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不过父女血脉终归不能泯灭,爹爹替女儿未来考虑肯定是发自肺腑为女儿好,黛玉也觉得终究妙玉是会理解和接受的。
“姐姐倒是好胸襟。”史湘云笑着撑起头来,翻过身子,“妙玉姐姐都是满了十八了,叔父也该早点儿提妙玉姐姐考虑终生大事才是,但小妹看叔父貌似胸有成竹了。”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对姐姐有什么考虑,只是在无意间问及父亲时,父亲有些愣神,甚至好半晌都没说话,最后只给了一句“为父自有考虑”来回应。
就在黛玉和湘云探讨着妙玉的婚事时,林如海也正在和妙玉说着话。
“女儿不嫁!”
妙玉脸上涌起潮红,整个身体因为混合了震惊、羞辱、愤怒、恐惧和不知所措的各种情绪而急剧颤抖,连带着嘴唇都哆嗦起来,“若是爹爹要真的逼女儿,女儿宁肯死!”
林如海满脸无奈和愁思,“妙玉,难道爹爹会害你不成?你都是十八岁了,这个年龄,哪个姑娘还没有嫁人,最起码都早已经定亲了,是,爹是有错,耽误了你,但是爹爹要替你安排好作为弥补,……”
“爹爹就是安排女儿与人为媵作为弥补?”妙玉脸色由红转白,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冷意,“这等弥补,爹爹还是留作吧,女儿不需要!”
林如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劝说自己这个庶出女儿。
“妙玉,爹知道你心里有苦,也知道你心里有怨,但命运如此,奈何?”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紫英是上科进士馆选庶吉士,而且又被除官翰林院修撰,前途无限,当下你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当知道他现在负责开海事务,此乃朝廷头等大事,若是此事办好,他的前途必定更加光明,而且他为人光明磊落,待人友善,你若是嫁给他为媵,日后所生儿女一样也有机会恩荫,……”
妙玉何尝不知道林如海所言是事实,但是想到自己那位异母妹妹为妻,自己却要去为媵,内心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忿。
凭什么?
如果是其他哪位高门贵女要嫁给冯紫英为妻而自己为媵,她心里也许还要好受一些。
可是没想到是那位异母妹妹为正妻,自己作为姐姐,反而要为媵,这种反差带来的羞辱和难受委实让人难以面对。
虽然她也清楚自己的年龄到了是该嫁人的时候了,但是她从未想过一回家便要面对此事,更没想到自己父亲已经将此事安排确定,她也从未想过要嫁给冯紫英此人,而且还是为媵。
哪怕此人的确看起来气度不凡前程远大,但是恰恰是自己父亲这样的安排让她对冯紫英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憎恶感。
莫不是此人见了自己姿色,便生出这般无耻念头?妙玉内心越发悲愤气苦。
“父亲,此事不用再说,若是父亲执意要如此,女儿只有以死以报!”妙玉脆生打断林如海的话头。
林如海脑中也是一阵晕眩,这丫头这方面的性格倒是和其母一样偏执倔强,认定的事情便不会回头,只是此事却如何向冯紫英交代?
“妙玉,你也十八岁了,爹爹寿元无多,总要替你把事情安排好,你若是不愿嫁冯紫英,那爹爹便替你另寻一门合适亲事,……”
“父亲,若是您真的怜惜女儿这十八年的苦处,便请爹爹给女儿一份自由,女儿此番回来也是守在爹爹身边,尽一份做女儿的孝心,再无其他心思,更无心嫁娶,……”妙玉咬着贝齿一字一句道:“女儿只想此间事了,便归回师傅膝下,净心清修,再无他念。”
林如海满脸痛惜,“妙玉,爹怎么能让你年纪轻轻就入佛门?爹绝不允许!”
见妙玉仍然满脸倔强的看着自己,林如海也有些无奈,“这样,妙玉,你不愿意嫁给紫英,爹也不勉强,虽然之前爹和紫英有过约定,但是爹是真心实意替你考虑为你好,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爹也不勉强你,那边爹去和紫英说,你说你现在没心思考虑婚事,爹也由你,但是你要答应爹,你不能托身佛门,这是爹唯一的要求,你必须答应爹!”
