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入冬后,淅水也已枯瘦,大片黑褐色的河滩裸露出来,几艘渔船停泊在几乎静止不动的澄流河水之中——徐怀的侍卫兵马,是沿着淅水东岸的河滩地蜿蜒北上的,骑队在薄雾之中有如一头黑色的狰狞巨龙。
“我听说除了勒令县尉司派遣人手保护董公安全外,使君在出城前还特地遣人前往古桩巷奉上赠礼,装赠礼的箱笼都塞满两驾马车;董异也即将动身前往泌阳,听说是要先入南阳学府修习吏事,”
一个中年文士走到陈松泽身后,说道,
“不过呢,使君所重乃是董公的声名,对你狂言乱语不以为忤,也是因为董公的缘故——你没有去古桩巷董公宅中帮衬,一早却跑到这里眺望,难不成你真以为你那点伎俩,真入得到使君的眼?”
城墙脚下有不少乞讨的饥民,或躺或坐晒着太阳。
陈松泽转身看了身穿便袍的县丞周鲤一眼,笑道:“常言说得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轻狂浪荡能否入使君之眼,不劳县丞大人操心……”
周鲤说道:“董公乃是使君千金所买的马骨,辟入制司即便不能与史韩等人同列,清贵也定然是不少了的——陈兄有董公提携,确实是不需我等操心,说不定陈兄还会再入公廨为朝廷效力。之所以多说几句,也是希望以后再为同僚,陈兄能够不去多想旧事,县尊与我凑了一些薄礼,已经送入陈兄宅中,还请陈兄笑纳……”
“……”陈松泽提起袍襟,将青衣长裤卷起来,露出疤痕狰狞的瘸脚,哈哈笑道,“周郎君与县尊大人忧心往后,似乎拜错神了啊。陈松泽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小小的草民一个,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你们?你们拜错神了,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使君想要什么。”
周鲤阴沉着脸,说道:“使君想要什么,难不成天下都要趁其心意?京襄终究还是大越之京襄,陛下倚重使君抵御胡虏,但大越并非仅有使君一人能与虏兵作战。很多事情,你在乡野之间是看不明白的,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两年前你家人为从狱中脱身,将两千两银子送我宅中,我现在思量着大家以往同僚一场,日后还可能要共事一室,这笔银子我是不该收下的,已送还陈兄宅中了……”
陈松泽似乎陷入往事的回忆之中,周鲤见他没有言语,等了片晌便拱拱手离开。
“堂堂县丞不畏制置使,却对陈兄颇为忌惮,想必是有不少把柄在陈兄手里啊!”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从城墙根走过来,感慨的说道。
“……”陈松泽迟疑的打量中年人两眼,见他身形削瘦,脸皮子像是皲裂的树皮,布满岁月的刻痕,整个人看上去比他还要其貌不扬,眼眸里却一种凌厉的锋芒。
陈松泽虽然数年前被余涟下令用刑打瘸了脚,但这一刻前足坚立,后脚虚划,身子顿时有如张开弦的弓弩进入警惕状态,随时能对突袭而来的杀招做出反应。
“军情司姜平,奉韩圭韩大人之令与陈兄亲近,”
姜平打量了身手不弱的陈松泽一眼,卸去暗劲笑道,
“如陈兄所言,淅川即将接敌,然而乡族士绅对制司怨恨者甚众,城中流民也多,说不定已有不少赤扈探子渗透进来,军情司多少要摸一摸情况。陈兄如若不信,我们可以去董公宅中好好聊一聊……”
“松泽唐突了,”
听姜平自报家门,还谈及外人难知的一些机密事,陈松泽当即抱拳歉道,
