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田志甄得意洋洋的说道:“在此之前,还有人说赤扈人与守军有可能早就勾结起来谋害我们,诸事要慎重行事,说攻城宜缓不宜急,以防为敌军所趁,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郭仲熊别过脸去,他之前就主张攻城宜缓不宜急,这时候叫田志甄数落很是难堪。
“我归来前,南城有人缒绳出城,前营将其逮住送到中军大营来,我刚好遇到。这人说是西京都统李处林所派,李处林有心打开南城门!”刘衍想起一件事,不以为意的说道,“都这时候了,哪里还需要这孙子献城!”
“……”田志甄、郭仲熊等都没有想到这时候还有这样的变化。
蔡元攸蹙着眉头朝刘世中看去:“刘令公以为如何?”
刘世中说道:“赤扈人真要在一天一夜里攻下大同城,我们遵照约定,需要允许他们将大同城的人丁、财货全部劫掠走——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朝廷里那些言官,不知兵事之险,很可能会拿这个事说三道四,也是一桩麻烦事!”
“那就将那人带过来问问情况!”蔡元攸说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进城
稀微的晨曦里,宣武军第三厢将卒被赋予特殊使命,最先从洞开的南城门进入。
萧林石早就筹措放弃应州,撤走时除了穷困不堪的汉军、汉民外,城里的财货几乎在撤离开时都被清空,伐燕军相当于得到一座空城,即便依照惯例,在完全控制应州城后纵兵大掠三日,骁胜、宣武两军都没有什么所得。
刘世中、蔡元攸迫切接受李处林的投降,是想应对朝野有可能的严厉责难,但对普通将卒而言,能否提前赶在赤扈人将大同城洗劫一空前进去,则关系后他们后半辈子能否无忧安渡。
宣武军第三厢甲卒作为第一批进城的,三千甲卒一个个如狼似虎,直接往内城方向杀去。
他们知道要将敌军击溃、击灭,才能放心的纵兵大掠,却不会去犯天雄军当初在大同城所犯的致命错误,偶有兵卒试图开小差,也被将官、军吏严厉的喝止。
再说了,大同坚固高耸的内城才是西京道契丹贵族最后的庇护所,舍弃内城,跑去贫民窟烧杀抢掠,有他娘什么出息?
李处林亲自带人打开南城门,又带人在前面领路,守军差不多都已崩溃,零星的抵抗在刀斧斩劈、枪戟攒刺中,很快就被瓦解掉。
“守军也没有那么难啃嘛!怎么竟拖延七八天都打不下来?”一员握持战戟的武将,登上城门楼看着麾下兵卒势如破竹般往内城方向杀去,在冷冽的寒风里纵声大笑。
刘衍蹙着眉头眺望北面。
这时候天光还没有大亮,天空灰蒙蒙一片,看不清赤扈人在北城冲锋陷阵,但从隐约传来的厮杀嚎叫中,判断北城的战事仍烈,此时也正往北城深处延伸。
这时候郭仲熊在数名军卒的簇拥下,从登城道走上城楼,也同样紧皱着眉头,朝城内看去。
“我们可以接受李处林的投降,但无视约定,如此急切杀入大同城里,赤扈人心里怎么会乐意?这是要徒惹纷争啊。”郭仲熊轻声说道。
宣武、骁胜两军精锐八天都没能将大同南城门攻陷下来,是郭仲熊他前往赤扈帅帐催促出兵——赤扈人要求在接下来的一个昼夜,由他们的兵马负责全部的攻势,目的很显然就是想着在约定的时间内彻底攻下大同城,然后纵兵大掠全城。
此时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六个时辰,他们不仅私下接受西京都统李处林的降伏,还趁李处林率兵打开南城门后,派宣武军两厢精锐进城,与李处林里应外合抢先进攻大同内城。
郭仲熊除开感到他个人在面对赤扈人的严厉质问时会感到难堪外,同时更担忧赤扈人不忍下这口气,双方要是发生摩擦,要如何收场?
主张提前进城的是少相蔡元攸与他的父亲刘世中,刘衍却不便在别人面前评价,只是沉默着看向城内。
“郭郎君,你太过忧虑了,”那持戟武将笑道,“我们之前只是承诺再休整一天一夜不进攻南城门,但现在是敌将主动打开南城门迎接我们进城,这怎么能算违背约定?”
