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韩时良、葛钰没有吭声,但随行将吏却受不住气,与守卫争吵起来,坚持要带侍卫人马进入大营。
最后还是魏楚钧带着提前一天赶到涧沟镇的罗望赶过来斡旋,守卫才勉强同意作为淮西制置安抚使的韩时良可以享受宰执待遇,由三十四名持械扈卫随侍进入大营,多出来的侍卫一律返回寿春城。
除了韩时良、葛钰二人以及指定的三十四名持械扈卫外,其他随行将吏一律不得携刀械进大营。
“京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求五路度支使司行辕也迁到涧沟镇来?”
葛钰即便心恨守卫故意刁难,也不想为这种小事表现得太耿耿于怀,他此时更关心徐怀到这一刻还坚持要求五路度支使司行辕从庐江北迁到涧沟镇以及在此时召集诸路勤王将帅军议,意图到底是什么。
虽说虏兵在淮河以北下蔡等城还有十数万兵马没有退去,但经受淠水河口的惨败后,很难想象虏兵有可能在这个冬季会趁淮河短暂的封冻期对南岸再次发起大规模的攻势。
而靖胜军、左右骁胜军、选锋军及契丹援骑,再加上寿春兵马、诸路勤王兵,大越总计有二十多万大军驻扎在淮河以南的淠水河口、寿春、六安、芍陂北等地,也有足够的兵马震慑住虏兵不敢轻举妄动。
葛钰甚至都以为诸路勤王兵此时都可以提前安排撤出,而其他兵马正常说来,也只需要据城寨多坚守了两个月,这场持续一年半之久的大会战就能彻底宣告结束。
倘若徐怀为了体现他提举天下兵马勤王招讨使的威势,举行军议,特地将诸路统兵将帅都召集过来参见,也能说得过去,这也是徐怀此时的权柄所在,但是五路度支使司行辕有必要在这时候北迁到涧沟镇来?
“京襄不会想着这个冬季打过淮河去吧?”罗望想到一件事,心里有些打鼓的问道。
“打过淮河,怎么打?”葛钰嗤然一笑,以为罗望这话是异想天开。
淠水河口一役,是可以说是重大转折,赤扈人在想到对付铁甲战船的有效办法之前,恐怕是再也不敢妄想跨过淮河半步了。
不过,要说大越现在到了反攻中原的时机,很显然也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无论是军心,还是钱粮物资上,都没有准备,数十万人马渡淮,真就以为虏兵是软杮子可以任意拿捏不成?
韩时良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问了魏楚钧一些诸路钱粮租赋之事。
众人待要大营里走去,却见数骑往辕门这边驰来。
郑屠、朱桐二人勒住马,翻身下来,走上前朝魏楚钧、韩时良等人揖礼道:
“朱桐、郑屠见过魏相公、韩使君——使相有令,韩使君远道而来,无需在辕门相候,请魏相公邀韩使君入大营歇息,稍后再见……”
魏楚钧他们早就看到一大群人马正朝这边缓缓而来,猜测应该就是徐怀与周鹤、汪伯潜往河口前营视察归来。
周鹤早就年逾七旬了,骑不动马,坐马车也要缓缓而行,那一大群人看着距离大营就剩五六里地,却需要走上好一会儿。
魏楚钧原本就没有打算拉着韩时良、葛钰等人在大营辕门前相候,但徐怀特意派朱桐赶过来一说,他们不在辕门前相候,又显得傲慢无礼。
“周相、汪相远道而来,我们等一等也无妨。”韩时良平静的说道,深邃的眼神凝望着远处在夕阳下缓缓往大营行来的众人,没有人能猜到他内心在想什么。
差不多等了小半个时辰,徐怀才陪同周鹤、汪伯潜等人乘马车赶到大营行辕。
葛钰俊朗的面容这一刻微微抽搐起来,忍不住伸手握住腰间的佩刀。
徐怀下马来,将战马交由身后的侍卫牵走,他冷冽的目光在葛钰的脸以及握住刀柄、青筋暴露的手上扫了两下,朝韩时良拱拱手说道:
“守卫阻止韩使君率扈卫进入大营,这事我刚刚在路上听说了,已经狠狠训斥过对韩使君无礼的相关人等。第一次北征伐燕时,葛钰将军之父葛怀聪作为天雄军第一将,与葛愧等将率天雄军主力奔袭大同,轻敌大意惨遭溃败,逃归朔州为推卸罪责反诬同侪,在朔州城被揭破时却又意图反抗,最终为我下令射杀。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但是下面人却担忧葛钰将军心怀旧恨,因此多了些防备心思。不过啊,我此时与葛钰将军同殿为臣,心里所念皆是驱逐胡虏、收复中原。再说我当年下令射杀葛怀聪,也是为惨死大同城的数万将卒讨个公道,葛钰将军乃是深明大义之人,怎么会对我有不利之心?下面那些人啊,就是心胸太狭隘,让韩使君见笑了……”
“时良见过周相、使相、枢相!”韩时良不用看也能感受到葛钰这一刻内心的狰狞扭曲,他只能不动声色的给周鹤、徐怀以及汪伯潜行礼。
魏楚钧暗地里拽了一下葛钰的衣袖,担心他为徐怀这番话激怒,反而授柄予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连陛下都要对此斯忍气吞声,葛钰此时受点委屈、羞辱,又算得了什么?
