧躲向一边儿。
冯紫英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对这丫头也就只能在嘴巴上撩一撩了,在贾琏这边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平儿是不可能脱离贾琏和王熙凤的,所以哪怕再馋对方,冯紫英也只能忍着。
“爷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走吧,今儿个爷便走马观花看一看,也让你家奶奶多急一会儿,省得她成日里就会盘算爷,到这个时候就知道着急了,以前折腾算计爷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今日呢?”
“大爷,奶奶何曾算计过爷?”平儿忍不住替王熙凤辩解,“您也知道奶奶一个人在府里要把整个府里的事儿都做起来,二爷原来是不管府里的事儿,现在是没心思管府里事儿,太太也是撒手不管,上到老祖宗祝寿老爷们出行,下到下人们的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得要奶奶操心,而且府里这几年的收成是每况愈下,奶奶为此也是操够了心,奶奶图什么?”
冯紫英斜睨了平儿一眼,淡淡地道:“平儿,忠心护主示好品德,但是也要实事求是,你家奶奶操心我承认,但是她操心的许多可是替她自己腰包里装银子,可不是替荣国府!真当我不知道不成?上回的事儿爷经手的,难道爷不知道?”
平儿一窒,但是随即又不服气地反驳道:“是,奴婢承认奶奶是有些时候自己弄了点儿银子,但是奴婢觉得这也没错,凭什么府里边奶奶小姐们都能坐享其成,每日里优游玩耍,吟诗作画,抚琴下棋,奶奶却要成日里算盘打个不停,为府里开支操心,结果呢?连珠大奶奶的月例都是奶奶两倍,老祖宗还专门又给她加了一倍,可珠大奶奶的花销哪里能与我家奶奶比?”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凤姐儿的苦处
不得不说忠诚和活泛两种特质完美地在平儿这丫头身上得到了展现,一方面对外平儿很好地处理了与府里上下的关系,王熙凤得罪的许多人,招来的很多怨言都在她这里得到了化解和缓解,另一方面对王熙凤的忠贞又使得她永远在为这个不省心的主子出谋划策,可谓做到了极致。
“你家奶奶可不是只弄了一点儿银子那么简单。”冯紫英轻笑着摇摇头,“她太贪了。”
“爷,您要说奶奶贪,奴婢承认,可是您可知道奶奶每月里要各种应对的人情往来有多少?”平儿咬嘴唇不服地道,“都说奶奶这个管家当得油水大,您应该知道不是如此,公中的银子早就不敷使用,哪一个月为了凑足各种花销奶奶不绞尽脑汁?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老爷们在外边儿的应酬人情,上下千人的月例,没错这看起来都是公中花销,但是那人情世故里的一篇可没那么简单,……”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这贾府里的花销用度,除了公中所出,难道王熙凤还得要自个儿贴不成?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已经走过了薛姨妈一家所住的小院,到了大观园的正门口,冯紫英率先而入。
扑面而来的绿意让冯紫英头脑为之一清,整个假山上草木葱茏,藤萝弥漫,迎着细风和阳摇曳生姿,羊肠小径从山石中穿越而过,也可以绕行旁边的大道,不过冯紫英却是兴致盎然的沿着小径而入。
平儿有些踌躇,这羊肠小径她自然是走过的,因为只能容一二人过行,这孤男寡女却走这条路,一路行来不少下人都看见了自己引着这位爷前行,到这里对方却要走这条路,没地有些招人闲话。
只是冯紫英根本不理睬,径直前行,她也只能紧紧跟上。
“爷您是不知道,这府里上千号人,生老病死,祝寿过生,奶奶能在府里边说一不二,可不是靠每月月例钱那点儿就能让人服服帖帖的,那都是人情堆砌出来的,人家尊重奶奶,家里有啥事儿都得要知会一声,……”
平儿的语气里都有些哽噎了,显然也是很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在她看来,王夫人把这管家事儿丢给自家奶奶纯粹就是甩锅,一个大坑,而且奶奶还不能不接着,谁让你是她侄女儿,又是荣国府嫡长子媳妇?
“……,可公中原来的规矩都是几十年前的了,下人们家里人有个生疮害病的,婚丧嫁娶的,公中规矩不过就是百十文钱打发,现在百十文钱能做得什么?可规矩就是规矩,奶奶也不能破,原来太太就是自个儿给点儿,现在就轮到奶奶了,奶奶又是个好面子的,不肯示弱,只能做得更好,这方面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扛着,这一月下来这种帮补都得要百两银子,这爷知道么?”
