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或者福王接替,如果福王听话懂事,那么没问题,如果福王也有其他想法,那么或寻些借口,或设个圈套让福王自投罗网,名声败坏,然后再让礼王接替。
这样不断打击张氏皇族的声望,让其根本无力和士人对抗,内阁也完全可以更游刃有余地来运作朝政。
反正首辅次辅都是可以轮替的,真要有什么责任,辞任下野便可,年龄大的直接致仕,年龄不到的还能重新出山,这就是士人们的群体利益交易。
即便自己是士人中的一员,冯紫英也都不得不感叹士人现在的权力已经相当骇人了。
永隆帝时候还能选择一些帝党,离间一下北地和江南士人之间的关系,加上武勋武人的影响力来制约主流士人,勉强实现平衡。
永隆帝一遇刺,这种平衡被打破,士人们立即齐心协力心照不宣地就把皇权中相当大一部分权力攫取过来了,等到万统帝继位时,已经根本没有和士人斗法的资本了。
特别是在武人群体被压制和分化之后,连汤谬二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要么伏低做小,要么就只有自动融入主流士人中去,否则就是被边缘化乃至逐出朝堂。
或许这个时代才是士人们一直追求和最为满足的时代?可为什么作为士人的自己却总是有些心有不甘,或者说意犹未尽呢?
或者是自己天生就有一个独裁之心,又或者是穿越者带来的巨大使命感让自己必须要走上那一步?
冯紫英忽然间也有些恍惚茫然了。
……
黛玉的怀孕姗姗来迟。
至少在冯紫英看来是如此。
在薛宝钗和沈宜修相继怀孕之后,三房,不,应该是黛玉的压力空前巨大。
连刚过门不久的探春都主动退让,妙玉和岫烟就不用说了。
就在紫鹃和雪雁与黛玉、探春喜滋滋地计算探讨着究竟是哪一日用什么姿势怀上的时候,冯紫英也在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南下了。
北直隶和山东局面越发不好,春旱接着伏旱而来,但两地局面依然异常的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来。
越是这样也是酝酿着什么,这是冯紫英的判断,但是说出来只怕又要被刘一燝攻讦了。
既然自己要走,冯紫英也懒得再和刘一燝之流争吵,不值当,也不划算。
不过他再三提醒了贾雨村和卢嵩,让他们提高警惕。
进入五月,天气骤然暴热。
老爹终于进京了。
西北军的分拆有条不紊地进行。
不过冯紫英的设想肯定不可能如愿以偿。
刘东旸和刘白川这二刘的安排也成了最棘手的问题,再加上麻承勋、祁秉忠、柴国柱这三人的位置也需要调整,意味着边镇总兵也要迎来一轮大动。
在万统帝称病不朝期间,似乎内阁也更乐见如此,能够更随心所欲地把军中人事调整到位。
冯紫英估摸着这一轮人事调整完毕,自己这个正经八百的兵部右侍郎可能又要变成挂任右侍郎了,当然前面会加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职衔,再是巡抚江南。
随着仇士本的黯然落马,五军营大将这一职位也是炙手可热,众人瞩目。
之前冯紫英是想力推祁秉忠上任,在张怀昌和孙承宗那里也获得了认可,但是在内阁层面却遭遇了阻力。
叶方李都认为京中西北军人已经足够多,而五军营大将则是最关键的一员,应该考虑平衡,但究竟由何人来出任,却又始终选不出更合适人选来,所以最后就走了个折中,由麻承勋出任五军营大将,卸任宣府总兵,调蓟镇总兵尤世功出任宣府总兵,大同总兵杨元出任蓟镇总兵,辽东副总兵刘綎出任大同总兵。
这一连串的变动更印证了冯唐和冯紫英的观点,那就是朝廷对西北军,或者说对老爹的猜忌之心已经很大了,甚至不惜将同为大同武勋麻家出身的麻承勋调到京中担任五军营大将。
都知道冯家和麻家虽然谈不上什么不睦,但是绝对不是一路人,而之前麻家也一直是朝廷打压对象。
而刘綎则是江西人,虽然作战勇猛,但是麾下军纪败坏,本人也是恣意骄横,在辽东表现并不算好,和赵率教关系也是时好时坏,但朝廷却在辽东前一年表现不佳情形下悍然把刘綎擢升为大同总兵,也足见其用意。
第五百九十二章 再度糜烂,晋北吃紧
“爷,尚书大人请您再过去计议。”宝祥过来,小声打破冯紫英的沉思。
冯紫英无声点头。
张怀昌还是比较尊重自己的意见,也能理解自己的一些担心。
相较于内阁中那几位,出身辽东一直念念不忘要将女真斩草除根的张怀昌要相对单纯耿直一些。
“坐吧。”一进张怀昌公房,还没等冯紫英坐稳,张怀昌就径直道:“刘东旸出任山西总兵,柴国柱去榆林,刘白川去荆襄,你意如何?”