“我早年牵涉几桩旧案,余涟等人用刑也没能将我屈打成招,我最终被逐出公门,靠着早年一些积蓄,却也过得悠然自在。奈何余涟、周鲤等人并无意放过我,还念念不忘陈某那点私蓄,前年有流民饿死陈某宅前,又将我拘于狱中诬我杀人。我不得不散尽家财,从余链、周鲤等人手里换条狗命……”
“如果陈兄不介意,我倒很想听听当年的几桩旧案是怎么回事。”姜平说道。
“……松泽厮混半生,也确实做了些不太光明正大的事情,”陈松泽说道,“姜将军若有闲暇,前街有家茶铺兼卖些点心馃子,甚是不错……”
制司选吏都会进行一番调查。
徐怀、史轸、韩圭等人对陈松泽都颇为看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委以重任、参与机密,更要进行详尽的调查。
而最方便直接的,就是陈松泽能自述平生,再检择重点进行核实。
陈松泽也很清楚姜平询问旧案的意图,两人走进茶铺,讨要一壶茶、几样馃子点心,便坐在正对长街的窗口侃侃而谈起来。
陈松泽确与私盐贩有牵涉,但这还要说到陈松泽已经过逝的父亲陈原身上。
陈松泽祖居淇河陈家寨,家居贫寒,其父陈原年轻时不甘终日劳碌却还要忍饥挨饿,仗着有些拳脚功夫,便暗中拉拢寨中几名破落户子弟走贩私盐,发迹后又改头换面贩卖茶药为业,很快就成为淅川屈指可数的大豪。
也是在前往颖川贩卖茶药途中,陈原与其时还在颖川苦读的董成相识,将其女嫁予董成为妻,又资助其参与科举步入仕途。
陈松泽年少时顽劣,等到十数岁才被其父逼着读书,哪可能会有望科举?成年后被其父陈原送入县衙为吏,同时打理家族的茶药生意。
虽说陈原病逝后留下万贯家财,陈松泽自是衣食无忧,更何况董成科举得成后他在县衙也是八面玲珑,完全无需走其父老路,但他任侠仗义的性情终究没法改变。
除了江湖豪客流落淅川他都会慷慨解囊外,有好几次淅川县抓住走贩私盐的案犯,甚至县里有贫民逃佃逃债被抓,他都是尽心帮忙打点,一时间在淅川有活孟尝的美誉。
董成削职为民后,淅川县官员为洗清与蔡铤一脉的瓜葛,就着手清查陈松泽曾插手的几桩私盐旧案。
那几桩旧案,陈松泽说到底只是帮着打点、疏通关系,他本人也没有参与进去,甚至他这些年来为吏清廉不说,还动不动就仗义疏败,家财比其父在时都大为缩水,都没有做过什么中饱私囊的事情。
陈松泽当年熬过肉刑,县衙没有抓到半点把柄,同时他仗义疏财,县里帮他说话者甚多,他最终仅仅是被逐出县衙,当时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
却是前年因流民死于宅前、被诬告杀人,陈松泽不得不散尽家财脱身,之后为谋生计,却是暗中联络了之前帮衬过的私盐贩子,行走商州等地,做起贩运私盐的买卖。
当然,陈松泽一来手里没有什么积蓄,二来他之前帮衬的私盐贩子,本身也都是一些破落户,并非什么大盐枭——大盐枭早就把各种关系疏通好,也不需要陈松泽出手搭救,陈松泽的私盐生意这时候只能算刚刚起步,刚刚拉起一支三四十人的队伍,主要行走于商州、淅川之间,还远没有到其父早年的巅峰水准。
陈松泽讲过陈家发迹以及与董成结为姻亲的旧事之后,又感慨的说道:
“……君侯就任京襄制置安抚使,松泽便料得制司一定会大力打击私盐,而制司辟山围泽建造屯寨,远非他人能及,也定会将所有的歧路封堵住再无漏洞,松泽就想着彻底收手,另谋生计——却不料君侯气度恢弘,能尽释前嫌而识董成之才,松泽也是一时狂妄,斗胆自荐于君侯尊前。也请姜爷转告韩郎君,松泽倘若能得幸效力君侯尊前,定会痛改前非,将人马解散掉,绝不会再与走贩私盐之事有半点瓜葛……”
“却也无需解散人马,”姜平微微蹙着眉头,问道,“这三四十人马里,有几人知晓你的真正身份?”