“时至寒冬,诸军对淮河冰封也是严阵以待。不过,淮河的冰封期很短,常年都不满一个月,料来再有一个多月,这场战事就该结束了。使相此时却着五路度支使行辕北迁,是想这个冬季大军就直接渡淮吗?”
徐怀没有直接回答韩时良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韩使君率部坐镇寿春这些年,是不是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率部渡淮北上?”
刚才罗望猜测徐怀有可能想着渡淮,葛钰还嗤之以鼻,但此时听徐怀说这话,心里蓦然一惊,暗道,难不成徐怀真想着渡淮?
再看周鹤、汪伯潜等人也是一脸意外,葛钰猜测周鹤、汪伯潜等人应该也完全不知道徐怀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徐怀没有多说什么,见韩时良也沉默不回应他的问话,只是笑着请众人往大营里走去。
大营是在涧沟镇埠基础上修建,除了招讨使司、度支使行辕外,为这次军议的召集,行辕专门辟出一大片建筑充当驿馆。
也无怪乎守卫会阻拦待卫人马入内,这次前来参加军议的高级将臣不少,除了周鹤、汪伯潜、顾藩、邓珪、刘衍、杨祁业等人外,徐怀还专程邀请荆湖北路制置安抚使孔昌裕等人赶来,罗望、高峻堂等人都要算级别低的。
要是大家都携带几百名扈卫兵马进驻,驿馆区哪里安置得下?
还有很多将吏在陆续赶来的途中,此时距离夜宴也还早,韩时良、葛钰等人也是在魏楚钧、罗望等人的陪同下,先到驿馆住下——招应之事,都是由郑屠、朱桐率人全权负责,但此时韩时良、葛钰等人也不想看到代表京襄的郑屠、朱桐在眼鼻子前转。
给韩时良安排的也是一座大院,方便三四十名随扈人员入驻,在京襄招应的官员离开后,罗望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惊,朝韩时良、魏楚钧二人问道:
“京襄不会这个冬季真要下令诸部渡淮吧?如此不体恤下情,诸路将卒真能甘愿为其驱使?”
虽说罗望之前有猜到渡淮,但更多是他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有当回事,却是在徐怀朝韩时良问出那一句话后,才意识到真可能叫他不幸言中了。
换作以往,罗望当然可以拍胸脯说这事不可能,诸路将吏哪那么容易叫京襄牵着鼻子走,但此时他是一点都没有信心了,不知道徐怀真要在这个冬季下令诸部渡淮北上,有几人会态度坚决的站出来反对……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用心良苦
周鹤作为正相,汪伯潜作为枢密使,出行除了必要的扈卫兵马外,还会有诸多幕职官员相随;大营这边接待的规格也要高过其他将臣。
而说到周鹤身边的幕职,当然是其长子周良恭为首。
回到驿舍,待其他扈随幕职都告退暂去歇息,周良恭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父亲周鹤:
“平凉公这个冬季真的想要渡淮?”
“这个冬季想要渡淮,哪有那么容易哦?且不说准备不足,寒冬腊月,溪河都冻得结结实实,赤扈人在河淮有七八万骑兵,来去如风,而京襄的铁甲战船又难以杀入汝水、颍水发挥作用,平凉公不至于如此仓促行事,”
周鹤站在窗前,看着院子角落里一株蜡梅缀满米粒般的花骨朵儿,沉吟说道,
“倘若说这个冬季将准备做起来,明年开春之后,溪河渐盈,再行渡淮之事,确有几分可能……”
“准备,怎么准备,”周良恭疑惑的问道,“明年春后渡淮,也没有办法准备好啊。平燕、镇南两大宗王府,各都是能集结二三十万兵马的。而河淮之间,虽说汴水、蔡水、泗水、汝水、颍水纵横交错,但相比较长江、淮河,河窄且浅,不仅铁甲战船发挥优势受到限制,虏兵封锁河道也相对容易,还是需要水陆齐进,才能真正在河淮站稳脚——时机也是略早了一些吧?”