“还有么?这一个月下来一两百两银子怕是难不倒凤姐儿吧?”
平儿皱了皱眉,这位爷对自家奶奶的称呼也是越来越随便,越来越放肆了。
原来的“琏二嫂子”早就省略了一个“琏”字变成了“二嫂子”,现在更是直接用了他戏谑自家奶奶时用的“凤姐儿”,那等时候也就罢了,这寻常称呼若是也用“凤姐儿”这称谓,被外人听见只怕立即就是一场风波,那流言蜚语立即就能把二人淹没。
只是想到在大观楼上和元宵节那一日这位爷对自己奶奶的“恶行”,平儿又忍不住心慌意乱,这位爷对自己奶奶的行径早已经越线,但是又能如何?
连奶奶有了麻烦事儿都从未想过要去找琏二爷,而是忙忙慌慌的让自己来找这位爷,完全把这位爷当成了主心骨,自己又能说什么?
只是转念一想,如果这等事情去找琏二爷,琏二爷能处理下来么?便是能处理下来,二奶奶也不敢去找琏二爷啊,泼天风波就能把奶奶给淹死了。
“哪有那么简单?除了这些下人们的人情世故,姑娘们的呢?每月给姑娘们月例就那么一点儿,林姑娘和三姑娘都喜欢读书,二姑娘倒是个老实性子,四姑娘喜欢画画,还有云姑娘,这每月若是买书买墨的,咱们贾家也是簪缨之家,也不能太差了,公中没这个规矩,还不得要奶奶贴补?不说这个,便是京城里流行的香脂花粉的,哪个不是大价钱?姑娘们自然是买不起的,但是别家公卿屋里都有,咱们家的姑娘们难道不该有点儿?公中一样没这笔开销,老祖宗有时候发了话,奶奶还不是得咬牙受着?”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冤枉凤姐儿了,她这完全就是舍己为人大公无私嘛。”冯紫英大笑起来,“那你家奶奶完全可以不补贴这一笔啊,实在不行也可以推托不干啊。”
“爷,不是您说那话儿,您现在也成家了,我相信铿大奶奶管家的时候也能遇到这种情形,您自然就明白了。”平儿跟在冯紫英身后,叹了一口气道:“我家奶奶肯定是有缺点,要我说她就是太好面子,喜欢人家捧着围着的感觉,换了一二十年前府里边显赫的时候也许能行,但现在贾家……”
对于平儿的这个回答,冯紫英还是认可的。
以王熙凤的性格,怕是很享受那种大权在握颐指气使的味道,尤其是阖府上下数百上千人都围绕着她而转,那份滋味对于她来说恐怕是毕生难忘,要让她失去这份权力,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宁肯自己贴补银子也要继续维系这种地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平儿嘴里不无遗憾感慨的味道还是让冯紫英也有些感触,每个家族都有盛衰,贾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贾家在衰败的时候如果还要看不清形势,那就真的可能要跌落尘埃永不超生了。
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帮贾家到什么程度,元春的嘱托,因为黛玉、宝钗甚至也许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与贾家的纠葛,似乎在很多人眼中自己就真的成了见了女人就迈不开脚步的好色之徒了,甚至因为贾家还能被拖累,给御史们一个随时可以拿出来攻讦的最好靶子,怎么看都是政治上短视的愚蠢之举。
但这样真的不好么?
与其让那些不放心的人成日里盘算自己,不如大大方方的把把柄交给他们,让给他们安心。
起码能让永隆帝也好,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也好,看得到自己明明白白的软肋,否则老爹在辽东前线掌握二十万大周最精锐的大军,自己却在朝中以文官的身份青云直上,谁会放心?