“……但愿如此。”郭仲熊勉强一笑,说道。
虽然他在亲眼目睹赤扈人的军容以及勇将悍卒争先恐后作战的情形后,心里就开始担忧起来,但他始终是蔡系的一员,还被视为中坚人物,偶尔说几句话牢骚话就已经不应该了,又怎么能长篇大论的在下面将领的面前,跟刘世中、蔡元攸唱反调?
之前借兵,宣武、骁胜两军的将领,大多数人还是感到颜面无光,一开始是持反对态度,而这次提前进城,关系到众人的战功、战果,绝大多数将领又都极力赞同。
刘衍、陈渊、曲景等都指挥使们,此时所能坚持的,就是避免之前天雄军进大同城将卒就分散开到处烧杀抢劫,猝然间为敌所趁却无以防备的混乱局面出现,先安排两厢兵马进城,争取抢先攻下内城,其他兵马在城外大营按兵不动。
至于赤扈人会不会有意见,诸将觉得那是都统制行辕考虑以及交涉的事情,他们无需关心这个。
……
……
“与降军里应外合,宣武军第三将黄仕亮都指挥使奉都统制、宣抚使之命,率部从南城门杀入后,守军立时就溃不成军,目前也在降军的配合下,攻入内城。黄将军特命末将过来禀报都统制、宣抚使,相信不需要多久就能彻底占领内城——目前赤扈人也从北面抵达内城前,但没有直接进攻内城,而是往两翼散开,应该是往东西城掠夺战利品……”
刘世中还是担忧提前进城,有可能触怒赤扈人,待听从城中赶回来的小校禀报说赤扈人从北面迫近内城前,并没有再直接进攻,而是往两翼散开,便以为赤扈人接受以内城为界划分这一仗战果的现实。
他心里的担忧这时候也就彻底放下,与左右笑道:“大同城虽然远不及汴京,但在北城却是少有的富丽堂皇之所,那些蛮货杀入城中,得半城财货便已是眉飞色舞了。要不是老夫体恤将卒,又念及与赤扈人的联兵之谊,这些哪里甘愿给他们啊?”
“老令公体恤将卒,蛮虏作战还算出力,许他们一些好处,也是应该的。”左右诸将吏一齐说道。
“普通的赤扈兵卒有大同东西城可掠,应该是满足了,但我们还是要防备赤扈人拿这事跟我们纠缠。”田志甄是主张借兵,但之前则不主张提前进城,这会儿也没有完全放心下来,说道。
“赤扈人真要纠缠过来,还是要劳烦仲熊兄去应付,大不了再许他们一些好处。”蔡元攸跟郭仲熊说道,他也觉得这时候大局已定,也没有必要跟赤扈人在细枝末节上争执什么。
“……”郭仲熊瓮声点头道。
只要他之前的担忧都不再,只要赤扈人不是狮子大张口、太过分,这边既然迫不及待的提前进城还拿下内城,多多少少有些理亏,郭仲熊也觉得再额外许以一些好处给赤扈人,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们是现在就进城,”蔡元攸看向刘世中,问道,“还是说等赤扈人大掠过后再进?”
“诸将看如何?”刘世中很开明的看向身边左右将吏问道。
他与蔡元攸身为伐燕军的正副统帅,黄仕亮率前锋兵马最先杀入大同内城,相信他搜罗到奇珍异宝,绝对会献一份上来,但中军大帐的诸多幕职僚吏,他们能现在进大同城,与等城中局势彻底控制住、等赤扈人将他们份内的财货、人口都劫走,差距就大了。
刘世中活了这岁数,当然知道利益均沾的重要性了。
“还是等黄将军将内城肃清再说!”郭仲熊谨慎起见,说道。
“等黄将军肃清内城,我们这时候也要准备起来了。”有将吏笑道。
众将吏正讨论刘世中、蔡元攸进城的受降仪礼,讨论要不要请赤扈镇南副都元帅那颜木赤也进内城接受契丹在西京残族的投降,却见一名小校惊惶走进大帐:
“……启禀都统制,前锋将卒与赤扈人在西城争斗起来!”
刘世中正与蔡元攸商议报捷奏章要怎么写才合适,乍然听到两军在大内城内发生冲突,蓦然惊出一身冷汗来,质问道:
“什么,双方怎么会争斗起来,我不是严禁进城后与友军冲突吗?”