父女俩就这样对视,谁也不让谁,半晌,妙玉才心有不甘地低垂下眼睑,低声道:“好。”
“妙玉,你是爹的血脉骨肉,纵然以前爹有千般不是,但是爹难道会害你么?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什么事情没见过,这一切安排都是替你考虑。”林如海苦口婆心,“爹若是去了,谁会来管你的事情?若是你真不愿,那爹也只能让紫英日后替你物色合适的,……”
妙玉只是低头不语,林如海也是没有办法,对于这样一个性子简直和其母亲一样的女儿,他竟然束手无策。
……
“表兄来了。”见段喜贵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年龄不等的青少年,估摸着就应该是让他选来的几个人了。
“见过大人。”段喜贵这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先是作揖,然后才示意背后几个人行礼。
后面几个青少年都忙不迭地行礼。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穿官服办公,鹭鸶补子,青色常服,以往在翰林院里,或者下江南时,穿便服时反而比较多。
“此番按照大人要求,一共选了五人,其中有三人曾经在坊铺里干过,还有一人曾经被山陕会馆请去教授过,……”段喜贵言简意赅,“其余两人是近期这一批中的佼佼者,……”
冯紫英目光落在这几人身上。
无论是要建银庄还是举债事务,都涉及到具体的资金流动,他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经管这些具体事务的,而汪文言他们在大方向上自然没的说,但是在这些具体资金流入流出上,一样不太熟悉,而这一批几年来一直持续不断培养出来的贫家子弟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丰润祥这么些年来发展势头都不错,而段喜贵在临清搞的这种短期培训班效果非常好,一带三,三带九,然后就是选出其中优秀者到丰润祥里去工作,充当账房,最后再从中选择头脑灵活口齿伶俐者回来充当教师。
这样两三年时间里便培养出了上百这样的人才,而段喜贵也秉承冯紫英的意图,毫不藏私。
像山陕会馆那些商人在发现了这等用阿拉伯数字计数算数和复式记账法的方便快捷清楚优点之后,有些便把子侄送来学习,有的干脆就直接在这等贫家子弟中招募去,段喜贵也是乐见其成。
这等方法便开始在山东境内运河沿岸的商贾中慢慢传开了,像东昌府、临清、夏镇、张秋、济宁这一线都已经有不少商贾开始聘用或者派人来临清学习这等计数记账方式,而且沿着运河向北都传到了通州,向南都传到了徐州、扬州了。
“嗯,你先把他们安顿下来,熟悉一下情况,等一段时间,我怕就要忙起来,嗯,具体情况我下来再和表兄交代,这既是公务,也掺杂一些咱们自己的事情,比较复杂,……”
能被段喜贵选出来带过来的人,应该是忠诚度都没有太大问题,虽然这等事情也没什么需要太多保密的,但是毕竟也还是需要谨慎一些更稳妥。
见冯紫英说得慎重,段喜贵也有些兴奋。
丰润祥生意做得再好,也不过就是首饰加当铺的生意,如果说在以前段喜贵还会满足以当一个丰润祥的大掌柜,但是现在见识越宽,了解越多,尤其是看到自己这个表弟的成长速度,听一听这商贾们提及开海事务时的唏嘘感叹,他就越发渴望能够跟着这位表弟有更精彩的际遇。
“大人放心,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算数记账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心思灵动,学习新东西的能力也很强,……”段喜贵喜形于色。
见自己表兄这副模样,冯紫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怕是不满足于只想当个小商人了,还想在这个开海事务中也表现一番,没准儿还想挣个官身呢。
冯紫英也能理解,这年头你商人哪怕挣的银子再多,也比不过一介七品官员。
这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所以商人们都希望子弟能读书考出个举人进士来,而实在不济也要去捐输买个官身。
第一百三十七章 开门接客
冯紫英租用下来的院落不小,紧邻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一墙之隔。