周良恭这些年在他父亲身边,要说对军政之事多务实干练,还未曾有机会得到检验,但耳濡目染,还是自诩有几分眼力的。
自徐怀统领诸路勤王兵马之后,淮西战事能进展如此顺利,主要还是依仗铁甲战船之犀利,令虏兵水师无法应对,先是在枫沙湖歼灭一部分虏兵水师,继而将虏兵水师从淮河驱逐出去,彻底切断殿后虏兵的退路,从而完歼南岸之敌。
但平心而论,大越在江淮、荆湖地区所能集结起来的兵马,相比赤扈人在河淮间的两路大军,还是有很大不如的。
特别是杀入河淮地区之后,一方面河道更容易封锁,京襄的铁甲战船会受到极大限制,另一方面则是粮秣转输将从成本低廉的内围转为劳民伤财的外线,难度及成本都将激增。
哪怕是这个冬季仅仅做准备,明年春季才渡淮北上,周良恭也看不出时机哪里算成熟了。
“这么说,我却是有些明白平凉公意欲何为了。”周鹤幽幽叹道。
“平凉公意欲何为?”周良恭问道。
“如果我所料不差,平凉公应是想韩时良、葛钰所部退出沿淮防线,”周鹤说道,“再不济也得让出寿春……”
“韩时良、葛钰让出寿春,让刘衍、杨祁业他们的兵马填进来吗?”周良恭说道,“不过,韩时良、葛钰守寿春有功,平凉公此时总不能对他们太咄咄逼人吧?”
现在汪伯潜没有什么脾气了,现在也刻意不往韩时良、葛钰身边凑,但两次淮南会战,没有韩时良守住寿春城,也就没有后面的反击——何况韩时良两次守寿春,时间跨度都极大,自身承受极大的伤亡同时,毙伤虏兵也绝非小数字,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此战真要论功行赏,徐怀当之无愧可列第一,但除开徐怀之外,周良恭也不觉得有谁能与韩时良争功。
周鹤说道:“所以才要提渡淮啊!”
“……哦,韩时良没有水军,平凉公是要在这个上面做文章!”周良恭恍然大悟,拍着大腿说道,“没有水军,韩时良即便率部勉强渡淮,也无法确保后路不为虏兵所断。平凉公原来是想用这法子叫韩时良知难而退啊!”
寿春战前当然编有水军,但第二次淮南会战开启后,不足以与虏兵水师抗衡,就陆续南撤,与建邺水师会合,之后又与建邺水师一同覆灭。
现在赤扈人退到淮河以北了,寿春当然可以重新组建水军,但倘若明年春后诸路大军就要渡淮作战,韩时良想要重新编练水军,显然就赶不上趟。
“你能想明白这点就好,”周鹤说道,“夜宴之时,你找到机会,就当众提出渡淮之事来……”
“虽说人还没有到齐,但今日夜宴之上,也算得上公卿云集,孩儿位卑言轻,站出来说这事合适吗?”周良恭不解的问道,“真要投其所好,不应该父亲直接说这事,更合平凉公的心意?”
