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奉义天涯
“这个……罪刑法定,要按照司法鉴定的结果来进行量刑,不能咱们私下定刑。”燕雨解释道。
“罪刑法定……”陆令轻轻摇头,“刑法我没有你精,但,刑法三大原则里,另一条是什么呢?你觉得,符合吗?”
“罪责刑相适应原则?”燕雨明白陆令说的肯定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则。
陆令没说话,把思考空间留给了燕雨。
罪责刑相适应原则,简单地说,多大的罪过、判多大的刑。
拐儿童,能引起被拐家庭多个成员产生严重的、持续半辈子的心理创伤,甚至,这些家属宁可重伤,宁可断胳膊断腿也不愿意承受这种心理创伤,这足够说明这种心理创伤有多严重。
多人承受如此严重的心理创伤,那么,嫌疑人最后的判罚,能做到罪责罚相适应原则吗?
“之所以,我对这个案子这么重视,是因为,也许,我比你们每个人,都更能感知陈文民的情绪。”陆令吐出一口气。
“你休息会儿吧。”燕雨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陆令的屋子。
我们日常生活中,有很多能力,是很难量化和标准化的,但依然有人尝试做此事,比如说“情商”这个指标。
智商,是人的硬指标,完全可以通过考核来评比高低。
情商,是人的软指标,很难通过考核评比,但是生活中,情商高的人能轻易感知他人的情商高低。
人们创造了“情商”这个指标,可以轻易地比较谁更会做人。
陆令提到的心理创伤,现在也有一些标准。严重的心理创伤能通过激素、器质性病变、心理测试等诸多方面进行评估,这已经很不容易,这是心理学发展的重大成就。
然而,这远远不够。心理问题是非常复杂的、与时间的推移情况相比较并不是正相关,统一的标准难以用在不统一的个人身上。
最关键的,是难以界定因果关系。我们以老人陈文民为例,他的身体问题,是心理问题导致的,还是衰老和不健康生活导致的,在法律上无法给出准确回答。
这不像砍了一刀那么简单。
这种无法标准化、统一化的东西,是法律所厌弃的东西。
燕雨知道,陆令一直在尝试量化这个东西,但是这几乎没有意义。即便陆令提出了标准,也没用,因为曲高和寡,大部分人看不懂,就无法标准化。
起码要有第四层次的社会思维,并且学习专业的心理学知识,才能去评估一个人真正的心理创伤等级。这不可能,法院也不可能认。
不可能陆令签了字,说这个人心理创伤非常严重,法院就能参考。即便有一天,陆令当了教授,也不行。甚至会被无数人嘲讽。
所以,燕雨一直也明白,陆令现在的路很顺,但以后的路,是不归路。这就好像,要求法官把行为人的情商作为“行为能力”的参考值,也许法官都觉得有道理,但是他不可能在判决书里这么写。
陆令,以后一定会面对偏见、不公、嘲讽,并且无从置喙。
……
燕雨回到自己的屋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开始整理起材料来。明天开始,她要把精力放在陆令身上,协助陆令核查村民的情况。
截止到今天,辽省参赛队伍的分数,已经降到了第9名的位置。
这虽然已经是很好的名次,但跟一开始的势头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原因很简单,他们拿出了太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这个没有产出的案子里。其他侦办的案子,又总是从外面借人。借人,分数就会被分走一部分。
现在,关于这个案子,即便是派出所的民警,也没有陆令、燕雨更清楚。
L县历史上一直都是粮仓,现在因为靠近上京、天华,逐渐成为了果蔬生产基地。全县小麦种植12万亩,蔬菜却超过了30万亩,因为靠海,还是水产养殖大县。
清河村因为土地平坦,小麦种植比较多,当然也不乏果蔬种植。
2020年6月22日,清河村正值小麦成熟季节,收割机也都到了村里,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收割作业。除此之外,这个季节的蔬菜产量也不低,村里时常能见到外人,大家也都习惯了。
如果是过年前后,有人来村里,那肯定会被人关注,但是这个季节,村口商店附近,外地人很多,没人多瞅一眼。
孩子是吃完午饭出去玩的,出去玩的时候,和爷爷说了,要去找村里的小伙伴玩。
经过联系小伙伴,当时这个孩子确实是找他们玩去了,一共有四个孩子,去了村口的麦田看收割机。在这个期间,玩耍的孩童数量多次变化,多的时候凑了十几个孩子一起玩,少的时候三两个孩子一起玩。
