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水溶要见我?”冯紫英讶然问道:“他没收监么?”
“水溶肯定是被收监了,就在顺天府大狱。”宝祥进来道:“来的是他府上的一名长随,保释出来的。”
四王真的算是死老虎了,甚至连韩爌和杨涟他们都不屑于打,一直搁在后边儿,心思都扑到了这一波接一波的豪强大案上去了。
所以四王也就是所谓的四王本人被收监了,其他人尽皆可以保释,只要能交出足够的银子,那就没问题。
说起来也是寒碜,堂堂四名郡王,除了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现在被收监,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一个是郡王未成年,不算卷入,一个是长期卧病在床,也为卷入,也就是东平郡王穆家和北静郡王水家真正跟着跑到江南来了。
虽然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两家也一样被朝廷查抄,但是这两家起码朝廷还是留了颜面,还暂时让其住在就有府邸中,但东平郡王府和北静郡王府则是早就查抄并且发卖了,现在都被两家山陕富商买下了。
想起在西安城里睡了水甄氏,也就是甄宝旒,还有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冯紫英就有些不自在。
虽说那是自己中计入彀,但是毕竟这种事情还是有些膈应人的,若真的是面对水溶,他还是有些发憷,好在这一趟来的是对方长随,那还好。
也不知道甄宝毓和水中棠回京没有,也许应该回京了,或者在回京路途上了吧?
万统帝登基,赦免了一干在他登基前和他相关的朝廷判下的干犯,但是却没法赦免这之后朝廷重新启动查处的案件。
这样诡异的局面也是让人蛋疼,当然不是内阁诸公蛋疼,而是万统帝蛋疼。
也就是说东平郡王和北静郡王两家的主犯还未定案,但是他们原来附属的犯官眷属却已经得以赦免可以大摇大摆回京了,就这么古怪离奇。
就像贾政也一样获得了赦免一样,安安稳稳地回京,这会子早已经到京和家人团聚享受之乐了,但贾赦则不行,因为他的罪行并非拂逆,而是沟通外族走私贩私。
可真正的罪魁祸首孙绍祖却能优哉游哉地在京师城里喝清茶,他这个从犯却还得在西安吃土受苦,这理上哪儿说去?
天下事就这么不讲道理,你遇上了,就得受着。
这也是朝廷预先埋下的一步棋。
你万统帝尽可以赦免当初与江南叛逆一案相关的人,但是朝廷一样有权力启动对这些人其他案件的调查。
不能说朝廷不追究你跟随万统帝立伪朝造反的罪行,你原来走私贩私、行贿受贿、杀人越货的罪行也不追究了吧?
给冯紫英的感觉,似乎内阁才是代表朝廷,而朝廷现在和万统帝很有些泾渭分明的味道,那万统帝算什么?傀儡,还是过渡?
冯紫英琢磨着如果万统帝一直这样,内阁是乐见其成的,但若是万统帝不愿意还要挣扎一番的话,弄不好内阁就要启动备用方案,比如永隆帝的几个儿子可能就要跳出来质疑万统帝继位的合法性合理性了。
冯紫英甚至可以断言,即便是万统帝不作妖,朝廷一样可能时不时的撩拨和刺激一下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以及几个所谓太妃,比如苏菱瑶和梅月溪以及郭沁筠诸女,让他们发声折腾。
虽说这种把戏上不得大台面,但是却颇有用处,会弄得万统帝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好歹这也是一家人的家事儿,这就是猪尿泡打人——不疼但晦气人,折腾得你欲哭无泪,欲罢不能。
诸般心思从冯紫英心中一掠而过,“那就让他进来吧,听听他想说些什么,这水溶的事儿,我可插不上多少嘴,便是顾阁老也得要回京之后才定。”
水溶这名长随冯紫英见过,进来之后跪下行礼,便只顾磕头。
“怎么回事儿,有什么说便是,如此做派作甚?”冯紫英皱起眉头。
自己和水溶也就是面面之交,谈不上多么深的情谊,怎么这一个长随却还求到自己门上来了?