“知道我身份的,只有四人。”陈松泽说道。
“你即刻将这四人召回,由军情司派人接手其事。”姜平说道。
“怎么,商州真的是完全守不住吗?”陈松泽问道。
陈松泽走贩私盐,才在商州境内布下线,现在军情司要接手其事,最大的价值就是能不动声色的将耳目部署在商州——而这也意味着军情司判断商州即将陷落于敌手,要不然就没有必要去做这些手脚。
虽说陈松泽昨日狂言说蓝田必失,但商州毕竟位于秦岭深处,赤扈人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又或者东川路兵马会不会撤守,又或者京襄会不会派兵接管商州的防务,陈松泽并没有非常清析的判断。
此时听姜平的意思,陈松泽却是猜测蓝田陷落敌手之后,至少京襄不会考虑派兵马接管商州的防务。
第二十三章 打草惊蛇
陈松泽猜测制司有可能完全不去考虑接手商州防务的事,才会想着接手私盐之事,以便在商州埋下更深的耳目,姜平只是一笑,说道:
“陈兄倘若要想知道答案,那在四人被召回之前,怕是不能离开我的视野了啊……”
“还请姜爷赐教!”陈松泽拱手道。
徐怀、史轸、韩圭都颇为欣赏陈松泽,但短时间内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对陈松泽进行更深的考察;考察以及后期对陈松泽的任用,乃至调查、清洗淅川官场诸事,都一并交给姜平接手。
“赤扈南侵以来,韩、顾、葛、高诸公都率部打过不少硬仗,甚至就连郑怀忠、郑聪父子也不是没有御敌之功,但赤扈人所真正忌惮的还是楚山,这绝非自夸,”
姜平将麦炊饼掰成小碎块,慢悠悠的塞嘴里,说道,
“汝颍会战,凿山引汝水北灌,使许陈蔡颍四州之间皆成水泽,制司背倚箕山(嵩山南脉),东西延伸到伊水、汝颍水所构建的防线即便还谈不上坚如磐石,但京西、河洛之敌短时间内想强行破开,也是绝难。然而制司纳南阳、襄阳、荆州之地,安置百万流民,赤扈人不可能不清楚,更不可能坐视不管。因此开辟第三条针对我们的战线,对赤扈人就变得更为迫切。哪怕他们并不指望真的能从武关道杀入南阳府西翼,但只要能迫使我们在淅川投入更多的人马、粮秣,也能达到消耗、疲弱我们的目的……”
陈松泽点点头,表示理解制司为何没有接手商州防务的打算了。
说到底蓝田一旦失守,赤扈人能分别从武关道北段以及洛水两路进攻商州,倘若东川路兵马无意守商州,京襄去接手防务,要花费的代价太高了。
特别是赤扈人有意再开辟一条新的战线来消耗京襄。
京襄刚刚接纳的百万流民,生存环境依旧极度窘迫,需要持续的投入大量的粮秣进行安置。
十数万辎兵、屯兵,要从军事潜力转换成真正的军事实力,更需要的时间。
其他不说,数万套铠甲、兵械以及相应的战械、战具,得花费多大的代价、资源,才能打造出来?
制司现在欠缺的还是时间,要尽可能避免被拖入越打越弱的消耗战中。
因此这个冬季,徐怀不仅下令汝蔡申三州前线都只能倚仗现有的防线全力防御,绝不允许将卒轻易主动出击,南阳府西翼也将选择在淅川依托地形狭仄、险峻的丹江及重阳河谷构建防线,轻易绝不会前出接手商州防线。
考虑到蓝田、商州很有可能在这个冬季会陷落敌手,一方面需要在蓝田、商州部署能隐藏更深、轻易不会被敌军挖出来的耳目、探子,一方面使淅川更快、更彻底的进入军事全面动员状态之中。
依照制司与朝廷的约定,汝蔡申三州作为接敌战区,实施行营节制州衙的军事治理,只不过从之前的楚山行营改为汝州、蔡州、申州三大行营;除此之外的州县,仅允许推行限佃清田以及拿清缴上来的田地建设屯寨,实施军屯,其他则要一切照旧。
此时蓝田、商州未失,淅川还没有接敌,不算战区,余涟、周鲤等官员不肯配合,乡族士绅又强烈抵制,制司想要更快、更彻底对淅川进行军事动员,就需要用些非常的手段。
而这一切又需要在朝廷的规制框架之下进行,不能变成制司被攻诘的把柄。
陈松泽作为析川的地头蛇,长期深入接触到淅川各个层面,很显然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
“当真要用非常手段,吕季此人不容忽视!”听姜平说明来由,陈松泽说出一个人名。
“哦,吕季此人有何特殊之处?”姜平问道。
军情司到九月之后才着手更全面的去搜集南阳、襄阳府境内的详细资料,即便铸锋堂的粮栈更早就在淅川设了点,负责从淅川境内征购粮秣,但真正对淅川县乡族士绅与官员相互勾结的事情知之甚少。
吕季乃淅川吕家坳的吕氏家主,名下除了在淅水河东岸兼并八九千亩田地出佃收租外,旗下还经营船运、粮铺,看似与寻常乡族士绅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弟吕方乃是淅川县户房经承。
倘若余涟、周鲤等人有在淅川鱼肉百姓、贪赃枉法,吕季、吕方兄弟二人却是一个好的抓手,但这里面的把柄,却非外人一时半会能理得清,并抓住到手里的。
陈松泽说道:“余涟初到淅川赴任,也算得上谨小慎微,但掉进这大染缸里,并非谁都能收住手。余涟也不外于此,甚至胆子越来越大,最后更是在赈济钱粮上大肆做文章。先帝于襄阳登基,之后不知有多少民众南逃,流落南阳、襄阳等地,先帝下旨地方赈济,这些年来淅川有账可查的赈济粮约有八万余石,但赈济粮除了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外,还有大量的虚报谎报,外人是没有办法从中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不过,赈济粮主要还是拿淅川县征缴上来的粮秣进行冲抵,无论是以次充好,还是虚报谎报,这里面贪没出来的粮食,倘若没人居中操持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余涟等人总不能说等到卸任时各自将成千上万石粮草运走吧?”