孩子们嘛,总是有玩不完的东西,也都有发泄不完的精力,什么都觉得好玩,还有人在河沟里摸鱼,也就是这个阶段,陈思睿丢失了。
孩子们都记不太清楚时间,但是经过统计,最后一次和陈思睿玩的孩子有两个,也都是五六岁的样子,这三人在麦田里抓大蚂蚱,还被村里的成年人驱赶过,因为收割机一会就过来了。
因为这个事,当时派出所专门找来了警犬,把已经收割完的麦地都搜了一遍,确定没有发生孩子被卷入收割机的惨剧。
而当时驱赶孩子的成年人,都问过了,没有人注意到陈思睿。这几个村民住的距离陈文民家比较远,村里的孩童认不全实属正常。
到了下午,就已经有孩童陆续回家,又有新的孩子跑出来玩,每年收割机来的时候,村口都是这般热闹。
到了傍晚,陈文民到处找陈思睿,找不到了,后来村里大喇叭喊,也找不到,到了晚上八点多,村里出来很多成年人帮忙找,依然找不到。
第二天,村里人找了一夜没找到,报了警,后来警察也没找到。
陆令已经和当时的收割机驾驶员等进行了视频,当时非村民的这些人,陆令已经都视频过了,也都没有发现问题。
目前,所有人都猜测是有一个牙公或者牙婆把陈思睿带走了。
这个时机把握的非常好。
第一,这个时间段村里外人多,村口来外人根本没人注意。
第二,收割机正在运行,即便孩子有点轻微的呼喊声,离远点就没人能听到。
第三,孩子们都在村口玩。
这应该是熟悉农村情况、有经验的人做的。
燕雨已经调取了附近半个省,近五年的类似案件,都没有发现情况相似的。
可以说,案子走到了现在,已经穷尽式搜索了。
……
现在,说别的已经没有用了,既然村民还没有查完,燕雨也不打算放弃。
第二天一早,燕雨打了个哈欠,早早起床,跟着陆令开始了新一天的核查。
今天要问的人里,有三个人是比较重要的。
一个,是当天在村口待过的成年人,另外两个,是村口商店的人。
这个案子,目前陆令判断,歹徒是有预谋的,准备好了在这个季节动手。
按照常理,歹徒一定会有一辆车,一般是通过欺骗等方式从村口骗走一个孩子,然后带上车就跑。
村里的路没有监控,而且这里是平原,村路四通八达,无法通过扩大搜索范围制造监控闭环。当时,警察已经查了周边所有能查的监控,也没发现外地的可疑车辆。至于本地车,那就根本没法查了,毕竟从监控里也没法看出车里的情况。
这种拐骗的方式,没办法针对太小的孩子,因为太小的孩子行动力太弱,被带着走的话太慢,很容易被人发现,反倒是陈思睿这样的5岁孩子,如果被带着走,可以走的很快。
陆令了解到,陈思睿是一个发育正常、相对比较聪明的孩子。
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这些村民。
今天,陆令二人第一个找到的,是当时在村口指挥收割机的陈江。他家在这里有十几亩地,收割的这一天虽然不用他下地割麦子,但是事情也不少。
“领导,我要是能想起来,我就真的告诉你们了。当时,警察还调了收割机上面的摄像头,不过那个摄像头范围不大,也看不到。我都想了两年了,死活也记不起来当时见过那个娃。”陈江有些无奈。
陈思睿的丢失,对整个清河村都是大事,陈江已经被警察找过两次了。
陆令这次找他,主要是为了看看他有没有说谎。
“当时有人看到你,说你在那边驱赶过孩子。”陆令道。
“你是说王德勇是吧?他说的没错,我是赶过小孩,但是我真记不清我赶过谁,当时孩子也多,那会儿也乱……”陈江满脸的哀怨。
陈江这个表情,陆令这几天可是见多了。村民们,谁也不愿意提起这个事,提起来,就没人不难受。
“你想想,除了司机,还有没有见到什么外人在附近溜达?”陆令再次说道,“不急,仔细想想。”
“不瞒您说,前几天,我老婆就跟我说警察要找我,我就继续思考过这个事,但是,死活也想不起来。我当时的心思,都在麦子上,没有精力去管别的。只要别有孩子往收割机下面跑,我就知足了。”陈江解释道。
“我教你一个东西,你仔细地记住,然后在这里回想一下当时的事情。”陆令道。
“您说。”陈江立刻点头。
“回想记忆,要通过三个方式,主要是时间、地点以及人物。你要开始思考那一天的早上,从这里,开始思考当天去的地方,然后把这些信息勾勒出来,这个你能做到吗?”陆令问道。
“可以。”陈江表示没问题。
“开始勾勒细节,回想当时你记得的、遇到的人,比如说收割机驾驶员。”陆令道。
“好。”陈江开始遐想。这对他也不是很难。
“开始回忆当时他们的动作、声音,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回忆麦子,回忆当时收割机的声音,回忆你能记住的任何一句话,回忆你当时的内心感受,回忆当天的天气,回忆当天麦子有多少斤、收割机花了多少钱,回忆……”陆令开始帮助陈江,建立当时的完整记忆。