“大人,王爷来到南京之后就一直不太顺,以前皇上还在南京时还时常接济一下,后来传出和朝廷谈判消息之后,皇上对王爷和穆王爷就不怎么过问了,这几年王爷花销甚大,场面上又不能落下,王爷在南京这边的宅邸田庄几乎都卖得差不多了,这一轮入狱之后,王爷之前说不能保释,所以就只能凑合卖掉宅子和田庄铺子把府里其他人保释出来了,但现在说王爷也可以保释了,但要三万两银子保释金,小的四处借贷,实在是借不够,走投无路,才想着来求大人,……”
这一位长随倒是十分忠厚实在之人,看这样子的确是有些狼狈落魄了。
北静郡王好歹也是本朝立国时候的开国四大异姓王,在南北两京都有宅邸、铺子和田庄,虽说这些年来渐渐落魄了,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多少也还有些底子,就算是这两年折腾大,但怎么就还求到自己门上来了?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和水甄氏与水中棠的事儿,所以才会找上门来?
冯紫英一时间有些心里发憷之余,也有些狐疑,不至于吧?
第五百零五章 余波,价值
那位长随倒也是一个十分知机的角色,注意到冯紫英神色有些疑惑,心中也是暗叹。
看样子二位甄家姑娘在冯宅中地位也未必如外界传闻的那般如何受宠,要不这一位怎么会完全没有意识到?
难道这一位还真的只是把甄家二女玩玩而已?那甄家女人的命运实在是太悲惨了一些。
只是他现在也顾不得替甄家女人悲哀了。
王爷连王妃都弃之如敝履径自南奔,弄得王妃和郡主都只能被充军发配陕西,现在王爷更是身陷囹圄,难以脱身,现在好容易得到消息说刑部有意对二位王爷开释,但高额的保释金却成了一道难题。
三万两银子,说多也多,也说少也少,原来在京师城里,若是要凑齐这三万两,也不难,到了南京之后,若是尚未卖掉哪些田庄铺子之前,抵押或者卖掉也能凑出来,但现在水家财产基本上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三万两就成了天文数字了。
到入狱之前,水家其实已经只能勉强度日了,这些族人的保释金倒是低,三五百两就够了,可王爷的保释金却是三万两,一下子就成了不可承受之重了。
“小的也去过王妃娘家那边去求助,但是王妃娘家现在也是朝不保夕,根本没有人接待小的,小的也知道那边现在的境况,所以也不好多去打扰,听闻大姑娘和三姑娘和大人颇为亲善,……”
冯紫英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王妃娘家?
嗯,王妃,不就是甄宝旒么?
娘家,不就是甄家么?
他恍然大悟。
难怪人家找上自己门。
不是因为自己睡了王妃甄宝旒和水中棠,而是因为自己纳了甄宝琛和甄宝毓!
所以外人觉得有了这层关系,才觉得也算亲戚关系了,和水溶连襟啊,所以才会来找自己求援。
弄得自己心神不宁,还以为自己睡了甄宝旒和水中棠的事儿被人知晓了呢。
想想也是,那一觉睡了四个女人,都算是有头有脸爱惜颜面的,谁会去泄露?秦可卿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只是这长随一句颇为亲善还是让冯紫英觉得有些意思,这亲善也就只能亲善到床上去了才敢来说借上万两银子的事儿,要不什么关系赶来开口借几万两银子?
自己这一趟南来,本来也没有打算在钱银上有多少收益,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别不过,你不要,人家都不敢要。
就像在陈钱山西岛那一回一样,大家都眼巴巴看着你,你不捡几样,谁好意思下手?