冯紫英甚至可以确定,哪怕日后自己真的外放为官,那么嫡妻嫡子都得要放在京师城中,哪怕没人提及这一点,自己都得要主动做到这一点,否则肯定会有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那今日你家奶奶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冯紫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和平儿“探讨”,探讨也没有意义,人的性子早就固定了,王熙凤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改变,除非外部环境的彻底改变让其丧失了继续原来生活的基础。
平儿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道:“爷还是等到见到奶奶之后,让奶奶亲口和你说吧,奴婢也说不清楚。”
陡然止步,冯紫英转过身来,一直紧跟在冯紫英身后的平儿猝不及防,“啊”了一声,来不及停住脚,便撞在了冯紫英身上。
这里正好是那“曲径通幽处”所在,犹如一处小天井,阳光直射而下,两端都是蜿蜒曲折小径,唯独这里开始放大,四周山石嶙峋,青苔横生,蔓萝吊垂下来,枝叶晃荡,真是一处偷情的好去处。
感受到对方温热柔软的身子撞入自己怀中,尤其是借着小天井透落下来的阳光看到平儿那惶急娇羞的嫣红姣靥,还有那温润朱红的樱唇以及娇喘吁吁的喘息,一股子压抑已久的情意似乎骤然就在冯紫英心中炸裂开来。
一只手下意识的就勾住了对方苗条柔和的柳腰,看着那张面孔上略带惊惶而又没有多少拒绝的神色,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低头垂首,轻轻印下,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二人面颊之间,瞬间就让平儿迷失在这狭窄的空间中。
“吱吱呜呜”的呢喃漫语声在罅隙径道中飘荡,平儿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一种处境下被人深吻,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她一时间丧失了思考能力和反应,只能被动的迎合着对方突破自己唇间的火热。
一直到对方禄山之爪解开了她的襟扣钻入怀中,她才猛然间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挣扎起来,用带着哭腔的音调哀求:“爷,不行,真的不行,不能在这里,……”
冯紫英被平儿的激烈反抗也惊醒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松手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替平儿把襟扣扣上,这才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我有点儿情不自禁了。”
平儿一边扣衣扣,一边整理自己的鬓发,听得冯紫英这么说,也是心中微甜,起码对方对自己还是尊重的,不像有些男人那样兴致一来就要不管不顾,这荣国府里吃亏的丫头难道还少了不成?
“嗯,爷不该如此,你是有身份的人,如何能这般?”平儿垂头低语,“奴婢现在也不能……”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进园
从山径中走出来的冯紫英和平儿表面上都恢复了正常,不过如果自己观察,还是能从平儿夹脚夹手的动作和下意识想要躲避冯紫英目光的表情论理能看出端倪来。
毕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怀春少女遭遇“突然袭击”,这种冲击无疑是巨大的,需要相当时间来慢慢消化,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本身女孩子就有些渴望和向往的梦中情人,但是有明知道不可能的对象,现在似乎陡然成真,不得不让平儿三思。
心思迷离,平儿也只能被动地跟着冯紫英而行,穿过沁芳亭,太观楼隔着沁芳溪遥遥相望,朱楼碧瓦,飞檐挑角,只是这太观楼寻常也没有人,显得缺了一些人气。
沿着沁芳溪南岸向左走,便是一个分岔。
平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疾走几步走到前面,小声道:“爷,您要去林姑娘那里,就得要拐左过翠烟桥,就是林姑娘的潇湘馆了,如果您不去林姑娘那里,一直往前走,过了葡萄架子就是三姑娘的秋爽斋了。”
见冯紫英站住脚打量,平儿又介绍道:“您也可以先去林姑娘那里,从潇湘馆出来沿着沁芳溪边儿走过蜂腰桥也能到三姑娘的秋爽斋,如果不过蜂腰桥直走,就是二姑娘的缀锦楼了。”
“二妹妹的缀锦楼好像是一处孤岛吧?”冯紫英还大略有些印象,挨着紫菱洲,环境很是幽雅。
平儿眼睛一亮,点点头,“爷也去过?二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三姐妹的居所互成犄角,比邻而居。”
未婚夫妻婚前一般说来是不宜经常见面的,不过冯紫英和林黛玉之间已经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黛玉父母双亡,现在寄居在贾家,最是盼望自己去看望她的时候,冯紫英自然不能过门儿不入。
“先去林妹妹那里吧,若是我过门不入,只怕她心里不知道怎么埋怨我呢。”冯紫英点点头,“不过林姑娘这会子在屋里么?”