冯紫英能有什么意见?算是安排得相当照顾老爹和自己情绪了。
贺世贤去了甘宁之后,榆林总兵一直空着。
按照冯紫英的想法,刘东旸和刘白川最好能接任榆林和山西两镇总兵,这样西北精锐依然掌握在冯系手中。
但朝廷怎么会让自己如意?
柴国柱在担任蓟镇副总兵时就和老爹关系很一般,或者说不是一路人。
或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哪怕这家伙在山西平叛中表现庸碌,让山西巡抚袁可立极为不满,连连上书告状,居然都还是没能动摇这厮的地位。
还能捞个甚至比山西镇更强的榆林镇总兵当,不能不说朝廷是把这分而治之平衡术用到了极致,或者说对冯家在边镇影响力忌惮到了极致。
有那么害怕么,原本不太在意的冯紫英都要忍不住腹诽一句了。
刘白川安排去了荆襄镇,有些可惜了。
按照老爹的介绍,刘东旸和刘白川二人,一个骁勇刚锐不失狡谲灵活,一个沉稳坚韧兼顾狠辣。
前者更高调一些,后者很低调,都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若不是这宁夏叛乱的恶名影响,这二人早就该当总兵了。
见冯紫英不做声,张怀昌也知道冯紫英还有些意难平。
的确柴国柱表现不佳,继任榆林总兵有点儿勉强,但这是叶相和李三才都坚持的,他也拗不过来。
“好了,紫英,格局大一些,你也是要坐镇江南的人了,眼光放宽一些,榆林虽然是大镇,但贺世贤经营不错,柴国柱萧规曹随也能凑合,不至于就弄得不可收拾,……”
冯紫英摇摇头,“大人,对柴国柱去榆林我没意见,如大人说,守户,柴国柱还是做得到,我是觉得刘綎出任大同总兵不合适。此人治军散漫,有勇无谋,打仗虽然勇猛,但是是靠养成一批骄兵悍将为倚仗,但控制力却差了许多,他去大同,未必是好事。”
张怀昌也是无奈苦笑,这都早就有了定议,内阁都定了,再说有什么用?
刘綎是江西人,不是北地武人,算是叶方他们的“自己人”,能比么?
好不容易才在边镇大将中找到一个南人,能不重用么?
何况刘綎人家确实打仗勇猛,也有一些功劳,还是武进士出身,也是正宗官二代,人家老爹刘显在浙江抗倭极有名声,官至都督。
这等子弟凭什么不用?
在叶向高、方从哲等人眼里,已经是提拔晚了。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已成定议咱们就不讨论了。”张怀昌摆摆手,“服从大局,现在有个问题,忠惠王该卸任京营节度使,萧如薰一直在谋求,但朝廷可能不太愿意让武人出任,有意让飞白回来兼任,你觉得呢?”
熊廷弼马上就回京了,接替冯紫英的兵部右侍郎,可要兼任京营节度使又是什么主意?
冯紫英有些不解,原来可没有这个想法。
“大人,我觉得不合适,飞白兄回来就是接替我的,这一块事务有多忙您清楚,飞白接手哪里还有精力来管京营,不是凭空制造飞白和萧如薰的矛盾不满么?”