三进院落自然不类官署,但对于这样一个临时办公地点,甚至是半公半私的联络处式的办公点,足够了。
征得了林如海的同意,曹煜已经先行到这边来协助冯紫英办公了,而汪文言大部分精力也开始转向了这边。
最里边的园子自然成了冯紫英的休息所在,而外院则是接待谈话所用,二进院子里才是真正的办公所在。
冯紫英站在台阶上,打量着院子里。
东西厢房都已经整理了出来,按照他的构想东边几间房子主要是负责银庄组建。
像现在就需要开始策划银庄组建章程了,从股东设立,资金募集,到吸纳揽储和放贷指向,这些都要一条一款的确立下来。
曹煜擅长文字策划,这是他的拿手强项,所以冯紫英先把他要了过来,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进行策划和文字整理。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小觑了这些事务的繁琐和复杂程度。
要搞银庄,不是光靠嘴皮子忽悠几个商人拿银子出来入股就成,这后续还涉及到揽储,甚至后续放贷,风险评估和管控,这既有纯盈利性质的,也有要负责战略导向的,比如朝廷急需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将是一家公私合营性质的国家开发银行兼私营商业银行,由于其现在具备的垄断性质,它甚至还能肩负起中央银行的性质。
当然这家银庄目前的股本会主要来自私人,而之所以说其具备公私合营性质,那么公家的作用主要是从官府的政策支持和扶持来体现。
但无论如何这家银庄被定位为冯紫英给大周带来的一个改变,嗯,前世中他所了解的粗浅的现代银行制度会被他粗暴地加入进来,哪怕未必适合现在,但必须要先确立起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事物,至少在目前,整个大周没有人能明白这个新生事物重要性和重大意义,它会为大周的工商业发展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助力和开天辟地的突破。
“子翼,还有什么需要的?”冯紫英看着曹煜,这是一个话不多,但是做事却十分严谨细致的中年人。
嗯,这个时代三十来岁已经被视为中年人了。
“其他都差不多了,但如果可以的话,有那么一两个精于文字的来帮衬一下,可能会快一些。”曹煜对这位未来新东家还不是很熟,所以话语里也很谨慎。
手里没人啊,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其他哪个衙门里没有一堆童生或者秀才出身的吏员?
可自己这还不算衙门,没有朝廷的钧旨,纯粹就是自己打着中书科的幌子先行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嗯,未来也许算是一个“事业编制”机构吧。
“这样,子翼,你去自己物色,人可靠,符合你的要求,便先进来,事情不能拖了,这边我可能马上就需要这样一个粗略章程。”冯紫英点点头,“东番拓垦的方略也不能丢下,这个框架太粗了,龙游和安福那帮人虽然有在云南的拓垦经验,但是东番不一样,那里咱们朝廷只是名义管辖,如何让其暂时履行具体职能,而朝廷揽总,也要斟酌,要把各方面细节都要考虑进来。”
“好的。”曹煜也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活计一下子压在他身上,没有压力是假的,而且这位要求很高。
关键在于时间太紧,若是无人帮衬,他怕自己做下来的未必能让人满意。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想要大干一番面临的难处。
林如海的这个幕僚团队自己还没法一下子全部接手,毕竟人家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也还要运作,而林如海身体不行,还得主要依靠他们。
段喜贵带来的人还只能在特定领域内使用,真正要成为一个多面手,还差得远。
自己几个同学,像练国事、贺逢圣、范景文、吴甡这些人却又被官应震留在了京师城,没法帮上忙。
冯紫英已经准备写信给齐永泰和官应震,请求能适当多来一两个自己的同学帮衬自己一把,否则自己分成几瓣都忙不过来。