“黄将军还是百般约束前锋兵马,赤扈人却是气势汹汹,非要将我们已经进城的兵马驱赶出来,双方争吵几句,大多数人话语又不通,急了脾气,就有人控制不住动手打了起来。”小校禀道。
“胡闹,黄仕亮是干什么吃的,他约束不住麾下,还与赤扈人争执起来,怎么能不百般克制?”刘世中急得直跺脚,板起脸来骂道。
“双方多少人动手争斗,可有死伤?”郭仲熊急切问道。
“动手争斗者不多,黄仕亮将军与赤扈一名千户及时赶过去,将双方兵卒都控制住,但赤扈那名千户,还是坚决要求我们撤出城外,态度极其蛮横!还说……”小校说道。
“还说什么?”蔡元攸问道。
“还说一个时辰内,要是我部兵马不都从大同城内撤出去,一切后果由我们承担!话里的意思,好似是不惜干戈相向。”小校禀道。
“即便要撤,一个时辰哪里又够!这些蛮货,真是胡搅蛮缠,他们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但怎么也得给我们一个商量的余地吧!”刘世中跺脚道。
“我现在就赶进城看一下,看有没有斡旋的余地!”郭仲熊朝刘世中、蔡元攸拱拱手说道。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是那个赤扈千户气不过乱说话,还是赤扈帅帐就是这个态度,不给他们一点通容斡旋的空间。
在事态未明之前,刘世中、蔡元攸作为正副统帅,当然不能随便与赤扈人直接接触,只能是郭仲熊他赶过去,争取跟赤扈镇南副都元帅那颜木赤直接说上话……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宣战
“你们怕损兵折将,不愿强攻坚城,来找我赤扈借兵,有没有想过我赤扈将卒也是血肉之躯,而长年征战,比大越将卒更是疲惫不堪?就算是如此,汗王犹信守盟誓,欣然出兵相助尔等强攻大同。我们坚持胜者掠其城,也仅仅是为我浴血奋战的赤扈将卒所讨,作为他们奋勇杀敌的报偿。昨日一夜,我赤扈有数百健儿战死北城内外,我们有皱过一下眉头没有?我们没有,我们想的是既然立下盟约,我们便是皮绽肉破、即便骨烂肠穿,也要誓守盟约到底;即便战死在城前,我们也能拿敌人的血与头颅,掠其妻儿,以便让魂灵能安然归于长生天的怀抱。我们却怎么不曾想到,你们南朝人竟然是如此的卑鄙不堪,私纳降叛不说,还公然撕毁盟约,大举进城,抢夺我赤扈人应得的赏赐。郭仲熊,扪心自问,要不是我赤扈健儿浴血奋杀,要不是我赤扈健儿势如破竹杀入城中,李处林会向你们投降,会叫你们捞到这便宜?你们为何要在事前约定各自攻城的时间,你现在还需要解释吗?你现在过来,要我息怒,那你走去大帐之外,问问我将头颅别在腰间厮杀的赤扈健儿,他们愿不愿意息怒?”
那颜木赤声音嘶哑,仿佛一头苍老而残忍的狼,朝着郭仲熊嘶吼起来,
“郭郎君,老夫敬你是个胆气的人,绝不为难你,我赤扈人还不屑在两军交战前斩来使。请你回去叫刘世中做好两军开战准备,只待汗王令旨下来,我便会派人将战书送上,休要怨我赤扈不宣而战!”
“……”郭仲熊见帅帐里诸多赤扈将吏,皆咬牙切齿盯看过来,他直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脸容惨白,汗流浃背。
他到赤扈帅帐之前,以为赤扈人即便对伐燕军提前进城再愤怒,都应该有谈的余地,大不了他们下令将前期进城的兵马都撤回来。
他却怎么都不想到赤扈人竟然丝毫不给转圜的余地,准备对伐燕军直接开战?!
“来人,将郭郎君请将出去!”那颜木赤一声令下,数名五大三粗的赤扈披甲悍卒走进来,粗鲁的拽住郭仲熊的胳膊,将他拖出帅帐,直接扔到外面的雪地里。
“郭郎君,这是怎么回事?”朱孝通等人作为扈随,没有资格进帅帐见木赤等赤扈将吏,这时候看到郭仲熊被粗鲁的推出来,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惊惶问道。
“赤扈要宣战了!”郭仲熊失魂落魄的说道。
“怎么可能?”朱孝通难以置信的尖叫问道。
“呜呜呜……”
帅帐外围突然吹响牛角号,一阵阵呼叫声从号角响声处此起伏彼的响起来。
这时候那颜木赤等人从帅帐走出,欣喜道:“宗王过来了!”