平儿看了看天时,摇摇头,“不好说,林姑娘虽然不喜出门,但是自打搬到园子里来之后,倒是很喜欢这边儿风景,奴婢陪着奶奶来了园子里几回都看到林姑娘要么和三姑娘在一起种花,要么就是在二姑娘那边下棋,有时候宝姑娘也会过来在林姑娘这边坐一会子,今儿个天气这么好,阳光明媚,没准儿林姑娘就出门儿了也说不定,……”
目光在两边溪水、竹林、山石、楼阁间流连,冯紫英不得不承认贾家这几十万两银子花得还是有些值,起码这放眼望去,顿时就能让人心旷神怡,而且能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们都住在这里边朝夕相处,便是自己也不忍破坏《红楼梦》书中所描绘的那份美好场景,这大概也是自己当初没有反对林如海借十五万两银子给贾家的原因之一吧。
自己好像还真有点儿文青梦,哪怕是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几年了,都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去复刻《红楼梦》中那些美好的一面,非得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去感受到每一处,才觉得不枉来到这个世界走这么一遭。
先去了潇湘馆,不出平儿所料,黛玉不在,小丫头雪雁说黛玉和紫鹃可能去了藕香榭史湘云那边儿,估计探丫头也应该在那边。
冯紫英也不失望,只要黛玉有去处,每日能这样无忧无虑的嬉玩,那他心里也就踏实了,这丫头就是心思太细腻敏感,一闲下来就爱东想西想,只要能有一帮子关系密切的“闺蜜”们陪着,有事儿做,哪怕是闲事儿游戏,那也行。
平儿原本以为冯紫英要去秋爽斋探春那里或者直接去藕香榭,却没想到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了孤立在紫菱洲上的缀锦楼。
漫步走过宽敞的石径,却见这一片得名紫菱洲的陆地犹如两瓣一大一小的叶瓣环抱在溪流之中,沁芳溪在这里形成一个不规则的W形曲折,一条涓涓细流从隔溪相望的潇湘馆院子里穿墙而过,竹林掩映,而滴翠亭独立溪水中,和周围的溪水形成一处流水和缓的池塘,而紫菱洲的另一端蓼溆与滴翠亭、潇湘馆的竹林隔着水带,形成了一个平行排列。
冯紫英刚走上蓼溆临水的石台,游目四顾,对面一角是船坞所在,贵妃省亲时所乘的画舫和一艘乌蓬小船就听在船坞里,只是却没有人。
正感慨间,冯紫英就听见自己背后的缀锦楼那边传来一个惊奇的声音:“冯大爷?!”
冯紫英扭过头来,却见那莽司棋满脸笑容的从院门里奔跑出来,笑意盈面,“大爷是来看我家姑娘么?咦,平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平儿也觉得好笑,这小蹄子跑出来的时候眉花眼笑,眼里完全没有了自己,只看到了冯大爷,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让对方这么高兴?难道是二姑娘……?
平儿顿时疑惑起来,难道二姑娘和冯大爷也有私情?那冯大爷怎么还会带着自己来缀锦楼?
平儿和司棋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只是不及鸳鸯、金钏儿她们那么密切,司棋倒是和晴雯、紫鹃她们走得更近一些。
这府里边的丫头们固然要分三六九等,便是这些个有些颜面的大丫头,那也是各有各的圈子,只不过这些圈子既有相互交织重叠,自然也就有矛盾疏远。
不过平儿在这个大圈子里边算是处得很好的了,基本上都能保持着一种相对和睦的关系,但是最亲近的自然还是鸳鸯、金钏儿和袭人几个。
“你这小蹄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大爷还是我领进园子里来的呢。”平儿半真半假地笑着道:“就许你只盯着冯大爷,就不许我帮大爷带带路?”
司棋也只是一愣之后,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她也是老于世故的大丫头了,在府里边也是有根底的,并不像其他丫头们那样对平儿这种命在王熙凤面前得宠的丫头有多少敬畏,加之也是多年相熟,所以也不在意。
“你带大爷进园子?大爷进园子还要你带?”司棋撇撇嘴,“老祖宗和太太们不早就说了冯大爷进府里就和自己家一样么?再说了,冯大爷和林姑娘都订了亲,也算是咱们贾家的女婿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你这小蹄子怎么说话呢?”平儿没好气地道:“除了林姑娘,这园子里还有宝姑娘、云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呢,你不忌讳,冯大爷却是讲究人,能像你我这等下人那么无所顾忌?”