“先帝在襄阳登基,我就在这个位子上了,时间也太久了,平凉公未必喜欢啊,我得知情识趣啊!”周鹤幽幽叹道。
“平凉公更希望王番相公顶替父亲居正相之位?”周良恭问道。
“也未必是王番,平凉公总是要避点嫌的;我估摸着应该是顾藩,”周鹤说道,“顾藩之前去淮东,就是无意跟高纯年争副相之位,也有些看不上副相之位。其志素来高远,只是陛下刚刚登基之时,他不想在杨汪二人面前表现得太急切,反倒叫我与高纯年有机会继续留任。此次能全歼淠口虏兵,淮东出力甚多,不管顾藩是不是受邓珪裹胁,但他已经投桃,京襄应该会报之以李。我该告老了……”
“孩儿明白了。”周良恭说道。
周良恭细想也对,即便朝堂之上形势几番扭转,他父亲也并没有出力太多,更多是顺势而为,京襄未必就愿意承情,也无需承情——特别是顾藩投向京襄后,京襄无论是精兵强将,还是朝堂之上,都已经占据绝对的优势,多他父亲一人不多,少他父亲一人不少。
哪怕是附庸于京襄,有着统摄朝政大义名分的左相,即正相之位,不知道暗地底有多少人盯着。他父亲与京襄并无过深的交情,抵御胡虏也没有特别大的建树,真要赖住左相之位不放,不知道会有多少明枪暗箭射来。
更何况他父亲根本就未必是京襄属意之人。
既然父亲已萌生退意,那叫他在夜宴上当众提出渡淮之事,周良恭也明白父亲用心良苦……
……
……
荆州水师杀入淮河之后,邓珪就率伤亡颇大的淮东水营留守洪泽浦,这次也是先派战船前往楚州接上顾藩,于濠州境内登岸,会同率部驻守芍陂以北的刘衍、杨祁业,一路西进,将晚时赶到涧沟镇大营。
此时荆湖北路制置安抚使孔昌裕以及荆北兵马都部署高峻堂等人也已经赶到涧沟镇大营——史轸、程伦英以及徐武碛也从信阳借道,赶到涧沟镇,与徐怀见面。
宴厅之上,周鹤作为左相,与徐怀高居堂中,汪伯潜、韩时良、刘衍、顾藩、魏楚钧、孔昌裕、邓珪、杨祁业、萧燕菡、董成、徐武碛、史轸、徐武江、韩圭、高峻堂、葛钰、罗望、刘师望、袁久梁、撒鲁合等将臣依次列坐两侧。
周良恭虽说亦得封侯,但这是他作为周鹤长子荫恩所得,个人并未建功立业,因此被安排坐在罗望、刘师望、袁久梁之间,心里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打量宴厅之上,暗感能决定朝堂,或者说大越命运的权柄将臣,除了少数几个,差不多都齐聚于此。而京襄今夜即便没有一个嫡系统兵大将参与酒宴,宴厅之上京襄系或者说已经公开或半公开站到京襄系这一边的人物,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了。
看到这一幕,待酒过三巡之后,周良恭更是信心十足地站出来,举杯向徐怀献酒,振声说道:“虏兵此番南侵,大兵渡淮南下之余,诡计多端,竟以水师奔袭京畿,先帝苦心数年所经营之建邺水师毁于一旦,京师震惶、天下震惶。然大越得平凉公,何其幸哉,天下臣民也皆寄望平凉公力挽狂澜。平凉公不顾个身安危,孤舟远渡,军心自安,而虏师自危,被迫退兵江北,转瞬又遭枫沙湖之惨败,虏兵仓皇再撤,却未想平凉公用兵如神,斩断其尾——我等得以融融饮酒,而胡虏含恨饮泪,全赖平凉公雄才大略,请平凉公受良恭一拜。”
“良恭客气。”好话总是悦耳的,徐怀笑着与周良恭遥饮一杯。
“却有一点,良恭觉得平凉公做得不够妥善,还请平凉公恕良恭狂言不羁……”周良恭说道。
“我有所做得不够妥善?”徐怀不解问道。
“江淮既安,然河淮黎庶犹在胡虏铁蹄之下苦苦挣扎,无时无刻不盼平凉公率王师渡淮北上。然而既灭南岸虏兵已有半月,平凉公却迟迟未提渡淮之事,良恭以为平凉公这事做得不够妥善。”周良恭说道。
听周良恭这么说,席间很多人都大感意外,韩圭低声与史轸、徐武碛耳语:“周家父子还真是妙人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渡淮
这半个月来,大多数将吏都还沉浸在斩获淠口大捷的喜悦之中,包括诸路勤王兵马的统兵将吏也是如此。
不管他们以往对京襄所推行的新政,对出身低微、行事又不拘一格的京襄众人有着怎样的不爽,有多看不顺眼,但谁都无法否认这次还是徐怀率领京襄众人站出来,挽救了大越的亡国灭族之危。
汴梁沦陷时,很多人还没有从泱泱上国的幻梦彻底惊醒过来,还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的历史性失误,还抱有赤扈人乃蛮夷之邦,地瘠人微不足以鲸吞天下,在中原劫掠一番就会撤兵而去的幻想。
然而这些年过去,看到河洛、河淮、陕西等地的反抗相继被平灭,看到赤扈人在中原成立一座座兵马总管府、都总管府建立军政统治秩序,看到大越费尽心机,才勉强在秦岭-淮河建立起相对稳固的防线,绝大部分人都意识到赤扈人的强大。
这一次建邺水师覆灭,令赤扈铁骑视长江天堑如无物,大越两次迁都的京畿之地,在赤扈铁骑面前再次有如无人之境,江淮荆湖等地的将臣士绅这一刻对亡国灭族危机的感受,才真正深刻起来。
徐怀率领京襄众人再次力挽狂澜,不仅使大越从亡国灭族的巨大危机摆脱出来,甚至还令世人看到彻底守住淮河一线的希望,这种危机感得以解除,如何不令人如释重负、欣喜若狂?