而且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些同学,包括能力最强的练国事来,恐怕短时间内都还不能派上大用场,还得要花上三五个月熟悉适应。
他们以前都是沉迷于经义诗赋和时政策论,对于这等具体的行政事务,可以说是一片茫然,甚至可能连段喜贵带来哪几个人都不如。
但是如果给他们时间来熟悉适应,他们的上限就要高得多。
而且关键他们是进士出身,这份底蕴在这里,天生就带着逼格光环,放在任何一个职位上,成长起来都能发挥顶梁柱的作用。
这也是段喜贵“培养”出来这一批人所不能比的。
准确的说冯紫英这帮同学未来就是天生要当官员甚至大臣的,而段喜贵带来这批人绝大部分都只能局限于吏员这个层级,或者说朝着技术官僚发展。
当然即便是能成为吏员,对于这帮从冯家、段家这些旁支或者庶出的贫苦家庭里走出来的子弟来说也是一个了不得的阶层跨越了,而且其中表现优异者未必就不能进入官员阶层,哪怕他们无法科举,但是一样有其他旁路可走。
冯紫英把自己来江南的工作分成了四块。
第一,首要任务是银庄搭建,包括募股和揽储,但前期主要是募股。
第二,对有意参与海贸的商贾进行初步筛选,并商谈特许金问题,当然最终敲定还要由官应震和户部乃至内阁来定。
第三,初步和盐商、海商们洽谈以海税作抵押的举债事务,并要就设立市舶司征求这些商贾们的意见。
第四,就是要和北上的造船业相关商贾们磋商去登莱建立船厂事宜了,这也只能是一个初步计议,定下框架,具体中书科最后还要派人去登莱,协调登莱总督府和地方官府处理好这项事务。
东番拓垦事务是额外的,甚至连包括齐永泰在内的内阁和官应震都不太认可。
只是在冯紫英的反复陈述之下,官应震最后勉强同意冯紫英可以临机权变,处理东番事务,但这并无得到内阁授权,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先斩后奏,是逾越。
不过冯紫英倒不在意。
将在外君有命有所不受。
且不说官应震给了这份临机权变之权,便是在觐见永隆帝时,永隆帝也曾含蓄地表示,只要对朝廷有利,便是有所逾越,也无碍。
嗯,冯紫英的理解,这基本上算是皇帝要替自己背书了。
当然事情闹大了,不知道永隆帝会不会怂?
但冯紫英相信在银子的威力下,一切都是土鸡瓦犬,不足为虑。
现在看来这作为额外的东番事务反而是进展最大,惊喜最多的。
除了没计入的东番拓垦事务外,官应震只把银庄事务明确交给了冯紫英。
其他几项事务,都是官应震叮嘱他来打前站,把前期工作先梳理出来,初步接触,最后估计要么报到中书科来计议,要么就是他亲自或者派人来具体接手。
再密切的关系,也需要平衡,官应震也是仕途老人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冯紫英前期工作很重要,如果做得很出色,官应震自然也不会否定。
所以冯紫英的重心也放在了银庄建设和东番垦拓上,其他几项事务,也就是他自己拿出一个框架来,然后逐步商谈推进,等到官应震有合适人选来时,自己便主动交接。
“爷,他们来了。”宝祥进来通报。
“算一算,也该来了。”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请他们进屋吧。”
要开始打硬仗了。
从今日开始,冯紫英要开始正式接客了。
来扬州小半个月了,即便是这个半遮半掩的办事处也开业有几日了,估摸着这扬州城里,乃至南直隶和浙江那边都该收到消息了。
也的确是如此,从开门第一日开始便收到了各类名剌名帖,但是冯紫英依然是只收不见,但是却预留了时间通知的意思。
从马车上下来,却见到另外一位早到了,并不熟悉,但有所耳闻,陆彦冲还是拱了拱手。
对面的灰衫男子面色有些复杂,但很快平静了一下心绪,也是拱手一礼,“陆兄。”
“庄兄一个人?”陆彦冲面色温润,态度谦和。
作为才入门者,陆彦冲知道这些个早已经在海上纵横多年的大海商们其实是极为敌视他们这些新进踏入此行的,但这是现实,他们也只能低头。
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自己这些人在朝中摇旗呐喊,这开海之略真的这么容易就敲定下来?
陆彦冲态度温和,但并不代表就惧怕谁了。
松江陆家,在这南直隶,任谁来都要尊重一二,便是在朝中,也一样声名显赫。
虽然家主陆树声前年身故,但是从弟陆彦章现在是南京刑部侍郎,另外一个师从于家主的弟子董其昌也是南京翰林院侍读学士,在南直隶没有谁敢轻视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