第451章 侦查方向变更
回忆引导,和催眠有些相似,但是催眠太耗费陆令的心神,如果没有足够的价值,陆令是不会对每个人都进行催眠的。不然的话,先崩溃的是陆令。
人类在记忆东西的时候,通常是关联记忆,但是大多数人回忆时却是整体记忆。
陈江开始不断回忆当时的事情,紧皱眉头,面部有些痛苦,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陆令拍了拍陈江的肩膀,“没你什么事了,你走吧。”
陈江点了点头,沮丧地离开了。
接着,陆令去问了超市的两个人,结局也是一样的,这俩人也没有回忆出什么新东西。
“意料之中,要是我们问一圈就能发现问题,那两年前的警察就该有问题了。”陆令摇了摇头,“走吧,还有不少人要见。”
“今天之后,是不是主要人物都见完了?”燕雨问道。
“已经见完了。”
“陆令,你现在就该休息一下了,我刚刚看你的精神状态,跟你平时比,差远了。”燕雨道,“不行今天就见这三个人吧。”
“也好。”陆令听劝,“说实话,其他人和这个事情确实没什么联系,明天再见一下也来得及。”
“我们应该仔细地分析一下这个案子了,”燕雨道,“你见了这么多人,你心中有没有推论,就是这个案子,到底是无差别犯罪还是预谋犯罪?”
“分析不出来,这个案子没有一点点有价值的证据。”陆令如实说道。他不知道侦查方向到底是啥,就不应该妄下定论。
一般来说,拐儿童的案子都是无差别犯罪,遇到合适的小孩就直接抱走,这种案子和杀人案完全不同,这种是求财,在这些歹徒心里,孩子是商品,考虑的只是获取的难易程度。
这个案子也很可能是无差别犯罪,歹徒在村口等着,正好碰上了陈思睿落单。
这种概率是最大的。
只是,如果定义本案为无差别犯罪,那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压根没有必要。再问一遍村里的人,等于零,因为如果有人看到了,当天村里喊大喇叭的时候就说了。
所以,只有本案是针对性、有预谋的犯罪时,陆令做的事情才有意义。
“如果是无差别犯罪,为什么会是个案呢……”燕雨有些不解。前文也提过,她查了半个省的案子,都没有查到类似案件。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可能换的比较远。”陆令说了一句废话。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假设性办案吧,”燕雨道,“从现在开始,我们按照预谋犯罪来查。”
“不是一直都按照预谋犯罪在查吗?”陆令问道。
“不,心态上,我们一直是两手抓,现在,只能极端点,按照预谋犯罪来查,即便这种可能性只有10%。”燕雨做了决定。
无差别犯罪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必须放弃,这可不是说起来这么简单的。这违反侦查员的本能。
但是,无差别犯罪,靠目前的侦查方式,意义很小。既然如此,全心全意,按照预谋、针对性犯罪来考虑此案,看似概率低,却是最正确的。
“赌吗?”陆令有些难以接受。
“必须如此。”燕雨咬牙说道。
陆令思索良久,他还是有些难受。
“那动机是什么?”陆令问道,“钱?仇恨?”
“或者都有,”燕雨道,“我觉得不应该只有钱,还是应该有一些仇恨在里面。一般人很少有卖孩子的渠道,很难变现。”
“这问题又绕回来了,这个村里,和这个老人陈文民有仇的人,几乎不存在。这老人在村里,是老好人一个。”陆令摇了摇头。他问了很多人,关于陈文民的评价是几乎一致的。
“那就是我们方向走错了。”燕雨咬着牙,“错了,肯定是方向错了。”
“还是按照无差别犯罪处理吗?”陆令问道,“不行的话,就查整个北方的类似案件好了,我们全队一起查,一个人联系一个省……”
“不是,也许不是和陈文民有仇,也可能是和他儿子陈大伟有仇,或者他儿媳。在这里排除陈思睿的仇家,他才五岁,不可能有那种仇家。”燕雨道。
“如此一来,我们要把陈思睿的父母的周边关系都查一遍是吗?”陆令问道。
之前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个方向,只是难度也太大了,因为他俩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认识哪些人。这么多年,这夫妻俩一直在外面打工,接触的人可太多了。
“查吧。”燕雨道。
“我们这次大比武的时间,还有多少天?”陆令问道。
“还有半个月,来得及。”