在松江回来的路上,赵文昭也送来了一些物件,冯紫英也没有推。
唐家那边一下子收获太大,你就算是不拿,人家也不信,这也是惯例。
他算是很克制了,换了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如狼似虎很咬一番呢。
同样,甄家这边,也免不了,弄得冯紫英自己都觉得本来一门心思是要立功来的,怎么却像是奔着钱银财货而来。
看看这后宅里边几个箱子,都交给了尤三姐收着,自己心里都不得劲儿。
别说三万两,就算是三十万两,如果自己稍微露露口风,估摸着都能给自己凑齐了。
回过神来,冯紫英这才赶紧点头:“也是,水王爷一时间走错了路,此番朝廷处置,水王爷能幡然悔悟最好不过,也希望朝廷能从轻处理,日后水王爷出来之后好生将息着就是了。”
“是啊,小的们也是这么想的,王爷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何能经得起那大狱里的折腾?听说那里边老吏一个个刁滑狠辣,若是不肯出银子,那便是百般折腾作践,小的们就是担心王爷吃不消,所以才希望早些凑齐银子把王爷给保释出来,……”
长随说得很坦白,现在就是没银子,希望早点赎出来,老老实实等着朝廷处置,保证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甄家二位姑娘可曾知晓?”冯紫英点了点头问道。
“小的没去找过二位姑娘,不过去过甄家叨扰,估摸着甄家这边兴许给二位姑娘带过信儿。”长随老老实实地道。
看样子甄氏二女还是很懂规矩的,没有随意把这话递到冯紫英耳朵里来。
三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但是对冯紫英来说,也拿得出来,但关键是自己这借给水溶,日后水溶拿什么来还?
刑部这一套路都是跟着自己学的。
先是高额保释金,然后就给你各种希望,让你一门心思觉得可能会不被发配充军或者徒刑,到最后结果就是要发配充军或者徒刑,然后可以通过缴纳高额罚金来折抵刑期。
这一套在京中百试不爽,现在又要用到江南来了。
江南这一系列案件涉及人员更多,而且枝蔓攀援,相互牵扯,收监人数更惊人。
如果要想避免自己被牵扯进去,那么帮着昔日有些瓜葛的人尽早保释出来,免得对方熬不住把自己吐出来就是应有之意了。
这一套路冯紫英和孙承宗以及都察院的人都约摸提及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这一招才能为朝廷谋取更大的收益,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没想到现在这一招却要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思忖良久,冯紫英觉得这笔银子看样子还得借。
睡了水甄氏和水中棠,而且二女恐怕很快就要回京师城,有秦可卿这个女人在里边掺和折腾,自己回去之后只怕免不了还要见面,抹不开这份颜面。
现在他都有些弄不明白秦可卿的心思了,这女人似乎很享受这种穿插和混合了不同身份的这种感觉,就这么在刀尖上跳舞一般,不断撩拨和折腾自己,或许是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物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很有成就感。
只不过这究竟谁在玩弄谁,冯紫英觉得可能还得要好好掂量掂量,但秦可卿这个女人的心思的确太难捉摸了。
见冯紫英终于答应了借给三万两银子,这位长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叩了一个头道:“大恩不言谢,大人这般仁义,小的先替王爷谢过大人,另外王爷也说了,出来之后,定有厚报。”
冯紫英笑了起来,“我若是指望水王爷厚报,那就不会借给他这份银子了,王爷出来之后只要安分守己,莫要再走错路就算是厚报了。”
那名长随摇了摇头:“王爷专门叮嘱过小的,他若是能出来,定要来见大人一面,向大人陈述一些事情,有些情况或许对大人颇有用处。”
“哦?”冯紫英惊讶起来。
水溶不会这么无聊来故弄玄虚,看样子自己若是不借这几万两银子,这个话就不会有了,但是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用处?
他委实想不出来,总不会要把其妹许给自己为妾吧?冯紫英自我解嘲地想着,自己可和水中棠已经有了一夕之欢,占了人家清白身子了。
见冯紫英颇感惊异,长随想了想,“王爷在京中的时候,就受当初义忠亲王也就是当今皇上之托,替他联络一些不便于处理的事务,只不过后来好像皇上对此不太感兴趣了,但那边似乎却一直很主动,所以王爷也就姑妄听之,应付着,……”
冯紫英警惕起来,“哦,是哪方面的?”