大越赋税以实征田赋以及丁税、免役钱等为主:
处于运河要道附近的州县,会将粮食等实征田赋押解进京,而将丁税、免役钱留下来用于日常度支;而那些交通不便利的州县,则将丁税、免役钱等银铜货币押解进京,将实征粮赋留下来用于日常度支。
但有积余,就形成州县财政的“积缗”。
建继帝在襄阳登基即位后,除了下旨各地拿出一部分“积缗”押往襄阳弥补军资不足,还下旨将剩余的积缗拿出来赈济灾民;后续还授意地方将加征的一部分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
淅川这些年来在赈济灾民上前后耗用逾八万石粮食,从州县到户部都是有账目可查的,但是地方官员在这个里面到底贪墨了多少钱粮,想要深挖的话,而且还要尽快将盘根错结挖出来公布于世,就必须得抓住关键环节、一击毕命。
姜平先将陈松泽带到军情司在淅川的落脚地,将一些细枝末节搞清楚,之后就写信派人赶往西峡通禀此事。
在得到徐怀亲笔批示后,姜平就亲自陪着陈松泽,将贩盐队知晓陈松泽身份的四人秘密扣押起来,防止陈松泽的身份泄漏,之后再安排人手接管触手已经渗透到商州境内的贩盐队。
数日之后范雍秘密抵达淅川,主持对淅川官员贪墨钱粮大案的调查。
徐怀出任制置安抚司统摄京襄路军政大权,照理来说徐怀还可以举荐转运使、提举刑狱公事、提点常平仓事、兵马都部署,分领转运使司(简称财司或漕司)、兵马都部署院(简称军司或帅司)、常平仓司(简称仓司)以及提举刑狱司(简称宪司)四大监司。
然而楚山高级将吏太匮乏了,史轸、苏老常、徐武碛、徐武江、郭君判、潘成虎、范雍、徐武坤、徐武良等人要么都身兼数职,要么就是资历勋阶不够,举荐上去,也被朝廷封驳回来。
目前转运使、提举刑狱公事、提点常平仓事以及兵马都部署暂时都空缺着,监司权柄都合并到长史院、司马院执掌,具体的职能监司也都有设立,以确保制司的正常运转,而各个职能监司则由诸参军事暂领。
目前制司将监察州县官吏等职权,都合并到刑狱司,由范雍暂领。
现在要挖开口子清洗淅川官场,虽然可以从军情司调遣人手操办,但还得刑狱司出面主持。
“要尽快挖开口子,已经顾虑不了打草惊蛇了,需要刑狱司即刻派出人马缉拿吕季、吕方兄弟进行审讯——为防止余涟、周鲤等人转运、埋藏财货,军情司除了封锁淅川对外的水陆通道外,也提前安排人手对县衙进行监视……”
范雍赶到淅川后,姜平就带着陈松泽将他们拟定的方案禀报给范雍知晓,由范雍来拿最后的主意。
“刑狱司不足百人,还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诸事还得是军情司打前阵,刑狱司派员参与——现在大家把这些事再推敲一番,要是没有什么问题,今夜就先拿下吕季、吕方二人,对吕氏名下所有的宅院、田庄以及相应的账目、主要管事进行扣押、查封,争取两天之内拿到书证与口供……”范雍说道。
第二十四章 缉拿
小溪从群岭深处流淌而出,入冬之后水势枯瘦,河床上青褐色的石块裸露出来,潺潺细流在石块间欢快的流动着——百余栋屋舍错落有致的分布于小溪下游的河谷之中,两面乃是缓缓升起的坡岗。
清晨时分大地笼罩在薄雾之中,远山变得模糊,稀疏的树林隐隐约约可见,像是披了一层轻纱,别有一番韵致。
零散的马蹄声踏破清晨的宁静。
田间早起的村民被从薄雾中驰出的数百马步兵吓住,错愕的看着骑兵径往吕家坳而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步兵赶到吕家坳的寨门前,没有直接闯进河谷里的村庄,分出两队骑兵,一队往左首坡岗驰去,绕到吕家坳的左翼,一队淌过溪河,往右翼的坡岗驰去。
有一小队人马往田间赶来,将入冬后还早起在田间劳作的十数村民召集起来询问姓名,拿出一张名单对照。
“淅川县尉刘武恭在此,奉京襄路刑狱司之令缉拿案犯,速速打开寨门,不得拖延!”刘武恭驰马赶到仓促间紧闭的寨门前,将腰牌摘下来,扔到寨墙之上。
闻警仓惶赶到东寨门的吕季,探头张望,确认是县尉刘武恭带队,慌忙下令打开寨门,疾步迎上前来,惊讶叫道:
“县尉大人是不是搞错了,吕家坳怎么可能窝藏案犯?却不知荆狱司所要缉拿案犯是谁?”