郭仲熊被赤扈甲卒推搡着退到帅帐左翼,这时候看到百余甲骑簇拥着一名中年人朝这边驰来。中年人与那颜木赤见面后,没有直接进帅帐,朝郭仲熊这边望了几眼,也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让帅帐附近上千名赤扈将卒都聚拢到跟前,语调激烈的用赤扈语朝他们诉说什么。
即便没有通译翻译,但从赤扈兵卒那激动的神色以及怒气冲冲朝他们盯看过来的眼神里,郭仲熊也能猜到乞翰·兀鲁烈在说些什么。
……
……
赤扈人晡时过后就多次异常调动,刘世中多次遣人过去交涉,都被驱赶回来,他与蔡元攸无法再安坐中军大帐,登上更方便眺望全局的南城门楼,直到午时才等到郭仲熊出使赤扈帅帐归来,他们迫不及待将郭仲熊接到城楼上,问道:
“赤扈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他们的右军大营兵马为何都集结到东岐坡,他们想干什么!”
郭仲熊还是从赤扈人控制的北城门进城,然后穿过大同城到南城门来跟刘世中、蔡元攸他们会合,还不清楚赤扈兵马调动的情况。
听刘世中这么说,他朝大同城东南方向眺望过去。
东南方向约十一二里外,有一座约三四十丈高、约两三里绵延的坡岗,静卧在恢河北岸的河谷之中。
与大同城外围的高峻山岳相比,这座坡岗实在算不了什么,但大同城往恢河方向四十余里的河谷地形里,东岐坡是唯一的隆起地形。
东岐坡此时被成千上万的赤扈骑兵占据,仿佛一片阴沉的黑云,将那土地覆盖住——毫无疑问的,倘若伐燕军此时试图放弃大同,撤往恢河南岸,这支赤扈骑兵一定会毫不留情的从侧翼发动铁血冲锋。
“到底怎么回事,郭郎君,你倒是说句话啊?”田志甄看郭仲熊脸色苍白的怔立在那里,推了他的肩头一把,惶急问道。
“赤扈人说我们言而无信,要撕毁盟约,对我们宣战!”郭仲熊看向刘世中、蔡元攸说道。
“怎么可能?”蔡元攸一阵晕眩,颤声问道。
“是不是赤扈人提出条件比较苛刻,郭郎君以为难以满足,与他们争执起来,他们这是摆开架势要吓唬一下我们?”刘世中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惶急抓住郭仲熊的肩膀问道。
“刘令公,少相,到这一刻你们还看不出来吗?赤扈是有一些人在占领临潢、大定、辽阳后,掠夺太多的财货、牲口及奴婢,心满意足,不想再对我朝开战,但赤扈同样有很多的人不满足于此,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借口,说服他们的汗王,说服所有的赤扈将卒都举起兵戈朝我们杀过来——刘令公、少相没有转圜余地了,下令准备接战吧!”郭仲熊只恨自己醒悟得太晚,只希望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不可能的,再派人去见那颜木赤,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蔡元攸喃喃道。
刘世中虽然这一刻也是魂飞魄散,但叫人搀扶坐到城楼门前的石阶上,歇过一阵气后,还能勉强镇定下来,与刘衍、陈渊等人说道:“速叫右军、后军做好准备,在右翼多准备拒马、鹿马,以防赤扈骑兵随时会撕毁盟约冲杀过来……”
……
……
赤扈人最初集结于大青山(阴山)东麓的兵马也就两万多一点,刘世中、蔡元攸向赤扈借兵攻打大同城,这两万多兵马则在赤扈镇南副都元帅那颜木赤的率领下,从武周山东北麓的缺口南下,杀到大同城下扎营。
徐怀他们最初以为赤扈人会趁刘世中、蔡元攸他们不备,用两万精锐兵马对进入恢河北岸的伐燕军主力发动突袭,但事实与他们预测的并不完全一样。
伐燕军接受西京都统李处林投降后,两厢兵马提前从南城门进城后,赤扈人勃然大怒,在城中发生几次小规模冲突后,就将攻城兵马都撤回到北城兵门附近,然后将一万骑兵集结到大同东南翼的东岐坡,窥视伐燕军主力南撤的侧翼,令刘世中、蔡元攸等人不敢仓促南撤,又寄望与赤扈人能有斡旋的余地。