长随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和北地白莲教有些瓜葛。”
冯紫英猛然明白过来,义忠亲王那个时候估计已经和朝廷搭上线,觉得入继大统很有希望,这些东西就不再需要了,而且容易脏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自然要远离,连带着原来替他联络处置的水溶也就成了弃子。
只是为何万统帝不把水溶给处置了呢?这对万统帝来说不是难事才对。
这不是给他自己留下一些后患?
正琢磨这一点,那长随又道:“王爷和穆王爷之前来往也颇为密切,或许穆王爷也知晓一些情况,但小的就不是好呢清楚具体内情了。”
穆王爷?东平郡王,穆檀的老爹穆峥?
冯紫英觉得这里边的故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穆王爷原来也在替当今皇上做一些事情?”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这小的就不敢乱说了,只是后期王爷和穆王爷走得很近,嗯,都有点儿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位长随这句话一出口,冯紫英顿时刮目相看。
这一位长随估计真的是水溶的绝对心腹了,类似于汪文言吴耀青对自己,事无不可言。
“唔,既如此,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所需银两,我让人和你对接处理,待到水王爷出来,也莫要随意来我这里,届时我会安排人来找他,如果可以的话,他选一个稳妥安全所在,最好尽快安顿下来。”
那名长随也明白轻重,连连点头去了。
待到那人离去,冯紫英才把汪文言招来,谈了此事。
汪文言也是颇为惊讶,虽说早就怀疑义忠亲王当初和白莲教有勾连,但没想到却是让水溶来联络。
但想一想也是,只怕汤谬等人是绝对不会和白莲教这些人有所牵连的,也只有水溶、穆峥这种人才能去沾手。
第五百零六章 切入,讨价
从顾秉谦一行的到来,对整个江南行动迅速加快。
甄家的主动配合,唐家、丁家乃至周家的授首,然后就是胡陶两家效仿甄家的投案,以及对地方豪门,比如常州辜家,宁国谭家,广德陈家等几家的查处,也引发了整个江南的巨大震动。
不过建立在登莱水师巡逻于长江和运河上,蓟镇军驻扎在淮安——扬州一线,辽东军驻守在松江、苏州,登莱军坐镇南京,整个江南局面虽然动荡,但也只是民间人心涌荡,却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顾秉谦作为阁臣在南京频频露面,甚至还专门举办了一次诗会,算是稳定士绅民心,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毕竟顾秉谦作为苏州的顶级士人,在江南的名声也不小。
冯紫英原本考虑尽早将辽东军和蓟镇军打发回去,但是现在看来还不敢轻举妄动。
起码在处理完老登莱军和老宣府军、老大同军的问题之前,还得要把局面稳下来。
自己想要在十一月底之前回京的想法也成为泡影。
老登莱军与新登莱军合并的过程相对顺利,毕竟都是来自于山东,王子腾主动配合使得这一过程更为圆融。
当然冯紫英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那就是一部分老登莱军的军官都得以保留下来,并未被清理掉,也使得合并后的登莱军战斗力迅速膨胀和提升起来。
老宣府军和老大同军的问题稍微复杂一些。
虽然牛继宗和孙绍祖也主动表示了配合,但是宣府军是老牌边军,和登莱军还有些不一样。
现在麻承勋组建新宣府军,论战斗力,新宣府军是远不及老宣府军的,如果要把这两支军队捏合在一起,会不会起到喧宾夺主,甚至引发双方矛盾冲突,这也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大同军的情况也相似,孙绍祖带走了大同军相当大一部分精锐,虽然杨元重组补充了大同军,但是元气一直未能恢复到初始状态,如果这一支大同军也回归到大同,一样存在着双方的矛盾冲突情况。
在这个问题上冯紫英也和孙承宗商讨过多次,但始终没有能拿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