吕季心里惊诧无比,暗感寨子即便有谁犯下大罪他不知情,但刑狱司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啊。
这他娘是捉拿案犯,还是屠寨灭村来的?
这时候陈松泽御马缓缓到近前来。
与身穿铁甲,肩披猩红氅衣的刘武恭不同,陈松泽还穿着打有补丁的袄袍,脸容枯瘦,在雾气里犹显冷峻,阴翳的眼神盯看过来,像要将人的五脏六腑挖出来。
吕季看到陈松泽,心里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强笑道:“陈爷如今也到刑狱司当差了?”
“吕员外好久不见啊。”陈松泽的胳膊肘倚鞍桥上,看着吕季而笑。
刘武恭到淅川上任也才一个多月,对淅川有头有脸的耆老士绅都谈不上多熟悉,之前也就见过吕季一次,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此时定睛看他不到五旬年纪,紫红阔脸,腮帮子有些浮肿,左眉断了一截。
“刑狱司办案,你等配合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在确认寨中并无埋伏之后,刘武恭示意身后人马先行进寨,勒令寨丁民勇即刻从寨墙之上撤出来归家待命,由刑狱司及县尉司的人马接管东西寨门,这时候从左右两翼坡岗包抄吕家坳的骑兵才收拢回来。
吕季将刘武恭、陈松泽一行人领到吕家大宅,再次按捺不住问道:“不知刘县尉捉拿案犯到底是谁?吕家坳真要有作奸犯科之徒,刘县尉招呼一声,吕季自会将他绑到县衙问罪,何苦劳烦刘县尉、陈兄辛苦走一趟?”
“再辛苦也没法指望吕员外自缚手脚跑到县衙来投案自首啊。”陈松泽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吕季惊慌问道,“吕季一心为善,从不与奸邪之徒过往,也自问从没有做作奸枉法之事,前日还与县尊大人饮宴畅谈,怎么今日就要沦为阶下之囚了?”
“此案乃刑狱司督办,有人举报吕员外与山贼私通。”刘武恭说道。
“绝对是有人栽赃污蔑,我吕季身世清白,与山贼不共戴天,怎会与山贼勾结?刘县尉,我吕季是冤枉的啊!”吕季叫道。
“是不是冤枉,宪司自会审查,刘某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吕员外配合,莫叫刘某难作……”刘武恭冷冷的说道。
县尉司辖管三班衙役,站班皂隶、捕班快手地位相对较高,州县都不再以徭役充抵,而是折算成免役钱摊派下去;把守城门、仓房、县狱的壮班刀弓手,一直以来都还主要从乡兵中征召,抵充徭役。
淅川乃京襄西屏,徐怀不仅亲点刘武恭到淅川担任县尉,县刀弓手扩编两营人后,也一改以往抵充徭役的征召,全面实行征募制,接受府兵马都监司的双重管辖,指挥使、都将乃至队率等军吏,皆由府兵马都监司调派,县衙及县尉司无权举荐任命。
这基本上确保了州县地方兵马受制司直接控制。
刑狱司及军情司在淅川的人马有限,这么大规模的行动,还是刘武恭统领县刀弓手充当主力,同时从西峡都巡检司、荆紫都巡检司各借调一百名骑兵于外围进行封锁,确保核心案犯难以逃脱。
除了当场将吕季扣押下来,县尉司人马在控制吕家坳里里外外,配合刑狱司的侦稽武吏按照陈松泽提供的名单,将有可能经手私售官粮的管事、账房等人一一缉拿归案,同时还封锁吕季大宅,搜查一切可疑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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