即便赤扈人新册封镇南王乞翰·兀鲁烈在这时候已经进入其在大同城北的大营,也没有立时动用两万精锐骑兵发动进攻,而是将一支又一支的赤扈兵马调动至从阴山往东到大定府之间的地区,往大同这边集结过来。
从阴山往东到大定府之间,乃是赤扈宗王乞翰·兀鲁烈的封地,在短短四五天内就有近三万骑兵新集结到大同来,就足以证明兀鲁烈对南侵已然做好充足的准备。
不过,徐怀不确定兀鲁烈是为了让其他宗王有更充足的动员时间,还是说赤扈王帐内部对南侵存在争议,兀鲁烈所部五万精锐兵马都集结到大同附近后,可以说已经牢牢掌握住战场主动权,但并没有立时就对恢河北岸的伐燕军主力发动进攻。
这并非徐怀所乐意见到的局面:一方面赤扈内部正在进行更大规模的动员,大越却寄望于和平斡旋,防御部署也极其笨拙,坐看伐燕军主力往朔州方向撤离、渡过恢河撤往应州的通道被赤扈骑兵封堵,也不敢有积极作为;另一方面徐怀也深深知道,在大同战场上,赤扈人准备得越充分,也意味战事一旦爆发,伐燕军将被歼灭越发彻底。
他之前希望宣武、骁胜两军能有大量的逃卒在被击溃后逃入四周的山野,很可能会落空。
对赤扈人明明兵勇将强,用兵却又如此持重、无隙可击,徐怀也是毫无脾气,甚至被迫将更多的人员提前撤往西山,生怕哪一天夜里,数以千计的赤扈骑兵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将朔州围死。
而刘世中、蔡元攸一方面不敢担下主动开启兵衅的责任,不敢断然派兵进攻北城门,另一方面又不敢在侧翼受威胁的情况下果断率部南撤。
他们见遣使斡旋无门,除了将伐燕军主力部署大同内城、南城门及及城外四座大营进行防御外,下令调忻州、太原以及岚州等地的兵马往雁门、应州方向集结,预防最坏的局面发生。
这时候不要说曹师雄按兵不动了,以往有心想投蔡系的文横岳、阴超二人,看北面的局势越发紧张,也只敢各派少量兵马去加强雁门的防御……
第一百六十六章 溃兵
赤扈崛起之初,中坚力量乃是横扫诸蕃,将契丹势力从西北诸蕃部驱逐出去的精锐骑兵,但在越过大鲜卑山后,往大鲜卑山东麓以及东面契丹控制的腹心之地进攻,面对大鲜卑山东麓复杂的河流、丘山以及诸多坚固的砦垒,一部分骑兵不得不下马而战。
然而对赤扈人来说,骑兵下马用于攻坚,是一种资源上的浪费。
赤扈这时候便陆续将以契丹人及附属蕃族的降卒俘兵编入步兵,并从大青山南北、金山以西诸蕃部征召、劫掠来的丁壮用于攻城拔寨。
这几年来,这些由各色名目之人组建的步兵配合赤扈主力骑兵征战四方,也逐步成熟起来。
天宣七年十月二十九日清晨,天地间皆是皑皑白雪,这也是赤扈对南朝正式宣战的第三天,由各色名目之人组建的步兵手持刀矛、举着盾牌,在两翼骑兵的掩护下,最先从西翼对伐燕军的右军大营发起进攻。
为避免天雄军于大同城遭围困的覆辙,伐燕军主力驻扎在城外,但进入十月之后,恢河两岸的土地就冻得结实,而附近能砍伐来修建营寨的树木又极为有限,短时间内修建的栅寨相当简陋,很快就被赤扈步兵撕开口子。
宣武军、骁胜军作为西军精锐,据城寨以守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起初并没有退却,还能与赤扈步兵围绕简陋的栅寨展开激烈的争夺。
然而宣武、骁胜两军加起来,骑兵总计仅有五千余众,在刘衍等将的率领下,数次出战,皆被强悍的赤扈骑兵精锐杀得灰头土脸逃归,数万将卒据守狭小、简陋的栅寨,又能坚持几天?
十一月三日,赤扈步兵将从临潢、大定等地缴获的投石机也运抵大同战场组装起来,用于对栅寨的进攻,仅一天时间内,右军大营数座栅寨就接连失陷。
右军成千上万的将卒往大同城方向及其他栅营逃跑时,被穿插进来的赤扈骑兵肆意屠戮,仅一天时间就有七八千尸骸抛弃在大同城与恢河之间的河谷平川上。鲜血将雪地融化,又在极寒天气里冻得结实,仿佛大地被撕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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