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扒家猴子
“现在,这些粉末要从他们身体中离开,去构成大自然的模样了。”
而向杜实所感受的讶异则比左吴还要深:“二位,听你们的语气,在你们的‘天外之地’,人在老去后死时,面对的结局不是这样的吗?”
左吴偏头:“你在说什么样的结局?”
向杜实指向围拢成一圈的同胞:
“因为粉末……你们是把它叫做粉末的吧?粉末离开我们身体时也会带走许多东西,包括一点肉和一点血;”
“老人会看到粉末裹挟着它们离开,来自各自体内的血液会跟着一同飘到天空中去,红红的……扛得住的就能继续活下去,扛不住的就这样死掉呗。”
左吴点头又摇头:“等等,难道你们除了在这颗星球的粉末开始恢复进程时会死亡,而其他时候都不会吗?”
向杜实的神色有些复杂:“只要还装备着我们的维生装置就不会……你们难道不一样吗?”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佩戴着维生装置,各自的性命至少能维持在一个最低限度,至少不会被寿命的问题所困扰?
光子木偶点头:
“确实,我们查看过了;这里居民从他们的祖先处所传承下来的维生装置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他们的维生装置除开不能自已制造水和空气是个缺陷之外,就算是已经年久失修成这番模样了,也依旧能维持佩戴者最低限度的生命力。”
“而现在,他们要把维生装置暂时摘下来了。”
因为维生装置至少是要盖住他们口鼻的,粉末自他们身体中带着血肉脱离时,若再保持着其越来越不堪重负的运作,就极有可能被回流的粉末破坏。
老头子注定会死的,但少一套维生装置,就意味着今后又要有一个婴孩失去活下去的名额。
确实如此。
向新打开的核心阀门,让这里有了能让人们脱下维生装置来活动的条件;各个被搀扶出的老人自觉拿下维生装置,又将其仔细折叠,交到向新的面前。
在此之中,他们好像年轻了十几岁般生龙活虎,又因为许久没离开各自的房间,看到其他老人满是亲切,指着对方开始调笑:
“哦哟,上次见面时你的牙可不止这点儿,是落在枕头底下没拿过来?赶紧和你孙子说说,别吓着小孩!”
另一个老人回呛:“去去去,说得好像我这次回不去了似的,我感觉我还能再撑一两次呢!倒是你,我看你绝对撑不过这次了!”
老人擦了擦眼角:“你看看你,原来你脱下维生装置后是长这副模样的,我都快不记得了。”
“可你还记得我少了一颗牙?”
“这是咱们的赌约,赌约!从小时候就开始了,你忘了吗?!我和你打赌了,说你的牙一定是比我先掉光……”
“所以,可别在我们角出胜负前,你就死了啊……连牙都掉不完就死了,亏,太亏了……”
“这亏在哪里?”
“亏在……连牙掉光的感觉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你的后半生,不久是只剩那张光秃秃的床了吗?”
另一个老人只是低低冷笑,他几个年迈的同伴倒是过来,数了数人头,开始了颇为原始的打赌游戏。
像老顽童一样。
其他孩子也一样,向新大方的打开阀门让空气流出,就如古时的孩子过年时能大鱼大肉饱餐一顿般,如此令人欣喜。
这是他们的新年和节日,尽管主题是生死离别,也依然值得庆贺。
自阀门中涌出的空气悄然拂起了左吴的发梢。
他抓了抓头发,向光子木偶以及向杜实发问:
“喂,你们俩没告诉他们,我已经把玛瑞卡的纳米机器人放出去了;能治疗他们身体中淤积的旧伤,至少这次不会有人死。”
光子木偶叉腰:“没说,说了之后怎么观察他们这次庆典的原初形态,会没了那味儿的!”
“这大概是庆典的最后一次了,往后您是要把他们带离这颗星球的吧?已经成为孤品的仪式,就……暂时不要破坏了吧?”
左吴望了一眼那边的景象,生离死别的沉重点缀着喜气洋洋,确实别有一番韵味。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最后一次了……姬稚!”
一直保持沉默的人马娘吓了一跳,边引文粉末的四散打着喷嚏,边疑惑地转过脸来。
左吴朝她伸出手:“已经注定是最后一次的东西总是珍贵,所以他们的‘节日’虽然简陋了一些,但你愿意陪我一起加入他们之中吗?”
姬稚愣愣,眼中瞬间绽出灿烂的光彩。
……
向新是第二个知晓这次不会有熟人死亡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向左吴确认了一次又一次,巨大的喜悦在其心中横冲直撞,像做梦一样。
向新看了自己的爷爷一眼。
既然是梦,那就让它再甘甜一些吧!
他看了自己的爷爷向杜实一眼,咬了咬嘴唇,又深深低头,向左吴发出了最为卑微的恳求:
“请问……这次我们能点燃一个小火堆吗?”
小火堆?
左吴看了看向新,又转头看了看他的爷爷向杜实,祖孙相残的戏码以及其前因后果,又在左吴心中过了一遍。
他点头:“当然可以,不就是个小火堆……我有个条件,火堆让姬稚来点燃吧。”
姬稚跟在左吴后面,指尖小心翼翼捏着左吴的衣领,轻声:“为什么让我来?”
“我在小说中看过,和情人共度的节日以及庆典之类,怎么着都应该有些小游戏之类,这次没这个条件了,用点燃小火堆代替一下不是正好?”