不过,至少到这一刻,大部分将吏还沉浸在淠口大捷的喜悦中,还没有多少人去想渡淮这个问题,但周良恭在夜宴上提及渡淮,席间惊愕者有之,不解者有之,但也有不少将领听了,却是热血沸腾。
是啊,为什么不趁热打铁、乘胜追击,渡淮继续揪住士气低迷的虏兵痛殴呢?
之前强攻淠口虏营,诸路勤王兵马虽然也有机会杀入虏营缴获首级,但基本上以都将、队率统兵,首级功也都记到基层武吏及兵卒头上,营指挥使以上的中高级军将都还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呢。
胆气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往看虏兵凶神恶煞,畏之如虎,但看到虏兵有如牲口一般被杀戮,就眼馋起那一颗颗可以换作田宅、换作真金白银,乃至平步青云的首级军功来了。
至于钱粮够不够,地方上还能不能承受更多压榨,需不需要进行适当的休生养息,当世武将还真很少有去考虑的。
“周侯所言甚是,军中当议渡淮之事!”也不用刻意安排,当即就有人站出来附和周良恭说道。
“这确实是本公有欠考虑,但今日诸公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此时当以酒洗刷疲惫,明日再议渡淮之事不迟。”徐怀很虚怀若谷的接受周良恭等人的“批评”,举杯邀众人同饮。
顾藩、邓珪、刘衍、孔昌裕、杨祁业等人都是午后才赶到涧沟镇大营,很多事情都没有事前沟通,徐怀也无意这么仓促就谈论这事,邀请大家尽情畅饮,将烦心事留待明日再作考虑。
不过,周良恭抛出引子,徐怀即便岔开话题,想众人不仔细思量也不可能。
酒宴过后,诸将臣皆往驿馆休息。
邓珪除了当年曾在剿平桐柏山匪乱时与楚山众人并肩作战过外,后来还是在守御巩义期间,强袭清泉沟一战时,与徐怀表露过心迹。
不过,当时徐怀也不清楚局势会如何发展,只是要邓珪耐心辅佐当时还是景王的建继帝匡扶社稷、抵御胡虏南侵。
之后除了暗中保持联系外,邓珪与京襄(楚山)一直保持距离,晃眼间这些年过去,邓珪这次才算是公开回归到京襄(楚山)麾下。
酒宴过后,邓珪也没有急着回驿馆休息,徐怀将他挽回在行辕说话。
行辕后宅花厅之内,除了史轸、徐武碛、徐武江、刘师望、韩圭、董成、萧燕菡、撒鲁合等人外,主持军务没有参加夜宴的范宗奇、张雄山、王峻、乌敕海、史琥、姜平等将也都脱身过来与邓珪见面。
将众人送往驿馆区安顿之后,郑屠拉着朱桐赶回行辕,看到邓珪也是一顿激动,说道:
“我就知道邓郎君是性情中人,怎么可能轻易忘却当年携手诛匪之情?我这些年在背后说过你不少怪话,但这只能怨使君瞒我们好紧,这些年半点口风都没有漏,邓郎君你可不能怨我。”
“你倒好,轻飘飘就把自己撇干净了?”徐怀笑道,“邓侯在涧沟镇还会住上几日,罚你每日在邓侯面前先饮三杯,这事才能揭过。”
“当罚,当罚,只要使君不怕我醉酒误事就行,”郑屠热切的坐到邓珪身边,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想啊,老潘、鸦爷、陈将军他们都识得使君的好、识得使君的妙,邓郎君怎么可能是眼拙之人嘛?看来我的感觉还是对的……”
与众人热切寒暄过,邓珪将话题转到周良恭提及的渡淮之事上,问道:“就目前而言,京襄有多大的把握在淮河以北站住脚,还是说使君另有打算?”
“除了这次军议,以及要求魏楚钧将五路度支使司行辕北迁涧沟镇外,我也没有其他表示,但周鹤与韩时良都猜到我有渡淮之意,这世间还真是不缺聪明人啊,”徐怀轻轻叹道,“渡淮终究要渡的,而且当下士气可用,我也不想轻易放诸路勤王兵马回去,但最关键的还是要说服韩时良、葛钰让出寿春,我希望是刘衍或杨祁业来坐镇寿春,以使侧榻无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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