张怀昌叹了一口气,“那飞白不兼任,谁接任节度使?总不能让忠惠王一直当着吧,这不合适。”
“等礼卿兄回来兼任如何?”冯紫英索性卖袁可立一个好,但他估计有难度。
张怀昌迟疑了一下,摇头:“恐怕礼卿暂时回来不了,而且回来他也怕难得重用。”
冯紫英沉吟:“山西局面是多方面造成的,恐怕非礼卿兄一人之责。”
山西那边局面一直时好时坏,内阁诸公很不满意。
户部意见尤大,认为陕西局面更糟糕冯紫英不到两年就解决了,但山西这都多久了,耗费巨大仍然见不到尽头。
虽然土默特人基本上退出了边墙,但是丰州白莲却有在晋西北一线扎根的迹象,而且也得到了退出边墙但仍然挥之不去的土默特人策应。
偏头关到老营堡这一线仍然被丰州白莲控制着,一句话,虽然已经把丰州白莲撵到了距离边墙就是这么百十里地的地带,但就是再也推进不动了。
这也是袁可立对柴国柱山西镇最为不满的原因,认为是柴国柱怯于硬战,一味讲求客观理由,其实就是内心荏弱,不是大将之材。
柴国柱的理由也很充足,山西镇在和丰州白莲以及寇边的土默特人作战中损失很大,本身原来就没有恢复元气,又遭遇连续作战不利,加上一直没有多少补充。
大同宣府都得到了孙绍祖、牛继宗归顺后旧部补充,可山西镇却没有新血进来,全靠山西本地卫军来输血。
可卫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根本不堪一用,这才导致这种越打越疲,越战越弱的局面。
加上袁可立和柴国柱有了心结之后,将帅不和,更是配合不够,所以才拖成这样。
“刘东旸接任的山西镇差不多就是一个空壳子了,现在我有意抽调一部分原本是要放到东江镇的西北军去充实山西镇,算是帮他重建山西镇。另外礼卿现在对杨元意见也很大,认为大同镇距离老营堡一线近在咫尺,却以大同镇刚进行整编,军队局势未稳,迟迟不肯出兵协助,甚至弹劾了杨元罔顾大局,导致局面糜烂,……”
张怀昌一边说一边摇头。
袁可立这是真的有点儿急眼了,战事不顺不说,而且从陕西东渡而来的乱军也迟迟未能被剿灭,反而向北靠拢,和丰州白莲有连城一片的架势。
这让袁可立极为着急,已经连连来函告警,这也是内阁和兵部有些着忙的缘故。
“这才多久,山西局面又有恶化?”冯紫英惊疑不定,“不是前期说局面已经稳住了么?山西镇都收复了保德州和河曲县了么?”
冯紫英就没怎么多过问山西那边战事了,因为前期显示山西局面已经有了较大改观,预计今年下半年就该结束战事了。
张怀昌揉了揉脸颊,犹豫了一下才道:“刚得到的消息,山西镇毛九鹏部在杨兔堡遭遇伏击,吃了个大败仗,损失了五千余人,河曲得而复失,我估计保德州也保不住,甚至现在可能都丢了,只是消息还会传回来,柴国柱现在心思都到榆林镇那边去了,刘东旸却又还没走马上任,……”
毛九鹏是山西镇分守副总兵,手中接近一万二千多兵力,在山西镇中算是一大主力了,前期也还打得不错,但他和柴国柱关系不太好。
冯紫英大吃一惊,“毛九鹏败了?保德州不能丢,岢岚州的镇西卫那边可还有援军?要立即堵上,否则局势蔓延,不可收拾!”
“据说镇西卫只有不到三千卫军。”张怀昌也不知道柴国柱这一仗是怎么打的,“怕是不敢用上去,一旦败了,那只会更糟糕。”
这也怪朝廷,人事上的事情要定早定,拖拖沓沓,又保不了密。
消息早早就传出去了,柴国柱心思就不在打仗上了,成日里虚以委蛇,就等着走人。
毛九鹏出战也是想要挣一挣表现,希望在接下来兵部调整中长长脸,搏一搏协守副总兵,谁曾想却惨败。
杨元原本也是有意出兵井坪和乃河堡出兵的,听得他自己要走蓟镇去,也立即不动了,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出点儿状况,影响自己去蓟镇任职?
也难怪袁可立冒火,这样打仗,怎么打?
冯紫英心念急转,脑海中也浮出整个晋西北的地图来。
保德州一丢的话,整个晋西北沿黄河一线就敞开了,一直要到兴县才有支撑点,而且兴县几无驻军,甚至到更南面的临县都是空档,加上难免陕西渡河而来的叛军一直在活动,整个局面就骤然吃紧了。
冯紫英忍不住愤怒起来,猛地拍案而起:“柴国柱和杨元可恶,这朝廷刚商议敲定,他们得了消息就变成这般,岂不是辜负了朝廷的期望?这样的人,朝廷也要大用?”