左吴回答,又抓抓头发:“姬稚,你会不会觉得太枯燥了些?”
姬稚轻轻摇头,和左吴一起走到核心前,离阀门最近的地方,让马身趴下,等待左吴坐到自己身边:“怎么会,怎么会?”
“左吴,你知道吗?就是这一秒钟,我就有了好多好多的想法——比如让你握着我的手,我来钻木取火;或者用作可燃物的是我的马尾还有你一点头发的混合……”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左吴无奈,坐下,聆听着周围老人针对自己一行的窃窃私语。
这些老人同样早没了“外敌”为何的概念,更没想到有人会对他们不利的可能,做出的猜想天真得要命。
幼稚又可爱,简直一片赤诚。
只是,有一个词语忽然开始流传,越传越响,越传越多:
“他是谁?”
“皇帝!”“皇帝?”“黄,狄?”
“皇帝。”
悄然隐没在众人之中的戎良渊,向左吴竖了个大拇指——这个词语是他在传。
左吴看了他和众人一眼,没有说话,也觉得自己不该阻止,打算任其发酵。
又转向姬稚,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想,无论是你还是向新,今后索要的东西应该能再多一些。”
左吴说,又释放出一点残留的蓝激光,在土著孩子们的低呼中割断自己的黑发,剪下一小撮,放到了地上:“来,轮到你的马尾了。”
姬稚抿嘴,轻哼几声:“你来剪,我够不到。”
左吴愣了一下才失笑:“等等,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你的马尾辫,原来是尾巴吗?”
人马娘的脸颊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又自己捂住自己的脸:
“我本来想得也是辫子,但,是你要我再贪心一些的;辫子短了会不好看的……艾小姐的头发最近也长长了吧?我不想在这方面被她比下去。”
左吴点头。
蓝激光的迸发小心翼翼,切断了姬稚的马尾毛发,放在了地上。
此时,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被左吴的蓝色激光弄得目眩神迷;又缠着向新问东问西,得知之后的火光或许还会是温暖的橙色。
这是多少年才能见到一次的东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宛如最高明的魔术师盖下黑布后,期待着之后会见识到怎样的奇迹。
此时。
星球外表的恢复进程开始陡然加快,有红色的血珠自土著们的五官乃至皮肤上渗出,又随着其中蕴含的粉末飘向山洞的外面;
老人的身体更脆弱些,被带出的血珠更多更密;小孩则充满活力,连渗出的血都是生机勃勃的鲜红。
此时。
左吴握着姬稚的手,看着她敲击了两块金属——
钻木取火是不行的,因为这里找不到一般意义的木头,而用以敲击的金属则是人马娘铁裙的一部分,在战斗中本来就容易打出灿烂的火花。
然后。
明晃晃的火苗,在阀门吹出的微风中,在金属敲击所得到的高热中,在姬稚的尾毛以及左吴的头发上出现。
温暖的光芒照耀着每个人的眼睛,也照耀着半空中飞散而出如倒飞雨滴般的血珠。
血珠在空气中,和阀门中吹出的水汽结合。
仅仅是一瞬间。
倒是真的出现了鲜红的彩虹。
修炼姬稚也看痴了一瞬,可惜这彩虹维持的时间太短,如昙花般转瞬即逝;人马娘撇嘴,不肯让左吴把手放开:
“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以为要多试几次才能点着的,是我的力气太大了?”
左吴摇摇头,又看向面前的所有人。
老人在发现没有一个同龄人死去,开始骂骂咧咧地大呼失望,只是没有一个可以掩饰各自眼睛中的泪滴,却又不愿让它滴落;
向新看着自己的爷爷,抿着的嘴终于稍稍放松:
“……爷爷,这是你梦寐以求的火苗,我让你看见了,我们扯平了……所以我不会为把你扔在粉末中道歉。”
向杜实缓缓摇头:“不,向新。在我想扯下你面罩时,我们就已经扯平了,所以现在是我欠你……我能还清吗?”
向新没得出结论。
有孩子忽然低呼出声:“快看,你们快看格栅下面!”
更多的粉末在飘散而上,一个一个,竟然凝成了之前死去婴孩的形象,在渐渐接近众人所在的高度。
光子木偶心回百转,大声:
“大家不要怕!是灰风尝试还原粉末中的信息有了结果,继而还原出了粉末所记录下的婴儿形象而已!”
没有人害怕。
一个中年妇人有些痴了:“那好像是我丢弃的孩子?小妹,过来看看,你说像不像?”
另一个女人抿嘴:“是的,我想就是她……太好了,他真的哭了出来……”
为粉末模拟的婴孩形象飘散向远方,一个接一个,不哭不闹;
老人,孩子还有其他人,也不管认不认识,即便这只是婴孩们徒具其表的残影,却依旧挥手向他们告别。
左吴知道,即便这颗星球只是在表面恢复,可自己眼前的文明获得的却是真正的新生。
忽然。
幼童和老人的声音交织响起:
“谢谢皇帝。”“谢谢你,皇帝。”“谢谢,谢谢……”
何谓皇帝?
带大家看到火焰之人,带大家领略彩虹之人;
带大家能看到明天的人。
火苗在他们瞳孔中映照,好像比银河还要美丽的星空;左吴也是第一次有了一种实感——
即便这是异世的宇宙碎片。
即便这些人是“策展”的后代,本该是探索的狂信徒。
但他们是自己切切实实、真真正正,在美好的群星下拥有的第一批臣民。
……
外面。
灰风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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