冯紫英听得这俩丫头斗嘴也觉得挺乐,不过对这忌讳他是真心想说,我也想不忌讳随意进出园子啊,可不合适啊。
“这园子里随意进出的人还少了?宝二爷还不就住在园子里了?”司棋毫不客气地道:“哪天宝二爷不进园子里溜一圈儿,东游西窜的,也没个讲究,弄得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得在门上放人守着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不过平儿却知道大太太那边儿本来都对宝玉不怎么看得上,甚至还觉得贾环更胜宝玉,但宝玉却是太太的嫡子,这司棋是大太太身边王善保家的外孙女,自然对宝玉也没多少好感。
冯紫英没想到宝玉在进园子之后又有点儿故态复萌了,不过听那司棋的话多少也有些夸张了。
宝玉若说是有那种龌龊心思倒也不至于,这家伙不那么在意和讲究倒是真的,随便四处到姐姐妹妹那里去串门儿,而姑娘们年龄都大了,天气冷还不觉得,随着天气热了,姑娘们都穿得日渐单薄,自然就要注意了。
再说是亲戚,男女大防也要注意了,尤其是像黛玉和宝钗,早就心中有人,自然这方面会更注意了。
“行了,司棋,二妹妹可在家?”冯紫英打断二人的斗嘴。
“在,在呢,我家姑娘平素是不爱出门儿的,也就是林姑娘有时候来和姑娘下下棋,有时候姑娘也去林姑娘那里坐一会子说说话。”司棋连连点头,“您这边儿请,奴婢去告诉姑娘一声。”
瞪了一眼平儿之后,司棋忙不迭地小跑着回缀锦楼去了。
平儿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缀锦楼那边,咬着嘴唇好半晌,直到冯紫英举步欲行,这才突然道:“大爷可是要纳二姑娘做妾?”
“贾家能答应二妹妹给我做妾?”冯紫英也不惊讶,这贾府里边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贾琏的一些举动自然也有人看在眼里,就连贾赦不也是心思不定,他看了一眼平儿,反问道:“赦世伯不是要把二妹妹许给那孙家作填房么?”
“说实话,二姑娘在府里边也怪可怜的,只是听说那孙家男人是个暴戾凶悍的,惯会打女人,听说他前一个就是被他打伤后来拖出病来殁了的,若是二姑娘嫁到那边,她那柔绵性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大爷若是真能纳二姑娘为妾,那也是一桩好事儿。”平儿一字一句地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弄春
“哦?你这么看?”冯紫英颇感吃惊,“我还以为你们会觉得哪怕不嫁孙家,也应该选个普通一点儿的人家,只要真心对二妹妹好,那也就该满意了才对。”
贾府里边不少人都不看好迎春嫁入孙家,只是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们插嘴,除了贾赦,便是贾母都没有多少话语权,但要说给自己当妾,冯紫英觉得大部分人也一样不赞同。
好歹迎春也是贾家小姐,庶出身份虽然比较失分,但是嫁个寻常一些的人家,比如普通官宦士绅,冯紫英觉得以迎春的人才,应该是完全可行的。
当然这里边也有一个问题,这等寻常士绅官宦人家要满足贾赦的胃口估计就有些困难,这也是一道难题。
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爷,您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啊。二姑娘虽说在府里边儿不像大姑娘和三姑娘那么受人看重,但是毕竟也是小姐,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从未少过她的,咱们府里边也就是这两年才慢慢差了一些,前几年一样也是很风光的,寻常时日里各位姑娘从月例到日常花销都算得上是京师城里很优渥的了,这骤然要让二姑娘去一个寻常人家生活,粗茶淡饭,什么都要自家来,以前从未做过,以她的性子,真的吃得消?”
冯紫英笑了起来,“平儿,你这话太绝对了,我看二妹妹也不像你说的那般弱不禁风,真要嫁人了,刚开始也许有些不适应,但是时间久了肯定就没问题了,再说了,也不是就嫁给那种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的人家,我说的寻常人家那也得是官宦士绅人家,也不可能差太多的,……”
“爷,奴婢说的自然有道理,您想想一个姑娘家如果嫁到一个陌生人家,陡然变成什么都要自己来操心做事,还得要为一家的日常生计着忙,您觉得二姑娘真的能行么?”平儿摇头,“若是三姑娘那性子倒是有可能,但二姑娘奴婢觉得到那等人家去大妇,只怕一样难过,……”
二人正说着,已经走到了缀锦楼的门口,迎春得到司棋的消息,早已经面带羞涩内心喜悦地迎了出来,“冯大哥。”
迎春其实只比冯紫英小月份,甚至比宝钗都要略大,已经满了十七了,像她这个年龄,论理都完全可以嫁人了,但到现在婚事都还没有定下来,这也是比较少见的,主要原因还是贾赦的择婿标准一直看准银子。
原本觉得孙绍祖不错,但是谁知道这半年孙绍祖似乎也不见了人影,原本想在孙绍祖身上再榨些银子出来,也未能如愿,所以这事儿也就一直拖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