张怀昌就知道冯紫英肯定要大怒,眼见得局面才平静下来,原来也一直说山西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半年之内可能就能解决,没想到这突然间局势又恶化了,而且柴国柱和杨元这么做的确是有些让人寒心。
可不大用又能如何?这些情况内阁已经议定并报“病中”皇帝下旨用印,内阁也副署下了公文了,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现在再要收回来,只怕局面会更乱。
第五百九十三章 粉饰,待发
“好了,紫英,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连内阁那边都还没有来得及去报告,事已至此,我才找你来商计,稚绳去了宣府还没有回来,据说麻承勋还有些不太愿意来五军营。”
张怀昌揉额苦笑。
这哪儿都是事儿,人人都有意见怨气,这兵部的活儿也不好干。
总揽策划,人事变动,军事训练,装备布局,样样都是烫手活计,也幸亏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是能臣,做事都有一套,这个时候张怀昌都有些担心冯紫英一旦离任,熊廷弼是否能承担得起这个担子了。
“哼,我还不想干兵部侍郎,想干吏部侍郎呢,由得了我么?”冯紫英冷笑一声,“他琢磨着这宣大总督空缺了,他这个宣府总兵头上就没婆婆了,啥事儿都可以自己说了算了,当然不愿意来五军营这种放眼望去全是上官的地方了。”
“不提这事儿了,交给稚绳去处理,山西这边情况出现变化,礼卿有些慌了,但公文昨日就走驿报下去了,就算是要收回也来不及了,何况也不可能收回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先稳住局面,也让刘东旸赶紧走马上任。”
张怀昌顿了一顿,“我已经让快马急速赶往徐州,让刘东旸即可赴京然后去宁武上任,这边柴国柱必须要坚守到刘东旸到任才能离开。”
“应有之意,现在只能如此了。”冯紫英皱起眉头,“但这丰州白莲什么原因一下子又凶猛起来了,不是一直说在节节败退后撤么?八角堡还在我们手里吧?”
“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如此,但是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些滞后的消息了。”张怀昌也长叹,“我让杨文弱组织人在进行研判分析,拿出一个对策来,礼卿有些乱了方寸,唉,……”
冯紫英吓了一跳,“怀昌公,可千万别又让我去山西救急啊,我相信礼卿兄过了这一会子难关,就能缓过来。”
“我倒是想,可你马上就要去江南,怎么可能?”张怀昌摆摆手,“但你给点儿建议总可以吧?”
“让杨元把大同镇西路调兵增援,倒不一定要反攻,起码也能帮着宁武那边稳住阵脚,别被打崩了,等到刘东旸去了之后再来重新布置。”冯紫英想了想,“另外那边对付叛军的山西镇撤回,这样僵持着毫无意义,既没有实力全歼对方,白白牵扯一部分兵力,……”
张怀昌吃了一惊,“那怎么行?那边还有接近十万乱军,虽说是乌合之众,但是一旦蔓延开来,谁都受不了。”
冯紫英仰起头想了想,“怀昌公,若是这样,那就只能多抽调一部分西北军补充山西镇,我担心山西镇现在已经被柴国柱给折腾光了,否则不至于连河曲和保德州都守不住,这厮就算是去了榆林,这边也要让都察院好好查一查,看看又没有谎报瞒报损失,……”
张怀昌微微摇头:“紫英,这桩事儿就不必计较了,我心里有数。山西镇一直未得有效补充,都是靠抽调卫军民壮支撑,基本上就是打一仗就消耗大半,很多都是趁乱跑回原籍。柴国柱和我来信几次都提起,也和礼卿报告过,但是礼卿一是不信,仍然严加催逼上阵;二是要求严惩那些逃兵,但柴国柱反对,担心把这些逃回去的卫军和民壮逼反了,一旦和南面那些东来的陕西乱军合兵一处,那才是噩梦了。”
冯紫英心中一凛,这样看来这山西局面比原来想象的要糟糕得多,之前的那些军报看样子都是有些粉饰太平的味道了。
这里边究竟是谁出了问题,还真不好说,或许柴国柱、袁可立以及杨元都有责任,地方上也一样脱不了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